许锐锋要求见温婉的提议被拒绝了,换回来的是一次电话,当三木让人拖着几十米的电话下进入病房,老许仿佛已经听到了那许久未曾想起过的声音。
    把电话握在手里的那一刻,许锐锋的都没有想好要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从哪说起才好,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直接说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吓着这个女人……
    “喂?”
    电话才刚刚接通,许锐锋从这个‘喂’字的后半个字发音中就听出了哭腔。
    “老许……啊……”声音往后越来越抖,但是能听出在极力控制着:“是老许么?”
    许锐锋拼尽全力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家里的……”
    温婉瞬间泣不成声,尽管已经用手捂住了听筒,但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她是经历过的,当年奉天地下组织出事的时候,那种绝望温婉几乎天天都在经历,此刻,在只从大虎嘴里断断续续听说了个‘姐夫那伙人和日本子打起来’便仓皇出逃,到如今接到了许锐锋打来的电话时,他的生存状态已经不用说了。
    “你,还好么?”
    温婉小心翼翼的问着,尽管明知道许锐锋经历的是什么,却已经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好了。
    “挺好的。”
    老许自然也在担心她:“你怎么样,小鬼子没难为你吧?”
    “没有,他们只是把我关了起来。”
    “大虎他们呢?”
    “我不知道,我们没关一块。”
    温婉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听大虎说……”
    “都是真的。”
    终于到了老许期待的那一刻,他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能有一天在温婉面前扬眉吐气。
    “大虎说,你是北满的坐地炮大老许?”
    “是真的。”
    “还说刘满贵、张红岩、白建武都是你杀的?”
    “还有那天晚上日侨区死的日本人和山里死的日本人,都是我的杀的。”
    许锐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此时此刻温婉的表情,或许她应该在笑,或许,她正在为自己的男人骄傲,但,却亲耳听到了那句:“像样!”
    这俩字儿比之前每一个都要重,和她这大半年与老许说过的话都更具东北味儿,同时也比许锐锋在尚坤嘴里听见的‘嘉奖令’更让他开心,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下辈子,我还嫁你。”
    老许笑了。
    “还给你生儿子。”
    老许笑出了声。
    这是温婉能想到的,最直白,也同样是最浓情蜜意的话,这就是东北人的感情,如果爱,那就不光是托付终生,更是托付生生世世。
    “唉。”
    老许憨厚的答应着,也许在别人眼里他是北满地面上的恶魔,可是在温婉身边,他一直都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爷们。
    “不光是下辈子,这辈子也得生。”
    “这辈子……么?”
    温婉的质疑,代表着她已经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如果说这么多事都是许锐锋做的,那他肯定活不了了,他要是都活不了了,日本人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好。”
    可她依然答应着:“只要能活着。”
    “我见着绣娘了。”
    许锐锋没光顾着自己女人,他还有句话没有转达:“在宪兵队的牢房里。”
    “她也被抓了?”
    “对,上咱们家拿发报机的时候让日本人撞上了,在我被抓以后。”许锐锋笑着说道:“我们俩聊了很多,说起你害怕连累我时候的样子,说起……”许锐锋本想说俩人曾经谈论过温婉向其倾诉闺中密语的快乐,可话锋一转,许锐锋有点不乐意了:“我说你这虎牢娘们怎么连咱们两口子被窝里那点事都往出呢?”
    “长没长心啊?”
    严重的鼻音伴随着笑声从电话里出现,像是温婉在哭泣的时候让许锐锋给逗乐了:“好啦,我知道了……”于是,都快当妈的女人竟然在电话里撒起了娇,这让老许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这满屋子的人,生怕让人听着似得假意咳嗽着。
    他还是忘不了自己北满坐地炮的架子,老觉着陪着媳妇浓情蜜意不够爷们。
    转移话题道:“绣娘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你是她这辈子唯一一个姐妹。”
    “那她……”
    这两个字,让电话的那头传出了哭腔,温婉不用问也知道绣娘已经无法和自己亲口说这些了,要不然自己和她的对话老许根本不会知道,这句话,也更加不用谁来转达。
    想起在裁缝铺后院的点点滴滴,温婉实在掩藏不住的哭出了声,她想憋着的,想自己最好的一面让这个男人安安心心的走完生命中最后一程,但是,依然没憋住。
    不哭,不哭。
    温婉不知道对自己说了多少次不哭,才面前刚打起精神来说道:“老许。”
    “娶我后悔了么?”
    许锐锋像以前一样调节气氛说道:“那能后悔么?五十块银元,买回了个莲花乡最好看的大姑娘,还有了儿子……”
    “说正经的!”
    温婉的虎劲儿让许锐锋给逗出来的,瞪着眼睛在电话里喊了起来。
    “没有。”
    “永生永世都不会后悔。”
    ……
    一根手指替许锐锋挂断了电话,而后三木笑看着老许说道:“许先生,现在该把北满剩余的红党交给我了吧?”
    许锐锋握着电话整个手臂开始失去了控制力般的滑落,似乎手指都扣不住话机,当‘啪’一声话筒落地,他的世界彻底空了,只留下了那明明存在却始终不敢去触碰的一行字。
    这是老于头告诉他的信息,这条信息背后代表着鲜活的生命,他只要开口,那充满色彩的人便瞬间黑白化,且化为尘埃。
    “许先生?”
    三木催促着说道。
    而此刻,老许心中想起的却是一个女人,一个还不认识温婉时,在百乐门认识的大洋马。
    那是三百银元换回来的春宵一刻,当一切都完事,人家还专门给许锐锋讲了个故事:“哲学家设立过这样的一个考题,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按钮,如果你将这个按钮按下去,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人就会死亡,可是你不按,就会死亡成千上万的人。”
    许锐锋当时以一个是杀手的身份回答的十分干脆:“这还有什么可以考虑的么?当然是按下去。”
    那个大洋马转过头来看这许锐锋说了一句:“粗鲁,你的世界为什么只以数量为衡量标准,生命不应该有这种划分。”
    当时老许还觉着这外国娘们就是矫情,你们的世界要是不以数量为衡量标准,为什么一晚上要三百银元,一块钱不行么?
    可到了今天,当山林里的三万抗联和北满城内仅剩的两名红党分别处于这按钮之下,老许一下就明白了区别,这问题哪是考验哲学,更不是考验数学,这是在考验手握按钮的人,考题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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