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仓娘这是彻底投降。
    不但向公公婆婆投降,也向老大投降。
    向老大投降的表现形式,就是拿着烧火棍,一下一下把三仓抽着送到学校去了。
    并且托付田老师严加看管,时刻与她保持畅通的联系。
    防止三仓逃学。
    三仓做了一个多月的买卖,心野了。
    很有点坐不住,坐在教室的凳子上,感觉屁股就像针扎一样难受。
    可他已经没有退路。
    生意的失败,对他打击很大。
    关键是,前些天胆敢公然反抗大哥,是因为有母亲的支持。
    现在母亲也叛变了。
    母亲的严厉,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每天坐在教室里,就跟被收监了差不多的感觉。
    想逃学吧,田老师盯他很紧。
    另外还有一个小间谍,小四儿。
    自从他没有拿得出手的好吃的,小四儿就倒向母亲一边,对于三哥在学校的动向,整天打小报告。
    三仓路路断绝,孤立无援,在学校就是再受罪,也只能咬牙忍着。
    往兜里大把塞钱的幸福生活一去不复返,那种热血沸腾的爽感只能作为一种遥远的记忆,永远存在于半夜梦醒的哭泣当中。
    大仓娘向公婆投降的方式,就是拿出一个贤孝儿媳的姿态,跟公婆结成联盟三人组。
    并且勇敢地包揽下一项重任,做通英子的工作。
    而老大的工作,做爷爷的当然是义不容辞啦。
    公公婆婆担心英子那么喜欢学习,而且学习那么好,都跳级了,把她拽下来可能不容易。
    大仓娘大义凛然地表示,没事,自己有信心说服闺女,闺女从小最听自己的。
    她相信自己早已经把闺女吃得透透的。
    别说在家给俩人圆房,现在就是再拿出那俩青花小包袱,一人手里塞一个,让他俩流落他乡。
    英子还是要死死抱住。
    真正难办的是老大。
    她暗相过郑会计,很清楚那女子对老大的诱惑有多大。
    即使她作为一个老娘们,看到郑会计那干干净净的瓜子脸,高高的个子,有腰有胯的身段。
    那也是如坐春风的舒服。
    何况老大都是十九岁的大青年了。
    让他放弃高攀公社主任闺女的幻想,回过头来老老实实娶还不熟的英子,大仓娘换位思考,换了自己也不干啊!
    幸好大仓娘挺善于戴高帽的,给公公几顶高帽戴上,什么老大从小就亲他爷爷,什么都听爷爷的,爷爷说一不二,云云。
    爷爷就晕晕了。
    号令老婆子把仓给我叫过来。
    大仓娘装模作样在外间屋帮婆婆搓麻线。
    嫡长孙见了爷爷,乐呵呵问道:“爷爷,传唤你大孙子有何吩咐啊?”
    老家伙笑容满面,热情地拉大孙子上炕,还亲自给嫡长孙倒茶。
    嫡长孙赶紧去抢茶壶,先给爷爷的茶碗里续水,然后才给自己倒。
    爷爷卷起一根旱烟,大孙子眼疾手快划着火柴,凑上去给点着。
    “仓啊,”爷爷美美吸一口烟,眯着眼说道,“这么多的孙子孙女,爷爷最亲谁?”
    “那还用问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老家伙眯着眼满意地点点头。
    “那你说说,最疼谁?”
    “那还用问嘛,英子啊。”
    老家伙更满意了。
    “可是,爷爷这些日子老是在琢磨一个事儿。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英子一天天长大了,眼看就到出嫁的年龄了。
    可是爷爷奶奶最疼她啊,舍不得她嫁出去。
    嫁给谁都不放心。”
    是啊是啊,嫡长孙对爷爷的话表示高度赞同:“我跟您一样的想法,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一下子嫁出去,我也是不放心。”
    老家伙更更满意了。
    谈话进行得太顺利了。
    话锋一转:
    “去年宋其果找事,爷爷才知道我和你奶奶不在家的时候,你还定了一门亲。
    为了那个亲事,你差点让孙世文弟兄三个打死。
    爷爷到现在心疼啊。
    爷爷说句不好听的,咱们这里有句老俗话,母狗不调腚,公狗不上前。
    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
    宋其果想把你的亲事给搅黄了,他说搅黄就能搅黄啊?
    说明那个女方还是不可靠。
    也幸亏是黄了,要是娶进门的话,以后有你受的。”
    嫡长孙深有同感:
    “是啊爷爷,那个女的光看表面挺好,后来我发现她干的那些事,确实不是可靠人。
    您可真是人老成精,额,火眼金睛。
    俗话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一点不假啊!”
    老家伙脸色一僵,不知道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在夸自己?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谈重点。
    “所以爷爷就在担心,以后你再找个,谁敢保证就是可靠人啊?”
    “您啊!”嫡长孙抚摸着爷爷的肩膀,“有我的爷爷,还怕您孙子走了眼?”
    “哦?”爷爷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找什么样的,全听爷爷的?”
    “您说说,不听爷爷的听谁的?咱们这个家,还不是您老人家说一不二!”
    老头极其满意。
    很好很好,有大孙孙这句话,这事儿十之八九成了。
    他得意地咳嗽了好几声。
    意思就是向外间的婆媳娘俩显摆,看看爷爷的权威!
    还有爷爷说话的水平怎么样?
    三言两语,嫡长孙服服帖帖。
    “仓啊,那爷爷就发话了。”爷爷又嗽了几下嗓子,面色变得无比严肃,郑重地说:
    “上次爷爷让你跟英子圆房,你因为跟三仓生气,跑了。
    现在三仓也去上学了,你这做大哥的也满意了吧!
    我看,你就赶紧跟英子圆房吧。
    英子嫁到哪里去,爷爷奶奶也舍不得。
    你娶谁,爷爷奶奶也不放心。
    只有你娶英子,爷爷奶奶就是死了也放心。
    说吧,什么时候办?”
    嫡长孙捏着下巴慢悠悠说道:
    “爷爷,以前的时候,登记结婚的年龄是男的二十,女的十八。
    从去年一月一号开始,国家修改了登记结婚年龄,男女都提了两岁。
    当然我也知道,咱这里大多数没有等到那个年龄的,都是先结婚,够了年龄再去登记。
    可是,英子过完年才十六啊!”
    门帘上瞬间出现虼蚤奶奶的脑袋:“十六不小了,你奶奶十五就跟这个老家伙结婚了。”
    嫡长孙心说,我早就知道,就别重复了,又不是什么光荣事迹。
    “爷爷,如果英子是您的亲孙女,你还让她这么早就结婚吗?”嫡长孙问。
    “一样啊!”爷爷说道:
    “我和你奶奶拿着英子,比亲孙女都亲,这也是为她好。
    其实全家人都看得很明白,英子从小那颗心啊,早就给了你了。”
    “您拿她比亲孙女还亲,可毕竟不是亲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老头有些糊涂,“说明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有缘呗。”
    嫡长孙摇摇头:“您不是她的亲爷爷,说明,人家肯定有亲爷爷。”
    爷爷一脸迷惑,不懂孙子要说什么。
    “爷爷,您觉得英子的身世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爷爷陷入了沉思。
    他跟老婆子,晚上躺被窝里闲聊天的时候,未尝没有讨论过英子的身世。
    当初发现她们一家三口的时候,虽然她的爸妈已经死了,但是从他们的穿着,长相,还有英子断断续续的描述。
    很明显人家是城里人。
    而且家里条件相当不错。
    这么多年了,虽然没有家人来找,但有时候老两口也会有所担心,担心英子的家人会不会找上门来?
    她的爸爸妈妈没了,那么其他亲人呢?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或者还有叔叔大伯,姑啊姨啊什么的。
    既然人家是城里人,很可能有一定的地位。
    这其实是一直压在心上的心事。
    “您做主让她十六就嫁了,要是过几年她的亲爷爷,亲奶奶找到咱家,您怎么跟人家交待?”
    额!
    爷爷有点张口结舌。
    外间搓麻线的大仓娘心乱如麻,手都不好使了。
    嫡长孙继续道:
    “你们整天张口闭口圆房,圆房,分明还是拿人家当童养媳啊。
    新社会都多少年了,前些年一直吆喝妇女要解放,妇女能顶半边天。
    忘了咱看的电影,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
    不管是童养媳,还是换亲,都是封建社会对妇女的压迫。
    在新社会几乎算是违法的啊!”
    外间屋搓麻线的大仓娘心慌意乱,把手指头都搓到麻线里边去了。
    爷爷又卷起一根旱烟,闷头抽着。
    然后抬头看着孙子:
    “可是咱们没有压迫英子啊!
    英子对你什么心,咱们都看在眼里啊!
    我和你奶奶就是因为疼她,才想给你俩圆房——额,想让你娶她的啊!”
    嫡长孙道:
    “她什么心?
    我也知道她自从进这个家门,她就黏着我。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黏着我?
    她是因为爸爸妈妈死了,她才六岁啊,受了刺激。
    我们兄弟四个当中,她看我最大,最能依靠。
    她黏着我就是找个依靠,找安全感。
    咱们从外面抱个小狗回来,不也是这个表现,就是黏人,想找个依靠!”
    老家伙被孙子说得纠结了。
    然后犹犹豫豫地说:“我听你娘说,去年你出那事的时候,你娘包上包袱,让你俩远走高飞,她很愿意啊!”
    “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大哥是她的依靠,大哥走了,她觉着就没依靠了,肯定是大哥上哪,她跟着上哪啊!”
    “啧!”老头不禁为难了,“这么一说,也是那么回事啊!”
    嫡长孙继续道:
    “你们现在让我娶她,她肯定愿意。
    可是,过上几年,等她大了呢?
    现在她才十六,还没有自己的主意。
    长辈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再说是嫁给大哥,她从小就认为的依靠,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可她对大哥的感情不是男女之情,只是找个安全感啊。
    等她长到二十多,心智成熟了,她还是像现在那么想吗?
    当她发现对大哥只是为了找个安全感,还有一种感恩心态,其实并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她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恨咱们?”
    老家伙忍不住说道:“你说的有道理。”
    孙子道:
    “还有一点,咱们当初收养她,是为了行善积德,是让她活命。
    可要是以为捡了一个童养媳,那就不是行善积德,是看人落难了,趁人之危。
    要是才十六就急不可待地娶了,她自己心智还不成熟,也没见她真正的亲人一句话,说严重点这是拐带人口。
    有可能就是犯法——”
    “你别说了!”老家伙突然打断孙子的话:
    “是这么个理儿。
    咱不能干那样的缺德事。
    再说万一英子的爷爷奶奶找到咱家,咱没法向人家交待。
    这么着,先放放吧,以后再说。”
    外间屋的大仓娘鼻子一酸,再也没心干活,把麻线一扔,失魂落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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