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说了,你不要管本王,快点走啊!」
    东离暮云甩开他的手要再下去,但是安阳王拉着他,无论如何都不松手,东离暮云也是急了,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略有怒意地大声道:「赵幽!你到底在想什么?这种关头倒是玩起了赎罪?你以为你一死了之,之前的事就可以一笔勾消当做没有发生过?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吗?」
    「不需要!」安阳王紧紧抓着他,就是不让他再冒险下水帮他搬石头,而地道的水位也越来越高,安阳王就算直起上半身,肆意汹涌的水已经几次盖过他的头顶,「本王根本不需要什么原谅!你给我快点走!」
    「啪!」
    东离暮云抬手扬了他一掌,气你到底想怎样?你到底要做什么?赵幽,我就从来没有明白过,你做的那些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折磨我吗?你到死都还不忘要折磨我一番?!」
    安阳王先是一愣,抓着东离暮云胳膊的手微微颤抖。
    见他不答,东离暮云甩开他的手,又要钻到水下去,再次被安阳王给拉住,安阳王看着他,脸上肌肉抽动,张嘴轻声道,「是喜欢啊……」
    东离暮云没有听清楚,露出不耐烦来,不想再和他多嗦下去的样子。
    见他这样,安阳王情绪激动地吼道,双手抓着东离暮云的胳膊将他定在自己面前,「是喜欢啊!本王喜欢你!恨不得把你锁在自己身边的那种喜欢,为什么你就是不懂不明白?!」
    东离暮云一下愣呆住,像是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般,半张着嘴,眼神怔怔地望着安阳王。
    这时又一波水浪涌来,将安阳王完全吞没进去,东离暮云一下回神,猛吸了一口气钻到水下去推那块石头。
    安阳王还在拼命要将他推开,但东离暮云丝毫不听他的,坚持要将石头推开。
    胸腔里那一口气几乎耗尽,安阳王也逐渐没了动静,东离暮云连忙浮上来换了一口气又继续,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是不是湍急水流帮了忙,压在安阳王腿上的石块动了动,东离暮云拼尽胸中最后一口气,贯力手下,猛地用力将石块给推了起来,扯着安阳王往水面浮。
    甫一露出水面,东离暮云就「哈啊哈啊」的大口喘着气,水几乎漫到这条地道的顶部,留下不多的地方可供透气,东离暮云拍拍安阳王的脸,发现他双眼紧闭似没了意识,不由心口一紧,忙用手指在他鼻下探了探,发现他还有气息。
    东离暮云抬头环顾四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背着安阳王往凌青他们走的方向而去。他一边游一边对着不省人事的安阳王道,「赵幽,我告诉你,在我没下地狱前,你不准先走!」
    燕云烈和凌青按照安阳王指示的方向走,但却一直没有找到出口。
    「那家伙不会骗我们的吧?」燕云烈嘀咕了一句。
    凌青没有像之前那样狠狠瞪他,而是像没有听到那样,频频回头看向身后,「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话音刚落,四周又是一阵「隆隆」的声响,他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后面「哗」的一阵大水冲过来,水势很大,水流也很急,燕云烈只觉一股很大的力道将凌青一扯,直接将他从他怀里给带走。
    「凌青?!」
    燕云烈手脚并用往凌青那里扑腾,幸而凌青自小生在江南,水性还不错,瞅准机会用手里的玉剑往一旁石砖的缝隙里一插,让两人得以在水流中停下来。
    「安阳王说这暗河可能是通到外面那条莫勒河,找不到先帝进来的那条路,我看要不我们顺着水流走,说不定能出去。」
    燕云烈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但又不敢让凌青冒险,「我是没关系,但是我怕你……」
    经过一番折腾,两人此际都狼狈不堪,燕云烈也没了往日风流潇洒的模样,脸上是刚才被凌青打出来的瘀伤,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唯有一双眸子依然深邃地蕴着柔情与坚持。
    凌青心里一动,不由凑过去在燕云烈的唇上亲了亲,然后道,「不会有事的,我们还要去接思秦,然后一起回天绝山等孩子出世。」
    燕云烈眸眼中有精光一划而过,在凌青退开时贴了上去擒住他的双唇,伸出舌头撬开他的齿缝探了进去,深深地吻在一起。
    这种时候无需任何言语的交流,情意的流露是发自心底的最真真切切的表现,没有虚华,也没有勉强,纵然有着不堪与伤痕累累的过去,但是那份情意始终没有消逝或改变。
    两人吻了很久,难舍难分,直到后面一波水掀过来淹到两人的头顶,才让他们回过神。
    燕云烈紧了紧圈住凌青的臂弯,朝他点了下头,凌青便一用力,将卡在石缝里的玉剑抽了出来,两人一下子就像是大浪里无凭无依的小船那样颠覆着,被湍急的水流给卷走。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马上就要被完全淹没了。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这一点,但是能不能在被完全淹没前找到那个出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水流越来越急,几乎没过头顶,燕云烈尽力托着凌青好让他能透气,但是被冲到尽头才发现这里的水会积得这么快,是因为前面的地道被震落下来的巨石给堵住了。
    「要把这里弄开才行!」
    燕云烈松开凌青,让他扶着一侧的墙壁,自己退后了一些,挥手一掌打上去,奈何人在水里脚下悬空使不出全力,大部分掌力还被水流给化解了。
    水几乎就要没到顶上,燕云烈不甘心,又挥了几掌出去,但丝毫没有用处。燕云烈不由生出怒气,泄愤一样地在水里乱挥了两下手臂,却是一回头,发现原来靠着墙的凌青不见踪影。
    燕云烈一下急了,马上游过去,只看到一缕正往下沉的发丝,便猛地吸了口气,钻进水里,发现凌青正在往下滑。
    燕云烈急忙抓住凌青的胳膊将他拉进怀里,发现他双眼紧闭丝毫没有回应,这下子燕云烈心里几乎急出火来。
    抱着凌青正要往上浮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拍,燕云烈回头一看,竟然看见拍自己的是薛寄风,他朝着他勾勾手指,示意燕云烈跟着他走。
    燕云烈才发现他身后的墙上有个黑乎乎的阴影,像是一个洞,薛寄风身形一闪就消失在洞后。
    此刻的燕云烈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抱着凌青钻过那个洞,发现还是在水里,暗暗恼了一下,看见薛寄风手指指上面,然后自己先游了上去。
    燕云烈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发现水面之上有光亮,心里一喜,忙抱着凌青用尽全力往上游,眼见着那片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几乎贯力足下踩蹬了两下后直接破水而出。
    这是一条水流还算缓慢的河,很宽,两岸有茂密的松林,不知道是在哪里,燕云烈管不了这么多,连忙抱着凌青往岸上去,湿淋淋地从水里上来,整个人也是脱力得直接摔在地上。
    燕云烈用力喘了两口气,才让窒闷的胸腔缓过一些来,然后便迫不及待的查看凌青的情况。
    「凌青?凌青!」
    晃了晃他,还是没有回应,燕云烈脑中蓦地一片空白,忙将他扶起来,手抵在他背后,从腰际开始缓缓往上推,如此几次,凌青张嘴吐了些水出来,但依然没有醒过来。
    燕云烈紧紧抱着他,手抵在他的背脊上往他身体里贯注内力,声音有些颤抖,「凌青……没事了,我们出来了,你快点醒过来……」
    因为贯注的那些内力,冰冷的身体微微回暖,嘴唇也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但凌青就好像睡着了一样,眼睛闭着,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肤色苍白。
    燕云烈觉得一口气卡在胸口那里就要提不上来,刚才还和自己说要去接思秦,然后和自己一起回天绝山等孩子出世,这会儿就什么反应都没了。
    「凌青,你千万不要吓我,快点醒过来……」男人抱紧他,悲痛欲绝。
    蓦地,燕云烈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镇静了一些,小心将凌青放在地上,然后看着他,伸出手,动作温柔地将贴在他脸上的头发拨开,露出底下的清秀如画。
    他哆嗦着声音轻道,「凌青,你不会死的,你放心,虽然这里没有魁石莲,但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只要我活着……」
    燕云烈说着,并且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抵着自己的眉心,闭上眼睛,然后表情瞬间痛苦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与血脉相连、牢不可分的东西被一丝丝剥离下来,那种痛苦持续着,让他脸上的肌肉也颤抖起来。
    片刻,燕云烈脸上的痛苦之色褪了一些,但整个人像是被抽了一半的精力那样,神色疲惫了许多,他喉口滑动一下,睁开眼睛,嘴里像是正含着什么。他伸手捏着凌青的下颚迫他张开嘴来,然后自己凑了上去……
    胸腔里重又被新鲜的空气充盈,凌青逐渐恢复意识过来。
    方才扶着墙看燕云烈准备用掌风扫开那堆挡住去路的石块,然地道里的水越积越高,让他没有办法透气,燕云烈的掌力搅动了水流,好几波都朝向他这里,盖过他的脑袋、迫他喝了好几口水。
    他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然后脑中灵光一闪,想到青鸿山内功心法里的闭气方
    法,便按着心法闭住自己的呼吸。
    此刻躺在那里,听到耳边有潺潺的流水声,但没有先前那么急,感觉到有人捏住自己的下颚强迫自己张开嘴来,便睁开眼睛。
    于是凌青看到燕云烈的脸在自己视线里不断放大,他还张着嘴,探着舌头,上面还有只说不出名字的怪虫,乌黑发亮的身子,好多细脚,看起来毛骨悚然。
    意识到燕云烈要干什么,凌青二话不说用尽全身力气将燕云烈推开。虽然刚刚醒过来,但这一下还是用了不少力气,燕云烈被他推倒直接跌坐在地上。
    凌青坐起身,咳了两下,然后抬头望向燕云烈,清长细眉一扬,抚着胸口道,「你做什么?」
    燕云烈坐在地上,眼睛扑闪扑闪地眨,舌头还伸着,上面那只怪虫扭啊扭,满脸惊愕地看着凌青。听到凌青问他话,维持着那样的舌头,含糊不清地回答,「的四命苦(这是命蛊)。」
    凌青倒是听懂了,知道燕云烈是要将他的命蛊喂给自己。
    之前听袁不归说过,天绝教有一部分养蛊的人小时候就会由蛊师给他们在身体里种一种命蛊,以精血为食,危难关头可自救也可救人,只要将命蛊给对方,便是将自己的命分了一半给他,从此两人同生共死。
    当初铃钧为了救自砍右臂的卫禹,便是将自己的命蛊给了他。
    应该是看自己一直没有醒过来,燕云烈情急之下才想用这个救自己,这样一想,不禁心里暖暖的,但是一看那只像蚂蚱又不像、像蝉但个头也不一样的虫子,凌青就是一阵反胃,很难想像把这个吃下去自己不会吐死。
    「还伸着舌头做什么?把那玩意吞回去。」凌青撇开脑袋,实在不愿意再看那只
    蛊。
    燕云烈好不容易才从惊愕中回神,发现凌青是真的醒了过来,而且看起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忙伸手点住自己眉心,和刚才原样将命蛊再种回去,天晓得这一来一回将血肉凌迟抽丝一样地剔下来再按回去的痛苦,只有他一个人体会。
    「凌青,你醒了!」
    燕云烈一阵激动,露出孩子一样欣喜的表情,抱起凌青用力亲了一口。
    但是凌青一想到刚才在他嘴里的那只蛊就忍不住身上发毛,将燕云烈推了开来,看看四周,突然大惊,「东离大哥呢?」
    被他这么一问,燕云烈也回过神来,看向那条河,但见水面平静,只有微微起伏的波澜。刚才他只一心挂念着凌青的安危,倒忘记还在里面的东离暮云和安阳王,但是看地道里积水的情况,这两人应该是凶多吉少。
    「凌青,我……」
    燕云烈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人回头看去,发现东离暮云和安阳王两人就躺在那里,显然是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的,胸口起伏,还有气息。
    「本座不是一个不念人情的人……」
    薛寄风的声音来自高处,凌青和燕云烈抬头看去,看到薛寄风和殿瑶站在高处的松枝上。
    薛寄风道,「好歹我们一起喝过酒比过剑,一起杀过那条大蛇,不过……燕云烈,本座和你的旧仇就没这么容易解决了!」说罢,两人「唰」地身形一下消失了。
    凌青侧首看向燕云烈,彻微眯眼,燕云烈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背脊上面有寒毛一根根竖起来,「凌青,你干么这么看着我?」
    凌青收回视线,有点嘲讽的语气,「看不出来啊,原来燕大教主和薛大教主也有一腿……我都不知道原来燕大教主还喜欢这种类型的……」摇摇头,好像世风日下的样子。
    燕云烈一下跳了起来,「凌青你说什么?」
    凌青还是那种冷嘲热讽的口气,「不是吗?旧仇……你燕大教主的旧仇最多的不就是风流帐?」
    燕云烈只觉得好酸啊,凌青吃起醋来居然能打翻这么大的醋坛子,但是自己现在简直百口莫辩。
    「凌青,你相信我,姓薛的绝对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他……」燕云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想了想,又道,「不对……我想起来了……」
    远处的高坡上站了两人,身着一身红衫的俏丽男子半跪下身,将一块木牌子奉在双手上,递还给另一个看来粗放随意的人。
    「教主,您的令牌。」
    薛寄风从殿瑶手里接过那块牌子,往腰上一挂,「走吧,马上要开春了,我们去江南走走。」
    殿瑶露出不解,「但是我们事情没有办成,教主要怎么和辽人交代?」
    薛寄风摆摆手,意思是不用去管,「辽人给的那些酬劳还不够本座喝酒呢,结果连累本座差点让那条巨蟒吞了,现在还浑身湿答答的难受。」
    殿瑶态度恭敬地跟在薛寄风身后,「有一件事,不知属下可否知道?」
    薛寄风停下来,转身,「你问吧。」
    殿瑶美眸垂敛,思忖了一下才道,「教主一直说和燕云烈有着不共戴天的旧仇,但是教主又不对他下杀手,危难关头还出手救了那个凌青,实在不像是……」
    薛寄风「啧」了一声,「这么容易就让他们死了,本座以后怎么用尽手段折磨他?」咬牙切齿的,真的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于是殿瑶也好奇了,「敢问一句,是怎样的旧仇?」
    薛寄风默了一下,然后背手身后,叹了一口长气,「这件事说来话长……那个时候本座还是垂髻之年……」
    莫勒河边,升起了一堆火,上面架着几条鱼,凌青和燕云烈两人坐在火堆旁一边烤鱼一边烘衣服,东离暮云和安阳王还没有醒过来,不过并没有性命之忧。
    燕云烈拿过一串鱼,用手去撕鱼肉,结果被烫得「嘶嘶」出声,忙去捏自己的耳垂。凌青则是用着惊讶兼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他,「就是因为这个?」
    燕云烈点点头,看看鱼已经熟了便递给凌青,自己也取了一串,这次是烫了另一只手,摸着自己耳朵道,「谁叫他那个时候这么嚣张,我又不知道他是谁,看他不爽就给了他一点教训,然后就……」
    远处的高坡上响起殿瑶的声音。
    「然后他就抢了教主手里的包子,送给了客栈老板的小女儿,那个小女孩一高兴还亲了他一下……于是教主就一直记恨到现在?」
    薛寄风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很认真地说道,「当然,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到中原来玩,对什么都新鲜,结果突然遇到这种事,我心里怎么能好受?」
    殿瑶看着薛寄风,脸上表情变了变,大概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最后终于放弃,只是抬手作礼,「禀教主,属下突感身体不适要先回西域总坛,恕不能相陪教主左右。」说完就走,好像一刻都不想多待。
    薛寄风忙追了上去。
    「殿瑶,你不是答应陪本座去江南吗?哎,别走啊,殿瑶!」
    哀求和挽留的声音随着渐远的身影也逐渐远去。
    莫勒河边,燕大教主狠狠咬了一口鱼,「当时他穿得红红绿绿的,又傻兮兮的,整一个西域来的蛮子。」
    凌青冷冷一笑,站起来走到燕云烈身边,「所以你就该抢人家的包子?」
    燕云烈抬头,嘴里还咬着鱼,看着凌青,眼睛眨眨。
    「原来今天这些事,全因为当年那个包子?!」
    燕大教主赔笑,「回头我给他送十几二十个……」见凌青纠紧的眉头没有舒展开,又补了一句,「各种馅的都有……」
    「给我下去!」
    一脚踹去,燕大教主「啊」的一声惨叫着摔进河里,凌青收回脚,摸摸肚子,大约在安抚开始有了动静的宝宝,然后坐下来继续烘衣衫。
    在离雍州万里之远的天绝山。
    卫禹和铃钧站在后山禁地那口巨大的铜钟前,一旁还有不少蛊师,那铜钟上面似有什么在爬动,仔细一看,才发现表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虫子。
    「这样应该可以了,都将蛊收了吧。」
    卫禹一声令下,那些蛊师纷纷掏出竹筒,拔去上面的塞子,就见附在铜钟上的虫子一起离开回到竹筒内。
    铜钟表面留下许多白色的黏液,似沸腾的水那样「滋滋」作响,整个铜钟则像是被融化了般,一点点地消失。
    「卫禹,这样真的好吗?不是上古留下的神器,就这么毁了岂不是可惜?」
    「那是帝王将相应该考虑的,天下民心,岂能这样得来?」
    铃钧点点头,「走吧,我们回去了。」
    卫禹走了过去,摊开左手,一只小小的铃铛躺在他的掌心里,「原来挂在钟上的,应该是用以镇魔驱邪的,给孩子。」
    铃钧看了他一眼,笑着接了过来,两人并肩,一同走出禁地。
    「凌青和姓燕的应该快回来了吧……」
    「是教主……」
    「管他是谁。」
    「是教主。」
    「好、好、好,教主,笨蛋教主嘛。」
    「……」
    斜阳落到山后,留下一片红霞满天,几只飞鸟掠过,多少宁静与祥和,但也许再过不久。这里就要吵闹不休了……
    19
    马车停在挽月山庄的门口,四角驼铃在江南春风里微震,「当啷、当啷」的声音,清脆悠远。
    管家把大门打开,入眼的便是曲径回廊、荷影画屏,带着暖意的微风吹皱了一池春水,掀起圆圈阵阵的涟漪,柳絮飞扬,如画如织。
    波浪鼓的声音伴着说话声沿着走廊传过来。
    「思秦乖,记得常来玩啊!」
    思秦穿了一身大红金丝绣福纹的袄子,头上戴着虎头帽,脚上还蹬着两只虎头鞋,小身子圆滚滚的,说不出的可爱,正拿着凌青去雍州前买的那个波浪鼓玩。凌老夫人抱着他,一脸的宠爱。
    「娘,我这次出门,大约要半年之后才回来,您和爹注意身体。」
    「知道。」凌老夫人笑着回了一句,却只顾着逗思秦,「思秦回家了以后会不会想奶奶?」
    思秦还不经事,词也说不了几个,自然不会明白凌老夫人的话,只是绽着一张笑脸,摇着波浪鼓,用着软软糯糯的声音嚷着,「奶……奶奶……有糕糕……糕糕……」
    凌青也不由笑了起来,「娘啊,才这些时日,你都把他宠坏了。」
    凌老夫人侧过头来瞪了凌青一眼,「小孩子当然是要宠的,况且咱们思秦这么可爱。」然后对着思秦道,「你说是不是啊,小思秦,要常来看奶奶哦。」全然一副喜欢到心坎里的模样。
    思秦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用力点点头,结果脑袋上的虎头帽歪了一边。
    燕云烈站在门口,看到凌青他们一起出来,便迎了上去,对着凌老夫人作了一礼,「晚辈见过凌老夫人。」说着便伸手去接思秦,「他很重的,还是晚辈来抱吧。」
    思秦一见燕云烈便嚷着「爹,爹」地扑进燕云烈怀里,蹭蹭,然后又回过头来似有些不舍得地望着凌老夫人,小嘴嘟哝,「糕糕……」
    凌老夫人眼角一红,然后回头喊,「翠儿、翠儿!」
    丫鬟提着一个食盒急急忙忙跑过来,「老夫人,来了。」
    凌老夫人接过那个食盒,伸手握着思秦肉嘟嘟的小手,「这些糕点都是奶奶亲手做的,留着路上吃,以后要是再想吃了,就来找奶奶……」说着抬头,将食盒交给燕云烈,「燕教主,你家思秦太可爱了,你看我都舍不得他走了。」
    燕云烈微微一笑,「我会常带思秦来看您老人家的。」
    「哎,哎……」凌老夫人连声地应着,虽然舍不得,还想乡看思秦两眼,又催促他们,「这里风口上,快些带思秦进马车里,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燕云烈点头,再次向凌老夫人行了一礼之后,便一手抱思秦一手提着食盒转身向马车那里走去。
    凌青搀着凌老夫人,带着点抱怨的语气,「娘啊,小时候都没见你有这么疼我。」
    说完又被凌老夫人瞪了一眼,「你小时候调皮死了,哪有思秦这么可爱?」然后又叹气,「凌青啊,你整日在外走南闯北的,什么时候给娘带个媳妇回来,生个这么可爱的孙子,让娘含饴弄孙就好了。」
    「娘,我……」凌青想说什么,支吾了一下,又吞了回去。
    马车边,燕云烈将思秦和装了糕点的食盒放进马车里,起身的时候,凌青和他娘亲两人的话顺着风落进他耳中。
    于是不经意地便想起了当时在雍州驻地,阮素雪和凌青说的那些话。
    「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将来吗?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思秦,马上又要有一个,孩子的事,你和燕云烈的关系……就打算一直这么瞒下去?」
    「也许你该考虑一下,不为你自己,也该为孩子们的来历有个说法,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能理解的……」
    自己随性惯了,天绝教的人也从来都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但却不能要求凌青也和自己一样,而且看得出来,凌老夫人很喜欢思秦,不仅仅因为思秦可爱,这其中确确实实有着血脉的联系,是至亲才会有的感情。
    「你在想什么?」
    燕云烈回头,发现凌青在自己发愣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身边。
    从雍州回来的路上走得很慢,回到江南的时候天气业已回暖,在挽月山庄养了一段时日,凌青脸上的疲惫已全数褪尽,比在雍州的时候,脸颊还圆润了一些,此刻换下冬日臃肿的裘袄,着了一身墨青的箭袖衫,粉白的织锦大氅袂裾轻跹,一头青丝在脑后高高束起,发带顺着脸颊垂到肩上,清俊温润,尽敛一身。
    「没,在等你呢。」燕云烈撩开车帘要让凌青上去。
    凌青刚要抬脚跨上去,却皱起了眉头,一手扶车壁,一手抚上肚子。
    「怎么了?」
    凌青摇摇头,然后笑,「最近开始有动静了。」
    从雍州回来之后就开始能偶尔感觉肚子里那个小生命的胎动,腹部也明显凸了出来,还好现在春暖乍寒依然穿了不少,故而不太明显。
    宅子的门已经关上,燕云烈便也没什么顾忌,索性两手一伸将凌青抱了起来送进马车里,「小家伙开始调皮了吧。」
    「比起思秦那个时候已经乖很多了,那个时候……」凌青脸上的笑意蓦然僵住,没有再说下去,显然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见状,燕云烈抓着他的肩膀,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柔声说道,「是我不好……那个时候像是被鬼迷了心窍,让你受苦了……」
    那些伤纵然难以抹消,但他们也开始学着去正视,不再往上面覆盖一层又一层的遮蔽,也不再妄想着因为看不见就可以忘记。他们现在知道,那样做才是彻彻底底的错误,反而让彼此心里的魔魇更加猖獗。
    逃避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唯一的方法,就是去面对,无论伤痕累累的过往,抑或是悔恨交加的过错,唯有去面对,才有机会克服自己心里的魔障,否则,只是让那道横在彼此间的沟壑更深更宽,更加难以逾越。
    「亲亲……爹爹亲……啊呜!」
    听到声音,两人一起回头,就见思秦不知道什么时候扒拉开食盒,一手抓一块糕点,刚蒸好的水晶糯米糕极为软糯,思秦大约觉得很好玩,捏着糯米糕玩,弄得手上嘴上袄子上一塌糊涂,还「咯咯咯」的笑。
    凌青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娘把他给宠得越来越没规矩了。」但言语里的欢喜却是不加掩饰的。
    凌青伸手抓着思秦的后领脖子,将他拎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思秦咧着嘴笑,将黏了一手糯米糕的手递到凌青嘴边,「爹爹……亲!」
    凌青抓着他的小手,舔了一口黏了一手的糯米糕,甜甜的味道融在嘴里。这些年东奔西走,留在家里的日子实在不多,连自己娘亲最拿手的糯米糕也很少吃得到。
    燕云烈忍不住凑过去也舔了一下,还叼着思秦肉肉的手指轻轻啃了一口,思秦一下子将手缩了回去藏起来,燕云烈就装老虎故意吓他,惹得思秦一个劲地往凌青怀里钻。
    凌青拿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没办法,将燕云烈轻轻推开,「我们可以上路了。」
    埋在凌青胸口的思秦露出脸来偷偷瞄了一眼,燕云烈刚转身又突然转回去,一把将穿得圆滚滚的思秦抱起来,脸埋在他脖子那里哈他痒痒。
    「好儿子,我们和爹亲一起回天绝山!」结果思秦手上的糯米糕沾在燕大教主的头发上。
    闹了半天才上路,思秦疯了一阵,一上路就抱着垫子呼呼大睡,流着口水不时吧唧一下嘴。
    凌青见他睡得熟了,便坐到前面去,肩膀靠着正在驾车的燕云烈。
    谁也没有说话,一路无声地赶着车,听马车四角上的驼铃发出清脆规律的声响。也不知这样的沉默维持了多久,燕云烈率先开口。
    「你娘很喜欢思秦……」
    「是啊,毕竟思秦是她的孙子,只是……」
    凌老夫人以为那是燕云烈的儿子,暂时寄养在挽月山庄,现在燕云烈把他给接回去了,不过这才几日,就喜欢得不得了。
    看到自己娘亲抱着思秦依依不舍的样子,还对着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小孩子说着要时常来看她,凌青那个时候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思秦就是您的孙子,您想什么时候看他都可以。
    但被他忍住了,只因还不是时候。
    燕云烈见凌青沉默,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凌青,等你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后,你要带回挽月山庄养吗?」
    凌青思忖了一下,才道,「我不想两个孩子分开……」
    两人彼此看看,却都没有说下去,之后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很多,孩子的身分、两人的关系……
    燕云烈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凌青的手,「凌青,不管你将来做了怎样的决定……我都会尊重你……」
    凌青没有答他,只是默默地回握住。
    马车在官道上摇摇晃晃地往着天绝山而去,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清。
    在天绝山安胎等着孩子出生的日子很平静,江湖纷争和朝廷的危机都落在了脑后,只剩下两个人相依相陪的日子,睡时相拥,醒时相对,越发地被疼爱着,甜得让人迷醉,像是喝多了清醇陈酿的美酒,融在一片令人沉溺的芬芳里。
    闲看孤云出岫飞,长夜缠绵伴月明。
    日子过得飞快,偶尔也有吵吵闹闹的时候,估计就是燕云烈和铃钧在打嘴皮子仗,看燕云烈每次都居于下风然后嚷着:好,你狠,本座明天就把这教主的位子让给你!你爱怎样就怎样!
    然后铃钧自然不会乖乖闭嘴,总要再补上一句:你想把这烂摊子扔给我,自己和凌青逍遥去?主意别打得太好,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于是燕大教主再无话可辩。
    期间薛寄风厚着脸皮来造访过一次,好巧不巧正好撞见燕云烈缠着凌青宽衣解带两相厮磨的时候,不速之客被火冒三丈的燕大教主带人给撵了出去,不过还是被顺走了一坛好酒,是燕云烈早早备下要等孩子出生时庆贺用的,为此燕大教主宣称早晚要去西域踏平他的老巢。
    凌青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冷笑,不就是为了当年那一个包子?
    不过燕大教主的窘事多了去,不差这一件。
    虽然天正圣教这次花了不少工夫为找全镇魂钟,却阴差阳错的让辽人受了大创,薛寄风没拿到镇魂钟,索性甩手不管辽人,自己带着美人用着辽人的银子跑去了江南。
    辽人又死撑了一个月,但粮草不济最后只能退兵,而这个时候他们寄予全部希望的薛教主早已在春风如沐、烟柳如碧的江南玩开了。
    阮素雪说这次辽人冒险出兵,但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损失一位大将,退兵回去之后养精蓄锐恐怕需要不少时日,也不知薛寄风这次到底是帮了辽人还是帮了赵园。
    凌青也不说不上来,薛寄风这个人亦正亦邪,但最后关头,却是救了自己和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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