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从头浇淋,醉意消散一半。
    男生洗澡很迅速,只是张越洗好了不敢出来。
    他站在门前,眉宇纠结成凌乱的线条,脑袋里打鼓,闷声轰隆。
    做了好久的好心理建设,最后理了理额前的刘海,确定它服帖厚重,手才敢搭上门把手。
    出来时程栀正抱着电脑看文献。
    她听见动静回头,张越像大姑娘嫁人头一回一样,小心翼翼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程栀还纳闷明明吹风机的声音早就停了,却磨蹭了这么久,回头看见厕所里的人影好半天都没动作。
    他穿酒店浴袍,身体中间部分遮得严实,只露出上面一截修长的脖颈,和下面常年运动充满力量感的小腿。
    程栀避开目光,放下电脑拿上手机,对他说:“我出去拿个外卖。”
    门锁落下,张越面露沮丧。
    当年的亲昵早不见了,彼此都尴尬和不知所措。
    外卖还没到,程栀站在风口,晚风吹散身体的躁意。
    心跳仍旧很快。
    从邀请张越跟自己回来的那一刻,又或是更早,答应徐晤来接张越的时候,她就已经接受了另一条轨迹。
    当年为什么答应分手?
    那些原因已经在时间搓磨里模糊了,回想起来只剩下开心的事情。
    开心得,让她想再次感受。
    会重蹈复辙吗?
    走向同一个结局?
    程栀自己也苦恼。
    可是看到张越的时候就只剩下怦然了。
    便利店仍有营业,亮着招牌立在安静沉默的道路旁。
    程栀盯着它的招牌看了一会儿,最后抬起脚走过去。
    *
    床褥平铺,整洁干净。程栀的习惯,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迭被褥。
    张越大字型躺在床上,呆呆盯着天花板,呼吸间闻到她今天用的香水的味道。
    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是……不回来了?
    他脑袋里涌上无数负面想法,却不敢给她打电话。
    直到敲门声响起,一跳而下跑去开门。
    气息微喘。
    程栀举起纸袋,笑了笑说:“给你买了绿茶,解解酒。”
    张越的心再次一酸。
    她越这样,他好像越委屈。因为有人关心,所以情绪才能肆无忌惮。可又怕是自己的误解,误会她也想复合。
    “喝完茶,就睡觉吧。明天有事吗?没事的话我早上不叫你。”
    “……没有。”
    程栀点头,“好。”
    她转身走向小阳台。
    张越捏了捏手里的纸袋,“那……你呢?”
    程栀脚步一顿,回头,“嗯?”
    “你……不睡觉吗?”
    “我今晚要看文献,不睡了。”程栀语气轻松地回答。
    “栀栀。”他低声,垂眼,“如果是因为我打扰你了,我现在也可以回去的。”
    大约安静了有十几秒的时间。
    程栀朝他一笑,“没有,是真的有事,你别多想。我带你回来就是想清楚了。你现在快去睡觉。”
    “……”
    今晚这一觉,熬过开头的辗转,到后面张越渐渐睡沉。
    酒精的缘故,也可能因为现实的环境是日思夜想的梦,太过轻易实现便感觉飘飘然。
    破碎的梦境里全是他和程栀的故事,有些是从前真实发生过的,有些是今天的,还有些是臆想。
    反正全是她。
    他睡沉后,程栀放下电脑,轻声踱步到床前,慢慢蹲下。窗外月光如霜,照他白皙侧脸。
    皮相出色,骨相也不逊。
    程栀伸出手,轻轻撩开他的刘海。
    那道疤露出来,精致的美感顿时被破坏,像完整的碧玉有了裂痕。他人或许觉得惋惜,程栀却觉得还好。
    因为知道这道疤的来历,所以更多是身体如同感般的疼痛。至于外貌,他还是张越啊,那个她刚来厦门时,见到的不服管教、桀骜难驯的张越。像海边澎湃的浪花,潇洒恣意地奔向沙滩。
    他具备她所欠缺的某些特质。这些特质她不要求自己拥有,但有时也羡慕的。
    率真和感性。
    张越的外衣丢在沙发上,程栀捡起来替他晾好。浓重的烟酒味,看来这些年他烟没少抽。
    程栀如有所料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并一只火机。
    他出门就这叁样了——加上一部手机。
    她没有把烟还回去,而是带着到了阳台。
    开窗,风凉。
    抽出一支烟,火机清脆的声响。
    她抽了两根,苦后回甘。
    烟雾溜出窗户窜进夜幕,在月色下散开。
    *
    张越是后半夜醒来的,梦里甜蜜的前调结束,又出现了医院他对程栀说分手的画面。然后是庄信血淋淋的腿,还有他从楼顶跃下流了满地的红河。
    一个人能有多?
    从完整到缺失,从天堂到地狱。
    一直没有体会过挫折的人,一旦命运遭遇坎坷,生活骤变,抗过来了是新生,抗不过来就是自我毁灭。
    张越觉得自己能理解庄信,真的。毕竟他也有痛苦想死的时候,只是还对未知的可能和感受过的美好抱有期待。比如程栀,比如成年后才感受到的父母辛苦。
    所以他不怪庄信抛下所有亲人朋友离开,但怪自己。
    如果……他没有和庄信去喝酒,如果,他们除了喝酒放纵能有点别的爱好……庄信是不是就不会出车祸,不会残疾,更不会死。
    太多的如果养出了他这两年恐惧至深的梦魇。
    惊醒。
    习惯性找烟、找酒。
    陌生的陈列摆放,他后知后觉这是在酒店,程栀的房间。
    程栀。对,程栀。
    代替烟酒医治他的解药。
    他赤脚抹黑地在墙边的小沙发上找到她,她蜷缩成一团睡在上面,身上只盖了他的卫衣当薄被。
    虽然屋里开了暖气,但这样还是会不舒服,连梦里都微锁着眉。
    张越又想哭了。
    他的朋友因为他的关系离世,他还用自己的痛苦伤害了最心爱的人。
    他总是搞糟事情。无能又没用。
    太过靠近,眼泪落了一滴在程栀脸上。张越手忙脚乱去擦,手刚碰到她的脸,她就已经有了反应。
    两人黑暗中借着月光对视。
    张越结结巴巴遮掩自己的行为:“你……你去床上睡。”
    程栀没说话,张越以为她生气了。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看见程栀突然起身,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脑袋凑近。
    湿漉柔软,久别重逢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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