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君从骊山回长安后,先直奔霍府。
    霍府的人看见皇后娘娘突然驾临,乱成了一团。许平君未等他们通传,就闯进了霍光住处。霍光仍在卧榻养病,见到许平君,立即要起来跪迎。许平君几步走到他榻前,阻止了他起身。一旁的丫头赶忙搬了个坐榻过来,请皇后坐。
    “霍大人可听闻了孟大人的事情?”
    霍光看了眼屋中的丫头,丫头们都退出了屋子。
    霍光叹道:“已经听闻,天妒英才,实在令人伤痛。”
    “云歌独自闯入深山去寻孟大人了。”
    霍光这才真的动容,“什么?这么大的雪孤身入山?她不要命了吗?”
    “这是云歌拜托本宫带的话,本宫已经带到。”许平君说完,立即起身离开了霍府。
    霍光靠在榻上,闭目沉思。半晌后轻叹了口气,命人叫霍禹、霍山和霍云来见他。
    “禹儿,你们三人一同去向陛下上书,就说‘突闻女婿噩耗,又闻女儿踪迹不明,老父伤痛欲绝,病势加重。身为人子,理尽孝道,为宽父心,特奏请陛下准臣等入山寻妹。’陛下若推辞,你们就跪着等他答应。”
    霍云不太愿意地说:“之前对孟珏退让是因为不想他完全站到皇帝一边,可皇帝毕竟年轻,急怒下乱了方寸,竟开始自毁长城,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啊!我们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
    霍山也满脸的不情愿,“云歌这丫头偷了我的令牌,我还没找她算账呢!还要为她跪?我不去!她又不是真正的霍家人。”
    “你……”霍光咳嗽起来,霍禹忙去帮父亲顺气,“爹放心吧!儿子和弟弟们立即进宫求见皇帝。爹安心养病,云歌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三个一起去,皇帝不敢不答应的。”
    霍光颔了下首,霍禹三人正要出门,门外响起霍成君的声音。
    “不许去!”
    她走到霍光榻前跪下,霍光忙要闪避,“成君,你如今怎可跪我?”又对霍禹他们说:“快扶你们妹妹起来。”
    霍成君跪着不肯起来,“云歌和我,爹爹只能选择一个。爹若救她,从此后就只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的女儿。”
    她语气铿然,屋里的人都被唬得愣住。
    霍光伤怒交加,猛烈地咳嗽起来,霍禹急得直叫:“妹妹!”
    霍成君却还是跪着一动不动。
    霍光抚着胸说:“他们不知道云歌的身份,你可是知道的,你就一点儿不念血缘亲情吗?”
    “云歌她念过吗?明知道许平君和我不能共容,她却事事维护许平君!明知道太子之位对我们家事关重大,她却处处保护刘奭!明知道陛下是我的夫君,她却与陛下做出苟且之事!明知道刘贺与我们家有怨,她却盗令牌放人!这次她敢盗令牌救人,下次她又会做什么?爹爹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从今往后,霍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霍光盯着女儿,眼中隐有慑人的寒芒,霍禹三人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霍成君却昂着头,毫不退让地看着父亲。
    半晌后,霍光朝霍成君笑着点头,“我老了,而你们都长大了。”转了个身,面朝墙壁躺下,“你们都出去吧!”语声好似突然间苍老了十年。
    霍成君磕头:“谢谢爹爹,女儿回宫了。”
    几人走出屋子后,霍山笑着问霍成君,“云歌究竟是什么人?不会是叔叔在外面的私生女儿吧?”
    霍成君笑吟吟地说:“二哥倒挺能猜的。管她什么人呢!反正从今天起,她和我们再无半点关系。”
    霍山点着头,连连称好。
    霍禹冷着脸说:“娘娘,臣就送到此处,先行告退。”
    霍成君委屈地叫:“大哥,云歌和我们结怨已深,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也帮着她吗?”
    “云歌的生死,我不关心,可父亲卧病在榻,身为人子,你刚才做的,过了!”
    霍禹大步流星地离去,霍成君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突地扭头,快步跑出了霍府。
    刚出霍府就有人迎上来,她一边上马车,一边问:“陛下知道云歌闯山了吗?”
    “刚知道。”
    霍成君身子一滞,屏着呼吸,悠悠地问:“陛下什么反应?”
    “陛下十分惋惜,感叹孟大人夫妇伉俪情深,加派了兵力,希望还来得及搜救到孟夫人。”
    霍成君长长地出了口气,全身轻快地坐进了马车,舒畅地笑起来。看来刘询这次动了真怒,杀心坚定,云歌也必死无疑了。
    许平君回宫后,立即命人准备香汤沐浴,传来宫里最巧手的老宫女,帮她梳起最妩媚的发髻,又让宫女们把所有衣裙拿出来,挑出最娇俏的。装扮妥当后,所有宫女都称赞皇后姿容明丽。
    镜中陌生的自己,原来也是妩媚娇俏的。
    那个人是她的夫,她以为他要的是相濡以沫,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也会成为“以色事人”者。
    窈窕的身影穿行过漫天风雪,飞扬的裙带勾舞着迷离冶艳。
    刘询抬头的一瞬,只觉得素白的天地顿成了落日时的纸醉金迷。明媚艳丽,令人不能移目,可心里却莫名地骤然一痛,未及深思,柔软的身体仿似怕冷一般缩到了他怀里,“陛下可受惊了?”
    仍带着沐浴后的清新,他不禁头埋在她的脖子间深深嗅着,她畏痒地笑躲着。他因生病已禁房事多日,不觉情动,猛地抱起了她向内殿行去。
    鲛绡帐里春风渡,鸳鸯枕上红泪湿。
    他热情似火、轻怜蜜爱;她曲意承欢、婉转迎合。
    她将他心内的空洞填满,他却让她的心慢慢裂开。
    **缓收,风流犹存。
    她在他怀里软语细声,过往的点滴趣事让他笑声阵阵,笑声表达着他的欢愉。
    当“云歌”二字时不时融在往事中时,他仍在笑,可笑声已成了掩饰情绪的手段。
    许平君含泪央求:“陛下派的人应该妥当,可臣妾实在放心不下云歌,求陛下派隽不疑大人负责此事。”
    刘询凝视着她,笑起来,起身穿好衣服,欲离开。许平君抓住了他的衣袍,跌跌撞撞地跪在他的脚下,“陛下,臣妾求您!臣妾求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派隽不疑去搜救。”
    看着她陌生的妩媚俏丽,刘询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突然迸发。事不过二!云歌愚他一次,连她也敢再来愚弄他!
    “你是为云歌而求?还是为孟珏所求?”
    “臣妾……臣妾同求。”
    刘询脚下使力,踢开了她的手,讥嘲道:“孟珏和你还真是好搭档。”
    许平君愕然不解,心中却又迷迷蒙蒙地腾起了凉意,她爬了几步,又拽住了刘询的衣袍,“孟珏与臣妾是好朋友,孟珏自和陛下结识,一直视陛下为友,他为虎儿所做的一切,陛下也看在眼里,求陛下开恩!”
    刘询冷笑着说:“朕看在眼里的事情很多,你不必担心朕已昏庸!你以为我不知道孟珏在背后捣的鬼吗?他将我害进大牢,差点取了我的性命,还假模假样地对我施恩。还有,你的未婚夫婿欧侯是如何死的?你要不要朕传仵作当你面再验一次尸?”
    她仰头盯着他,在他冷厉的视线中,她的脸色渐渐苍白,“他……他……他是被我……我克死的。”
    刘询大笑起来,“他倒也的确算是被你克死的,他不该痴心妄想要娶你,否则也不会因毒暴毙。”
    许平君身子簌簌直抖,紧抓着他的衣袍,如抓着最后的浮木,“他……他是中毒而亡?”
    刘询微笑着说:“此事你比谁都清楚,你不是不想嫁他吗?还要问朕?”
    她的手从他的袍上滑落,身子抖得越来越急,瑟瑟地缩成一团。
    刘询眼中有恨意,“朕一直以为你良善直爽,不管你有多少不好,只这一点,就值得我敬你护你,可你……你毒杀未婚夫婿在前,计谋婚事在后。”他弯下身子,拎着她问:“张贺为何突然间要来给我说亲?我以为的‘天作姻缘’只不过是你的有意谋划!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可以任你摆弄于股掌?刘贺的事情,你有没有参与?我虽然知道了你之前的事情,但想着你毕竟对朕……”刘询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手越掐越紧,好似要把许平君的胳膊掐断了一般,“……朕也就不与你计较了!可你竟敢……你倒是真帮孟珏,为了孟珏连朕都出卖!”
    许平君泣不成声,身子直往地上软。
    刘询扔开了她,她就如一截枯木,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刘询一甩衣袖,转身出了殿门,七喜匆匆迎上来,“陛下去……”
    “摆驾昭阳殿!”
    “是!”
    不一会儿,宣室殿似已再无他人。宽广幽深的大殿内,只有一个女子趴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间或传来几声哀泣。
    何小七轻轻走到殿门口,看着里面的女子,眼中隐有泪光。
    他走到她身边跪下,将一件斗篷盖在了她身上,扶着她起来,“许姐姐,不要哭了,陛下他已经走了,你的眼泪伤的只是自己。”
    许平君看着他摇头,眼泪仍在急落,“你现在可愿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宦官了吗?”
    何小七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滚了下来,他用袖子一把抹去。
    “黑子哥他们已经都死了,我若不进来,迟早也……到了这里,无妻无子,身家性命全系在陛下身上,陛下也就不怕我能生出什么事来。”
    许平君嘴圆张,眼中全是惊恐的不能相信。
    “皇帝是皇帝,他姓刘名询,不是我们的大哥,也不会是姐姐认识的病已。”
    许平君眼中的“不能相信”渐渐地变成了认命的“相信”,她木然地站起来,走到镜前坐下,慢慢地梳理着发髻,慢慢地整理着衣裙。
    “小七,霍光有派人来求见过陛下吗?”
    “没有。”
    她眼中有了然的绝望,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忽地抿唇笑起来。
    “小七,你知道吗?云歌对我极好,她处处都让着我、护着我。其实她对病已也有过心思的,可因为我,她就退让了。我们被燕王抓住时,她让我先逃,为了护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引开杀手。可我对她并不好,我明知道她对病已的心思,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她为孟珏伤心时,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刻,我却因为一点私心,让她独自一人离开长安,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何小七劝道:“只要是人,谁没个私心呢?云歌她也不见得对姐姐就没私心。”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她和刘询在偷情。”许平君微笑着说,“可我知道她不会,这世上我也许不信自己的夫君,但我信她。”
    何小七愕然,傻傻地看着许平君。
    “自她和我相识,每一次有了危险,她最先考虑的是我,每一次我面临困局,也是她伸手相助,虽然她叫我姐姐,其实她才像姐姐,一直照顾着我。这一次我也终于可以有个姐姐的样子了。小七,我能拜托你件事情吗?”
    “昔日故人均已凋零,只余你我,姐姐说吧!”
    许平君轻声叮嘱完,何小七震惊地问:“姐姐,你确定?”
    “我确定!”
    “好!”
    许平君见他答应了,向殿外走去。
    何小七看到她去的方向,忙追出来,问道:“娘娘不回椒房殿吗?”
    “我去昭阳殿,一切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许平君行到昭阳殿外,正对着殿门,跪了下来。殿内立即响起嘈杂声,霍成君和刘询已经歇息,听到动静,她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服侍她的夏嬷嬷在帘帐外回禀道:“皇后娘娘面朝殿门,跪在了雪地里。”
    霍成君“呀”的一声,从刘询怀里坐了起来,“赶快准备衣装,本宫去……”
    刘询将她拽回了怀中,“睡觉的时候就睡觉,有人喜欢跪就让她跪着好了。”
    听到刘询的话,众人心里都有了底,全安静了下来,该守夜的守夜,该睡觉的睡觉。
    霍成君婉转一笑,似含着醋意地说:“臣妾这不是怕陛下回头气消了又心疼嘛!”
    刘询笑着去搂她的腰,“你明知道朕的心都在你这里,还吃这些没名堂的醋。一曲‘折腰’让朕早为你折腰!”
    霍成君闭上了眼睛,靠在刘询肩头,轻声娇笑着,心却不知道怎的就飞了出去,冷雪寒林、悬崖峭壁,只觉得茫茫然,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刘询面上好似一点不在乎,可胸中怒火中烧,怀中的温香软玉、浅吟娇ti竟只是让他的心越发的空落。
    簌簌的雪花不大不小地飘着。
    昭阳殿外的屋檐下挂了一溜的灯笼,光线投在飞舞的雪花上,映得那雪晶莹剔透,衬着黑夜的底色,光影勾勒出的样子就如一个个冰晶琉璃,一溜看去,随着屋檐的高低起伏,就如一粒粒琉璃参差不齐地飘浮在半空。
    许平君仰头呆呆地望着昭阳殿,眼中不禁又浮出了泪光。即使这般的美景,他都不会陪她一起欣赏了,纵有良辰美景又如何?
    前尘往事断断续续地从脑中闪过,只觉得天地虽大,余生却已了无去处。欧侯的死,她能全怪孟珏吗?那般的巧合,她却简单地相信是自己命硬,心底深处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肯去面对心底的阴暗。忽想起张神仙给她算命时说过的话,“天地造化,饮啄间自有前缘”,只觉意味深长,慢慢细品后,一个刹那,若醍醐灌顶,心竟通透了。
    若不是深夜,若不是下雪,若不是恰好跪在这里,哪里就能看到这般美丽的景致呢?
    若不是当年自己强行掬水,何来今日雪地下跪?她今日所遭受的苦楚,比起她害死欧侯的罪孽又算得了什么?她在当日费尽心机想嫁给刘病已时就已经种下了今日的果。
    人生得失看似随机,其实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与其为昨日的因自惩,不如为来日的果修行。
    许平君微微地笑着,从头上拔下簪子,以簪为笔,以雪地为帛,将眼前所看到的“雪殿夜灯图”勾描出来。一边画,一边凝神想着该作一首什么样的诗才能配得起这如梦如幻景。
    清早。
    刘询起身去上朝时,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神情哀伤凄楚、祈求他回心转意的人,不料眼前的女子淡然平静,见到他时,只是深深地埋下头叩首。她的姿势卑微谦恭,可他觉得她就如她肩头的落雪一般清冷干净。
    他心中只觉烦躁,微笑着,匆匆而去,任她继续跪着。
    他离开不久,刘奭披着个小黑貂斗篷跑来,站到母亲身前,替母亲把头顶和身上的落雪一点点拍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直咬着唇,不肯哭出来。
    “娘,你冷吗?”
    许平君微笑着摇摇头。
    “姑姑能把师傅找回来吗?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许平君想了会儿说:“娘很想和你说‘可以’,但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娘不想哄你,娘不知道。”
    刘奭在她面前默默地站了会儿,“娘,我去了。”
    “好。”
    刘奭“咚咚”地跑进了昭阳殿,霍成君见到他,立即命人给他宽衣、拿手炉、倒茶、拿点心,使唤得一群宫女围着刘奭团团转。
    “殿下怎么突然有空了?”霍成君的目光里面有狐疑。
    刘奭摇着霍成君的胳膊,“娘娘,您一直很疼虎儿,虎儿求您救救母后。母后再跪下去,会得病的。”
    霍成君释然地笑起来,一面拿起个橘子剥给他吃,一面说:“你父皇正在气头上,等气过了,我们就去说几句软话,你父皇肯定会原谅皇后娘娘。”
    刘奭吞下口中的橘子后,担心地问:“真的吗?”
    “当然!”
    他放下心来,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随手抓起碟子里的糕点吃起来,霍成君端了碗热奶给他,“慢点吃!早上没有吃早饭吗?”
    刘奭点点头,“我一起来就听说母后跪在雪地里,立即跑过来看。”
    霍成君笑问:“你母后怎么肯让你来找我?”
    “母后……母后……”刘奭低下了头,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后才说:“儿臣自己来的,儿臣知道父皇宠爱娘娘,娘娘说的话,父皇应该会听。”
    霍成君看到他的样子,忽地叹了口气,“若我将来的孩子有殿下一半孝顺,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奭立即说:“会的,弟弟一定会的。”
    老人都说小孩子说的话准,霍成君开心地笑起来,“殿下觉得我会有儿子?”
    “嗯!”刘奭很用力地点头。
    霍成君又给他喂了瓣橘子,“等你父皇散朝后,我就去帮你母后求情。”
    刘奭给霍成君行礼谢恩后,高高兴兴地去了。
    朝堂上,几个大臣向刘询禀奏民生经济状况。
    刘询越听越怒,“什么叫粮价飞涨?今年不是个丰收年吗?一斤炭火要一百钱?那是炭火还是金子?”
    大臣哆哆嗦嗦地只知道点头,“是,是,陛下说得是!长安城内不要说一般人家,就是臣等都不敢随意用炭,为了节省炭,臣家里已经全把小厨房撤掉了,只用大厨房。”
    刘询气得直想让他“滚”,强忍着,命他退下,“隽不疑,你说说,怎么回事?”
    “今年是丰收年,即使因为这几天大雪成灾,运输不便,导致粮价上涨,但也没道理疯涨。据臣观察,除了粮食、炭火,还有药材、丝绸在涨,只不过这两样东西一时半会儿感觉不到而已。”
    刘询点头,没有生病的人不会去关心药价,也没有人天天去做新衣服。
    “这些东西彼此影响,继续涨下去,只怕会引起民间恐慌,民众会抢购囤积,一旦发生抢购,物价就会被推得更高。最后的局面就是,不需要粮食和炭火的人库存充足,而真正需要的人购买不起。根据司天监的预测,今年冬天会大冻,若粮食和炭火不足,就会出现冻死和饿死的人。”
    刘询只觉得脑疼欲裂,“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你没说完的话朕也知道,若冻死、饿死的人多了,民间就会有怨言,怪朕昏庸无能。朕想知道的就是为什么好端端的物价会飞涨?”
    “既然粮食本来充足,臣的推断应该是有人操纵市场,想从中渔利。”
    大殿内“哗”的一声炸开,嗡嗡声不绝。
    杜延年反驳说:“商人为了利益,囤货抬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可这次是整个汉朝疆域内的粮食都在涨,还有炭火、药材、丝绸,哪个商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田广明讥笑道:“隽大人以为这事我们没想过吗?我们正是仔细考虑了才不会胡言乱语,故作惊人之语。难道全汉朝的商人都联合起来了?那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还要什么军队?”
    刘询喝道:“都闭嘴。隽不疑,你继续说。”
    “臣想过,并不需要所有商人联合起来。人都有从众心理,就如抢购,并不是抢购者真需要,只不过看别人买了,他就也去买。此理放在商人身上也行得通,只要业内的一两个大商家开始囤货抬价,清醒的商人为了追逐利益,自然会先握紧手中的货品,相机而动,众多的小商人则是看大商家都如此做,一种自然而然的跟随。”
    “如果朕下令发放赈灾粮,可会把粮价压下去?”
    “那要看陛下有多少赈灾粮,而那些大商家有多少资金,如果他们能把陛下发放的赈灾粮通通吸纳,陛下的政令只怕于事无补,反倒会引发潜藏的危机。”
    刘询颔首,隽不疑已经点到了他的犹豫之处。边疆不稳,粮草若不充足,危机更大。他一筹莫展中,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他曾派人跟踪孟珏很长一段时间,暗探的回复常常是“孟珏又去逛街、转商铺了”“什么都没买”“就是问价钱”“和卖货的人、买货的人聊天”。他一直以为孟珏是故作闲适姿态,这一瞬,他却悟出了“商铺”“价格”“买卖”的重要。
    孟珏!
    朝臣们看刘询突然脸色铁青,眼神凌厉,都吓得跪倒在地,大殿里立即变得宁静无比。
    众人提心吊胆地大气都不敢喘时,外面却传来吵闹声。
    “陛下,陛下,奴才要见陛下。”
    宦官闹着要见驾,侍卫们却挡着不肯放行。
    刘询大怒,“拖下去,**鞭笞!”
    侍卫们立即拖着富裕离开,富裕挣扎着大叫:“陛下,太子殿下突然昏迷……陛下……”
    刘询跳了起来,几步就冲出了大殿,“你说什么?”
    富裕连滚带爬地跪到刘询身前,哭着说:“陛下,太子殿下突然昏迷,怎么叫都叫不醒……”
    刘询未等他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向椒房殿赶去。
    七喜赶着说:“传李太医、吴太医火速进宫!”
    太傅刚去,太子就病?大殿内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说话,都屏着呼吸,低着头,悄悄地往外退。
    椒房殿内,宦官宫女黑压压跪了一地。
    刘奭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乌青,小手紧紧地蜷成一团。
    刘询大恸,厉声问:“从昨天到今天照顾太子的都是谁?”
    两个宫女和两个宦官从人群中爬了出来,身子抖得就要软在地上,上下牙齿打着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个太医大步跑着进来,刘询顾不上审讯,赶忙让开。
    太医诊了下脉,又用银针探了穴位,两人暗暗交换了个眼色,彼此意见一致,一个人哆嗦着声音禀奏道:“应该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许平君被两个宦官搀扶着刚刚赶到,看到儿子的样子,再听到太医的话,身子一软,就往地上栽去,一个太医又忙去探看皇后。
    刘询的脸色反倒正常起来,异常平静地问:“太子的病能治好吗?”
    跪在地上的太医正好能看到刘询的手,刘询的双手一直在颤,太医的身体也跟着颤起来,“臣……臣尽力!”
    刘询微笑着说:“你最好尽力。”
    太医爬到刘奭身旁,再次搭脉,手却抖得不成样子,一口一口地大喘着气。
    正在查看皇后的太医小声地说:“张太医对疑难杂症独有心得。”
    刘弗陵在位时,张太医在太医院位列第一,刘询登基后,似不喜欢张太医,一贬再贬,如今人虽还在太医院,却只是个负责研磨药材的杂工。
    刘询立即说:“传他来。”
    不一会儿,张太医就赶到,他查探完病情后,思量了一瞬,问:“可有绿豆汤?”
    一个宦官忙回道:“有!有!”
    “立即去抬一大锅来,掰开殿下的嘴,灌绿豆汤,越多越好。”
    一群没了主心的人都有了主心骨,各就各位地忙碌起来。
    刘询的心稍宽,语声反倒虚弱下来,“病可以治吗?”
    张太医恭敬地说:“幸亏太子殿下吃得不多,又发现及时,病情未恶化。先灌些绿豆汤,再吃些药,修养一段日子,应该就能大好。”
    刘询一直紧绷的身子突地懈了,几近失力地靠着坐榻,一会儿后,又突地站了起来,对七喜吩咐:“将椒房殿的所有人和御厨都押到刑房,朕亲自监审。”
    审问了一整日,一个个拿口供,大刑加身,仍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刘询冷笑,“他们都无辜,难不成毒是太子自己吃下去的?”
    七喜正准备动用酷刑,富裕突然想起一事,“今天早上太子殿下起身后,奴才正要服侍太子用膳,殿下突然听闻皇后娘娘跪在昭阳殿外,立即闹着要去,奴才自然不敢让殿下去,不想殿下把奴才几个支开,等奴才们回来时,已经不见殿下踪影,奴才们立即分头去寻,看到殿下从昭阳殿出来,手里好似还拿着瓣橘子……”富裕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没了。
    刘询一动不动地坐着,只脸色越来越青,半晌后,他问:“这件事情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富裕摇头,“只奴才知道。”
    刘询又静静坐了会儿,站了起来,一句话未说地走出了屋子。
    因为宫女、宦官都被拘押了起来,椒房殿内异常冷清。
    大概怕惊扰儿子睡梦,许平君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下,她坐在榻侧,一边绣花,一边守着儿子。
    刘询站在窗外,呆呆看了许久,只觉得慌乱了一天的心,突然就安宁了下来。
    他提步入殿,“醒了吗?”
    许平君立即跪下,恭敬地说:“还没,不过张太医说毒已经解了,应该随时会醒。”
    刘询忽地心头莫名的烦躁,冷声说:“你这个娘做得可真是称职!”
    许平君的脸色苍白,不停地磕着头说:“臣妾罪该万死。”
    刘询只觉厌恶,斥道:“出去!”
    许平君忙弓着身子退出了大殿。
    刘询坐在儿子身旁,轻轻抚着儿子的脸,小声说:“你要吓死爹吗?等你醒来,不打你一顿板子,你记不住教训。下次再敢乱吃,就吊起来打。”
    刘奭迷迷糊糊地刚醒来,就听到父皇说要“吊起来打”,吓得差点哭出来,“父皇,儿臣……儿臣……知错……”
    刘询拧着他的脸蛋问:“浑小子,你好好的早饭不吃,为什么要跑去昭阳殿?”
    “儿臣……儿臣请娘娘给母后求情。”
    “你不来求我,跑去求她?”
    “儿臣……儿臣……他们都说父皇最宠娘娘。”
    刘询气笑:“他们说的你就全信?”
    “可……儿臣看父皇若不在宣室殿歇息,就去昭阳殿,父皇定是常常想念娘娘的。”
    刘询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得苦笑着说:“将来有一日,等你做皇帝时,也许你就会明白。不过,你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因为爹会帮你把这样的人都清除了。”
    刘奭似明白非明白地轻轻“哦”了一声。
    刘询舍不得离开,东拉西扯地问着刘奭话。功课做得如何了,平日间都吃些什么,身边使唤的人可都喜欢,有谁对他不好了,刘奭零零碎碎地回答着。不知怎么的,说起了张良人,刘奭不解地问为何最近一直看不到她,张娘娘性子活泼,最近却一直待在殿里不出来,和她交情很好的公孙娘娘怎么也不去找她玩了。
    刘询诧异,“你怎么知道公孙长使和张良人关系亲密?”
    刘奭笑讲着他在御花园中的经历,刘询的脸色渐渐阴沉。
    “霍婕妤到了多久,张良人和公孙长使到的?”
    刘奭想了想说:“一小会儿,儿臣刚和娘娘没说几句话,张娘娘她们就来了。”
    “霍婕妤命你吃点心,你怎么没吃?”
    “儿臣听公孙娘娘说她肚子里面住着个小妹妹,觉得很好玩,就光顾着看她吃了,后来正要吃时,先生突地冒出来,斥骂了我一通,带着我就要离开。估计娘娘看先生生气了,不好再留我吃东西玩,就让我们走了。先生后来罚我抄书,警告我不许乱吃零嘴,还说君子远妇人,让我不要去找娘娘她们玩,应该多读书,多去父皇身边学习。”
    刘询眼中情绪复杂,脸色越发阴沉。
    刘奭低着头,怯怯地说:“先生他十分严格,儿臣平日里挺不想见他,可没了他,儿臣又总觉得心里不安稳。什么事情都没有个人给我拿主意。今日早上,我看到母后那样,着急得没有办法才去求娘娘的,儿臣下次再不敢了。父皇,还没有寻到先生吗?您再多派些人去寻,好不好?”
    刘询站起来,打算离开,“你好好休息,这两日的功课可以先放一放。”
    “嗯,多谢父皇。”
    刘询弯着身,把刘奭的胳膊放进被子,把被角仔细捏好,摸了摸他的额头,转身要走。
    “爹……”刘奭突地叫。
    刘询回头,“怎么了?”
    刘奭看着他发呆,一会儿后说:“爹,外面黑,雪又滑,你小心点。”
    刘询眼中的阴影刹那间就淡了,笑着说:“知道了。你以为爹是你吗?睡吧!明天爹再来看你。”
    刘询出殿门时,视线四处一扫,看见个人影缩在暗处,似等他离开后才敢进去,他冷声说:“以后看紧点,若再有差错,朕第一个降罪的就是你。”
    人影跪在了地上。
    他一甩袖子,出了殿门。
    许平君看他走远了,才站起来,仔细锁好殿门,进了屋子。
    刘奭看到母亲,一个骨碌就想坐起来,却身子发软,朝后跌去,许平君忙把他抱住,“别乱动,毒刚拔干净,身上还没力气呢!”
    刘奭扯母亲的袖子,许平君脱去鞋袜,上了榻。
    刘奭靠在母亲怀里,小声问:“父皇会饶了先生和姑姑吗?”
    “应该会。他一时急怒才想杀你师傅,现在的情况提醒了他,霍光一日未放权,他需要借助你师傅的地方还很多,他能做的不是发怒,而是隐忍。”
    刘奭终于放下心来,喃喃说:“希望师傅能原谅我。”
    “虎儿,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为了救师傅和姑姑,勇敢地吃下毒药,娘吩咐你小七叔叔去寻毒药时,还担心你会害怕,不敢吃,没想到你这么勇敢。他只会谢谢你,怎么会怪你?”
    刘奭眼中有泪花,“父皇说是打老虎的,我……我看见他们没有打老虎,有一群黑衣人围攻师傅,我该制止他们的,可我害怕得躲起来了。师傅摔下去时,也看见了我,他的样子好悲伤,他肯定很失望。我是个胆小鬼,看着师傅在自己面前被人杀害……我晚上做梦,看见师傅在生气……”
    许平君紧紧地抱着他,拍着他的背,“不会,不会!你师傅是个最会体谅别人难处的人,娘以前也做过对不起你师傅的事情,可你师傅一点都没生娘的气,这次他也一定不会生你的气。虎儿不是胆小鬼,虎儿很勇敢,我的虎子聪明善良又勇敢。”她的语声轻柔,想尽力拂去儿子心上的尘埃,却悲哀地知道,她已经什么都擦不去,他亲眼看到和经历的一切,将永远刻在心上。
    “我不勇敢,姑姑才勇敢。娘,姑姑知道她救了大公子,爹会很生气很生气吗?”
    “她当然知道。”
    “可是她一点都不怕,她仍然去救大公子了!”
    “对!如果有一天是娘或者你遇险,你姑姑也会什么都不怕地来救我们。”
    刘奭的脸庞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好似大雪中迷路的人在黑暗阴冷中突然发现火光,“原来书上的话不是假的。娘,我一直以为书上的话全是假的,我一点都不相信,我憎恶讨厌所有的书籍和所有的人,什么仁仁善善,都是假的!最讥讽的就是,明明不相信仁善的一帮人却还天天期望着我去相信!现在,我知道了,先贤们说的不是假话,他们只不过也在努力追寻,同时努力地说服世人去追寻。”
    许平君听得心惊胆寒,刘奭的不动声色下竟藏了那么多的失望和迷茫。日常所见和书籍中所学完全两样,他在失望中迷了路,年纪小小就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又能相信什么。一个没有“相信”的人生,她想都不敢想。
    刘奭心中积压的失望和迷茫散去,四肢百骸好似都轻松了,浓重的倦意涌上来,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姑姑有了危险,娘也什么都不怕地去救她,甚至不怕失去父皇。姑姑很勇敢,师傅很勇敢,娘很勇敢,虎儿也很勇敢……”唇角含着甜美的笑意,渐渐沉入了睡乡。
    许平君看到他的笑,轻轻在他额头亲了下,也微笑起来。
    虎儿,不是娘不怕失去你父皇,而是娘喜欢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等你再长大一点时,娘会给你讲娘认识的病已哥哥是什么样子,会给你讲娘做过的傻事,还会给你讲娘、病已、云歌、孟珏、大公子,讲述我们曾经的亲密和笑闹。这世上,时光会改变太多事情,但总有一些人和一些事,只要你相信,就永远不会变……
    刘询一走出椒房殿,七喜立即迎上来:“陛下,回宣室殿吗?”
    刘询目光阴沉,却面容带笑,“昭阳殿。”走了会儿,又吩咐:“传朕旨意,赏赐张良人玉如意一对,命她明日晚上准备迎驾。”
    “是。陛下,关着的宦官和宫女怎么处置?椒房殿总要人服侍的。”
    “听到太医诊断病情的几个都杀了,其余的先放了,富裕……”
    七喜小心地听着对富裕的发落,一边琢磨着哪个宦官能胜任椒房殿总管的职位,可等了半晌,都没有下文。
    “……也放了。”
    “是。”七喜很是意外,却不敢问,只能任不解永沉心底,暗暗地提醒自己以后要对富裕再多一分客气。
    听到宫女向刘询请安,霍成君有诧异也有惊喜,“陛下怎么来了?”
    刘询皱眉说:“你不希望朕来,那朕去别殿安歇,摆驾……”
    霍成君忙拉住了他,娇声说:“臣妾不是那个意思。听闻太子殿下病了,臣妾就想着陛下应该不会来了,臣妾当然希望陛下能日日……”霍成君说着,满面羞红。
    刘询把霍成君拥进了怀中,温柔地笑着。
    霍成君一边细察他神色,一边小心试探,“听闻陛下把椒房殿的宫女宦官都拘禁起来了,难道太子的病……”
    刘询眉目间露着几分疲惫,叹了口气,“病倒没大碍,朕生气的是一大帮人还照顾不好一个人,所以一怒之下就全关起来了,还杀了几个。事情过后,却觉得自己迁怒太过,有些过意不去。”
    霍成君心中有嫉妒,有释然,“陛下是太喜爱殿下了,关心则乱。何况只是几个奴才而已,陛下也不必太往心上去,给他们一些警告也是好的。”
    刘询笑道:“朕还没有用膳,去传膳,拣朕爱吃的做。”
    一旁的宫女忙去传膳,自然少不了刘询爱喝的山鸡汤。
    刘询就如天下最体贴的夫君,亲手为霍成君夹菜,亲手为她盛汤,还怕她烫着,自己先试了一口。霍成君也如天下最温柔的妻子,为他净手,为他布菜,为他幸福地笑。
    芙蓉帐里欢情浓,君王却未觉得**短。
    天还没亮,他就起身准备去上朝,霍成君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刘询的声音黑暗中听来,异常的清醒,“你再睡一会儿。今年天寒得早,大雪下个不停,恐怕要冻死不少人,朕得及早做好准备,看看有没有办法尽量避免少死一些人。”
    霍成君听得无趣,翻了个身,又睡了。
    刘询毫未留恋地出了昭阳殿,一边走一边吩咐:“传隽不疑、张安世、张贺、杜延年先来见朕。”
    见到他们,刘询第一句话就是“各位卿家可有对策了?”
    众人都沉默,杜延年小声说:“臣来上朝的路上,已经看见有冻死的人了。看情形,如果雪再下下去,就会有灾民陆陆续续来长安。”
    刘询恨声说:“孟珏!”
    众人还以为他恨孟珏意外身死,以至无人再为他分忧解难,全跪了下去,“臣等无能。”
    刘询问道:“霍大人的病好了吗?他有什么对策?”
    隽不疑回道:“臣昨日晚上刚去探望过霍大人,还在卧榻休息,言道‘不能上朝’。臣向他提起此事,讨问对策,他说陛下年少有为,定会妥善解决此事,让臣不必担心。”
    刘询闭着眼睛,平静了一会儿,开始下旨:“开一个官仓,开始发放救灾粥,早晚一次,此事就交给杜爱卿了。记住,一定要滚烫地盛到碗里,插箸不倒!若让朕发现有人糊弄朕,朕拿你是问!”
    杜延年重重磕头:“臣遵旨!”
    张贺自告奋勇地说:“陛下,臣也去,给杜大人打个下手,至少多一双眼睛盯着,让想从中渔利的人少一分机会可乘。”
    刘询几分欣慰,准了张贺的请求,张贺和杜延年一粗豪一细致,应该能事半功倍。
    “张将军,从今日起,你每日去探望一次霍大人,务必转达朕对他的挂虑和思念,盼他能早日康复,尽早上朝。”
    张安世只得跪下接旨,揽下了这个精细活。霍光不上朝后,朝堂上的很多官员不是做哑巴就是唱反调,议事往往变成吵架,常常一整天议下来,一个有效的建议都没提出来。政令推行上就更不用提,刘询纵有再大的心劲,没人执行,也全是白搭。
    等张安世、张贺和杜延年告退后,刘询对隽不疑吩咐:“你带人去搜救孟太傅和他的夫人,尽量多带人手,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把他们救回来。”
    事情透着古怪,但隽不疑历来对皇命“不疑”,只恭敬地说:“臣一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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