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宣地默认了破城之策。
    经过几日筹备,魏军养精蓄锐,只为这最后一战。不想攻城之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原本坚守城头的越军大都不见,只有郡守尚远捷一人带着身边护卫立在城墙上。他穿一身白衣,表情凝重地打出一面白旗朝魏军挥舞,身边的护卫们俱是一脸屈辱之色。
    斥候不久带来书信,说尚远捷请求面见魏军主帅,献城归降。我和江原立即答应,很快将受降之所定在在襄阳城外一里。等到尚远捷将城门打开,亲率城民与士兵归降,我问:“冯栩在何处?”
    尚远捷这才命人推出五花大绑的冯栩,肃然对我道:“冯将军一时想不通,降臣只有将他捆来。期望两位主帅不计前嫌,如约安抚城内军民,宽宏对待归降之人。”
    我看冯栩身形削瘦得有些惊人,脸上还有几道未干血痕更显得苍白中带了菜色。抬起眼平静地看我复又闭上,一副任人宰割模样。我上前为解开绳索,他对我冷漠道:“殿下不必松绑只管将杀了就是。”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绳索丢开。孤军坚守城池一年最终被迫开城投降,此时感受如何我自然明白。
    江原微微笑道:“将军我魏从来都优待归降之人这么说岂不引人误解?纵然你曾将越王砍伤本太子也绝不会因此有所亏待。何况越王素来欣赏将军才干归降之后正待你大放异彩怎能轻言生死?”说罢吩咐左右燕骑军“来人请将军与我们一同入城备齐酒菜为压惊!”
    嘴角微微一勾好像在讽刺自己:“我既被绑缚于此分明就没有半点归降之心太子殿下又何必说得冠冕堂皇?自从杀了石岱我便没打算活着离开此地。只可惜无能只到自己变为俘虏却不到太子殿下大军被襄阳拖垮那一天了。”
    话令在场所有魏军将领怒目而视越军则听后神色黯然。自己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什么主动走在押送燕骑军前面安静地城门走去。
    燕飞显然与所有魏军一样憋着一口气无处可泄。虽然毫不挣扎还是故意在背后狠狠推了一把:“小子你可让大爷们吃够了苦头如今总算落在我们手里哪里有你嘴硬份!”
    江原立刻严厉喝道:“燕飞不得慢待将军!否则自领军法!”
    燕飞委屈地扭头依旧小声嘀咕:“全都拜所赐连燕骑营都没了好几百个兄弟更别说魏军这一年来伤亡如何惨重。一句投降就既往不咎殿下宽宏大量属下却咽不下这口气!”
    见话越说越重燕九急忙将燕飞拖开低声劝告。燕五也在旁道:“燕飞回营思过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营。”燕飞不敢违令赌气般离开。
    尚远捷定了定神我和江原道:“请二位殿下入城。”
    江原微笑:“郡守也请。”暗中碰碰我示意我放松一些。
    将入城门之时人群中突然发出惊呼只见已趁身旁燕骑军不备摆脱们猛这边冲来。身形如电眸中决绝以致周围人只顾惊呼却都来不及阻挡。护卫们急忙护持在我和江原身前都挺起了刀。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并未出手袭击我和江原却是一直旁边城墙冲去!
    我突然明白意图声音都发颤起来高声命令:“拦住!”
    燕骑军们也反应过来飞速上前将拉住。
    身体撞上城墙一瞬我心中猛地一撞接着钝痛无比好像是撞在我身上。随后身体顺着墙根慢慢滑倒额角血流如注刺目、鲜红。我觉得自己有些窒息脑海中无数熟悉场景与眼前血泊中重叠令身周再无一点可以呼吸空隙。
    感到身体再次被江原触碰我转过眼睛定定只是迈不开脚步:“怎么办?死了。”
    江原握紧了我手担忧地我语气异常肯定:“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我眼着被抬入城中半信半疑地点头。
    城外随尚远捷投降兵将稀稀疏疏约有万人上缴了兵器后都被魏军带往营地只有尚远捷和几名主要将领随我们进城。走进城中心中更觉凄凉街道两边百姓俱是面黄肌瘦眼中灰暗一片麻木地着魏军经过。城内士兵都是伤残者加上多日缺粮已经连走路都困难遑论什么战斗力只能与百姓们一起。
    我骑着燕骝沉痛地望着城中回头问李宗道:“我军还有多少粮草?你立刻安排出一部分尽快分发给城中百姓否则们要饿死了。”李宗道立刻出城安排我和江原则分别去往帅府和郡守府接收公文密档。
    等到我安排好一切来到帅府江原已经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我:“凌悦你以前是怎么坐?”
    我走过去苦笑:“我过去没想过襄阳竟要这样硬打下来这结果离最坏情况只差一步。”
    江原将我搂过去认真道:“这已经是很好局面了我已经亲自父皇上书汇报战果。刚才韦之行前来汇报说有魏军忍不住杀了几个俘虏我已经将们斩首。”
    我叹了一声:“李宗道也已开始为城中百姓分粮不过我们余粮本就不多只能缓一时燃眉之急让魏军与襄阳百姓一同在城外开垦田地才是长久之道。”
    江原赞同道:“襄阳从今以后便是魏长期经营重镇理应如此。”忽然又笑“凌悦我有些累你过去都在哪里起居?我一定要仔细。”
    我撇嘴:“也许都被罗厉改得面目全废了。”提起罗厉又不觉怅然“不知道怎样了?”
    江原上去并不在意:“军医已经为包扎过了算是捡回一条命。不过一心求死现在不吃不动难说能撑多久。”我默然令我想起当初被江原救起后自己只有万念俱灰能够形容。
    过了几天襄阳事务终于恢复条理。伤残越军都用银两遣散回乡其余越军被分编入驻留襄阳魏军并在魏军监督下修葺城防。百姓们有了粮食之后照旧各自回家过活似乎都默默接受了北魏军统治事实。有听说是我带领魏军入城甚至面露庆幸之色。
    仍旧不肯进食被强灌了几次米汤才勉强保住性命。尚远捷提出让自己去试试说服我立刻答应江原考虑良久勉强同意却拉着我悄悄尾随到隔壁扒在搁边偷听。
    很长一段时间都只听到尚远捷在说话直到最后劝道:“我等资质平庸不值得在意可是将军人中龙凤有扭转乾坤之才能如此轻生岂不令人惋惜?”
    才自嘲地出声:“尚大人说笑我若真能扭转乾坤怎会落到此等地步?”
    尚远捷声音郑重:“罗将军当初刚愎自用一味否定凌王殿下作为致使襄阳人心涣散。假使后来全部接纳将军意见未必有今日之事。”
    低声道:“不才可是如果尚大人肯听我之言只要再坚持一个月魏军不战自败。襄阳是南越屏障只为保襄阳百姓难道就可以置整个南越于魏军铁骑之下?将来南越亡之殇无颜面对先祖不是。”
    尚远捷道:“再过一个月城中百姓就要饥饿而死那时反倒是襄阳不攻自破了。如果带攻打襄阳是别人我或可相信将军之言可来凌王殿下!试问襄阳百姓谁不想念殿下在时?将军我固然忠于南越可是不能因此置百姓于不顾。”
    无力地冷笑:“将不保尚大人雪上加霜还说得出忠于南越话?”
    尚远捷语气正直:“并非尚某弃乃是弃襄阳朝廷要斩去襄阳自保襄阳除了自救又能奈何?没有襄阳南越还在。可是将军若以襄阳百姓为代价拖垮了这支魏军除了付出成千上万生命我不出对魏有何重大影响。魏军有魏力作为依靠还有后继襄阳却是一座孤城迟早都要被吞没。”
    似被触动沉默许久:“从来以为尚大人不善言辞不想今日如此犀利。”
    尚远捷十分诚恳道:“尚某肺腑之言请将军三思失襄阳一城而保住百姓总强于两者皆失。”又是很久没再作声。
    我们出门后江原心有余悸地对我道:“幸好你那次出使不断暗示尚远捷否则若早有与魏军顽抗打算狠下心来坚持一月结果倒真难预料。”说着严厉吩咐门外守兵“紧此人若再绝食继续强灌万不可令自杀成功。”
    不知是否尚远捷劝说有功逐渐开始进食只是从不提归降之事。因为多了襄阳为据点粮草筹集与运送比过去便利。又过了一月百姓耕种完毕等到夏末秋初便可望缓解粮草之忧。蜀中汉中也频传捷报攻克主要城池后魏军攻城速度几乎与行军速度等同很快传来武佑绪与程雍即将同时进入荆襄消息。江进攻克汉中之后沿江抵达江州亲自监督战船制造进度。宇文灵殊攻克弋阳之后本在原地待命随着魏军成功占领襄阳也受命南下准备下一步进取行动。
    宇文灵殊大军东渡时我在汉水边码头迎接遵照对我行军礼表情有些克制地冷淡。我走在身边还是问了一句:“阿干你还怪我么?”
    宇文灵殊表情动了动低头片刻吻了我衣带:“殿下我希望用战功洗刷这段耻辱。”
    我微微怔愣已经走远
    宇文灵殊仅在襄阳盘桓几日,就继续南下增援程广。不久之后,武佑绪和程雍共率十五万大军队来到襄阳,等候新作战指令。
    自从战胜北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武佑绪。他看上去比过去沉稳,向我见礼时神态郑重,以“殿下”称呼,只是特别留意我表情,显然早已知晓真相。
    我急忙上前扶他起身,主动道:“当初我不得已隐瞒身份,实在愧对武大哥热忱相待之意。今日赵彦在此赔情,还请武大哥宽谅小弟,不弃如初。”
    武佑绪听我如此说,受宠若惊之余,不禁有些激动:“殿下言重。末将不但有幸目睹殿下风采,更能与殿下共事,心中除了高兴无以表述。倒是我之前空言仰慕越凌王才能,竟不知真人就在眼前,简直是有眼无珠!过去失礼之处,请殿下多加包涵。”
    我握住武佑绪手,跟他对视一阵,开怀笑起来。武佑绪也笑得无所保留,叫人一看便知是发自内心地喜悦。我转向江原:“太子殿下,我喜欢与武大哥共事,下一步渡江作战,能不能让他与我同行?”
    程雍见江原一时未答,冷冷道:“末将与武兄配合作战多次,相互间已经达成默契。殿下不看作战情势,只凭一己好恶任意安排,难道不觉武断?”
    江原也随着程雍话头笑道:“程将军言之有理。越王喜欢谁就挑谁,岂不是显得太偏心了?既然程、武两位将军配合默契,不如将他们一同归入帐下。越王接下来渡江作战,还要面临越军不少抵抗,他们都是极为优秀将领,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程雍语塞片刻,冷脸不语。
    我笑:“难得太子殿下如此大方,将左膀右臂割爱与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故意瞧向程雍,“程将军,武大哥,以后我们戮力同心,争取早日进入建康。到那时,我再像从前那样带领两位故地重游如何?”
    程雍鹰目一转,冷淡道:“怎敢劳动殿下,末将福浅,哪里消受得起。”他虽然满口谦辞,配上语气却显得十分刺耳,同来迎接将领们听了都目瞪口呆。
    武佑绪忍不住道:“程将军,你这算什么话?越王殿下分明饱含激励之意,称一声谢又如何?”
    程雍语气不变:“我只知军功要实实在在打下来,没听说事前许诺能对上阵有利。武将军虽然受越王殿下青睐,也要当心冲昏头脑,反而在对敌时发挥不利。”
    武佑绪怒道:“程雍,你阴阳怪气,是何居心!”
    “善意提醒,可惜武将军不知领情。”
    武佑绪面色涨红,强压怒气对江原和我各抱拳施礼:“末将还要去整肃队伍,先行告退。”又郑重对我道,“承蒙越王殿下看重,武佑绪全力相辅,不敢倦怠!”
    江原笑对程雍道:“程将军也去罢,日后说话还是婉转些,否则虽是好意,也易令人误解。今晚为你们设宴接风,正可与众将士共同商议一下进取方略。”
    程雍道了声:“是!”便转身离开。
    不多久,其余在场武将也被命令前去帮助二人安顿士兵。我和江原得空偷闲,便一起在襄阳城中街道上漫步。江原迎着逐渐偏西日光,有些遗憾道:“看来父皇决定不会改变了。我在这里继续安抚当地百姓,等待谢广行船只沿江而下,然后直指江夏;你收服江陵之后,便渡江攻取南岸诸城,一路向建康推进。这样我们只能在下游会合了。”
    我微微眯起眼睛,笑道:“太子殿下,你是舍不得我么?”
    江原也笑着转头,将手放在我脸侧,来回摸了几下,另一手忽将我拉近:“你说呢?”
    身体冷不防与他贴在一起,我预感他就要有不轨举动,急忙扯开他手臂,低低咬牙:“这里人来人往,你不怕告密,我还怕被田文良暗参一本呢!”
    江原不情愿地将手缩回,冷笑:“老膏药,再贴也粘不了几年了。”
    我听了有些烦躁:“你只会放狠话,可惜眼下无能无力。之前田文良被派来襄阳,此次又要随我渡江南下,果然他重点监视是我。”
    江原取笑我:“亏我总以为你深明大义,原来也为此事生气。”
    我哼了一声:“皇上对我存有疑虑,这在情理之中,可是为何一定找田文良前来监军?我若不知道那些往事还好,既然知道了,总会心有不平。连你都吃过他亏,我弄不好也要栽上一下!”
    江原正色道:“别乱说,有我在,他还能把你怎样。过去有种种因素掣肘,我们不好动手,现在襄阳已下,没必要再将他当一回事。再说父皇南下心切,此时实质战果远强于言语说辞,你只要盯紧他,一旦发现不利举动,立刻设法解决,不让他造成破坏就是。”
    我朝他龇牙一笑,有些杀气腾腾:“这可是你说。”
    江原乘机吻了我脸:“时机恰当,理由充分,我没什么不赞同。”
    我向后躲开:“少装好人。还有程雍,你明知他对我有看法,还将他放到我帐下!”
    江原无辜地道:“我是真对你好,哪里装了?”见我撇嘴不屑,又笑着拉我继续前行,“你放心,程雍虽然性情怪异,却不会无理生事,将来应战会是你良助。他家中有至亲被越军所害,是以仇视越人,你多体谅些罢。”
    我干笑:“那是应该敬佩他不论地位高低一视同仇,还是鄙视他非不分?我看他不止为此,其中分明还有武佑绪原因,从在南越时武大哥对我表现热情,他便已经不满了。”
    江原点头道:“武佑绪表现那么激动,连我也很看不过眼。好歹跟随我多年,却整天心心念念一个敌军主帅,还将我放在眼里么?”
    我横他一眼:“太子殿下如此心胸狭隘,也怪不得手下将领崇敬别人。”
    江原不服气道:“你说我么?是谁见裴潜从军后对我流露出一点感激,便心生嫉妒,抱怨我挖墙脚?”
    我微窘,急切之下口不择言:“说你挖墙脚有错?我就是你从南越挖来最大墙角!”
    江原听见,笑得弯了腰,好一会才搂住我保持平衡,狡黠道:“嗯,所以我不但要好好爱护这块墙角,还要埋得结实些,防止别人挖走。”
    我脸上有些发烧,将他推到一边:“滚开,我又不是随人挖来挖去物品!”
    “啊,原来我刚才听错了?”
    我闭紧了嘴不开口,黑着脸往前走,江原紧走几步,边笑边要我慢些。他刚刚将我拉住,便见燕骑营一名燕骑士神情紧张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禀告二位殿下!冯栩、冯栩不见了!”
    “什么?”我和江原几乎异口同声。
    那名燕骑士努力平静道:“就在刚才,负责看守士兵照例去送饭,发现一名护卫昏倒在屋内,衣甲皆无,冯栩不在房中!燕九将军询问后得知,降臣尚远捷曾到过他房中劝降,之后又随陆大人出城分粮,至今未归。因此怀疑是他从中作梗,燕九将军来不及请示,已经率燕骑军出城追捕,命属下来向二位殿下禀报!”
    江原严肃道:“只有燕骑营怎么够?立刻拿我令牌,传令裴潜、燕七等人各点三千人前去搜寻!”
    那名燕骑军道声“遵命”,接过令牌便迅速跑开。
    江原看我一眼:“你猜是怎么回事?”
    我叹:“只怕,果真是尚远捷诈降,然后趁今日城中出入人多,协助冯栩逃走。”说罢反握住江原手臂,“立刻出城!”
    询问清楚尚远捷离开大致方向后,又收到燕九传来消息,我们一刻不停地衔尾追击。
    夕阳之下,蹄声如雨,燕飞齐贵等百人骑马跟随在我和江原身侧。沿江追击良久,道路渐渐不平,山麓在汉水边连绵崎岖,道旁有无数条山路通向数个山头,竟不知如何选择。
    我和江原都拉住缰绳,燕骝和踏墨慢慢停下来,等了一会,才接到前方探报:“燕九将军已发现尚远捷踪迹!”
    我问:“有无见到冯栩?”
    斥候道:“尚未确定!裴将军和燕七将军正在扩大搜寻范围。”
    江原果断下令:“先追回尚远捷再说!”
    在斥候指点下再行一段路途,猛见前方一支军队正在行进,正是燕九率领燕骑军。我与江原马快,很快追到队伍前面,一眼便看见尚远捷正带了两名亲信拼命奔逃,看不出冯栩是否在其中。
    我冷然道:“拿弩箭来!”
    燕九一惊:“殿下,若要活捉,只怕容易误杀。”
    我哼道:“冥顽不灵,死了也罢!”接过弩弓,在马上用脚张开弓弦,上了一支普通羽箭。我对准尚远捷坐骑,稳稳平举,还未及听到羽箭离弦声响,便见尚远捷摔下马来。他亲信大惊回头,喊了句什么,坐骑却没有停,很快继续前冲。
    尚远捷已经站起身,他看见追兵接近,已打算束手待擒。我冷笑一声,再次张弓连射,又一名亲信落马,余下那人回头挡落羽箭,却还在奔逃。我猛夹马腹:“活捉尚远捷!冯栩没有另寻他路,就在前面!”说着越众而出。
    江原却已经拍马赶在我身前,手中拿了一张强弓,搭箭对准了尚远捷。狠狠喝道:“冯栩!你已无路可走,还想拖累别人为你而死么?”冯栩闻言,身子在马上一僵,却仍旧不停。
    尚远捷向前奔了几步,喝道:“别管我,快走!”江原手中弓弦已放,射入他后心。
    尚远捷扑倒在地,冯栩似有感应,居然渐渐收住了缰绳,只是仍未回头。我追上他,在数十步外停住:“冯栩,襄阳开城投降消息早已传到建康,赵誊已将你定为叛逆。你今日就算侥幸逃脱,在南越也已无立锥之地,又何必再牺牲他人性命?”
    冯栩全身微颤,缓缓拨马回头。他双目黑冷,似乎已经坠入无底深渊,唇角紧紧地绷着,许久才道:“我不甘心,这本不是我要结局。为杀敌,血战到死,难道我作为武将,连这最简单一点都无法做到?”
    我淡淡道:“这个问题,过去我也曾自问过无数次,也许你可以与我一起寻找答案。”
    冯栩冷声道:“我停下,你们还是杀了尚大人!”
    “太子殿下只是惩罚他背信,不会杀他。”
    冯栩笑得很凄凉:“我当初狠心杀掉石岱,却想不到最后反而是自己投敌卖!”
    “石岱若是知道你最终能理解他,一定会很高兴。”
    冯栩再度笑起来:“我理解他?不,我不配理解他。”
    他回头望向建康所在方向,身影在暮色中拉长,我看到他脸上微弱泪光一闪,随着最后一丝光线沉没在黑暗里。
    第百八章 故旧难舍
    逃亡失败后,尚远捷被带回城中疗伤,总算保住一条性命。冯栩被关在隔壁房中,我去向他报平安,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那晚感情流露只是一时失控。
    我将他长柄斧放在屋内兵器架上,看着他道:“这杆兵器,我希望有一天你还能用它。”
    冯栩看一眼自己兵器,静静道:“我到现在仍不知道,没能杀了殿下,是不是一个错误。”
    我笑:“我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活下来是对还是错,何况于你?”
    冯栩眸子暗沉:“我并非不明白皇上妒贤嫉能,狭隘多疑,才导致今日局面,也并非不理解尚远捷为民请命,献城投降。只是武将自身若不能为护立功,便该战死沙场,阵前投敌,又能得到什么?无非时时都被以降臣相称,苟安性命而已。就算我还能挥起战斧,也不外乎这种下场。”
    我又笑了笑,坐到他对面:“我还不是一样?即使在北魏再度封王,也照样有人拿我过去身份背后指戳。但既然活着,总不能像死人一样无所事事,难道大丈夫立于天地,只有一条路可走不成?你冯栩有才能,可是赵誊给你施展唯一机会,却是必败守城之战,难道这样牺牲便是你所甘愿么?”
    冯栩沉默半晌:“无明君,但尽人事罢了,毕竟百姓无罪。既然民不离土,身为一方将领难道便能弃之不顾?我只见到魏一心吞灭南越,所到之处百姓遭难,也非什么正义之师,要我为其卖命,那是万万不能。冯栩胸襟终不及殿下开阔,只记得当初受殿下感染,报之心根深蒂固,如今却不能及时追随殿下脚步,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我闻言,知道冯栩虽然话语平和,但此时心意坚决难以动摇,也不好再劝,便道:“尚远捷就在隔壁,你不妨跟我去见见他,也好让他知道你平安无事。”冯栩犹豫一下,没有拒绝。
    来到隔壁,进门便闻得房中药香浓郁,军医正为尚远捷换药,中间煮沸药罐边早立着一个人。我见到他那身打扮,耸了一下眉头,挥手命跟在冯栩身后两名燕骑军离开,自己则整整战袍,绕到房间另一头坐下,只等着看他表现。
    江原今日穿一身太子常服,发上束了盘龙小冠,腰间龙鳞剑与玉佩相映生辉,非但显得英气逼人,还十分雍容。冯栩初见江原如此装束,微怔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来平静无波表情。我心里暗笑,想冯栩定是不自觉地将他与赵誊比较了一下,结果不言而喻。继而又想,恐怕尚远捷乍见到江原,也是这么一个反应。
    江原却好像全无知觉,只是微微对冯栩一笑:“冯将军来得正巧,汤药已经熬好,就麻烦你为尚大人送服罢。”
    冯栩大概被他勾起怨愤,冷声质问道:“太子殿下莫非以为用这样拙劣手段笼络一下,我们便会拜伏在地,为你卖命?”
    江原将药碗放在托盘中,轻笑:“难道对欺骗本太子一片诚意人,我便不能略略施以惩罚?否则我一储君威信何在,将来又会有多少效仿?若非尚大人背信在先,此刻还是我座上之宾。”
    冯栩冷冷道:“那都是冯栩一意孤行,与尚大人无关!”
    尚远捷听到冯栩之言,不顾伤痛,也艰难辩道:“尚远捷原本就无投魏之心,太子殿下不必姑息!”他被点住穴道,此刻只能任军医摆布,然而望向江原目光与冯栩同样坚定,早透出誓死不降决心。
    江原不看他们,负手昂然道:“本太子不会杀你们,也不会费力说服你们归降,只是指出一个事实:你们无法施展全部才能,以致心中还有遗恨,根源不在于魏军围困,而在南越朝廷本身!难道最后关头战死沙场便是为效力么?你们都口口声声为为民,无意义牺牲除了能安慰自己,又有何益于百姓?因为害怕成为降臣而选择消极抵抗,简直是懦夫行径。”
    冯栩忍不住微微发怒:“大谬之言!”
    江原眯眼冷笑:“当然,二位敢于逃亡勇气还是值得敬佩,虽然赵誊未必领情。不过本太子向来惜才,怎可放你们离开?你们既然可以不认同南越朝廷,而只为保住土百姓与魏军对抗,为什么不可以继续为百姓而留在襄阳?我不要求你们接受魏朝廷,只留你们旁观就够了,我魏目标是天下大治,不会因为少数人执迷不悟而计较。”
    他将托盘向冯栩手中一放,正色道,“冯将军,真正有才能人在我魏一定可以得到重用,真正一心为民人,绝不会在民生艰难时抽身离开。放弃南越,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赵焕已是前车之鉴,赵誊不救襄阳,不重能臣,也终会为他私心付出代价。”
    冯栩目中有些惊异,他望着江原,目光又略略扫向我,开口道:“太子殿下果然了得,不知当初是否也是如此说服了凌王殿下?”
    我托腮看向他处,江原笑道:“冯将军未免高看我,如果连越王都能被三言两语说动,魏军哪能等到今日才渡江南下?冯将军和尚大人不妨在此等待,他日天下平定之时,两位若还想离开,我绝不会阻拦。”他说完走过来拉起我道,“既然尚大人伤势已无危险,我与越王还有事相商,恕不能多陪了。”
    冯栩见我走过,忽问道:“殿下过去一心为,誉满天下,如何面对后来归附魏,声名尽毁?”
    我停了一下,反问:“应得之果,为什么不能面对?”冯栩若有所思。
    出门后,我冷眼重新打量一遍江原:“太子殿下,你今日这番美人计似乎不甚成功。”
    江原听了坏笑:“不成功么?我只注意到越王殿下看我看得目不转睛。”
    我哼道:“我是在数你说了多少句谎话。就算将来取胜,难道你真打算放了他们?”
    江原想了想:“至少冯栩绝不能放。只是这人还有傲气,不甘心顶着降臣之名受辱,我打算狠狠磨他几年,最好令他自己改变想法,迫切等待我重用……”
    我鄙视道:“太子殿下果然奸诈无耻。”
    江原搂住我,厚颜道:“我心都在越王殿下身上,谁有耐心与他废口舌?再不行话丢给麟儿,让他与陈显做伴去。”我张口讥讽,他捂住我嘴,继续厚颜,“再过几日你就要走了,不如让我去你那……”
    我断然拒绝:“我不想横生枝节。”
    江原挑眉:“你不用我,难道想跑去找那个江陵郡守于景庭?”
    “胡说八道!”
    江原扯住我,手便开始不老实:“你不如用行动证明我是胡说。”
    “滚你!”
    我拍他一掌,江原躲开,又粘过来:“越王殿下,你不答应,小心我跟到江陵。”
    我暴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江原笑道:“好。”
    经过几日准备,我率十五万大军陆路前往江陵,因为人数众多,军队分为前后左右中五部分,裴潜、燕七、徐卫、程雍、武佑绪分别担任各军主将,行军速度并不是很快。事前我已派人向于景庭送出信件,他除了要求大军不得扰民外,默许了我提出全部条件。
    到达时正是深夜,江陵城门大开,所有战船都停泊在城外码头,为前军主将裴潜控制,江陵两万守军也都原地驻扎,武器收归兵器库。裴潜来向我禀报情况,提到占领江陵未费吹灰之力,只是郡守于景庭只在开城迎接时露过一面,从此闭门不出,不知存何心思。
    我道:“不用多想,你与各位将军指挥各自军队渡江,中途不出差错就好,我带箕豹军去城中见见他。”
    田文良听说江陵未费一兵一卒,很是兴奋,执意要与我一同进城去见太守。进到城中,见街市布局如故,我暗中感激于景庭之余,也不觉有些怅然。如此献城本是无奈之举,谁人不是在无奈中尽力求得一丝周全?
    郡守府中大门紧闭,箕豹军敲了多次都无人回应。田文良不悦,坚持硬闯,此时大门开了一道缝,一名长者冷冷探头:“诸位尽可硬闯,好叫江陵百姓看看魏军本来面目。”
    我上前温言道:“我这些属下都是粗人,言语莽撞,前辈不要当真。请你回禀郡守,就说越王凌悦与监军田大人求见,请他务必赏面。”
    那名长者哼道:“老奴也猜如此。既然殿下有言,我便去禀报。”
    不久那名长者引我们进府,田文良老脸尴尬,大概怕暴露声音,直到那长者离开才肯开口。于景庭并未有过多表示,只是与我们淡淡寒暄几句,说了一下对魏军接管江陵安排。之后冷淡地向我道:“下官还有一些机密军务需要亲自向殿下交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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