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师,
    佛子令我们尽快离开寺庙。
    这个时候,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吧,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免得他觉得您私下里,又与康雄长老串联,
    再降罪于您。”
    眉清目秀的青年红衣僧侣牵着瘦马, 亦步亦趋地跟在康智旁边,不断向其劝告道。
    康智神色平和,
    姿态放松,闻言笑着道:“你放心罢,佛子处事老练精到,赏罚分明, 他不会因此降罪于我们的。
    我只是去看一眼康雄,
    劝告他几句, 让他顺从佛子的安排,
    怎会给自己招惹来罪责?
    放心好了。
    康雄和我曾经各为东西二院的长老,联手过,也相争过,临走前不与他告别,我心里始终放不下。”
    见上师如此坚持,青年僧侣只好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他与另一个高壮些的红衣僧分别牵了一匹马,都跟在康智身后,
    高壮红衣僧另一只手里, 还牵着几只羊。
    这些便是苏午准允康智带离无想尊能寺的全部家当了。
    三人牵着牲畜,
    走在戒律院的道路上,
    沿途所见的僧侣们, 撞见他们后,多是微微迟疑, 而后低头装着未看见他们, 疾步离开。
    仅有少数僧侣会停下脚步,
    向康智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康智亲身经历了寺院僧侣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内心不免有些苦涩,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低语:“一步错,步步错啊……”
    假若当时,他能坚定地站在佛子那一边,
    当下结局或许完全不一样。
    可惜凡事不能重来。
    越往戒律院深处行,沿途僧侣便越稀少。
    走到康雄居住的独院时,
    已看不到一个僧侣的影子。
    康智令手下弟子叩响了康雄居室的门,内里却半晌无人回应,他微微皱眉,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自己亲自推开了康雄居室的木门,
    看到内里空无一人。
    不禁纳闷:“他已经先我一步,离开寺院了?”
    “方才问过戒律院的僧侣,
    他们都说,没有见过康雄长老出院子。”高壮僧侣闷闷地回了一句。
    “那他能到哪去?”
    康智扫视四周,着手下弟子把院子里几座房屋的门都推开,
    自己则走近经房,
    隐约听到里面有些动静。
    他伸手去抓门把手的时候,
    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身软榻塌白肉、光着身子、身上遍布乌黑血渍的康雄映入康智眼帘。
    “康……”
    康雄见康智竟到自己这边来,
    愣了刹那,
    嘴里刚吐出一个字,
    身后便有浓烈诡韵爆发开来——黑暗里勾勒出了人形的轮廓,一双玉白的手臂从那轮廓上延伸出,一把缠绕住康雄的脖颈,将他倒拖回黑暗里!
    “救我,康——”
    康智眼看着康雄肥胖的身躯被拖进黑暗里,
    耳闻其凄厉的呼救声,
    他遍布皱纹的老脸上长出丛丛黑白相间的毛发,骨骼变得粗壮,瞬息间由人化虎!
    虎魔咒印!
    “快退!
    有诡,快逃!”
    化为猛虎的康智,
    厉声提醒他的两个弟子逃跑,
    他同时亦准备转身脱逃,
    根本没有要救康雄的打算!
    得到他的吼叫声提醒,他的两个弟子亦同时化为猛虎,向院外奔逃!
    康智以‘虎神系缚法’系缚了一只较弱小的诡,
    自然掌握虎魔咒印,
    并为亲传弟子施加了这道咒印!
    两个弟子化作的猛虎扑出独院,清秀青年演化的猛虎扭头回看——却未看到上师和他们一起逃跑!
    上师康智化作猛虎,
    木呆呆地站在柴房门口。
    柴房内强烈的诡韵层层冲袭而来,强烈的危险感不断刺激他的心脏,提醒他此时最好尽快脱逃,
    可他的身躯却不听使唤,
    甚至,
    虎魔咒印施加于自身的力量都在这瞬间飞快消褪,
    他的骨骼开始缩小,
    遍身毛发逐渐消失化无。
    康智重回干瘦的僧侣模样,他的心跳在此时戛然而止,呼吸停歇,瞳孔散大。
    系缚了诡的康智,
    无声无息、不明原因地死去了。
    他散大的瞳孔裂解成两朵莲花,
    莲花中央有一道幽深裂缝。
    同时间,
    康智的尸体上遍布着‘肚脐眼’,那些肚脐眼里延伸出瑰丽的猩红条索,将他遍身缠绕,
    他瞬间变成了一个浑身裹满脐带的‘人’。
    一颗白色的狮子头颅从他肩膀上长了出来。
    更浓烈、更恐怖的诡韵自康智身上骤然爆发!
    无形无质的诡韵,
    将堆砌成简陋柴房的石块、泥土尽数掀飞到了半空中!
    原本柴房的位置,
    ‘黑身白手瑜伽母’抽出了钻进康雄嘴里的玉白双臂,那两条手臂在黑暗里如蛇般游动着,
    被黑暗卷裹着,
    飘向了远方,
    飘出了寺院。
    它感应到了远强于自身的诡韵,
    于是,它离开了这里。
    哗——
    地面上的石块被诡韵‘掀’出了泥土,在半空中四散开,
    柴房的地窖随着大量的石块、土块被诡韵掀飞,直接暴露了出来。
    那一个个被铜汁浇铸密封的陶罐,轻飘飘飞到半空。
    半空中,
    浑身缠绕猩红脐带、肩膀上长有一颗白狮头颅,身段婀娜的诡静静悬立。
    它周身延伸出一道道脐带,接连刺穿那些围绕自身漂浮的陶罐,从中拖出一张张人皮。
    脐带接上了那些人皮的肚脐,
    于是,
    那一张张人皮迅速被诡韵充盈,而后就变成了一个个活色生香,脸色惨白,眼眶空洞的‘美人’!
    缠绕脐带的诡被美人们簇拥在中间,
    犹如蛛网中央盘踞的蜘蛛!
    呼!
    两个眼眶空洞的‘美人’脱离脐带,飘坠向地面,贴到了那两个连连扭头回看的康智弟子背后,
    他们瞬间脸色惨白,
    倒地毙命!
    大量精血气息沿着虚空中的脐带通道,回馈给了半空中的‘蛛网’,
    蛛网蔓生出更多脐带。
    更多‘美人’飘坠地面,
    飘出独院,飘到戒律院各处,
    贴附在一个个僧侣背后,
    在他们不断扭头,
    熄灭自身的三盏灯后,
    结束他们的生命。
    戒律院的僧侣成片成片地倒毙,浓郁的尸臭在此间弥散。
    暂时还幸存的那些人,根本不明白身边的同伴、身前走着的人,为何会突然死亡,
    他们感受到莫大的恐惧,
    却只能如无头苍蝇般胡乱逃窜!
    天空中的‘蛛网’生出越来越多的脐带,将整张‘蛛网’交织得更加稠密,织成一个巨大的圆盘。
    圆盘上,便是孔洞。
    像是一朵向日葵的花盘,
    花盘的孔洞里,
    还蛰伏着一个个眼眶空洞的美人,一个个透明虚幻的人影。
    诡母,
    降临了。
    当苏午带着亲信诸僧赶到戒律院的时候,
    首先便看到了天空中的‘向日葵’花盘,以及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
    还有那些不知去何处躲藏,
    便直接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不断叩拜的僧侣。
    “诡母竟在我们这般有法座传承的大寺院中显化,
    这是佛陀降下的显兆!
    是佛陀要摧破我们的寺庙!
    定然是我们的法脉传承被染污了——”一个老迈的红衣僧侣,跪在地上,凄惶嚎叫!
    他不断叩首,
    把额头都磕出血来,
    仍未停止,
    嘴里兀自说着一些绝望的言语。
    苏午皱眉看着这僧侣,
    未及开口,
    他身边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红衣僧侣—广法,广法走到那老迈僧侣近前,
    一记耳光便将老僧抽得昏迷了过去!
    他看向周围那些还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僧侣,厉声呵斥道:“此贼妖言惑众,迷乱僧院,诡母显身,不思降服——却在这里胡说八道,想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莫非你们也不想活了?
    也预备像你们身遭的尸体那般,死在诡母侵袭之下?”
    广法厉声疾呼,终于唤回了那些僧侣的神智,他们纷纷爬起来向广法、苏午这边行礼,
    苏午看了广法一眼,
    进而抬首,注视着天穹中的‘诡母’,那种强烈的危机感再度萦绕在他心底。
    “任何人都不要回头去看,
    否则性命难保!”苏午沉喝出声,向诸僧发出提醒。
    方才那老僧跪在地上,一个劲呼号,
    却未有提醒一个僧人不要扭头回看。
    ——他若提醒哪怕一句,
    都能让许多人免于当场毙命。
    苏午此时再出声提醒诸僧,已经是亡羊补牢。
    这时,
    广法走近苏午身畔,低声道:“佛子,我随身携带有‘殃莲肉供’,可以此物暂时吸引诡母,
    而后我们便带诸僧逃离。
    ——无想尊能寺是不能再留了。”
    逃离?
    能逃得掉吗?
    苏午看着广法,并未将心中的问题宣之于口。
    他点了点头:“那便试一试吧。”
    “是。”
    广法点了点头。
    后退数步,到远离众人的方位,
    开始从随身包裹里翻找‘殃莲肉供’。
    自从把广法接回来,
    其与苏午照面以后,
    便对苏午表现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拥护与亲近,这让苏午觉得,广法或许已经发现,他非是帕佐拉呼图克图家的后裔,
    而是‘卓杰’了。
    但他的想法现下还得不到验证。
    只能留待以后查看。
    隐于血脉中的‘尸陀鬼’,能让容纳了此诡的人,极容易辨认出自己的血脉后裔?
    广法把‘殃莲肉供’摆在地上,
    随即诵念密咒。
    使得‘殃莲肉供’独有的、让人闻之欲呕的臭味弥散而出,刹那间充斥整个寺院。
    半空中,
    诡母倏忽下坠,
    无数诡子从死尸体内飘出,集聚向散发着臭味的殃莲肉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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