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之情醉》作者:寒衣
    文案:
    终于逃出噩梦般的沈庄,
    咬牙忍辱的楚君笑已落得一身残疾,
    而迭起的武林血案,更将矛头指向了神秘的沈步吟。
    为了复仇,他加入武林盟对抗疑似沈庄的势力,
    不料碰上了那个高傲的少年。
    林悠然任性自我,却独独亲近满身倔强的君笑,
    天生冷情的性子,更只为他一人而心疼怜惜。
    然悠然眼中流露的亲昵与渴慕,却令君笑不知所措,
    这样奋不顾身的守护、毫无保留的付出,
    早已厌恶男人靠近的自己,又怎么接受这份禁忌之情?
    ──你一定会爱上我的,即使不是现在。
    「我不要你把我当弟弟。」悠然抬起头,
    带了决然:「你是我的,上天入地,你总会是我的。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你在身旁。」
    君笑冷笑一声:「凭什么我是你的?若我不愿意,你怎么在我身旁?」
    说完他自己愣了,他平时极疼爱悠然,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些话……不像是对悠然说的,而是当初对那人……
    君笑也不知怎地,话说得越来越狠:「我喜欢什么人、讨厌什么人,都是我自己的心决定的,你又能勉强我多少,我……」
    悠然没有像记忆中那人那般大怒,月光中挺直身子的少年,泪水从他眼中滑下,沿着脸颊侧滴落。
    君笑看着,模模糊糊想道:他又怎能不让悠然留在身边?
    悠然的眼泪,比那沈步吟的鞭子毒药烙铁,要厉害十倍百倍。
    1
    断桥边,驿外。
    奉天王朝国运昌隆,贤明的君主臣子造就了满国繁华,繁荣的经济带动了各地交流,驿站遍地皆是。
    距离驿站不远,是一处茶亭。行路之人有时急着走,并不去驿站,只来此处歇息片刻,喝完茶再赶路。
    行惯了路的人就知道,茶亭饭馆,向来都是各路人马云集、消息灵通之处。江湖最近格外不安生,荆州一带又是武林人士出没的地方,众人喝茶归喝茶,耳朵可都立着听人议论呢。
    「你们说这影门到底要做什么?」有人问了,「前个月灭了铭剑派,这月月初又挑了凤阁,前两天关河帮收到他们帖子,这不是全帮都跑荆州这边来,就盼着曲盟主能庇护他们。也不知道这影门是打着什么心思,非要把江湖门派灭个干净不成?」
    「谁知道呢,搞得江湖腥风血雨人心惶惶,纷纷都往荆州这边来。不管怎么说,至少影门还没公开对曲盟主挑衅,曲家庄这里还算安全。」另一人道:「曲盟主现在也广召江湖贤士,曲家庄内聚了不少好手,影门绝不敢上庄子来生事。」
    茶亭内一片喧闹,可见此刻荆州境内,有不少武林人士。一扫之下,也知泰半是来求助,泰半是来助拳的,也不知曲家庄聚了这许多江湖人士,怎么住得下。
    「这就是你不懂了吧!」有人表示疑问,立刻得来另一人的嘲笑,「曲盟主家数代经商,富甲天下。曲家庄说是庄子,实际上几乎算一座小镇了,别说这点人,再多上百倍曲家庄也有得是地方住!」
    有人咋舌:「那这么多人,得吃去多少银两啊!」
    「说你没出息没见识你还真就给我发傻!你当那些门派都是去吃白食的嘛!自然有银子奉上。」先前那人砸了对方一下,道:「当然也有些人囊中羞涩,不过只要会武,盟主自然会好生招待……你当曲孟尝这称号是叫假的吗?」
    人们说着,渐渐散去。亭角男子慢慢站起,伸手到怀中数了两枚铜钱出来,给了看茶亭的老丈。老丈见他在亭中坐了个把时辰,就着茶水吃了个馒头,竟然才给两文钱,鼻间发出一声闷哼。
    男子听得这声,脸上露出些苦笑来。他尘土满面,本来看着甚是狼狈,这一笑却让他显出些落拓的忧郁来。
    老丈微微一呆,男子已向外走去。他右腿着地,左腿似是用不上力般拖着,却是个跛子。
    老丈又想到这人刚才拿茶杯、取馒头似乎都是用左手,右手一直软软耷垂在身侧,心下忽地生出几分怜悯来,倒也不觉这人给得太少了。
    他看着那人背影想:一个残废,弄几个铜子不容易,看他这衣服破破烂烂,大概连家都没有……不该收他两个钱的……
    男子背影也显得瘦削,那么高的人却瘦成这样,也不知吃了多少苫。老丈见他跟着那帮武林人士走,心道反正曲家庄吃闲饭的那么多,这男子去混口饭应该也无妨才是。不过曲家庄最近人来得太杂,希望这可怜男人不要受了欺负才好。
    男子却不知身后还有人在关怀自己,只是跟着那些武林人士走到曲家庄外。
    众人提刀佩剑,一看就都是会武的,守门不敢怠慢,迎进庄里。到了那男子,见他一副穷酸相,太阳穴也不鼓起,身上更没有兵器,忍不住就撇嘴,再见他走路颠跛,右臂不动,更是鄙夷。
    「罗起,咱们庄子名气倒是真大,连残废都知道上这里来讨口饭吃。」左侧那人翻了个白眼道。
    右侧那叫罗起的微皱眉,碰了他一下:「高见封!」心道江湖上怪人甚多,藏龙卧虎比比皆是。就算眼前这人看起来不像是高手,但谁敢保证他没什么来历呢?万一不是来打秋风的,岂不坏事。
    男子却像是没听到高见封的话一般,一抬衣袖:「在下萧寒,无门无派,江湖一散人。听闻曲盟主招贤对付影门,特来自荐。」
    说了几句文的,萧寒自己也觉好笑,唇角微翘,看得高罗二人皆是一呆,忽觉眼前这残废实在有说不出的沉稳与雍容。罗起忙说了几句客套话,让高见封带萧寒他们入庄。
    高见封进了庄内,看萧寒一拖一拖地走路,只觉烦厌,把萧寒随便安置之后便去忙其他了。他想萧寒不过是一混饭吃的,就让他和那些下等人一起得了。
    萧寒看着周围环境,只是皱眉。条件差一些他倒是不介意,但是……要四个人住一间屋子?
    他沉思片刻,起身向外走去。脚步仍是拖着,却用上了劲,在地上印下了淡淡一行右脚脚印。这院落中住的都是一些江湖上毫无名气、武功基本上只会长拳的人,见他走过路上脚印刻得清晰,忍不住连声叫奇。
    萧寒微笑,迈出院门,向庄子门口走着。早有人被嘈杂声吸引,围过来看,有些人蹲下察看脚印:「好清楚,好完整!只是……」那人指着脚印中间,「只是这鞋子怎么破了个洞。」
    萧寒脸一红停下脚步,顿时大窘。
    他暗骂自己要卖弄随便找个法子就好,怎么忘了自己鞋子早坏了。这么一来,震慑之威岂不都变成叫穷之意?
    然而他毕竟潇洒,嘿嘿一笑:「这鞋穿了丙月,从宣州一直走到荆州,不破洞就奇了。」想想又添了句,「不过这鞋倒当真不错,走这么久还能穿。」
    人群一分,走出一男子,拱手道:「请问大侠尊姓高名,师从何处?曲家庄招待不周,实是抱歉……」
    「在下萧寒。」萧寒笑着答这:「没有名气也没有门派,贸然来此,是在下失礼。」心道别跟我客气了,饿着呢。
    那人道:「原来是萧大侠……」想说句久仰,无奈萧寒自己说了没有名气,只好道:「萧大侠器宇不凡,怎能住这杂间,请跟我来。」
    萧寒拖着脚跟上,回头看刚才待过的院子,心道曲家庄待客之道也不过如此。转念一想这也难怪,武林中人自然是武功高的受尊敬,自己又感慨什么呢?没本事又要来吃白食,受点眼色又有什么不对。
    只是还是不舒服。
    待遇一下由地上天,萧寒进了主院,和一些名门大派的一代弟子住在一处。曲家庄着实极大,他们住的是迎鹤居,和议事厅比邻。于是萧寒放下行李──其实他只有背上的一个小包──便到了议事厅,拜见了曲盟主曲宁靖。
    曲宁靖有三十多,气度森严,相貌端正,一双眼厉而有威,一眼扫去,曲家庄的佣仆家丁都不由瑟缩。
    萧寒却毫无惧意,迎着曲宁靖视线一礼:「见过曲盟主。」
    曲甯靖已经听管家说过萧寒事情,想这定是汁湖上不知哪里的高人,着意笼络了几句。他事务繁忙,交代下面好好招待萧大快,便又去商量其他事。
    时间近晚,在议事厅开宴,萧寒有阵子没好好吃东西了,一时竟是吃不下,只吃了点清淡的。
    饭毕回了房,下人送来热水,萧寒关好门,便觉全身发痒。多少日子没好好净身了?逃跑一路怕被发现,脸上始终脏兮兮的、身上更是,穿山走水,自己都不敢看自己的脸。他不是在意相貌的人,但平素爱洁,忍了这么久已是极限。
    脱下破烂的衣服,萧寒缓缓解开里衣带子,里衣从肩上滑落,露出瘦削身体来。后背被月色镀上昏黄的光,左肩肩胛中,一个「吟」字潇洒无比,只是字上有不少划痕,显见是尽力想弄去这字,手臂却够不到。
    此人正是楚君笑。
    君笑逃出沈庄之后,先走水路沿长江而下,然后入了山陵。步吟在宣州布下天罗地网,沿江一路盘查极紧,不知有多少右臂残疾、左腿不便的人被当作君笑抓去。
    君笑恢复功力之后,寻常高手哪里能发现他的痕迹,逃起来倒也不是特别辛苦。只是他身无分文,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薄薄里衣,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他苦日子也曾过过,但至少不用同时逃亡,此刻一边担心被发现一边找食物,着实不好受。幸好他走山路,平时在山里打些野味来吃,砍点柴下山卖,也能赚些铜子用。一路风尘,竟也走出了步吟势力范围。
    君笑平时常留意沈庄那些人的动向,大概知道他们在荆州没有成型势力。
    荆州是武林盟主所在地,君笑自然便知道沈庄和曲宁靖之间肯定有问题。他虽然逃出沈庄,但步吟随时可能发现他,若派出大量人手,他定是抵抗不住的,所以一路西行,到得荆州才算松了口气,从山里钻出来,改走平路。
    他其实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若不是沈步吟辱他着实太甚,他可能就在荆州找一处城镇过着平静生活了,毕竟凭他武功,步吟若不派大批高手,应该是无法捉到他的。而荆州不是步吟的地界,若他潜行,步吟势力再人也发现不了他。
    但是君笑实在不能忍下那些残忍对待,有时夜间他甚至辗转无眠,总觉得一醒来就会发觉一切都是梦,自己还在那人身旁被他恣意侵犯着。若不能见那人得到报应的话,他大概会一直难以安睡吧。
    而江湖上关于影门的消息也让他无法心安,若沈少吟真是影门首领,自己不仅要报私仇,也要为了江湖上众多枉死的冤魂讨个公道,免得更多伤亡。
    君笑也知自己毫无势力,想向沈步吟报仇难如登天,正想着到底要不要和影门的敌对门派结盟,结果就听到了关于武林同盟和曲家庄的事情。他也正好囊中羞涩,虽然说这一露面很可能会被步吟逮到踪迹,但君笑也实在管不了那许多了。
    何况凭自己的功夫,加上曲家庄的势力,沈步吟也未必真能做什么。
    ──再说,自己还真打算做一辈子缩头乌龟不成?君笑想到这点,心中少了犹豫,打算在曲家庄施展拳脚。毕竟是捕快出身,即使武林和朝廷截然不同,他也有他的正义要守。
    只是这曲家庄人多且杂,虽说是为了武林正道不得而为之,却实在存在太多问题。那些江湖侠客镇日打打杀杀,斗斗心机也许还行,组成一个整体却是千难万难。
    君笑在官府多年,官场上虽有不少过场,却也不少当真行之有效的条令,使得上下井然。而曲家庄一看就是江湖草莽聚集之处,殊无秩序。
    这样的地方,真能对抗影门吗?
    若真的能,近来江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灭门事件了吧,君笑叹气。
    虽然自己也只是个捕快,见识也没什么高明之处,但……还是看看能做什么吧。
    像君笑这种在庄里地位较高的人,虽然可以住得比较好,但并不一定能够得到信任。君笑来历全无,别人虽然震惊于他的武功,对他抱有些尊敬,然而总是有些怀疑。
    不少侠客亲自拜访,想方设法套君笑的话,但君笑本来就没什么门派,也从未混过江湖,自是没什么可被套的。
    师父曾吩咐过他不要对人提及师门,自不能说;而与步吟之间的恩怨是他的死穴,当然更不能说。他的含混其词使人更加怀疑,因此来庄上几日,他丝毫没接触到内部。对他而言,此来曲家庄,只是给自己找了免钱的住处和食馆而已。
    如果没有显山露水,这样也未尝不可,只是他这身体绝不能和人合住,因此第一日他便显露出功夫来。君笑知道自己身体上的特征极明显,沈步吟应该在这庄里安排下探子,只要一禀告,他便会知道自己在这里了。
    所以若不早与曲家庄联手,自己怕会迟早出乱子。
    因此到第五天上,当席上铁剑门掌门刘义方说起铁剑门最近的窖境时,君笑很不该地先感到了庆幸。
    「刘大侠有没有想过,越州铁矿石数量忽减,未必是偶然。」君笑道:「铁剑门既然以冶炼兵器为谋生手段,定然有矿石来源。而此次会供给不足,想必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格收矿石。」
    他微微一笑:「而对方,若不是铁剑门的竞争对手,就一定另有图谋。」他看着刘义方,「刘大侠可知那另有图谋,图的会是什么?」
    「越州除了铁剑门,就只有些零散的铸剑师,多半不会是铸造上的敌手。」刘义方道:「而图谋……」
    「大量采买矿石,显然是要冶炼的,却不让铁剑门铸炼。」君笑道:「奉天朝行律,凡铸兵器五件以上,皆要向官府报备,得到允许后方可。铁剑门……显然是不会破坏这规定的对吧?」
    刘义方若有所悟:「萧大侠的意思是……有人非法大批锻炼兵器?」
    君笑点头:「应是如此。铁剑门包揽了越州几乎所有的冶炼生意,那些小作坊也只能接一些不那么正当的生意,有人要大肆打造兵刃,自然要找他们。而他们行得不端,想必采买矿石也是偷偷摸摸,你们自然轻易打探不出。」
    「奉天朝律,擅炼百件兵器以上者,依法处置,置多者可处死。」刘义方是做这行的,自然知道朝律,却没想君笑也这般熟悉。他看着君笑:「定下这刑律的原因是……怕有人聚众谋反!」
    「我和刘大侠猜得一样。」君笑道:「最近影门动作频繁,恐怕这事也和他们脱不了关系……影门一直有不臣之心,我想越州一处冶炼的兵器未必能满足他们,刘大侠平素应和其他炼兵器之所相热,可否上打探下消息?若我没料错,长江下游附近的城镇定有异常。」
    谋反所需,钱财人手马匹盔甲兵刃粮草。奉天朝除了对钱财不限制,其他几样都牢牢掌控着,兵器铺甚至要报上每月卖出兵器数量,如果官府感觉卖得太多了,还会彻查。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叛乱当真是处处制肘。
    君笑做捕快的时候也曾查过兵器之事,听刘义方提及原料采买困难之时,马上反应过来其中有问题。其他江湖人都未必知道朝廷还有这么一条律令──毕竟谁会去兵器铺买五件以上的兵刃啊──更不要提什么铁矿之类的事情了。
    不过曲家庄毕竟聚集了不少有识见之士,此刻也明白过来,忍不住抚掌暗道自己怎么没想到此处。君笑此刻再交代身分,众人都是恍然神色:江湖中人的思考方式,和捕快自然是不同,影门动作在江湖,目标却在朝堂,也难怪他们一时想不到。
    刘义方吩咐门人查此事,其他人开始对君笑表示出友善,和他攀谈起来。
    江湖人常常不拘小节,倒有几分像君笑在柳县里那些同僚,君笑和他们谈着,倒也投机。
    许久……没有这样的轻松了吧,君笑想。
    绷紧了的心和身体感觉有些放松,这里是曲家庄,是武林正义所在,他可以放心说话,而不用像在沈庄一样处处提防,连说话都是带了算计的──君笑不是不会算计,只是他天性讨厌用心机,宁可跟人直来直往,爽快言语。
    说着说着,连曲甯靖的弟弟曲甯远都过来了,和君笑聊了半天。
    曲宁远言语谈吐不俗,两人聊得兴起,曲宁远干脆提议:「萧大侠,在下还欲与大侠倾谈些时候,不如待会儿你搬到我镜心院里吧。」
    君笑点头,心里觉得有些堵。待曲宁远带他到镜心院里苍松居时,他忽地开口:「曲公子,你刚才问我,捕快要受官府束缚,饷银又少,我当初为何选择做这行对吧?」
    曲宁远不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在下确是奇怪,你若想匡扶正义,在江湖一样可以做到。官府里太污浊,上下迎逢处处受制,实在不是江湖男儿的好去处。萧大侠如此人品,着实不适合做捕快。」
    君笑侧身,正面对着曲宁远:「但至少,官府怀疑什么人,会直接把他逮捕审问,而不是故作亲昵地接近他,以便就近监视。」
    曲宁远一怔,脸色微变。君笑对他一揖,进了苍松居。
    他们不信任他,他可以理解,他本来来历不甚清楚,又隐瞒了沈步吟岭的事情,若他们马上对他推心置腹,他才觉得可怕。
    但是……不信任没关系,可以直说、可以考验,却不该故意对他示好然后把他放到身边监视──监视就监视,干嘛还要套上一个「聊得投机」的名目?
    虽是人在屋檐下,可不代表他能忍受这种笑里藏刀的欺瞒。虽然能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但还是觉得愤怒。
    门一响,君笑过去开了门,外面站着的正是曲宁远。
    他对君笑深深一揖:「萧大侠责怪的是,宁远实在不该如此作态,徒然贻笑大方。」他看着君荚,「我俨确实无法贸然相信萧大侠,毕竟你武功太高,而武林中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大哥希望我与你接近,探听你底细以及真正意图。」
    君笑听他实话实说,才觉怒气平了些。他本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此刻倒觉自己失礼。
    「曲公子言重了,适才是我反应过度,其实本没什么的……」他顿了顿,「萧某身分绝无虚假,心思也简单,只希望能尽一份力平息杀戮。可能还有自己的一些私心,但绝无恶意。」
    宁远看着他,微微叹道:「我也是这么和大哥说的……你看起来温和稳重,但隐隐有凛然高傲的气质,绝不会是卑鄙之人。只是大哥是盟主,有些地方不能不防……」
    君笑对他笑道:「在下明白,做捕快之前也要有一段时间查看该人是否有问题,这是应该走的过程,没什么问题。在下刚才气愤,只是……」
    「萧大侠,我确实觉得和你相谈很是开心。」宁远凝视君笑,缓缓道:「邀你来我这镜心院住虽然是大哥的意思,但若我真不喜欢,大哥也不能勉强我。」
    君笑见彼此把话说开,心下不再烦郁,也便笑起来。他压抑已久,这一笑,却是难得的灿烂。
    其实宁远常常很忙,不过即使再忙,他也会尽量找时间陪君笑。起初可能确实是为了开始的不愉快而有些刻意讨好的倾向,后来却是真的聊得开心。
    君笑尚武,却绝非不文的莽汉,琴棋书画虽不说样样精通,稍稍唬人还是做得到的。
    「吃子。」君笑笑着用左手落下一子,黑子包抄之势已然明了,他右手伸出,收起吃掉的白子。
    宁远看着他软垂的右手,忍了多时的疑问终于忍不住:「寒弟,到底是何人这么狠心,伤你至此?」
    君笑一僵,右手一顿,拿不住棋子,掉落地上。
    宁远连忙去拾:「寒弟,为兄只是关心,绝无他意,你……不要多想……」
    他知君笑虽爽朗,对自己的事情却很敏锐甚至过于敏锐,尤其是身体上的问题,两人关系已经不错,却从没听他提过半句。自己这么贸然发问,他怕是会不快。
    君笑看他神色,无奈笑笑:「大哥,我没有多想,只是……」他侧过头去,脸上茫然中额出几许痛楚,「只是大哥若知我,就请莫要再问了吧……我……」
    他声音哽住,宁远虽看不到他表情,也可想像他现下神态。不知是否错觉,竟感觉他身体微微发抖。
    眼前这男子虽比自己还高上几分,此刻却显得极脆弱,让宁远生出几分异样心思,竟想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一切事情都过去了,这里是最安全的。
    到底是何人,竟把他伤成这样,若他遇上那人,定为寒弟报仇!宁远心中暗忖。
    君笑很快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暗怪自己为何如此失态,淡淡笑道:「不过是寻常仇怨,我会自己去报仇的,大哥无需挂怀。」
    他看着窗外,目光悠远:「影门近来作为更加激烈,曲盟主和大哥最近都很忙吧?江湖乱象已生,大哥实在没必要把心思放我身上。」
    宁远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只是叹了一气:「直到现在我们还不到道影门在什么地方,真要对付……谈何容易?刘义方倒是去查了,但目前也只知道是在长江沿岸,和我猜测的相同。那些兵器的下落……还是不明。」
    君笑低着头,想说会不会在柳县,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如何解释。正犹豫间,家丁来报:「二少爷,悠然剑林悠然到了,少爷让您去议事厅。」
    宁远听到这话,连忙起身:「林少侠终于到了?我马上过去!」
    正要往外走,宁远想起君笑,拉起他,「寒弟,你不熟悉江湖,可能不知道林悠然。他是灵山传人,虽然年纪轻轻,在江湖中地位可着实不低;他武功既高,人又聪明机警。灵山向来很少管江湖中事,这次派他相助,实在是给足了我大哥面子。」
    君笑笑道:「那么不知小弟可否有幸去见见这位少年英雄呢?」
    甯远道:「这是自然,寒弟你跟我来。」
    2
    两人到了议事厅,里面已到了不少人,宁远一眼就看到曲宁靖身边的林悠然,连忙过去招呼。
    君笑本也不喜欢凑这种热闹,自然就坐在一旁,静静打量着这位林少侠。
    一眼看过去,先是叫了声好,少年俊美而不失英气,长身玉立,竟是一身的尊贵气息,想来他在武林中地位甚高,染上了不少傲气。林悠然和曲宁远说了几句,眼向着君笑这边看过来。
    君笑一凛,林悠然眼神极厉,而眼底蕴的绝不是和善。他看不懂他眼底眸光,却能感到一丝寒意。
    曲宁远却没发觉两人暗涌,过来拉住君笑,回头对林悠然笑道:「林少侠,这是我刚认的兄弟,萧寒。寒弟,这位就是悠然剑林少侠,我跟你提起过的。」
    君笑自然知道宁远是希望自己能多结交些武林同道,于是对林悠然微效一笑:「久仰林少侠大名,今日得见,实是萧寒的荣幸……」
    林悠然眸光一闪,看着二人拉着的手,眼底竟是寒冽:「萧……寒吗?在下可未听说过萧公子大名,真是孤陋寡闻。」
    君笑只觉他眼神古怪,看着自己和宁远相握的手的眼光带着些轻蔑和愤怒。君笑虽然迟钝,但男男情事他是经历过的,反而比一般人更敏感。当下便觉不对劲,放开了宁远的手。他左手松开,小指便松松垂下,显出一份脆弱的无力来。
    林悠然看他手指,轻声道:「原来是残疾。」
    君笑听得清楚,脸色一变,随即敛住怒气。
    起初觉得这男孩器宇不凡而生出的些许亲近之意全然消失,他向后微微移了步,瞬间拉开了距离,但左脚却踉跄了下,险些跌倒。一双手伸出来扶住他,君笑见是宁远,对他笑笑。
    宁远低着声音道:「林少侠少年得志,难免……有些气盛,寒弟你不要介意。」
    「他还是孩子,我不会介意的。」君笑见宁远眼中担忧和歉疚,心中有些暖意,看着他笑。
    一边林悠然脸色难看得要死,大咧咧问道:「曲二庄主,这残废是干什么的?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曲家兄弟和林悠然交情还算不错,宁远听他这话只觉万分尴尬,偏又没资格训斥他,最后只道:「林少侠,寒弟是我朋友,他受人所害身体被残,请你……莫要言语伤他。」
    他这话已经有些教训的意味了,林悠然冷冷扫了他二人一眼,哼了一声。
    君笑向来是别人对他好一分,他能报十分;别人对他坏一分,他只对别人坏半分,当即也轻哼一声,不理会林悠然。
    那无礼少年却一直在看君笑,直到曲宁靖问他:「林少侠,令师这次让你下山相助,可有交代些什么?」
    林悠然怔了下,把眼光从君笑身上移开:「家师言道,江湖风波恶,让在下小心。」这句话基本是废话,「还有,那影门行事诡谲,隐藏行踪,意图非止武林,乃是天下。身为灵山弟子,我应全力相助武林同道铲灭影门。」
    「灵虚剑客心怀武林,实是侠客风范。」曲宁靖道,双眉微锁,「只是……唉,我们现下连影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说铲灭谈何容易!」
    林悠然笑道:「家师有言,影门若不在宣州,便在苏杭!」
    君笑眼一亮,沈庄就是在宣州,这少侠倒不是胡说。
    曲宁靖听他此言,忙拉他到一旁商讨,并着几名武林中地位较高的。曲宁远想拉着君笑一起,君笑看看他人眼光,轻轻摇了摇头,心道他们既对我还有疑心,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曲宁靖交代几句,这些人去内室详谈,把其余人晾到外厅。曲家庄自是不会怠慢,上茶点以供他们闲聊食用。君笑和这些人都不熟,见大家三三两两已经分出圈子来,起身出议事厅,走到院子里。
    曲家庄格局开阔,院子虽不是极精巧的江南庭院小桥流水,却也繁花累石,煞是漂亮,君笑也不好走得太远,便在院中溜达。夏尽秋凉,微风吹得君笑甚是舒服,他绕过一处假山,跳上槐树,竟在树桠上睡了起来。
    君笑只是小憩,却不知怎地睡着了,梦到自己襟口被撕开,火热的唇落在胸前,流连下去。即使在梦中,他也蹙起眉,拼命挣着,四肢却被人扼住,动也动不得。仿佛回到了沈庄,被沈步吟按住侵犯的时刻。唇上被什么覆住,君笑咬住牙,奋力一挣──
    身子从树上重重落下,快摔到地上时,只觉一个温暖怀抱环住自己。
    君笑睁眼,见是宁远,道了声谢,却听宁远沉声道:「林少侠,寒弟身体不好,请『您』不要捉弄他好吗?」
    君笑向树上看去,才见到树杈上坐着一人,正是林悠然。想必刚才扼住自己的人也是他,因此害自己掉下来。奉好有宁远接住自己,否则就凭自己这身子,搞不好真能摔散了。
    林悠然在上面看着他二人,眼底射出愤怒来。他跃身而下,瞪着君笑:「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君笑觉得这样情景十分滑稽,这男孩即使愤怒看上去也像是小孩子在发脾气,没有多少威胁性。只是他对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纠缠实在有些厌恶,对这男孩因此亲近不起来──当然看他那样子,更是不会与自己亲近就是了。
    他淡淡一笑:「甯远是我大哥,男人之间意气相投结为兄弟,算不上什么不妥吧。」
    林悠然听得这话,颜色稍霁,伸出手来把君笑从宁远怀中拉出来:「刚才摔痛没?谁知道你那么不禁吓,我只不过是见你在树上睡得香,上去看看你而已……」
    君笑脸色一变,心道自己梦中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吧,见林悠然脸上并无异状才放些心:「在下睡眠习惯不佳,倒是吓到林少侠了。」
    「没有没有,是我不好,不该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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