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方是在高尔夫球场结识沈露雪的,大家都叫她露茜,王正方开始被介绍时是保罗。在美国不管你是否上大公司班,专和洋人打交道。还是只做华人生意,平常根本不用讲英文。大家入境随俗都简化到只有一个洋名。就那几个扳手指都数得出来的基督教教名,雷同势所难免。更且除非必要,没人管你姓甚(原来的方块字“名谁”当然更甭提)。中文姓名好像只保留来给家人及亲戚使用的,还有就是打台湾读书时起就认识的同窗或旧识。英文尽管说写不流利,甚至跟洋人老讲不通。可是洋名大家可都叫得嗄嗄叫。
    更有进者;原先老中熟人间的流行使用的绰号或呢称,也等同一概让位给这些称呼起来似乎更亲呢的洋名。所以尔后大伙不约而同称王正方“抄王”确实是很难得。
    他们初见面那天是个星期天。一早,一伙老中拖着球具袋聚在球场商店门口,等候着轮番进球场时,他们间自组的华人球会会长约翰介绍新引介进来的球伴们相互认识,他指着王正方向一位刚来到女球友介绍:“露茜,这位是保罗,是大投资家。”保罗眼睛一亮,露茜不同于一般东方女球友,她有着如模特儿样的身材以及穿着打扮,完全不朴素。
    “别又来了,什么大投资家。”保罗推诿着不认可,一面客气地向眼前唯一女性寒暄:“露茜,你早!约翰说你可是八十杆的高杆,等下请不吝多多指教。”前一日,他就听到约翰谈起有个打得很好的女球伴要来。
    “不敢当,我那有那么棒,很一阵子没打了,多亏约翰太太一定要让我过来跟你们领教几杆。”露茜高挑窈窕,很白净的一个人。她开朗地顺着约翰的口气对保罗说:“倒是有机会该要向大投资家请教赚钱的窍门。”
    “对,该向保罗请教。”泰利在旁敲边鼓:“今年开年到现在,他净赚已超过四百万。钱太多了呀,是我们这儿的‘股票抄王’。”
    “啊!四百万。”
    “对啊,保罗王应该叫‘抄王’。”约翰紧接着加上一句。
    “甚么抄王?叫得那么滑稽,太抬举我。哪有赚那么多钱?股票每天涨涨跌跌,到底能值几文。别扯了吧。”
    自嘲地辩解有着自得,旁人艳羡之余,能在称呼上些微捉弄一下,何乐不为。大伙感染似地“抄王”“抄王”的称呼他。
    抄王、露茜、强尼与约翰一组进入球场,各个人次序挥扞开球后,在晨间清爽整齐的草地上,向着斜逸淡薄的朝暾拖着球具袋迤逦前进。
    行进果岭的途上,露茜忽然对抄王说:“我们以前见过,你不记得了吧?”
    “是的,我知道。”抄王狐疑地装着记得。他想不起来那里见过她,也不晓得是否曾见过,可确有熟悉的感觉。
    “是吗?你知道我是谁?”露茜俏皮地反问他。另外两人走在前面大概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我和章晶圆是初中同学,在台北时,你曾陪章晶圆来参加我们的同学会。”
    “哦!”他都记起来了“你是沈露雪嘛!难怪球打得那么好,运动健将呀。”
    已是很久远的事,又是全然不同的场合与人们。一下子没法联系起来。那时章晶圆和他只是男女朋友,还没结婚。记得她们开同学会的西餐厅的厅堂狭长昏暗,卡座两旁挤满了二、三十个甫出大学的同学。他一下子就被沈露雪吸引住,只注意她。不只是听过她是她们初中的田径名将,更因为是名扬校际的校花。而且确实出落得最出色,认定的健美之外,还另有股袅袅的神韵。王正方放眼梭巡的结果,自然落在她缥致的脸蛋上。
    使王正方悸动的是;沈露雪也回望他,不仅不避开他窥视的目光,还直楞楞地盯着他眼神瞧过来。害得他当时心头鹿撞不已,不知怎么办才好;瞪也不是,不瞪也不是。那时年轻面皮薄,况且是陪着女朋友出席。心中纵有一万个意思,都得压抑暗里涌起的找机会搭讪的冲动。事后还念念不已的眷恋着;想像着她是多么可爱又冶艳的女孩子,一回想这段情景,就不由得生出甜蜜的滋味,那些年来一直是他暗自引以为得意的韵事。现在一见着怎会认不出来哩?记忆真差了么?应是场、地、时都太突兀,阻隔了联想;而时间长远,模样难免有些改变,又只见过那一面,再怎么样动人的印象都不会深刻。她应该跟他妻子章晶圆一样都是三十六了,一晃这么许多年过去了,谁能想得到呢?会在没有任何先兆情况下,再见着曾经在心底里暗臆默想的人。也不是没想起过过去的那些事情,可怎么曾想到会在这种突然的情况遇见。王正方轻快地横过草地,神情愉悦地追逐小白球。途中回味地咀嚼不时涌现心头脑海。真应对上那句老话:“人生何处不相逢。”竟然还有如此出乎意料的重逢。
    他跟约翰虽非深交,但这两年来由于打球的关系,在球场上是来往密切。没想到当初梦中情人竟然也住在附近,而且跟约翰家非常亲近。在随后逐洞行进中,约翰得到的印象;他们是旧识。在跟王正方两人并肩同行的场合,忍不住透露出:沈露雪的先生刻已离弃家庭,在上海跟个几乎只有一半年纪,才廿出头的女秘书另筑新巢。约翰太太跟露茜是生意上的伙伴;她们合伙做了个保险经纪事务所。看着她意气消沉,劝她不要老闷在办公室和家里,要她出来跟约翰一道打打球散心。
    王正方听到了并不觉怎么样新鲜,这类事情多到平淡无奇。只是没想到也会发生在当年人人仰目的袅绕美女身上
    “说得那么清心寡欲,光只听你这段话,真不能跟股市的大抄手连在一起哩。”他们两人已落后另二人一段路。沈露雪弯腰提起絿具袋,一边随意说道:“你们打球可不会像我这样老在埋怨?”
    “打球竞争的好胜心当然是一样,大伙都不会少。可是被别人打败也不觉得怎样?”
    然而厚着脸皮约她出来为的是什么?要重拾以前办不到的梦吗?相当卑鄙低下,生怕别人窥祠猜测到,偷偷摸摸地想勾引妻子的同学。不觉亏欠?勉强,做得多勉强,还好对方蛮配合。也许真的是寂寞、无聊。他难道想乘人之危,藉机占有失意的弃妇。虽然在学校期间露茜曾经是美女,但历经一段时间婚姻生活后,怎么样的人还不都是一样。然在他这个昔日仰慕者眼里,仍旧觉得她可人如昔。纵然目前遭遇到婚姻上地打击,并没有什么特别惹目的变化,处处仍可回味起当年惹人注目女郎的小动作与风韵。许多同样的情形,会整个地催毁了当事人。还是一样的,当年的风范与矜持不曾为这些与年婚姻生活的不如意甚至失意折磨消损掉。从前来往过的人,应不觉得魅力消失了,王正方是这样想,但不是很确定。她对别的球伴同样地亲切,有人说了讨好她的话语还不是兴高采烈得合不陇嘴,看不出对待自己有任何不同。这样想着顿时令他感得有如受挫般丧气,他自己都觉着奇怪,真是了台湾目前流行的“旧情绵绵”。更觉好笑的是:仍然如同少年时代一样,既兴起的兴致受不得没有特别看重的待遇。也许很滑稽,并不寄望若何效果与反应,为什么还要有这么在意的心思保罗虽然自认这些年来对男女情事感觉已迟纯了,可是还能判别她见到他也是愉悦的,否则怎会俏皮地反问他哩?
    “以前在台湾时常常打牌。现在光打高尔夫就占去大半天时间。
    “我是任何时候都可以。不如现在就讲好时间、地点可不可以。”
    “怎么说?与旁人一道竞赛会不想求胜?”露茜反问他。
    “那末,”保罗撺掇着试探:“哪天有空一道吃个午餐或早餐?可顺便谈谈,交换市场心得。”
    “约翰约我下午打牌,还没找别的搭子。你愿意来嘛?如果能来,可得向你请益投资做股票。”
    “可多着哩!球开得不如所愿、杆数维持不住水准、最后关头输掉竞赛等等,保罗,你好像不会被这类小心眼情绪干扰似的?”
    “好是很好,可是我平常办公室里、家里的事时间排得蛮满的,要预先找个空挡,你呢?”
    “平时也玩麻将吗?”
    于是讲好会面的地点时间。一约好了两个人就分开去跟旁人会合继续玩球,互相好像有着默契,提也不提,没人疑心他们订了后续的约会。
    “也许当初天天吃败战,习惯了,已没感觉。比赛完了的当刻,也许会失望。但从没难过过,毕竟我们打球只是为了好玩和维持身体。”
    驾驶着车子离开球场,王正方心中难掩激昂与兴奋。像个小孩子,扶住驾驶盘的手不自觉地随着车厢内的热门音乐打拍子,既想跟着唱又想叫。然而可不想如此沉不住气,多少年都过去了,憧憬那能还在哪儿?他提醒自己,特意要压抑住骚动的情绪,暗自责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激动高兴,到底想干什么?对方已是一个花信已过的女子,丈夫抛弃了她,她惟有紧紧抓住过去得意的回忆。不再是当年的情况,哪能还那么傻气?”快到家门口时,王正方又不禁再度自问到底准备干什么?他不愿意丢开,自己还是很喜欢她。为的是一时欢悦?当然还想不到那么远。只顾着眼前追逐的激动与愉悦,他想不到将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会怎么样地演变,他考虑太多了,天生一个瞻前顾后的人。不能原谅对自己如此约束,太没有用了。
    。知道这些过节后,王正方反而容易再走近沈露雪。起先认为急于接近显得牵强,过去的心结自觉行止扭捏,忽然间可以不费力地抹去在旁人眼下的不自在,已不再那么敏感。几洞打下来,也不觉得她球打得多好,至多还算稳健。王正方的杆数已领先许多。露茜一再自怨许久没打,生疏许多,果岭控制极差,柏忌连连,显得懊恼不已。王正方却称赞她运动员出身,斗志较他们这种纯为健身而运动的好得多。
    “下午还有事。能不能另外约过时间来彼此请益,互相切磋。”
    曾经多么喜爱过的人儿,回忆与幻想交织。思念会引导恋慕,王正方清楚得很;思慕得愈多恋眷就愈深,爱情是由自己内在需要所发动。断然断念,则所有的牵肠挂肚缱绻缠绵就可以不存在。可是他情愿堕人其中,怀念那一类带着甜蜜的苦涩。不在意会如何发展下去的后果;当然只是表面偶发的激动,仍旧是
    “埋怨什么?”
    “好啊!今天就请你代向章晶圆问好,十多年没见面了。竟然不知道彼此都住在附近。”
    “怎么不会呢?也许嚷出来声音小一点,听不见罢了。大家都一样。觉得每一天来到球场状况都不一样,小白球打得时好时坏,感到当天杆数的多寡,身体的状况应是最大的影响原因,自己气力时有时无。不过我倒宁可归之于手气。像跟打麻将牌一样。即使心情、气力配合得挺好的时候,并不一定能打得尽如己意。”
    而且自从弄股票后,还有什么更好玩。更刺激的金钱游戏。弄股票是筹码更大的赌博。”
    怕她会回绝,紧迫着要求约期确定。
    “不觉得怎样?不会失望吗?”
    谨慎小心地维获既有的一切,虽有纷乱的感情与道义行止多重纠葛,而且天性上惧怕伤害亲近的人,更怕损及自己。即使有什么演变发展都得偷摸鬼祟地在背后暗地里进行。
    “我在干什么?需要去追求她吗?有这个必要吗?”王正方对着自己又再度忍不住迫切地发问。确乎没有必要,何需沈沦进去。可是没办法干下心来,纵心头一时厌倦情感纠缠,然一定得再试一趟恋爱滋味。长久平淡的感情生涯受不得一丁点刺激或连漪。情愿像着了魔地恋慕着别人,和当年的情况一样,而且只要存心掉人泥沼,就知道可能构不着边,也可能再也不能回头。他愿意冒险吗?这样的一个女人,值得这么做吗?她脸庞已染上憔悴,风华不再,经过这么些年的风浪。他自己为何还要这么天真,可她看来仍是健康而柔软,高眺而有运动员的体态,带来性欲的冲激,还是说引发肉欲的搅动,或许仍只是按自己需要地忘想。如果仅仅能跟她燕好多好,她也不见得不愿意。这种想法多么不切实际,没有人那么随便,现实生活那来电影里的情节。想得太美了,怎么会这样呢?而且对妻子的责任,也不应完全忘弃,妻子虽长令他怨恼,这方面可完全没有错,相处不能算顶融洽,但只能怪自己向来一直干得不好、不出色。好不容易今天有点钱,就想出规。王正方也不明白是否是这种心态,恨自己很没有用,对这种事情会考虑这么多,一生已错过太多偷香窃玉的机会,为什么会这么拿不起放不下呢?总之,同样的情绪一而再地隐忍而过,他确有些悔恨是如此地打心底里喜欢外面的异性,完全没办法消除的魔障,一而再地要偷偷地要求满足。
    第二章
    为了赶早在纽约股市开市之前,收集消息与市场走向。王正方每天淩晨四点左右一定就得起来打开电脑,查看各个财务网站的新闻与分析。当然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查证前一日各股票帐户内所有股票的市场价值。
    他的帐户内成长惊人,比起一年前刚开户时,足足暴长有五、六十倍之多。望着这样狂增突长的成果当然令他得意得非凡,不时想着让熟人知道定会认为是一个了不得的成就。可是本人却清楚,起步时的资本少,即使用了些手段和策略滚了又滚这么多番,也丝毫不足以睥睨同俦。认同成就得看金额本身,当下的情形是上不了千万,没人会注视你。
    而在目前的市况下,不少人抄做股票的成绩,都能得到类似的比率,眼下实不能算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网路与科技股带来的市场远景,让股市成倍数地飞涨,虽然实际进入后会知道是不容易。但还是太多成功的实例,心里也明白,自己全亏那些鬼门道,才使得荷包成倍数成长。而比起真正抄做的人,他只是小巫里的小巫。报章杂志报导在华尔街新贵与分析师们,那些人的收入更只有咋舌的份。
    现在大家都认为时代改变了,新经济在起飞,人们亟须抓住今日的机运。更有进者;发财的意义不同以往,任何上市或未上市的网路公司,都可轻易地在极短时间内累积出来不可想像的财富;人们需赚更多又更多的钱财才能勉强追及科技新贵之一小块饼。所有过去的成绩好像一夜之间都不足观,再不像以往投资人那般斤斤计较税赋的差异,因为赚进容易,己不在乎如何付出,消费习惯改变了,手头松动。在这种情况下,王正方无法自认已经赚到钱,更无从接受已发到财了。唯觉得安慰与还不错的是自己还能即时挤进这个疯癫上扬的市场。能在整个汹涌成长的股海里,得成为其中占很小部份的幸运者之一。
    当然是没什么了不起,也绝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虽与传言股市的腾龙之仕无从相较,但已无从抑制不志得意满。更且,想及不如他的更有如过江之鲫,暗自窃喜自然是无从抑止。确然没有必要跟传奇人物别瞄头。放在篮子里的最可贵。然而赚着了就还想捞更多,事实上是愈拿到手上,就愈觉不够份量。非得好好的加紧捞弄下去不可。
    眼看着整个社会,整个国家的钱财都像要投入证券、共同基金与债券市场,大众感到因缘际会钱好像顺手捞就可取到。自己愈发嫌赚到手的钱增加幅度太小,愈来愈心急,所有的资本都得加进去,一点也不保留,时机来时得并足力往前冲,等赚饱喝足再踩刹车。然而急燥之下,好运立会中止,感到操作上的错误层出不穷,可都只是小误,认定时机仍会大来,万不容错过。
    然而虽然时机造就目前的得意,王正方早先吃亏的经验,使他戒慎警惧之外,更要设法钻研出诡异出奇的办法。过去的经验使他不相信正规的操作能为他带来多少好处,也早已领会打破头竞争的场面,不再愿蒙住头一厢情愿地钻进去。
    ,终能赶上这场股票风潮,虽非电脑时代科技人,但只要沾上网路时代的股票风潮,也可以感到跟电脑科技人一样的威风,除了可以同样参与得到那股金钱的狂热。而且不再觉得是现代科技的边缘人,因为他已是最新进各类光纤、生化等等先锋工业的投资人了。
    王正方夫妻没有小孩,家累轻,是他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这么潇洒随着己意随便个事情混日子的最主要原因。他原先干的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杂志社自由摄影记者,为一些台湾或本地报章杂志社提供摄影作品,或是弄些指定的工作,跑到特定场合或事件出外勤,照一堆照片寄回杂志社。
    后来他愈发专注于照些自己喜好的艺术摄影,以及对摄影本身的专研。而且益加注重相片拍摄的艺术性,更加之热衷将作品寄出去参加比赛。对于该勤跑通路反而用心,也不太在意与编辑的沟通,路子自然愈来愈窄。还是路子慢慢为新进者踩了,投寄出去的样片,愈来愈多被退回来。熟悉杂志社的编辑换了,口味改变了,再也看不上他的东西,也不再有指定工作给他。由于生活压力不大,原来就有些是按兴趣在工作,并不怎么在乎稿件采用与否。还好章晶圆的收入一向稳定,所以他可以较从容地做自己的工作。当然自己的收入一少,难免有着对妻子亏欠的意思。原本两个人都有收入,现在只靠一个人的收入,彼此都会有疙瘩。考虑这问题,当然是如何要走下一步。慢慢的在家中逐渐习惯,可在家里耗着成为常态时,却又不那么在意了。
    一向认为工作的意义就是向五斗米折腰,而他一直做着没有大发展这一类不怎么被认可的非正规工作,也知道不只他太太,别人更会认为没有出息,自己只有寄望哪天做出成就来好让人刮目相看。可他就不愿找个得过且过地朝九晚五的生活。不想现在顺着潮流竟摸着这么个好事,在家里玩玩电脑就可生活,而且可弄出很大很大一笔财产出来,世界确是变了,早先王正方会走入摄影这一行,除了机缘,还有就是天性让他踅进那里头,从小不善交际,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在大学里学的是美术,偶然的机会学会用摄影机,发觉躲在摄影机背后,可以把自我隐藏得很好,另一方面又可以很自在从容的从镜头里来表达自己。尔后自然就变成他的职业。他学会运用镜头来看周遭世界,慢慢也让自己熟悉取景、角度与分割画面。参加校外比赛得到奖柸。毕业也就顺理成章地进入他所擅长的这一行业。
    没有工作在背后催逼,枯坐家中,整个人立即懒散下来。什么也不想做,暗房里的垃圾许久未去清理,也根本不想进去整理。虽说没事情可做,但也不觉得怎么不得了。妻子在大会计事务所做会计师,虽然案牍劳形,但收入可不错。王正方因此从容投入资本市场,弄了半辈子的嗜好还是说事业,说丢开就丢弃。整个精神都为波涛起伏的股票图表吸引。金钱来往是无比刺激,令他不再感到失业与无用,也不再认为自己是个社会边缘人。天天检视股市情报与头条新闻,更让王正方体认己不是每天王弄几张照片到处求人寄送的可怜的讨生活小角色了。最好的是,再也不必求人,打躬作揖。自己一个人闭门家中,随便打打电脑就财源滚滚,天下竟然出现这等好事。
    专心致志于股票投资之后,他每天认定的正规工作就是上网买卖股票。由于一无退路,二是确实有兴致。王正方肯钻研,网上操作股票买卖本身就像是最有趣好玩的网路游戏。况且眼下时机正对,每天花长时间地大量选股比较筛选,勤奋的比图与搜览股市消息。精挑细选的股票,纷纷带来暴涨的报酬。看到帐面上的金钱滚滚而来,也就愈来愈得意。虽然是没有企图心,而且也不是大家认可的工作或职业。可是只要有进帐,就比什么都有意思,都有意义。按照进来的报酬现在可说是是顶有成就的事情了。得意之余,竟不时想到如能的赚到一定数额就可休手。虽不会停未不做,但可不必这么用心来操作,可让它放在那儿自己长钱。多好啊!
    然而市场不能尽如人意,好景也不会常在。出脱及时当会赚钱,但极不容易抓得准。一轮轻易收获之后,经常看走眼,被逆转走势套住成为常态。加之个性急躁轻进又贪多,恨不能一笔赚个足,常常迫不急待等不及地用股票号子提供的贷款,尽可能地多方买进和卖空卖出,结果情况就更恶劣。不是陷于套牢动弹不得,就是被号子追缴卖空被轧的股票。
    会在哆嗦斟入容器之外,开始怀疑是否有酒精中毒的症状。宿酲之后常常整天都打不起精神,萎靡得觉得甚么好事都乏味。
    妻子章晶圆工作的公司,提供两夫妻很好的福利及社会和医疗保险。因之看病治疗对无工作干王正方,费用不成问题,而且方便。所以一有不适挺乐意上医院去检查。检查的结果,并无大碍,医生建议他固定做种运动,是比服药看医更为有效优越的保养办法,所以为了振作及鍜链身体才加紧链球。
    没想到这么能入迷,简直像玩股票一样好玩。一开始玩小白球立即捉住他的全付兴趣,尤其比较会打后结识一票老中球伴后,更是成日想着增进技术赢球致胜的痛快。打球费的时间金钱都多,王正方自然就不再需要别种娱乐,甚至电视电影都不再怎么看,要看也只看高球比赛节目。逐渐也打得好,在老中球友间,也建立起会打的名声。
    每天下午,王正方一等股票交易收市就都等不及要顶着大太阳在住家附近的乡村俱乐部打球,几乎养成了习惯。只要隔着一天不去,第二天一早就感着浮澡而且等不及要去报到。手脚甚至不由自主地温习起挥杆动作。做股票与高尔夫是他目前最爱的两样事情。当然股市跑得这么好,有什么能比赚钱更过瘾的事儿。原先他神牵梦系的摄影工作已逐渐淡然,更慢慢成了过去式,只能说曾经是一度用过心的职业。偶而举起摄影器材,再也没有抚触再三不忍释手的激情。甚至一时起兴的感触都没有了。长久以来有视若第二生命的兴趣就如此简便地扔了,是金钱或现实的魔力么?
    原来曾经得意工作与兴趣结合在一起。跟认识的大多数人自觉这样的职业美满得多。报酬虽不高,可他的要求也不高,只要生活过得下去,他不需跟旁人去比较。而且实际上妻子一直有不错的工作,金钱从不会构成压力。可是工作变少后,甚至没有了,深感无谋生技能,对妻子和自己都交待不过去。
    还好阴错阳差地挤进这个疯狂市场,虽然当初章晶圆讥笑他,鬼混骗不了人的。可是有钱赚的事情绝不会上不了台盘。他觉得已回复了她讥讽。
    股市起起落落比起上拉斯维加玩黑杰克更刺激搏命,嗜好就是的工作,抓住全部注意力。现在即使原来的工作找上门都不会去做,那么长的时间赚那么一丁点钱,费尽精神赶着,照啊、冲啊、洗的。还并了命似的钻营。
    金钱也许确实并未带来什么生命的意义,可确实是充实,能这样活着更实在。时间虽飞驰得更凶,一天天盯住行情板转眼过去。然而搏斗的感觉是结结实实地充塞周身,盈裕占满了每天每日的每一时刻。所有情绪动静都为股票行情主宰。当然绿茵场上的胜利又带来另一剂生活的麻醉。不时可以感觉喜悦掩上身。
    王正方日子虽过得挟意,章晶圆却不以为然,认为他:“你这样不工作,成日坐在家里,哪一个男人像你这样?”
    “做股票也是正当营生,有什么不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坐在家中做生意,已是当然趋向。”
    “这哪是做生意。”
    “难道非得上班打卡赚钱,才算是数。投资过活,就是好吃懒做,你这样未免太共产党了吧?你自己还是会计师呢,怎么可能这样说我。”
    尤于对沈露雪的心事,在家中王正方刻意避开与妻子的接触,虽然并没有真正发生事情,无所谓歉疚,但不希望让心里的不宁静显露在章晶圆眼前。他不提白天球场巧遇她同学的事,可也不以为于心有亏。
    夜里梦回醒转过来,梦里面竟然跟沈露雪在一起,算不上亲近,但也够接近了。断断续续的梦云里又回到从前不曾有过的时光,连在梦里都会梦着。头枕床栏,动心地回味,分室而居的章晶圆已沉睡。他毫无忌惮地默默追忆梦云里的情境,念头就是一路徘徊在沈露雪身上,凄恻而心疼,怀疑是否爱上她。
    ,还是情况阴错差地消失着,不让实现。对于男女情事的感觉像已过很久了,探究的冲动虽从未浇息过,然而都是在间接抑止直接的抑遏状态。那种类似新颖或焦灼的记忆不复留存,己经不再知道男女交往的动情途径。单调的婚姻生活使他倍觉孤寂,对绮丽荒诞情爱的耽逸式地妄想,无法否弃地愿意接近与沈沦陷落。生活不能永远这么刻板,需要勇气去违逆,背叛不算什么回事,何需苛责。相信过程都还都是一线之隔的过程,为什么不能去克服困难,不会太麻烦,很可能是两厢情愿的事,她也许另有男朋友,即使如此,也不算得什么。不见得不会接受王正方,她已是被弃的怨妇,信心已逐渐丧失,只要对她表示好感,应该很容易被接纳。实际情况会是怎样呢?谁晓得,并不能确切辨识出就是这么回事。
    光怪陆离不息的来自各种信息和媒体的引诱举发,加上紧绷的性欲压力与人际关系,多么需要放纵欲求,希望攻击,希望被欲求的对象接纳,但是由于设定的目标与自我条件的相互比较,以及通道本身繁复的阻难,不但加重欲求的想望,更加造成接近的困难。
    “多么迫切需要接触禁忌的果实,但我不愿意被牵扯,有牵挂。”王正方暗自吐露困扰。目前确实是中年复见的男人的感受。他想起他妻子对他虽不怎样体贴还是说体谅,但一直容忍他的不上进,无可奈何地一直容忍他老这么浑浑噩噩地生活过来。她自己给外人的印象一直干得不错,他从她日积月累地唠叨中,慢慢地理解老是维持同样态度也是不容易。可这些唠叨都是章晶圆强加在他身上的意见,他常想着如果真是这么地看他不顺眼,实在不需要容忍,分手看不出有何困难,只要两相情愿,随时都可以走开。不会有财产处分的困扰,也没有什么好牵挂,两个人都算放得开。但还都只是偶而负气提起的意见,从没有认具真讨论过。也许他还算是可以接受的先生。担负着程度上的家计,多多少少一直提供生活上的资源,虽然不愿意为了挣钱而没顶,但是可从没忘记一家之主的身份与责任,也总是在为家计和生活同样在劳心劳力。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当然也是她自己的意思,很可能一开始就不认为这个男人很坚实牢靠。当然这句话只是女人的说笑。王正方自己何尝不止于怕责任加诸身上。
    王正方觉得彼此间还是有着相互间地关注,但是都疲倦了。分手更不便利,都在耽心更大的寂寞与不实惠。“真的都倦了,婚姻生活真的是磨蚀人性。”他喟叹着,一面幻想着新近与沈露雪结交认识的愉悦,想望与之更进一步的交往,并从其中得出结论:“做爱或偷情的本身没有理由说不好或不对,也许就是人生追求快乐真缔的切实内涵。理性的人类整个一生都是内在不息冲动在与自我和群体或社会习俗设定的规范里挣扎、受制与折磨。”
    约定餐叙那天,他与沈露雪打完球照着约定在西餐厅会面,进餐谈话,一开始还是谈着打球,共同热中的题材一讲就热络。慢慢的,不由得提起各自的婚姻与配偶相处的困难。沈露雪谈起来好像是另一度空间的事,像是疏离得事不干己。
    “这种事太累人了,已没这种冲动;感觉渐渐消失。”她是这样说的。熟悉的婚姻已远离,王正方以为她是指夫妻的感情。
    “不想再试了吗?完全没有意思要孩子的父亲回头?”
    “想有甚么用?”沈露雪叹口气,“不存寄望,日子会好过得多。”
    说起伤心刻骨的事情,彼此还没到那么熟悉,不好探究。即使要多提也讲不下去,追问又像交浅言深。王正方把话题转换到她想谈论的股票投资事项上。交谈中得知;沈露雪目前只是试探性的放上一点钱投资方在共同基金上,还不敢完全相信股票市场的找钱的稳定可靠性,虽然也买卖过一些,结果都不如意。王正方根据自己的经验鼓励她多放些钱在股票上,他愿意帮忙她提供意见及照顾。
    “投资的金额少,结果只能将钱放在一两支或三数支股票上。”他把自己的经验用心地剖析出来“股票一般虽说会轮涨的,但是美国的股票上市公司多如恒河沙数,很难轮到自己精心算计的那几支股票,因此得尽量拖长持有的时间,从纵深上来换取成长的机会。如果耐不住等待,急着换上更有可能成长的公司,多半可能两头落空,一两年下来甚么也没得到,更有可能随着势头赔了一大截。但投资的金额相对大些,就可以选上十数支或数十支,横切面广轮涨的机率就一定会碰到,而且有机会不断地随着市况整理、淗汰、换新。虽然个别股持有金额并无增加,但整个持有股票,相对的机遇在感觉上可不是成倍数的增加。每一次涨或跌都会多少有些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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