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吃没问题。
    邻居送给他一些菜种,他诚心谢过,第二日便扛上铁锨锄头去地里。
    当然,又免不了被人教导一番。
    一日日下来,他与地里的汉子们熟悉了不少,农活上进步了不少,赚来的议论也多了不少。
    谈吐不俗,又对农活儿一窍不通,说他是逃荒来的,人人心里都打个问号。不过村民们到底淳朴,最多最多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家道中落走投无路。
    最有趣的说法是说他和那个傻弟弟都是大户里的庶子,因为被主母排挤,一并被撵了出来,甚至有人怀疑水寒衣的脑子不是烧坏的,而是宅斗中被害的。
    村子不大,闲话流言传得快,凌中南很快便知道了七七八八,但仍是装作听不见,继续本本分分地做自己的事,时不时还帮大伙儿的忙。
    例如村东头的老汉那次累晕在地里,就是凌中南给背回来,又前心后心一通敲打方才治好的;那几日连续大雨,很多人家屋顶都漏了,他便主动帮人上房修补;家里缺劳力的,他也常常帮人扛东西。邻居们每每带着菜啊蛋啊来谢他,他不仅不收,反而总是留人喝杯茶吃个饭。
    于人情往来上,凌中南身为一派之主,自然不差,笼络这些村民不成问题,况且他确确实实是诚信诚意。好容易有了这样平淡安稳的日子,就算自己苦些累些,他也心甘情愿。
    而他的苦累,也唯有水寒衣才能看见。
    因为怀胎生产时损伤太大,但凡劳累或者阴天下雨他就浑身酸痛周身泛寒,尤其是腰和双腿,有时会像生锈了似的动不了。但他仍旧坚持每日干活儿,从不在水寒衣和外人面前皱一下眉。
    水寒衣之所以知道,是有次夜里醒来,见凌中南在睡梦中冷得发抖,口中低低呻/吟。他一开始不明白怎么回事,日子久了,便发现只要下雨他就会这样。他很着急,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怎么做,想来想去,只好学他对自己的样子,帮他盖盖被子,晚上烫烫脚。
    记得水寒衣第一次慌慌张张端着热水盆放在他脚下,毛手毛脚地亲自卷起他的裤管,没卷好落了下来,他一点儿不着急,反而更加小心翼翼地再来一次。然后双手抓着凌中南脚腕,将那双微肿的脚放在热水里,用不太熟练的手法捧起水,再轻轻浇下去,来回反复。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泡,泡一泡……就不累了,晚上睡觉,也暖和。”
    那一刻,凌中南只觉得两股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水寒衣什么都是学他,就连那句话也跟他每次对他说的一模一样,可谁敢说,他对自己不是真心呢?
    生活,从艰难一点点变得顺利。
    最初的最初,他们没米没面,也没钱买,只好靠凌中南忙完了自己的活儿后再不断地帮人下地做工换取少量的一些。而那些时候,水寒衣总是抱着孩子在田埂上、或者在人家院门口看着他等着他,无论艳阳高照,或者刮风下雨。
    不是不想劝他回去,而是水寒衣一旦看不见他就会害怕,实话说,他看不到这两人的时候,也担心得要死。而最让他欣慰的是,怀胎期间孩子汲取了大量补品,如今身体好得很,这点儿小折腾根本不碍事,水寒衣时而咳嗽咳嗽,也通常睡一晚上就好了。
    而现在,他每天清晨给地主家赶车,把粮食蔬菜送到镇子上的商铺去,有时候还去县城。水寒衣与孩子便坐在车后头,高高兴兴地一路来一路走。这样换来的钱,他买些米面、买些自己不种的菜、买些家里需要的东西,有时候也买些小玩意儿哄那两人开心。
    最初的最初,他只会将菜放进水中煮熟,然后拿盐巴拌一拌将就吃,现在却也能烧个像样的菜,再熬一锅粥;最初的最初,他只能在人家讨论什么东西怎么种好的时候蹲在一旁洗耳恭听,恨不得把那些话拿笔记下来,而现在,他时不时地也能说上几句,赢得大家的肯定了。
    夜里躺在床上,望着熟睡的水寒衣和孩子,终于明白,只要破釜沉舟,只要下定决定,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就像水寒衣从前一心一意想要完全拥有他的那份执着。
    指尖划过那人的发髻线,他埋下头细细亲吻。
    对不起,直到今日,我才能给你想要的幸福。
    你,感受到了吗?
    水寒衣动了动,无意识地伸手越过中间的孩子,抓住凌中南胳膊,努了努嘴,睡得更加香甜。
    72
    72、村居苦乐2
    水寒衣猛然发现,别家都是男人在田里干活儿,女人送饭过来,蹲在田头一吃一喝,女人收拾好东西再回去。不像他和凌中南,早上一起出来,呆到快中午,一起回去后才烧水做饭,一家人吃了,凌中南刷了锅洗了碗,再领着他俩去地里。
    下午也是一样,到头来总是凌中南一人忙碌,从睁眼到闭眼,想歇歇都难。
    更别说洗衣晒被、劈柴打扫,但凡家里的事,几乎没一件逃过凌中南的手。
    水寒衣觉得这样不好。
    记得上回听见村里有名的悍妇王嫂子指着鼻子骂她男人是吃软饭的,他听不懂,就问凌中南,凌中南说意思是她男人在家什么都不做。水寒衣歪着头想,如今自己大概也是个吃软饭的。
    于是他对凌中南说以后自己不去地里了,在家张罗张罗,他若是忙就给他送饭,不忙的话等他回来刚好也有饭吃。凌中南奇怪,问为什么,水寒衣便直言了,搞得他又心酸又好笑。
    他便问他一人在家又看孩子又干活儿行不行,水寒衣立刻板起面孔,仿佛因为被看不起很不开心,道:“别家的女人都行,我一个男人,有,有何不可?”
    凌中南笑了,“那你说说,从起床到日落,都做些什么?”
    “嗯……”水寒衣坐在床边,双脚一下下戳着地面,“先打水洗脸,再烧水、煮粥、馏馒头,吃早饭,然后你去地里,我就扫地、擦桌子柜子,洗衣服,洗完衣服就做饭,给你送去。下午跟小宝玩,天气好了就晒被子,等你回来,你若不回来,就再给你送饭。”
    回忆起之前凌中南每日的忙碌,好容易将事情一件件顺下来,他十分高兴,又道:“还要每隔半个时辰看小宝尿了没、拉了没,还要用热水给他洗尿布和衣服。”
    “对,说得对,”凌中南揉了揉水寒衣的脑袋。
    其实他的地不少,最初不会种,只敢拿一小块试验试验,近来经验丰富了,便想将整块地都利用起来,多种些东西,好让生活再富足些。这么一来,家里的活儿确实有些顾不上,水寒衣这样想自然好,可是……
    “做饭洗衣服,你会么?”
    水寒衣先是一愣,随即大力点头,“你再教教我,肯定能行!”
    那执着的性子还是不改,凌中南也觉得两人长久过日子,终不能让他一辈子都像跟屁虫似的跟在自己后面。让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两人一起分担,他一定会更快乐,或许也对他的病有帮助。
    于是,一人主外一人主内的局面正式形成。
    凌中南手把手教了两天,水寒衣便跃跃欲试地上岗了。
    最开始的几天自然有许多不顺。比方送来的饭菜半生不熟,要么太咸,要么没味儿;回到家里,洗过的衣服总是不拧水就挂在院里,滴滴答答地像下小雨,有时可能还会破上几处。
    不过单从洗破衣服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水寒衣有多高的热情。
    凌中南也总是一边大口吃饭,一边小心提点一句“若是多放些盐会更好”,别看水寒衣如今傻,心思却仍很细腻,只要是你说过的,他下次绝不再犯。
    过了十来天,凌中南再回去时,发现一切都很好,再没什么可挑的地方。
    那一晚他特地加了菜,是白天给地主家赶车到镇子上买的,有水寒衣爱吃的酸菜鱼。尝过味道,自然比不上古门厨子的手艺,也不如曾经去过的高档酒楼,可他却将这视为珍宝,认认真真地将每一块鱼刺剔净,分别喂给水寒衣和孩子,一盆鱼很快便吃得一点儿不剩。
    水寒衣抹了抹嘴,又摸摸肚子,像个馋猫似的一脸餍足。他吃得高兴,根本没注意饭桌上凌中南虽不断地夹鱼,却从没正正经经地吃上一口,最多只是碰碰唇沾沾味儿。
    但他看着凌中南对着他笑,就以为,他也吃得很高兴呢。
    夜里睡觉时,他摸着仍没消下去的肚子,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扯过凌中南的袖子,问:“那个,是不是很贵?”
    凌中南不言语,按照以前的生活,镇上卖得实在太便宜,可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却真的很贵。他笑着掖了掖水寒衣的被角,“不是太贵,今天吴员外给我的工钱,买了鱼还有剩呢。”
    “噢……”水寒衣看似明白了,突然又抬起身子,一脸郑重,“但是就吃这一次,以后不要了。把工钱攒下来,给小宝上学堂,还有娶媳妇。”
    凌中南心里一暖,将人牢牢按在炕上,“放心,我都有数,肯定让小宝上学堂,再娶一房又漂亮又能干的好媳妇,伺候咱们俩,还给咱们生孙子。”
    水寒衣嘿嘿笑起来,想到那样的场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拿被子蒙上脸,却忍不住继续笑。
    那一夜凌中南睡得很是安稳,在他看来,今后的生活就是这样,细水流长,平淡而踏实。
    完全没有料到,在这时候,竟然还会发生令人堵心的事。
    那日下午他干完地里的活儿,时间还早,就想着赶快回家,帮水寒衣做做饭。
    满心期待地走在路上,步子越来越快,不料快到家门口,远远看见村里的五六个男孩子正对着水寒衣扔石头,口中还嚷嚷着“傻子傻子”之类的话。
    水寒衣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左跳右跳躲闪不及,突然猛地往前跑了几步,装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几个孩子先愣了一下,紧接着发现他不过是绣花枕头,不但不害怕,反而砸得更凶。
    “呦!傻子还吓唬人呢!”
    “赶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几个孩子胳膊一伸,恶意挡住去路,让他有家回不了。水寒衣没办法,只好抱着孩子原地转圈,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石头免不了打在身上,他背对着那些人,将孩子护在胸前,捂得更紧。
    “你们在做什么!”凌中南提着铁锨上来,瞪着眼挥了挥手,“去!”
    虽然他平时在村里老老实实谁都不招惹,但凡旁人开口求助基本也都答应,但他绝不是个任人欺负的,更何况那股身居高位的慑人气势已经深入骨髓,稍稍露一点儿就足以将人吓个半死。
    几个孩子一趔趄,扔了石头一哄而散,口中纷纷嘟囔今天真倒霉。
    凌中南赶紧把人拉进屋里,身上虽被砸了不少下,但只是衣服脏了些,没什么伤,唯独眼眉骨那里破了,稍往下就是眼睛,想来十分后怕。
    看着那人明明很痛却抿着唇不言语,方才明明害怕却一直勇敢地保护着孩子,他内心一阵酸楚。压下情绪,往水寒衣眉骨上吹了吹,道:“不碍事的,洗一洗,上点儿药,很快就好了。”
    水寒衣苦着脸点头,凌中南烧了盆热水,小心翼翼地擦掉灰尘,又抹了些药膏,期间水寒衣呲牙咧嘴,眉毛上火辣辣的,不过药膏倒是清凉,似乎好了一些。
    “那些孩子调皮懂事,以后离他们远点儿,知道不?”
    水寒衣继续点头。
    凌中南准备做饭,却发现那家伙仍是苦着脸,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猛然想起那些孩子临走前的那句“今天真倒霉”,恍然大悟,一把抓住水寒衣胳膊,急切地问:“他们今日不是第一次来?他们常常来欺负你,是不是?”
    水寒衣缓缓抬头看向凌中南,愣了半晌,突然嘴一撇鼻子一吸,哗哗地落下泪来。
    这下,凌中南什么都明白了。
    他二话不说往外走,开门的时候,水寒衣却冲到他面前挡住,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我去教训他们!让他们以后再不敢欺负你!”
    水寒衣身体一抽一抽的,扯着凌中南的袖子,半天才呜咽着说:“我、我不出去,他们就进不来,我以后都不出去……你,你别去。你要是、要是去打他们,他们爹娘不依,告诉、告诉村长,就不让咱们在这儿住了。我不想,不想再走路……”
    凌中南拳头攥了攥,又放开,心里痛得无以复加。
    “我不疼,我没事儿,小宝也没事儿……他们没碰着小宝。”怕凌中南不答应,水寒衣哀求着。
    “好,我听你的,我不打他们。”忍下这口气,凌中南反握住他的手,“但我改明个儿要告诉给他们爹娘知道,让他们好好管管孩子。咱们虽然不惹事,可也不能任人欺负。”
    水寒衣含着泪,“那、那你可小心,其实他们,也是闹着玩的。”
    两人默默吃了晚饭,很早便上床休息,却都有些失眠。凌中南默默计划着今后,水寒衣闭着眼,耳边来来回回反复着最近那些孩子骂他的话。
    他都会洗衣服做饭了,怎么还是傻子呢?
    可他始终不明白,他之所以会做,都是因为旁人告诉他,如果没人对他说,他永远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如果没有凌中南无微不至地关怀照料,他甚至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怎么不是呢?被关在常教时,一开始他也尿在裤子里拉在裤子里,若非凌中南毫不嫌弃地一点点教他,他怎么可能像今天这样穿得干干净净,生活上也大致能够自理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凌中南觉得他的病正在慢慢好起来,说不定哪天就恢复记忆了。
    这次以后,凌中南但凡稍微走远些,都要刻意将水寒衣和孩子带在身边,下地干活也尽量早些回去,生怕他再出事。然而日防夜防,终究是出了件更大的事。
    那日他刚要回家,邻居说家里屋顶有些塌陷,叫他一起帮忙看看。
    凌中南略一犹豫,想来也花不了多久,便答应了。谁料前后一忙,修缮结束时,太阳都落山了。邻居很不好意思,给他塞了两个菜几个馒头。凌中南没空推辞,拿了就连忙往家赶,只是一路上,他眼皮突突直跳,心里也越发不安。
    他突然想念起了自己那身绝佳的轻功。
    日落前,水寒衣被上次那帮孩子强行拉到一条死路里,靠墙哆哆嗦嗦地站着。对面那群孩子一面搓手一面嘻嘻哈哈得意地笑,中间还有个高个少年,他没见过。
    “哼,不过砸了你几下,竟然去给我娘告状,让我娘狠狠揍了我一顿!今天我不教训你,我就不姓刘!”那小子一抹鼻尖,“,这位”,他指指中间的少年,“是我表兄,在县里头混的,见多识广。我表兄说,县里头的妓院不仅有女人还是男人,像他这样的货色,一般都是妓院里出来的,脸上那两道疤,估计也是不听话被恩客或者老鸨划的……”
    “哎?女人伺候男人,那男人伺候谁啊?”
    “笨蛋!”姓刘的小子往问话的小子头上一拍,“男人当然也伺候男人!用屁/眼儿伺候!”
    顿时,周围传来一片质疑。
    “看来真是什么都不懂,我今日便让你们开开眼,”高个少年往前走了几步,舔舔嘴唇,笑得猥琐,“看明白了,你们也来尝尝鲜。要知道,他这样的价钱可不便宜呐!今天大伙儿赚了!”
    村子里的孩子们没一个知道这事究竟有多大,被人一撺掇,跃跃欲试起来。
    水寒衣抱着双臂往墙根缩,浑身是土头发凌乱,快要吓哭了。
    凌中南一路小跑回到家,灯黑着,小宝躺在床上哇哇大哭,水寒衣不见人影。嗡的一声,脑袋炸开了。左手扔下食盒,右手却攥紧了从地里带回来的铁锨,出门寻找。
    找到的时候,水寒衣被六个人按在地上,口中塞了团布,扒了裤子双腿扯开,另有一个人也扒了裤子,趴在水寒衣身上,按着他的腰努力忙活。
    水寒衣浑身痉挛,恐惧的叫声埋在喉咙里,通红的脸上全是鼻涕眼泪。
    那一刻,凌中南彻底疯了。他什么都没想,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走上去,挥起铁锨,对着压着水寒衣那人的后脑勺狠狠一砍,刹时,血光四溅、脑浆迸裂。
    只是一瞬间那人就死了。旁边的孩子全部呆住,有的甚至吓得尿了裤子。凌中南站在那里,双目充血,谁也不知道,那把带了血的铁锨下一个要砍谁。
    然而他谁都没砍,他扔了铁锨,踢开那人的尸体,将水寒衣穿好衣服,抱在怀里。
    水寒衣大力推搡,最后发现是凌中南,愣了愣,然后猛地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
    凌中南不断安慰着他,拿袖子抹他的眼泪口水,最后四处看看,除了尸体,其他人都已跑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杀了人,这个地方,是住不下去了。
    放在从前,别说杀一个人,就是杀一百一千个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可是眼下,杀一个恶人,就可能毁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想要平淡安稳,竟如此不易……
    他晃了晃水寒衣的肩,“听我说,我们不能住在这里了,必须马上走,但小宝还在屋里,我们必须赶在人来之前去找小宝。你不要哭,一哭就会把人引来,知不知道?”
    水寒衣眼神愣愣的,只是点头。他怕极了,只知道这时候要听凌中南的话。
    凌中南扶起他,一手轻轻捂住他的嘴,摸黑往家走。
    村子里静悄悄的,每一个脚步都暗藏着惊心动魄。回到家,好在那群孩子送信不够及时,还没人来堵他。拿上所有积蓄,又装了些干粮,他带着水寒衣和小宝从后门出去,准备从小路进山。
    可不想刚走出几步,就见村长带领着全村的男人们举着火把找他,他潜逃的本事不错,原本绝不可能被人发现,无奈小宝饿了太久,突然放声哭起来。
    最后,数只火把在眼前乱晃,水寒衣抱着小宝猛往他怀里缩,他神色毅然,暗暗攥紧了拳头。
    虽然废了武功,但只用招式的话,这么些人,或者还有一搏。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招时,却有一个女人冲出人群,跪倒在他脚下,痛哭流涕。
    73
    73、村居苦乐3
    那女人也是浑身抖个不停,拉着孩子跪在他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凌大哥,奴家求你开开恩,饶了这混小子吧,奴家夫君去得早,老刘家只剩下这一个男丁,求凌大哥别报官,饶了他,奴家保证半个字都不说去,不管你叫奴家做什么,奴家绝无怨言,求你饶这小子一命!”
    凌中南愣了愣,一手抱紧水寒衣,眼下的情况,倒叫他有些愣了。
    夜里看不真切,他对着火把仔细瞧了瞧这妇人,发现是刘家嫂子,他儿子,正是那回带头欺负水寒衣的。不久前曾跟她说过这事,叫她好好管教孩子,不料竟引来了今天的祸端。
    女人看他不应声,以为是不答应,抖得更厉害,眼泪哗哗地淌,使劲儿拉着儿子叩头,“凌大哥开恩,这小子都是受了他表兄撺掇,他什么都不懂,更不可能干出那样的事!他舅舅就是个不学好的,吃喝嫖赌样样全,死得早,留下那孩子一摸一样的坏,整日在县城偷鸡摸狗,还胆大地糟蹋过几次别人家的姑娘。如今有人报了官,官府正要拿他,他跑来我家避难,我不肯,前脚刚撵他出去,后脚就把这倒霉小子拉上了,”她狠砸了砸儿子的脑袋,“欺负你家兄弟,全是他表兄的主意,旁人皆可作证!如今凌大哥义举,结果了那混蛋的性命,实在,实在是为大家做了好事!”
    刚听出点儿门道,又有一群人围了上来,细细一看,都是那些孩子的爹娘。诚诚恳恳带着自家孩子来请罪,求他原谅,你一句我一句,大意都是说孩子太小不懂事,受不了恶人煽风点火,又称赞凌中南为大家除害,否则那样的人还不指定要欺负多少姑娘小子。
    凌中南心里仍是紧绷着弦,他们现在说得好,焉知不是缓兵之计?
    正当此时,人群中跳出个打扮精干的女人,拎着把菜刀,脚踏一块大石,菜刀朝树上一轮,眼眉一挑,颇有几分泼辣的侠女气势。凌中南定睛一看,正是村中悍妇王嫂子!
    “你们这些人还有脸来请罪?!好不吃羞耻!若我是凌大哥,敢这样欺负我家里的人,哪怕是豁出这条命去,也非要报仇不可!除了主谋,个个我都得剁成肉酱才能解恨!”
    火光中,菜刀显得油光铮亮,霸气十足。
    王嫂子锐利尖细的声音划破夜空,听得那些犯事儿的大人小孩们毛骨悚然。
    凌中南捏着拳头咬着牙,语气沉着冰冷,“王嫂子说的是,我这弟弟是我最亲的人,偏偏脑子不少使,平日里已受了不少欺负,我等忍气吞声,不过图个安稳日子。可不曾料想,”他紧咬槽牙,不自觉地目露狠厉,“如今竟被人侮辱至此,我若不能为他出这口恶气,实在枉为兄长枉为人!”
    “说得好!凌大哥放心,今日若有人要找你的麻烦,我姓王的第一个饶不了他!再别说,就算闹到官府去,还要问个一二究竟,你们每个人都跑不了!”
    与这事粘连的男女老少们不由地打个冷颤,王嫂子算是说到他们心里去了。
    说起根源,到底是他们不对,何况如今死的这个本就恶贯满盈,更与他们没甚关联,若为那样一个人将自己儿子赔进去,实在不值得。另一方面,他们已经听说了凌中南杀人时凶狠的手段,如今又见他这视死如归的模样,更是吓得不行,生怕他余气未消再来报复。再者凌中南身份是个谜,万一真是大家公子,哪天峰回路转境遇好了,想起今天这事,收拾他们岂不是易如反掌?
    几个稍有见识的男人们商量之后,觉得这人的的确确惹不得,便请村长出面,看能不能和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料正劝得有些动摇,这巴不得什么事都插一脚的王嫂子又出来火上浇油,她男人拐到树后头扯了扯她衣角,让她收敛点儿,她竖起眉菜刀一晃,男人叹了口气,下去了。
    凌中南环视这一圈人,沉默不语。住了这么久,他知道这里民风淳朴善良,他们方才所说的话,多半也是真情实意,那么如今,究竟怎样处理此事,才是最好?
    正犹豫着,村长走上前道:“小凌啊,这事原本是你们在理,你无须害怕,乡亲们也是诚心求你原谅。小凌你自打来后做了多少好事大伙儿都看在眼里,我们也早把你当成了自己人。说白了,不过是小孩子们玩闹,结果闹大了事情。不如这样吧,老夫来做个保,你需要多少赔偿,叫他们尽数赔你,你也不用慌忙逃走,这件事,绝不闹上官府。至于死了的那个,就由老夫去请吴员外差人递个话到县衙门,说是犯了事儿的家丁也好,说他在此地作案被当场拿住也好,将这条人命说清了,事情也就了了,以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大伙还像往常一样,你看如何?”
    凌中南不动声色,暗自沉思。地面上有头脸的员外确实有这样的本事,易地而处,如果他是这些孩子的父母,必定也不想事情闹大,不用背人命案,不用逃走,似乎……很好。
    小宝仍在哇哇哭个不停,水寒衣因为害怕,不敢大声哄,只好双手轻轻摇晃着,却没什么效果。那哭声让水寒衣越来越慌,头埋在他肩上不肯起来。
    拍了拍水寒衣的背,他将所有人扫视一遍,沉声道:“那就依村长所言吧。如今天色已晚,我弟弟受了惊吓,我先带他回去,其余的事明日我亲自到村长府上,再作商议。至于那具尸体,我会亲自处置,众位就不用操心了。”言罢,他贴在水寒衣耳边哄了几句,半抱着他穿过众人而去。
    大伙儿松了口气,尤其是刘姓嫂子,跌坐在地,脸色苍白,抹了抹头上的虚汗,按着心口。粗粗地喘了几次,又给了身边吓得不成人形的儿子几巴掌。“叫你不学好欺负人!这下高兴了?!命都差点儿没了!今日那铁锨若是偏个一点儿半点儿,你这会儿也死透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敢不敢?!”
    那小子眼睛翻了两翻,终于从被吓傻的状态中走了出来,放声大哭。
    回到家,先让孩子吃了东西睡下,然后烧水给水寒衣洗澡。水寒衣还是傻傻的,眼神发直,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凌中南只好不断地跟他说话,就怕他的病因为这一吓更严重了。
    洗澡时趁机为他检查下/身,方才直呼万幸。原来水寒衣那里根本没被动过,大概是他去的及时,也或者是那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迟迟不得要领。
    谢天谢地,至少这样,他能安心一些。
    “别难过,他们只是吓吓你,没有来真的,没事儿。”
    水寒衣的眼睛闪了闪。
    “你放心,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水寒衣眼睛又闪了闪。
    凌中南一句句耐心地劝着,等水凉了,将水寒衣抱出浴桶,塞进被子,在怀里抱了一会儿,问:“饿吗?我今天帮李家修房顶,这才回来完了。他送给我两个菜,炒得不错,我热热你吃?”
    水寒衣一怔,摇摇头,半晌才道:“咱们以后还住在这儿么?”
    凌中南一点头,又连忙道:“如若你不喜欢,我们立刻就搬。”
    水寒衣仍是摇头,“不搬了,那个人,死了。你这么厉害,他们不敢欺负我。”
    凌中南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轻轻吻着他的额头。
    等他睡着,凌中南便去处理尸体。
    他选择了分尸,将那人一刀一刀切得细碎,各处一撒一埋,不留半点儿痕迹。即使有朝一日他们又想报官,也挖不出据。况且水寒衣说得对,今日他亮了手段,今后这村子里绝不会再有人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再努力于各处拉拉人缘,想必排挤也不会有。继续住下去,似乎没有不妥。
    第二日一早,备了几份薄礼,带着水寒衣和孩子拜会村长,先表了谢意,又对昨日的鲁莽表示了自责。凌中南愿意息事宁人,村长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更何况村里能有这样一个胆大能干的人也是好事。他连忙找来那些孩子们的父母,在他家中设席,说是大伙儿高高兴兴吃顿和解酒。
    席上人们仍是战战兢兢,村长来来回回讲了半天,才终于挤出了些生硬的笑容。然后便是挨个儿给凌中南和水寒衣敬酒致歉,凌中南一一受了,说不客气的同时,又不软不硬地来了几句,大意是今后还要互相扶持之类,状似无心,听在旁人耳里,却还有警告威胁之意。
    其后的日子,凌中南不论去哪儿总要带上水寒衣和孩子,一步不离视线。最初大家相处确实有些尴尬,可日子一久,相安无事,也就都放下了戒心,渐渐又是一派和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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