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妙手,三十六家之一,原本是延安府的裁缝。
    他一个大男人,能够在布帛上按照客户的要求绣出任何图案和形制,自然得了“张妙手”的诨号。
    张妙手原本是一个裁缝店的徒弟,据说是一个孤儿,长得眉清目秀,又极善做衣服,很快就被老裁缝瞧上,并收为义子。
    没想到几年后,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裁缝竟然成了裁缝店的老板,而老裁缝、他的亲儿子都遭遇非命。
    有人说是张妙手在暗中使坏,也有人说是老裁缝一家的命不好,但无论如何,张妙手不仅平白得了裁缝店,还娶了老裁缝的独女。
    延安府闹起流贼后,张妙手一家被裹挟进来了,他也没有气馁,很快凭着一张利嘴,加上一双妙手,赢得了当时裹挟他的流贼头目,诨号“一石谷”的大当家青睐,慢慢地,并让他打理营里的一应辎重后勤事务。
    后来,他的角色便与龙十三一样,负责整个后营的打理。
    同样与龙十三一样,他很快取代了被官军杀掉的“一石谷”,自己成了大当家。
    义军众进入山西后,张妙手的部队被拨入高迎祥的阵营,属于谷积山南路集团。
    破甲锥,三十六家之一,延安府的杀猪佬。
    作为当时的杀猪佬,一身蛮力那是必须的,还有,将猪杀死后,接下来就要将其洗剥干净, 为了方便这个步骤, 在这之前, 就需要将猪身上吹满气,方法是用一根铁钎插入猪后蹄,然后用力吹气。
    待得猪周身滚圆时再将其放入盛满开水的大木盆里, 过水后便极易刨除毛发。
    这样的杀猪佬既能一手托着猪身割肉,还能单凭一张嘴吹气将猪身吹得滚圆, 气力、肺活量都远高于常人。
    于是, 古时的屠夫都是力大、耐力强之人, 若是放在军队里那肯定还是一把好手。
    君不见,前有朱亥, 中有樊哙,后有张飞者,都是有名的勇士。
    与张妙手一样, 杀猪佬也被流贼裹挟了, 并凭着一身勇武很快就超过了以前的老大, 进而自己当上了老大。
    当上老大后, 他便将自己以前杀猪用的铁钎称之为“破甲锥”,并以此为诨号, 当然了,他自用的兵器也是两柄长约三尺的真正的破甲锥,每柄重达十斤, 也算是悍勇无匹了。
    张妙手,破甲锥, 从小就认识,一个阴狠狡黠, 一个勇猛无前,恰好都纳入到了高迎祥的阵营, 于是,两人几乎都凑在一起,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按照之前义军大会的布置,由高迎祥带着几个营头攻击隰州,加起来也有几千骑。
    高迎祥本就是马贩子、私盐贩子,又当过边军,经历与张献忠类似但岁数却比张献忠大许多,很快就成了义军的领袖之一。
    不过高迎祥却遇到了刚从辽东过来的左良玉。
    左良玉挂着宁远副将,手底下有两千步骑,骑兵只有五百,但就这五百骑兵就能追着高迎祥几千众到处跑。
    在京畿附近与女真人干过一场后,左良玉部信心大增,手底下的徐勇、王允成、李国英皆为悍将,与流贼交手以来鲜有败绩。
    高迎祥败于左良玉之手后立即掉头北上,准备攻击隰州下辖的石楼、永和二县,左良玉自然一路追了过去。
    前面说过,黄土高原都是千山万壑,处处可通,处处可过,想要将某支军队困死在一地并不容易,此时高迎祥手下有五六家,都携带着大量的家眷,不可能全部拥在一起朝一个方向跑,于是就只能分散行动,然后大致约定何时、何地汇合而已。
    张妙手,不仅手妙心黑,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跑着跑着,他又与破甲锥跑到了一起,他俩人手下的骑兵不多, 加起来只有六七百骑,自然无法直面左良玉, 不过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还是做得到的。
    在高迎祥大军向北转进时,张妙手、破甲锥跑到了最后,此时,高迎祥已经抵近石楼县附近,并以一个营头为诱饵前往永和县,以吸引左良玉前往,显然是要下定决心将石楼县拿下的。
    而此时,张妙手、破甲锥二人还藏在距离隰州州城不远的大山里。
    话说这“破甲锥”也姓张,他除了“破甲锥”这个诨号,还有“黑张飞”的名号,破甲锥虽然厉害,却一向以张妙手马首是瞻。
    “张兄”
    前不久,破甲锥带着几十人突袭了这处山寨,将里面的山匪斩杀殆尽,然后自己与张妙手占了此处,眼下二人正在这里说话。
    张妙手才二十多岁,依旧眉清目秀,他的武器是一把雁翎刀,不过他很少用其来杀敌,寻常人多半见到他用来修剪指甲。
    而破甲锥却年近三十,生得极为矮壮,面目又黝黑无比,不过他却以“张兄”称呼张妙手。
    “何事?”
    “闯王走了好几日了,我等是否要跟过去?”
    “闯王一日能走几里?”
    “三十里总有的,石楼县距离隰州也就九十里左右,三日也就到了,他离开前留下了大量的饿殍、沟壑,还有一些零散银子,官军追上他们后肯定要耽误一阵子,平安抵达石楼不成问题”
    “何况,按照之前的布置,高迎祥会让一阵风带着三百骑去往永和县,官军不会看不到,故此,就会犯踌躇......”
    张妙手放下了雁翎刀,然后举起了双手。
    一般流贼头目,无一不是悍勇的厮杀汉,就是这张妙手一双手还是保养的白皙柔嫩,不过,他并不是没有武力,而是很少用而已,按照他的说法,“只要有银子,有女人,有的是厮杀汉”
    除了他自己的三百骑,破甲锥实际上就是他最大的厮杀汉。
    迎着夕阳,张妙手欣赏着自己的一双嫩手,眼中带着激赏。
    半晌才回道:“慌个甚?”
    “可是......”
    “也罢,闯王在后面至少留下了几千饿殍和沟壑,够官军消化一阵子了,不过此时多半也到了石楼县、永和县附近,留给闯王实际上也就是一两日攻击县城的时间”
    “闯王手底下有大量饵者,以一部分饵者吸引追到石楼的官军,以另外一部分攻击县城,等到城里的守备力量精疲力尽时再上主力,多半已经拿下了石楼县城了”
    “不过,他们同样不能松懈,此时官军营到了,留给他们的只有半日到一日洗劫的时间”
    “无论顺利逃脱与否,都会与官军纠缠在一起,官军精锐,我等人多,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
    破甲锥皱着眉头,“张兄,你说了这许多,好似都与我等无关!”
    张妙手笑道:“谁说的?官军既然与闯王纠缠在一起,一时半会儿就不会赶回来......”
    “赶回来?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发现了我等?”
    张妙手此时站了起来,在他的前面就是万丈悬崖,他振了振用宝蓝色湖绸缝制的宽袍大袖的外衣,伸了一个懒腰,又欣赏了一会儿夕阳西下的美景,这才转过身来。
    “黑子,我等的运气来了”
    “这是何意?”
    “你想啊,隰州州城前几日已经被我等十余家义军连续攻击了三日,那里面并没有正经官军,只是一些不堪用的卫所兵以及团练、青壮,眼看就要攻下了,可惜此时官军杀到了”
    “眼下官军远在石楼、永和,而隰州州城只有少量青壮驻守,我等连夜赶到那里,趁夜进攻,州城的人肯定想不到我等还在这里,在半夜时分,彼等又困乏不堪,必定一鼓而下!”
    破甲锥也来了精神,“好你个张妙手,咋不早说呢!”
    ......
    张妙手说的没错,隰州州城在经过高迎祥大军连续三日的进攻后已经只剩下少量青壮了,加上又犒劳了前来的左良玉部,粮草也即将告罄,站在城头值守的也是东倒西歪。
    张妙手、破甲锥的部队一到,连青壮都没上,只用了“饵者”就拿下了隰州州城!
    不过,张妙手、破甲锥自从流贼大队进入山西以来,除了破过几个城外的小寨子,还从来没有拿下过县城,更不用说州城了,隰州作为州城,也还有六七千户,几万丁口的。
    城里富商也不少,州库虽然即将告罄,富户、士绅手里还是有不少钱粮的,于是,这两支义军不仅眼花缭乱了。
    以前,他二人能够精诚团结,那是因为都是苦哈哈,不得不报团取暖,一旦拿下这样的“大城”,先不说他二位,他们的手下也有些约束不住了,为了抢东西、抢女人,自然起了纠纷。
    最后纠纷越闹越大,连破甲锥、张妙手二位都惊动了。
    拿下州城后,张妙手占据了州衙,并毫不客气霸占了知州的妻妾,而破甲锥占据了州城最大的富商的宅邸,同样如鱼得水。
    与几乎所有的义军一样,张妙手、破甲锥二人主要对富户、士绅感兴趣,对于贫苦百姓却是没有大的骚扰,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待上太长时间,最多一两日就要继续跑路了。
    而愿意跟着他们走的还是以贫民居多,故此,他们也会对贫民发放一些钱粮布匹等物作为诱惑。
    夜晚,火并。
    对于一支纪律并不牢靠的流贼部队来说非常致命。
    全城很快陷入了可怕的混乱攻击阶段。
    到了最后,连张妙手、破甲锥二人也不得不亲自下场。
    张妙手,虽然狡黠,但毕竟出身寒微,又没有读过书,纵使能占得一时便宜,事到临头也会乱了方寸,而杀猪佬出身的破甲锥,一旦杀红了眼,那可管不了面前是谁。
    以前,有王自用、高迎祥、拓养坤这样的大头目约束,大家又都是一起行动,像他们这样的小股人马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但眼下就不同了。
    实际上,若是没有龙十三,点灯子营头内部也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平时苦哈哈时还好说,一旦有了富贵,本性就会暴露出来,除了少数人,比如高迎祥、张献忠、张献忠能够约束部队,大多数都是如此。
    这也是他们加起来有两万骑,却被官军追着打的唯一原因。
    渐渐地,州城出现了火光。
    张妙手、破甲锥,加上阖城军民,有血流漂杵,满城皆乱的迹象。
    就在此时,龙十三赶到了。
    站在隰州城外一座光秃秃的山包上,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光,龙十三不仅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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