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她还不好的脸色,简直赶上锅底黑了。张婉宁心里一跳,紧张地握住了手。
    “怎麽不回答了?”张殷德甩袖子,“我也不问你做了什麽糟践事。只是,你要答应我,再不与那人往来。你是白家的少夫人,做什麽,不当做什麽,岂可任性胡来?!”
    张殷德这几句话已经说得很轻。他心里毕竟心疼这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
    张婉宁一张小脸瞬间雪白,她哥哥知道她跟那人的事了……
    “怎麽,你还不愿意?”见妹妹半晌没反应,张殷德眉头跳了跳。
    张婉宁垂了眉眼道:“哥哥,怎麽知道的?”
    “我不会看,不会听吗?还是你当我好糊弄?”张殷德怒目。
    张婉宁咬了咬嘴唇,跟他哥哥磕了个头道:“妹妹喜欢他,不想与他分开。”
    “什麽人值得你这样护他?!”张殷德昨晚毕竟没有推门去看这黄生是何人,并没凭著嗓音认出是卢旺。
    张婉宁低著头道:“他不喜欢妹妹,是妹妹喜欢他,妹妹只觉得跟他在一起什麽都好,即使只偶尔见上几面,说上几句,妹妹也觉得开心快乐了。”
    她这几句话不似作伪,仿佛在心底已经发酵经久,此时才一鼓作气终於见了天日。
    “你……你竟然不知悔改!你怎麽对得起白家?”张殷德气得手指都颤了。
    张婉宁却是个拗性子,干脆直讲了:“白家待我的好,妹妹知道;他心里喜欢公子,妹妹知道;公子待妹妹和哥哥一样……并无多余。”
    张殷德听著这话怎麽有控诉白锦汶的味儿,等他再转过来一想,怒目圆瞠:“你……和卢旺?!”
    张婉宁默认不语。
    “你不是叫他黄生?”张殷德不敢置信。
    “……他有个别名,叫黄记川。”张婉宁虽然知道更多,但是她不愿意把其间的秘密都一并讲了。他哥哥若再知道得多一些,恐怕要去把人捉了拆皮剖骨了。
    别人把张殷德当儒商,张婉宁却知道哥哥的手段。张殷德若是个心慈手善的人,张家也发展不到现在的程度,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台面下的势力摆平。
    “畜生!”张殷德一脚踢了椅子。他这阵子的调查,哪一件不跟卢旺相关?
    没想到,他还没开始发难,这厮动他身边人的手脚了!
    “哥哥不能害他。”张婉宁火上浇油,“妹妹不仅喜欢他,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他的骨肉……”
    “好……好……好!你是大了,做了这等事,到如今才教我知道!”张殷德沈默半晌,才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吐出。那样子,张婉宁都不敢抬头看,只是跪著过去拉住了他哥的衣角。
    “哥哥,是妹妹想跟他好。妹妹知道他是……公子身边的人。妹妹……哥哥别为难他……”
    张殷德想把人踢开,但是他伸不出脚。
    这是他的妹妹,他怀有身孕的妹妹。
    张殷德看了张婉宁半天,憋出一句:“锦汶,他知不知道?”
    张婉宁点头又摇头:“公子没有跟妹妹同房过。”
    丈夫没有跟妻子同房过,如今妻子怀孕了,丈夫会怎麽想?张殷德倒吸一口气。
    “公子,他没有难为妹妹。妹妹不知道公子是不是已经知道孩子的父亲……不过,公子有一阵子不许黄生进他的门了……黄生流连在外……”
    张殷德当然知道卢旺流连的都是哪些烟花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还是经他的手批出去的!张殷德扯了扯嘴角:“你怎麽会喜欢这样一个人?不学无术,举止轻浮,行为放荡,狂妄自大,简直一无是处!”
    张婉宁红了眼睛。
    ☆、(8鲜币)三十六,灰茧
    张殷德从张婉宁处出来後,总算打消了一个念头,卢旺既然把她妹妹搞大了肚子,那麽卢旺应该是个活人无疑。鬼不会有人的精气。
    但是,另一重对卢旺的厌恶与日俱增。若不是他妹妹求著他不要乱来,一个劲地说著多麽爱这个坏男人,他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
    不把人赶出白家,还任这个浪荡子左拥右抱,快活得意!实在不是他张殷德的作风。
    不知道还好,如今都知道了……
    张殷德很会演戏,所以没人知道他每天内心里怎样人魔交战,都把卢旺大卸八块千五百次了。
    对著妹妹的怜惜,飞快转移到了白锦汶身上。
    即使到了这一刻,张殷德也没有迁怒这个懦弱无能的米虫妹夫,甚至一点也没有怀疑过白锦汶是不是有跟卢旺同流合污作弄他妹妹的可能性。
    在张殷德固执的心里,白锦汶这样的公子生来就该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受众人的疼爱和w羡。
    年纪上,张殷德比白锦汶足足大了一辈。所以,从一开始,这位张家哥哥就把白家弟弟纳入了他的保护伞范围。
    若不是卢旺老是缠著这妹夫,他是愿意经常去看看白锦汶的。
    现在,他只是偶尔叫人把妹夫请出来,见见面,说说话。
    张殷德对白锦汶好,白锦汶也领他这份情,从来没有拒绝过张殷德的邀约。
    除了张殷德,还有谁会想著拉他去外面逛一逛,散散心呢?
    狗眼都看得出来,白锦汶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差了。
    不是说形销骨立,胖不怎麽胖,也不至於瘦得惊人,白锦汶依旧好看。只是,精神状态非常差,经常说著话,思绪不知道游离到哪里去了,整个人浮在云端一眼,不怎麽清醒。
    你问他一句,他笑一下,嘴巴里重复著“什麽”?眼睛里空荡荡一片,甚至有些死气。
    如果说白家真的有鬼,那麽现在人人都会说白公子被鬼附身了,而不会怀疑日日精神饱满,神清气爽到趾高气扬的家仆卢旺!
    张殷德追著问。
    白锦汶手抓著衣襟,青筋都快突出透白的皮肤了,他在害怕。
    “有什麽不能和我说吗?锦汶……”张殷德语重心长地道。
    白锦汶笑了笑,什麽都没说。
    但是,在张殷德反复的关心下,那双四处飘的眼睛总算定在张殷德身上,流露出一丝融合了怀疑、不安和期待的光芒。那光芒躲闪著很快黯下去。
    张殷德看得忒心疼,又不好逼太紧。
    事情总有激化的时候。
    张婉宁生孩子了,张婉宁难产死了。白老夫人看过孙子,含笑追随白老爷去了,阖眼前,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张家大哥。
    “锦汶不懂事,空长了年纪,什麽都不会。他和他的孩子,还有白家,以後就交给你了。殷德,白家欠你良多,我替老爷跟你说句,多谢了。”
    张殷德跪在白老夫人床前,磕了三个头。
    妹妹进了白家後,白家把他当半子看待,待他处处好,把家产悉数交到他手上,这份信任简直让他感到沈重。他怎麽会不懂恩情?怎麽会不对白锦汶好?怎麽会不对他妹妹的孩子好?
    她妹妹去世前,微笑著把孩子交到白锦汶手里,白锦汶颤抖著手接过了这个男娃娃。他妹妹还没来得及跟他哥哥交代一句,不要为难黄生……就撒手去了……
    白老爷去世後,张殷德经常在张家和白家两处来去,白家有给他专门辟出个讲究的院子,专人服侍。如今这麽一来,张殷德几乎在大半时间都在白家。
    他怎麽放心把白锦汶跟他的小外甥放在一个没有他的地方?而且,卢旺还活得好好的……
    卢旺不喜欢张殷德,所以他经常避开他。
    避不过的时候,皮笑肉不笑地打声招呼。黄记川是人是鬼都不会读心术,他当然不知道张殷德那双黑沈沈的眼睛里,冒著什麽念头……如果他知道了,恐怕会大吃一惊。
    “我妹妹既然喜欢你,你便跟过去陪她吧……”张殷德很想把这句话诉诸於口。
    白家死气沈沈,到处一片祭祀的味道。黄记川做鬼的时候看多了,做人的时候不怎麽喜欢,便笑著说给白锦汶放个假,等七七过了,再回来。
    “她那麽喜欢你,她死了,你没一点感觉吗?”白锦汶问。
    黄记川喝著酒道:“我有说过喜欢她吗?不过给你们白家留个念想。你既然说我无情,大不了来世,我听你的话,赔给他一桩姻缘,如何?”
    白锦汶听他轻巧地说著,觉得自己也轻巧地像个黄记川手心里的玩意儿。
    黄记川摸著他白嫩的脖子道:“我本来准备来世继续去找你的。没想到锦汶你这麽大方,真的不会吃醋?你若说一句不肯,我便都应了你。”
    白锦汶闭上眼睛:“我只希望你放过我,今生来世都放过我,你能答应吗?”
    怎麽会有回答?
    暗沈跌宕中,白锦汶听见黄记川念了一句。“我更愿意拉著你一起进地狱……”
    ☆、(8鲜币)三十七,谋定
    白锦汶的心飘飘忽忽,没有个落处。
    只有看到黄记川时候,那些分散在肢体各角落的厌恶、憎恨和恐惧才会丝丝缕缕聚集到一起,凝成一核魂魄,找回些意识。
    其余时间,他在说话,行走,却自己也没什麽记忆。
    行尸走肉般半死的人。
    这一夜,张殷德去陪陪守灵的妹夫。
    空荡荡的灵堂里,到处挂著白色和深蓝色的长幔,静止地从梁上垂下,打著一种凝重的压抑。
    灵堂里烧著纸钱,点著香,悠游地缭绕著不属於白天的暗夜味道。
    张殷德看见侧跪在蒲团上的白锦汶慢慢转过头来,定定看著他。
    白锦汶的眼睛那麽黑,张殷德的理智都快被吸了进去,他扶住门框,忽然一步不敢往里走。
    有丝异样的白锦汶却忽然露出一丝!人的微笑,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优雅好看,白衣黑发,站在素色的灵堂前,有一种虚幻的美。仿佛是沈香的凝烟所聚,随时合,随时散。
    一种不祥的感觉罩住了张殷德。但是张殷德的心却在兴奋地跳跃,他被他曾经谙熟的黑暗吸引住了。
    只有不要命的人,抛弃一切的人,孤注一掷的人,才会散发出这样致命的光彩。
    张殷德知道白锦汶有话要对他说,他松开扶著门框的手,一步一步往里走。
    “姐夫……”白锦汶一惯清晰柔和的嗓音,张殷德甚至听出了里面不同寻常的一丝叹息和决绝。他满意极了,他的妹夫仿佛蜕变的蝶,迷糊的时候是层层裹著自己的茧,此时才微微露出已经羽化的炫目光彩。
    张殷德鼓励地看著他:“锦汶,姐夫在这里。”
    门没关上,这时候!当一声,大风涌入,吹起灵堂里的幔布,丧烛的火光明灭闪动。站著的两个人谁都没动。
    白锦汶站著,淡淡道:“姐夫能不能帮我杀一个人?”
    “好。”张殷德已经走到了白锦汶面前,像一个长者一样扶住他的肩膀,“你说什麽,都都答应你。”
    何况……这个人,该死!
    长发吹动白锦汶的黑发和白衣,他的笑意空灵清浅,仿佛死窟窿里冒出里一缕活泛的气泡。
    张殷德就这麽看著他,一句一句问起了细节。
    在死去的人面前。
    在这处日复一日沈寂下去的宅子里。
    这一晚,黄记川没有在,他在外买酒。虽然他可以随时随地拥抱白锦汶,白锦汶也不敢反抗他,但是黄记川不是没有感觉,他的小朋友离他越来越远了,他如此惧怕他,只要他的手一碰到他的肌肤,他就如同溺水的人般紧缩起全身的毛孔……黄记川是享受征服的占有没错,但是次次如此,不免无趣。
    软的硬的,都试过了,哄也无效。有时候,黄记川知道他的小朋友在他的安抚下努力了,但是意乱情迷之际仍扔不掉的本能抗拒,谁也骗不了。
    黄记川也有烦恼。
    所以他干脆趁小朋友守灵持丧期间,给彼此安静的空间。无论怎样,这个人是他的,他从来没想过放掉他。
    黄记川太把白锦汶当理所当然的所有物了,根本没想到白锦汶会在忍无可忍後,跑去跟别人合作算计他。
    白老夫人生前,白锦汶担心连累他娘动怒,什麽人都不敢讲。现在,他娘安安乐乐走了,整个白家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天地虽大,他却觉得整个都空了。
    小小的儿子,和一直维护他的姐夫,只是这个空荡世界里的一两撇水墨,他凝神才能看清楚人影。
    他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
    白锦汶的故事三言两语交代了大概,张殷德听得胆颤心惊。他怎麽也没有想到,死约,换头,还阳这些荒谬的词会真实出现在身边。
    他之前疑心过的厉鬼,原来真的存在?
    白锦汶说他夜夜入梦,皆是噩梦,梦里群鬼纷乱,或陈七,或卢旺,或是黄记川,那些糊烂的尸首、惨白的骨头、渗血的肢体……无时无刻不纠缠在侧。有时候梦里梦外,他都有点分不清了。
    今生也好,来世也罢,他不想再继续陷於再恶孽泥沼中不能抽身,即使是死,他也想试一试,哪怕赔上性命。
    张殷德听了,说不要急,他会好好安排。
    白锦汶颤颤垂下的睫毛像眨在张殷德的心里,他忍不住想抱住这个害怕的孩子,好好安慰他。这一路,他一个人守著这麽些秘密,是怎麽过来的啊?
    张殷德陪白锦汶在灵前坐了一夜。
    第二天,张家大哥打点巨资,往菩提庙去了。
    ☆、(8鲜币)三十八,符酒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菩提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菩提庙的方丈老和尚在张殷德原始积累资金的时候一起合夥干过几票。
    老和尚说,出家人既然在尘世修行,也要吃饭喝水,当然要入乡随俗。
    张殷德之前请过菩提庙的僧人去过白家,但是没瞧出什麽。
    现在,张殷德知道卢旺既然是人身被缚死灵,和尚们当然查不出有鬼,这种似是而非的工作态度,一定要指责不是也没有证据。
    一千两银子,老和尚动了动眼皮。
    两千两银子,老和尚掀了掀嘴角。
    三千两银子,老和尚伸出手压住。
    “呵呵,老友果然知我心意。”老和尚叫来小和尚,先把张施主落缘的功德金收走。
    张殷德低头抿茶。
    房间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老和尚皮笑肉不笑地说:“其实那鬼是只可怜的鬼,修了百年只不过想回来走走看看,这一世过了,他也要去投胎转世。没害出什麽人命。”
    张殷德放下杯子:“他占的身体,不是活人的吗?”
    老和尚打哈哈:“别说那具身体的原主人其实魂魄未散,只不过被鬼灵压著,算不得死。更何况他们是订立契约,你情我愿……”
    张殷德沈默。
    老和尚露出个慈悲的笑:“白公子以前是庙里常客,他在庙里的时候就和人纠缠不清,孽缘善缘,都是因果。”
    张殷德打断老和尚的废话:“我是来问方法。怎样才能彻底除掉那鬼!”
    “不是鬼,是生灵一只了。”老和尚罗嗦纠正,然後掏了掏衣袖道,“其实,你们以前见过的那个云游道士,前几日经过时候,算到你们要来有求老衲,特留了份东西给你们。”
    张殷德厉眸一闪。别人有东西转交,还卖关子收钱?
    老和尚知道这是个杀人不要命的主,忙道:“和尚也要吃饭的。”
    张殷德没有心情真计较。
    老和尚掏啊掏,掏出一张符纸,上面朱砂红字,鬼画符一样不知道写著些什麽。
    “这可是个好东西。”老和尚喃喃道,“我那道友什麽干什麽都不行,就会画符,十张有八张是灵的!”
    这麽不靠谱?
    见张殷德质疑,老和尚赶紧说用法:“这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张符能救人还是害人,端看白公子心意。”
    “怎麽回事?”张殷德不喜欢含混的说辞。
    老和尚笑嘻嘻地从佛案底下摸出个酒葫芦,把符纸临空一吹,那符纸著了火,晃晃悠悠飘进了葫芦嘴,竟然一丝灰不落地全进去了。
    老和尚连忙堵住塞子,交给张殷德说:“这符酒,教白公子骗那鬼一起喝了。鬼被符酒所致,一时会失法力,你们趁机把他砍了就是。他没了肉身,契约解除,当然回不来了。”
    张殷德揪住他方才的话头:“什麽叫救人害人,端看心意?”
    老和尚一笑:“我那道友生性不羁,认为这世界上万事万物存在有理,不应一味以己度人。所以他的符纸通常都是双刃剑,有好有坏。”
    见张殷德一脸便秘色,老和尚满意地撩撩关子,继续说:“白公子招惹的是多情鬼,可不是个人事、欢喜劫?若白公子舍得,这符纸自然送那鬼灵重归冥域;若……白公子舍不得,心底但凡有一丝留恋,那鬼即使失了肉身,怕还是会从地底爬回来,到那时,可是谁也分不开他们了。”
    老和尚说得开心。
    张殷德甩手又是一千两银票。
    “这是……”老和尚眼神瞟了瞟。
    “死也要教他死得利落。”张殷德扬眉,指尖微敲桌面,“我记得你也会些鬼画符。你肯定有办法教那鬼厉害得爬也爬不回来。”
    “嘿嘿。”老和尚说,“我年老手疏……”
    张殷德微微扯起嘴角:“你说,菩萨知道你杀过人不动怒,若是你手下的那些僧尼呢?他们要是知道他们的方丈以前做过什麽,不知道还服不服气你高高在上收银子?”
    “阿弥陀佛,斩业非斩人,施主怎能如此为难老衲?”
    “你也说了在尘世,尘世自然有尘世的规矩。”张殷德看了看杯中渐冷的茶水,“县老爷不敢管鬼怪的闲事,但是富贵神仙的事,怕是会忍不住。”
    “阿弥陀佛,施主实在太奸滑了,老衲自愧不如。”老和尚捉了银票塞僧袍里,“接施主的善缘也是结老衲的善缘。哎,老衲只是好奇施主这说一不二的恶劣性子,怎麽会人人夸赞施主是城中最好说话的儒商德士?”
    张殷德摸了摸下巴,他以前长胡子的时候,可没几个人认识。这麽多年,早洗手不干了,若为了家里的小妹夫,千金散尽也值得,何况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正在捉笔上阵的老和尚,笔尖抖了抖:“施主莫笑了,老衲瞧著心里发颤。”
    “哦?”如鬼狠戾的眼神一闪即逝,重新回到稳重眸中的是沈沈的黑,掩盖了男人的心机和城府。
    ☆、(8鲜币)三十九,送运
    有些事情,你不去做的时候,会感觉离你很遥远,仿佛永远也不会发生。你若去做了,其实很快,快到你身临其境,仍懵然无措,它已经在发生了。
    一念天,一念地,并不困难。
    符酒怎样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什麽时候能教一个人毫无芥蒂地放松?如何选择不会令人生疑的法子?
    白锦汶和黄记川的相交点,当然是同眠共枕的床上。
    服丧期间,没有做的亲密事,现在可以补偿。
    这一天的入睡前,多了一桌酒菜。酒壶里面装的是张殷德从菩提庙重金请来的伏鬼符。
    无色无味,暗合酒意。
    和尚说可以共饮。白锦汶就是捉鬼酒的引子和活饵。
    房间里,面热耳酣。
    院子外,张家大哥守著。
    这一夜的白家,比任何时候都要暗,要静,要黑。仆人们早已提前遣散。
    张殷德当然可以叫手下来帮忙,但是这种事,是私事,他想,越少人知道越好。
    随著月上梢头,张殷德慢慢往里面走。走进院门的时候,他敲敲从里面上了锁,以免万一动静太大,节外生枝。
    约定的时间在其实两个时辰後。张殷德只是等不住了。
    房内还在办事。
    张殷德虽然很久以前就知道白锦汶跟卢旺的关系,但是止於字面意思。他这人专注生意,除了妹妹,他根本不愿意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多花时间。投入大於产出,而且还不可预计成效的把戏,对张殷德来说,实在是幼稚。
    於是,一年一年过去,张殷德到了三十四岁还孑然一身,不上花楼,身边也没纳侍妾。在妹妹的婚事达成後,他甚至松了一口气,仿佛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解决了。他不是没冒出过孤独终老的念头。
    白锦汶被纳入羽翼之下,著实在他意料之外。等他发现自己对白家倾注了过多的精力,也不过转念之间便轻易接受了。因为,是家人,妹妹是亲妹妹,妹夫可以当弟,白家两老是他的长辈。
    後来,他想,也许,在更早以前,从一开始相定这青年做他的妹夫那刻,其实他已经对白锦汶有了过多的关注。
    有时候,在某些方面,他承认自己比较迟钝。
    白锦汶无论做什麽,他都没有觉得他做得不对。
    妹妹出轨,他觉得愤怒,白锦汶跟仆人自始至终纠缠不清,他还心疼他。
    所以杵立在廊前的阴影里,听著房内传出一阵阵夹杂痛楚和欢愉的喘息,以及偶尔露骨的对话,沈默的张殷德已经积蓄了太多的力量。
    黄记川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助兴得有点过火,把白锦汶折磨得哭泣求饶,甚至发出间歇的短促惨叫。
    昏黄的烛火一直晃动。
    没有关紧的木窗里,暧昧的流光水一样漫出来。甜腻焦灼,连院子里的空气也快凝固了。
    终於,房间里迎来死寂,咚地一声,有重物垂地的声音。
    张殷德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的兽再次等了等,但是没有等来房内接应者的暗号。张殷德眉头皱了一下,果断地提了手里的刀,大踏步上前,推门就进。
    他手里的刀,扁平锋利,银晃晃地盛满凶气。
    房内,空气混浊,有股臊酒的香味。
    张殷德没关门,房间外冰冷的新鲜空气一下子涌入。
    室内点烛,视线明亮。
    张殷德可以看到白锦汶靠著床帐,抱著双膝瑟瑟发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眼神慌乱,浑不知在何处。
    半边身体挂在床边,脑袋碰著地板石砖的男人,额头砸出了血,显然是被人踢下床时候,脑袋磕到了坚硬的地面。男人的下半身还绞在薄被里,浑身赤裸。
    “锦汶,你还好吧?”张殷德低声问。
    白锦汶失神的眼睛微抬,朝著张殷德的方向哽咽了一声,像只被吓坏的小动物。
    “死了?”他喃喃自语。
    张殷德没管男人,摸了摸白锦汶的头,拉过被子包裹住他,道:“你休息一下,後面的我来弄?”
    “……姐夫?”白锦汶赤红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黄记川倒下的时候,毫无预兆,人僵硬了,停留在他体内的东西也冷硬著,他生生用手拔了出来,他到现在还记得诡异的手感。
    黄记川死後,也跟常人不同,尸僵和尸斑都快速地爬上这具失去生气的身体……
    张殷德扛起没有反应的男人,走出了房间,他一只手扛人,另一只手没有放开他的刀。
    还有後半夜,他要开始赶快忙碌起来。
    白锦汶听著外面一下子挖土的悉悉索索声音,一下子风呼呼吹过声音,一下子刀锋刮过骨头的声音……白锦汶紧绷著神经,感觉脑袋都被那刀声磨著。
    张殷德忙碌间抬起头,发现白锦汶胡乱地趿著鞋子,站在他身後。
    ☆、(8鲜币)四十,月光
    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当壮年,身材保持得很好。他在分尸前已经脱掉了外卦和长靴,裤腿和袖子都高高挽起,拿著那把亮晃晃的刀,顺著死者骨骼的脉络,刀锋陷进柔软的肌肉中,切筋断骨的时候发出u嚓u嚓的刺耳声音。
    声音也许不响,只是在这过分的安静中令人毛骨悚然。
    手法娴熟,但是男人毕竟不干这营生太久,虽然分得差不多了,但是不知道割破了哪里,被死者血管中喷出的一股粘稠血液扑了满脸,肩胛往下,衣服上一片血红,还滴滴嗒嗒地往下流。
    白锦汶出来的时候,男人正中场歇息,干脆坐在地上,拿方才脱下的外卦擦脸。
    男人先看到白锦汶瘦白的脚踝,然後是光洁的小腿,然後是只批了一件中衣的身体,就是刚才那件,衣服领子撕开了,可以看见锁骨往下隐隐的青色淤痕,衣服的下摆有不少暗沈的血渍。那是白锦汶自己的血,男人知道他里面什麽都没穿。
    “怎麽出来了?”男人温和地问。
    白锦汶一惊,辨识般注视著男人的脸。他被面前的景象吓呆了。
    房间里的烛火就在靠窗的书桌边,所以接著昏黄的光线,他能看到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前一刻还缠著他不放的黄记川,正躺在院子前的泥地上,被分成了一块一块,按照身体的部位搁置,特别醒目的是内脏都翻了出来,脸……已经被刀削得血肉模糊……
    白锦汶大睁著眼睛,喘息。然後,他的视线顺著死者滑到了活著的人身上。
    张殷德正一脸平静地坐在廊下,胡乱拿衣服擦著脏污的脸,那把明晃晃的刀,就在他脚边斜放著。
    “……姐夫?”白锦汶喉咙里冒出不可置信的两个字?
    男人怜惜地看著他,握住他的脚踝,示意他往前走几步。白锦汶几乎被他带著坐到他身边。
    石头有点凉,坚硬的冷意透过一层薄薄的布传到他的屁股上。
    “哎呀,弄脏了。”男人正低头拿他的外卦擦著白锦汶刚才被他碰过的脚踝,越擦越红,几乎磨掉一层皮。
    白锦汶怔怔地没出声,他受刺激过度,有一种梦游的感觉。
    比面前的场景更刺激他的是,他觉得这过程有点熟悉,在梦里,他一个人拖著尸体,在院子里费力地挖坑,想把罪证都埋进土里去。现在,有人陪著他……
    “土很松……”白锦汶喃喃著,抬起脸,对著张殷德微微一笑。他自己明明怕得要死,笑容便分外虚弱,仿佛随时会倒下去。
    “怎麽起来了?”张殷德皱著眉,拍拍他,“外面风大,进里面去。”
    白锦汶坐著不动。
    “咳……好歹去穿条裤子。这样会著凉。”张殷德把目光从白锦汶闭著的两条长腿上收回来,他忽然有冲动把手伸进下面去,但是他手上脏,都是血。
    “嗯。”白锦汶站起来,趿著拖鞋,进了房间。
    张殷德朝手上吐了几口唾沫,拿过一旁的工具,继续去挖坑。
    不一会儿,白锦汶已经穿戴好出来了,他把长发束起来,衣裤鞋袜齐整,腰上系了带子,拿了不知道哪里的小花铲,走到张殷德旁边,不声响就帮忙一起干活。
    张殷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个人一起,动作快很多。
    半人长宽的土坑挖好後,张殷德拽过准备好的红布,平摊在坑底,然後把尸块搬到红布上,白锦汶学著他一起,但是他的手老是抖,一块肉都拿不稳,明明捏在手里了,却一下子就滑落地上。
    “你别动了,在一旁站著。”张殷德吩咐魂不守舍的妹夫。
    白锦汶盯著自己血红的双手,退一步,站到一旁树荫下。
    张殷德动作很快,他把所有尸块都搁进红布里,然後扎包袱一样扎紧,最後掏出一张黄底黑字的符纸拍在红布上,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才开始埋坑。
    先把旁边沾了血的土埋在里层,外面是新鲜的土,最後踩平,把草皮覆盖上。
    “好了,他不会再出来。”张殷德把工具收到一边,对呆立的妹夫说。
    没有回答。
    “锦汶?”张殷德走过去。
    白锦汶空洞的眼神从平坦的泥地转移到张殷德脸上。
    张殷德拍了拍他的脸:“怎麽了?累到了?先洗洗,再睡。天也快亮了。”
    这处小院後面就有一口井。
    白锦汶不肯一个人回房间,张殷德走到哪,他跟到哪。
    张殷德先把工具之类擦洗干净放一边,然後脱了衣服重头冲到脚,精赤的身体有点肥壮,是中年的痕迹。月光下,水珠点点,张殷德懒得擦干,直接拿干净衣服套一下了事。
    “没热水,先将就著擦擦。”张殷德转头端了盛好水的脸盆,走到白锦汶面前,示意他跟自己进屋。
    谁知道白锦汶学他的样子,在原地开始脱衣服。张殷德目光发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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