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梁的西南驻军,已经牢牢封锁住了草群山所有出口,山脚下的村落亦被清空。黄武定禀道:“末将在接到王爷密函后,便火速改道前来定风城,埋伏于山道两侧。前日午时,叛党果不其然冒了头,只可惜此处地势险峻,双方短暂交战后,我军只斩杀对方三百余人,另有俘虏二十名,其余残部则是跟着雷三,又躲回了山中。”
    季燕然看着地图:“数量。”
    黄武定答:“约八千。”
    八千个熟悉山地作战、穷凶极恶的歹徒,擅制暗器,还擅制蛊,散落在茫茫崇山峻岭间,不算好对付。季燕然又问:“芙儿的下落呢?”
    “也在山中。据俘虏供认,雷三待她不薄,甚至还有个老妈子伺候着。”
    “不到最后一刻,他应当不会动这张‘保命符’。”季燕然吩咐,“去找一些熟悉草群山的本地乡民来,越快越好。”
    这座大山背靠定风城,城中有许多靠山吃山的柴夫、猎户与郎中,都对地形极为熟悉。这十几人来到军营后,被黄武定分别安排至不同的帐篷中,看着一张大地图,仔细回忆一遍山中哪里有沟壑、哪里有溪流、哪里有悬崖,算是个费脑筋的烦心细致活,不过百姓倒都极为配合,一是因为酬劳丰厚,二则雷三残部在南下逃亡时,抢掠了不少沿途村落,更可恶的是,此等悍匪居然还敢自称是玄翼军旧人,实在该杀。
    趁着众人还在绘制详细地图,季燕然又去了一趟操练场,其实就是草群山下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将士们列着整齐方队,正在两两对垒。负责操练的小统领名叫黄庆,土生土长的西南人,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威名赫赫的萧王殿下、战无不胜的大梁将军,心中自是激动:“末将参见王爷!”
    “免礼吧。”季燕然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怎么脸色通红,是高热还没消退?”
    旁边有个不怎么知道礼数的糙汉老混子,闻言笑道:“他这是见到王爷太激动了,不仅脸红,手心的汗也快滴到了地上。”
    黄庆狠狠瞪了一眼那兵痞,呵令他继续回去操练,又继续结结巴巴道:“末将久仰王爷威名,一直就以王爷为人生榜样,今日得见,心中自是激动,末将没得瘟疫。”
    季燕然笑笑,边走边问:“都久仰了些什么威名,说来听听。”
    “是。”提到这个话题,黄庆立刻便兴奋起来,从萧王殿下第一次出征,跟随老将军大破敕儿营开始,到孤身冲锋破騩山,再到后来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全部张口就来,说到激动时,更是声音嘶哑,看向季燕然的目光哟,情真意切得很。
    周围其余几名边防兵,与黄庆关系不错的,此时也是哭笑不得,看不下去了。便在季燕然耳边小声道,王爷莫怪,阿庆平日里说起王爷时,也是这副手舞足蹈的激动模样,他是真心实意仰慕王爷的,并非贪图好前程来拍马屁。
    黄庆继续道:“我爹当年就是给玄翼军煮了几天饭,才知道原来男儿一入军营,便会脱胎换骨,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他腿瘸当不了兵,便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看你年纪轻轻,便已当上副统领,也算没有辜负家人期待。”季燕然又问,“当年卢将军在西南时,你父亲是厨子?”
    “是。”黄庆道,“当时军中人手不够,所以征用了不少乡民,我爹烧得一手好菜,还给卢将军卤过野鸡。”
    这句话说得颇为炫耀,周围人都听乐了,黄庆自己也笑,继续说着琐碎旧事。季燕然带着他,二人一道登上高处,看着远方山林深深,绵延不绝的绿意被金色霞光所笼,树影随风轻晃着,宁静平和。
    季燕然突然问他:“你怎么看待此番野马部族叛乱?”
    黄庆微微一愣,像是有所犹豫,只是还未开口说话,季燕然便又加上一句:“本王要听真话。”
    “是。”黄庆低头,“在刚开始的时候,其实军中与民间多有传闻,说野马部族只是想为卢将军求一个真相,却遭到朝廷大肆追捕与屠杀,所以心中难免略有不平。”说完又赶忙补一句,但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野马部族不是什么好东西,先有巨象之战,后又在滇花城作乱,逃亡时更抢掠了不少沿途村落,行径同当年玄翼军剿灭的那些悍匪一模一样,哪里来的颜面自称是卢将军旧部?
    他继续道:“而且我听黄统领说,瘟疫也是他们弄出来的。”
    “是,不过为免百姓恐慌,为免他们在知道真相后,因惧怕再被下毒而不敢正常饮食,只能委屈西南驻军,暂时担了这‘传播瘟疫’的罪名。”季燕然道,“也辛苦诸位了。”
    “不辛苦!”黄庆赶忙道,“而且现在瘟疫已被治住,再加上雷三旧部一路为非作歹,惹来民怨沸腾,百姓对我们的态度也好多了。”
    季燕然点头:“走吧,再随我到军营里看看。”
    众将士此时已结束操练,正在三三两两结伴往回走。见到季燕然后,纷纷行礼,又笑着打趣两句黄庆,可见这位小统领,的确是以崇拜萧王殿下而出名。黄庆不好意思道:“有时晚上睡不着,我便会讲王爷的勇猛事迹给他们听,连黄大统领也经常拿此事调侃,说要将我送到西北去,好加入黑蛟营。”
    “西北黑蛟营也好,西南驻军也好,都是大梁的兵,并无区别。”季燕然笑笑,“先安心打完这一仗吧,为你的父母亲友,也为你的故乡。”
    黄庆声音嘹亮:“是!”
    而黄武定还在忙着对比绘制地图,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方才将数名柴夫、猎户与采药人的描绘整合到一起,绘出了一张详细的草群山地形图。
    大战就定在翌日清晨,朝阳升起时。
    季燕然和衣躺在木板床上,身上搭一条轻薄的雪白蚕丝云霞被——自然是云门主塞进包袱中的。这本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一条被子,又软和又轻便,于是靠在床上看书时裹着,躺在软塌上打盹时也裹着,时间久了,云霞被也被浸上一层茉莉淡香,在这紧绷如弓弦的深夜里,似一捧浅白色的花瓣,轻柔飘散在空气中。
    除了云霞被,还有从王城带来的舒服枕头,桌上摆着日常惯用的茶具,茶叶也用小陶罐细心封存好,至于药丸,每一包上都写着服用时间,换洗里衣叠得整整齐齐。随行几名糙汉亲兵在替季燕然收拾包袱时,看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非常愧疚地想,我们照顾了这么多年王爷,本以为已经很细心周到了,可同云门主这无微不至的架势一比,才知道原来王爷在我们手中,一直算是遭到虐待。
    就是自责,非常自责。
    夜里的露水,于清晨时分被蒸腾成淡淡薄雾,鸟鸣婉转。
    大军被分为三队,由三个方向,分别向深山挺进。季燕然亲率一万精兵,由中路出发,他身着轻便玄甲,腰佩龙吟长剑,一对剑眉斜飞入鬓,双目似寒夜辰星。身为大梁最年轻的大将军,季燕然身上属于皇室的那一部分气质,其实已经被冲得很淡了,更多则是常年浸淫沙场,由杀戮与鲜血浇灌出来的修罗煞气,这么一个人,哪怕只横刀跨马立于阵前,什么都不做,也足以令西北沙匪胆战心惊,而现在,西南深山中穷凶极恶的叛军与流寇,也很快就要遇到这位威名赫赫的萧王殿下了。
    黄庆要比大军早一步出发,他绰号“山猴子”,擅长攀爬绝壁,所以此番便加入了探子营。按照地图来看,雷三叛军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应当是位于草群山偏北的白石坪,地势开阔,能打能退。为防止打草惊蛇,探子营并未走大路,而是攀着藤蔓自绝壁一路爬到最高处,往下一看,果不其然,林中人影攒动,看队伍与阵型,应当是已打探到了梁军的行动,正在为迎战做准备。
    雷三将手中长刀擦得锃亮,目光沉沉。按照他先前所想,黄武定所率的西南驻军被瘟疫阻隔,而新调来的中原援军,习惯了平原作战,对西南的天气与地势皆不适应,短期内理应攻不破滇花城,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一战对方也不知得了何人指点,如有神助,打得是势如破竹行云流水,竟逼得自己只剩仓惶南逃一条路,实在可恶至极。
    下属道:“季燕然的确不好对付。”
    “只是侥幸罢了。”雷三嗤一声,“哪怕是当年的卢广原,也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方才打下清泉山,而草群山比起清泉山来,只会更加险峻难攻,就算——”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声尖锐的呼哨便已刺破长空,信号弹在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白影,下属惊呼一声:“梁军打来了!”
    雷三猛然站起来:“峡谷埋伏的人呢?”
    “回首领,梁军并未走南侧深峡,而是而是,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只知道前哨刚传回消息,说梁军从四面八方进了山,还没来得及整装完毕,夺命箭雨便已经倾盆而下了。
    另一头,黄武定正喜道:“王爷果真神机妙算,大军一路走来,竟没遇到一处陷阱机关。”
    “多亏那几位乡民,先有他们的地图,我才能推出该走哪条路。”季燕然道,“雷三虽擅制暗器,但也是刚刚逃窜进山,定没有充分的时间在每一处山口布防,所以对我们来说,这场战役打得越快,赢面才会越大。”
    有萧王殿下亲自督战,大梁的将士们自然士气高涨——就算先前不高涨,在一路悄无声息,安然摸进叛军的老巢后,也不得不高涨了。众人暗自佩服季燕然的准确判断,也不知这从未打过西南林地战,却能准确摸清犄角旮旯一座荒山的本事,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而黄庆就更加得意了,一股热血燃上脑门,高高举起手中长矛,与面前叛军展开激战,颇有那么一丝丝受到偶像鼓舞,以一敌十的勇猛架势。
    在梁军从天而降时,叛军其实已经有些慌了,但这群亡命徒毕竟久经风浪,又深知自己犯下的是谋逆重罪,若被俘虏,只有死路一条,便各个都瞪起一双猩红双目,额上青筋暴凸,如噬人凶兽一般扑了上来!
    刀剑相撞声不绝于耳,在这本该空寂的深谷中,激荡出重重翻涌巨浪。碧绿的草地被鲜血染红了,带着火星的流箭引燃草木,惊得鸟雀腾飞跃起,黑压压一片扑棱飞向远方。
    定风城里的百姓纷纷仰起头,看着这万鸟齐飞的奇景,小娃娃们不懂事,都拍着手欢呼起来,却很快就被大人捂住嘴,抱着匆匆回家了。只剩街边晒太阳的老人,口中喃喃念着经文,惶惶为大梁军队祈福,他是亲身经历过几十年前,那动荡贫穷的艰苦年代的,何为民不聊生,何为尸横遍野,可千万别再重演一次啊。
    黄武定剑指长天,怒吼道:“杀!”
    大梁将士们呼喊震天地,似滔滔洪水般,涌向那已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一撮撮如荒野蓬草的流寇。战役打到这种程度,双方胜负其实已无悬念,黄庆单手提着两个人头,还欲再杀向第三人,身后却有一匹高头白马腾跃而过,以及一声熟悉的:“跟我来。”
    黄庆心头一喜,赶紧翻身上马,一溜烟跟上了季燕然。
    雷三正骑着黑马,一路向山巅冲去。行至途中,马臀被人一箭射穿,吃痛嘶叫着向前栽倒。雷三就地一滚,随手抓起地上大布袋,往肩上一甩一扛,仅靠双腿竟也跑得如同疾风。黄庆收回弓箭,道:“那是通往悬崖的路。”
    “你从这条小路上山,在崖边找个地方埋伏好,配合我救人。”季燕然吩咐完后,便一甩马缰,继续追了上去。
    草群山的山巅,终年雾气环绕,草莹绿花洁白,静谧时如瑰丽幻境,可现在却被淋淋漓漓的污血玷污了仙气。雷三手中拖着一名女子,自己退至悬崖边缘,粗喘着看着眼前人:“你再敢前行一步,我便杀了她!”
    “好,我不动。”季燕然示意他先冷静下来,芙儿像是被灌了药,垂着头昏昏沉沉,双足垂落在悬崖边,整个人摇摇欲坠。
    雷三眼底写满仇恨与怨毒:“只恨当初在玉丽城时,我未能下毒杀了你!”
    季燕然道:“可我与阁下无冤无仇。”
    雷三“呸”了一声,道,李家人都该死!
    李家人都该死,几乎每一个野马部族的俘虏,都要喊上这么一句话。云倚风甚至曾经觉得,鹧鸪是不是弄了个匾额挂在殿上,否则怎么跟个口号似的,如此深入人心?
    季燕然不紧不慢道:“当年黑沙城一战,的确有许多真相未曾查明。”他一边说,一边往左侧踱了两步,寻了块干净石头坐下:“但恕本王直言,按照阁下的年纪,应当从未见过卢将军吧?”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嘲讽,毕竟连面都没见过,仅听旁人描述,就头脑发热开始嚷嚷着该死与报仇雪恨,怎么听都有些二愣子。雷三果然上钩,瞪圆了眼睛怒视季燕然,留下左侧一大片视线盲区。季燕然手指微微一动,埋伏在林中的黄庆得到指令,似一只灵猿蹿出,半分声音也没有。
    一切本都是极顺利的,但好巧不巧,偏偏此时芙儿却睁开了眼睛,见一人正向自己扑来,本能便尖叫出声。雷三受到刺激,拖着她随手往后一掀,生生将人推下了悬崖!
    黄庆事先已在腰里系好了绳子,防的就是这一步,他二话不说往悬崖边重重一蹬,跟着往下一跳,依靠重力急速坠往芙儿身旁,一手扯住她的衣裙,将人牢牢抱在怀中,右手攀紧麻绳,这才惊魂未定往下看去——白云环绕,何止万丈深渊。
    芙儿却还在抽搐挣扎,牵引粗绳在空中左右摇摆,黄庆心快要蹦出嗓子眼,别无他法,只好抱着她的脑袋往悬崖上一撞,将人暂时击晕过去。
    上头也传来“当啷”一声!
    雷三手臂被震得发麻,深知自己绝非季燕然的对手,于是丢掉半柄长刀,退后两步就想跳崖,却被急速而至的飞镖打中腿弯,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眼前恰好是黄庆护身用的麻绳,他目露凶光,“锃”地划出指间刃,拼死一铲,将粗绳自中间截断!
    身体忽然开始急速下坠,黄庆大惊失色,第一反应便是,这回死定了!
    而猛然收紧的腰间麻绳,更让他生生吐出一口血来,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绞到一起,身体如坐秋千般高高荡起,又失重地砸向地面,“砰”一声!
    ——撞上了萧王殿下结实的胸膛。
    季燕然一手握着麻绳断处,硬是将这两人拉了上来,只是脚下还踩着雷三,为防这疯子再爬下悬崖寻死,只能站在原地,勉强伸手接了一把黄庆与芙儿,让两人不至于摔得太惨。
    芙儿昏迷不醒,而黄庆也迷迷瞪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像是没死。
    季燕然拍拍他的脸:“喂,你没事吧?”
    黄庆茫然道:“啊?”
    季燕然笑道:“表现得不错,躺在这儿别动,我让军医上来抬你。”
    黄庆答应一声,四仰八叉倒在草地上,看着上头湛蓝湛蓝的天,心想,原来我表现得不错啊。
    眼睛一闭,放心地晕了。
    黄武定此时也已率军剿灭残匪,大梁将士们正在拧湿衣衫,拍打着草木上的火星与灰烬。只待来年一场春雨,便会重新萌出嫩芽,恢复往日生机。
    季燕然留下三百将士,跟着俘虏一道拆除山中机关。这一拆才知道,雷三事先其实做了不少安排,好几处山口,都藏有密密麻麻的弹射铁矛,甚至还有火油与炸|药,但硬是被梁军全部避开了。除此之外,后山悬崖也被动过手脚,在云雾遮掩下藏着不少绳索藤蔓,可以直接荡到山腰洞穴。黄武定道:“原来他并非要寻死,而是想借道逃走。”
    “这回还真得多谢那位小黄统领。”季燕然问,“他怎么样了?”
    “手臂骨折,不算大事。”黄武定道,“刚一醒来,就迫不及待向军医吹嘘自己白日里是如何英勇救人,活蹦乱跳着呢。”
    季燕然笑道:“有勇有谋,是个不错的苗子,一起带回玉丽城吧。”
    黄武定也笑:“行,王爷如此厚爱,这小子怕是要乐得蹦起来。”
    梁军用了八天时间,将草群山整理得干干净净,直到确定再无任何机关残留,方才在第九天的深夜悄悄离开。定风城的百姓第二天起来时,城外黑色连绵的帐篷已经消失了,只在城门口贴有一张告示,告诉大家叛军已除,风波已定,往后可以继续安心过日子。
    大军在山道上蜿蜒前行着,午后刚打算安营煮饭,突然就听后头传来一声喧闹声。几名副将查看之后,回来笑着说,是定风城的百姓,弄了十几篮子包子鸡蛋与腊肉,让最精壮的年轻人骑着马送来了。
    “分给将士们吧。”季燕然道,“先前担着‘传播瘟疫’的名头,大家都受了委屈,现在吃个百姓送来的热包子,心里能舒坦些。”
    黄庆也狼吞虎咽吃了个卤蛋,嘴一擦,道:“老张,老张你过来。”
    不幸被他抽中的“老张”,脸扯成一张充满嫌弃的紫茄子:“你又要再讲一遍自己是如何跳崖救人的?”
    黄庆道:“对!”
    周围一片哀叹,纷纷贡献出半个包子,将此人的腮帮子塞成一只储食硕鼠。
    同僚不给面子,小黄统领只好改成向沿途百姓吹嘘,幸好老乡都很爱听,一传十十传百,倒是比大军先一步到了玉丽城,并且也不再是“跳下悬崖救人,再被萧王殿下拽回来”这种无聊版本了,经过沿途无数文人再创作,萧王殿下目前已经初步掌握了腾云驾雾的技巧。
    云倚风道:“我听说王爷那日在千军万马之前,脚踩祥云从悬崖下抱上来一个男人?”
    季燕然刚一进门,就遭此当头一问,二话不说叫来亲兵,吩咐,黄庆胳膊养好之后,先打发他去当一个月劈柴伙夫。
    小黄遭此无妄之灾,心里很苦。
    众人纷纷替他总结经验,下回你不能再说被王爷接在怀中了,因为云门主会吃醋。
    “吃醋”的云门主替萧王殿下脱掉战甲,这才笑着抱住他:“我昨日都听前哨营的人讲过了,这一战打得极为漂亮,恭喜王爷。”
    季燕然捏住他的鼻头:“知道我为何能打得如此顺利吗?”
    云倚风想了想:“因为你战无不胜,就是这么威风。”
    “错。”季燕然道,“因为云儿行李收拾得好,吃穿用度一概不缺,枕头里还塞着一万两银票,我一见这天降横财,自然喜不自胜,精力百倍。”
    云倚风恍然:“原来上回清月给我之后,被我顺手塞进了枕头里,就说怎么死活找不到了。”
    季燕然亲了他一口,忍笑:“就这稀里糊涂的小模样,将来还想替我萧王府管账?”
    “糊涂自有糊涂的好处,”云倚风举例,“比如说你若想藏私房钱,就很方便,反正我也发现不了。”
    季燕然道:“有道理。”
    云倚风态度良好地询问:“那王爷想藏吗?”
    萧王殿下不假思索,我不想。
    云倚风满意拍拍他的肩膀:“走,我们去看看芙儿。”
    梅竹松已经替她诊过脉象,说是因为被雷三灌了药物,又被黄庆抱着撞了一下头,还受惊过度,所以才会一直昏昏沉沉,估摸得养上好一阵子了。
    离开卧房后,云倚风叹了口气:“对她母女二人来说,遇到我与王爷,可真算得上是无妄之灾了。幸好这回顺利救下了她,否则将来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婶婶。”又问,“雷三呢?”
    “咬死了什么都不肯说,满嘴污言秽语。”季燕然道,“只嚷嚷着要替卢将军报仇。”
    云倚风摇头:“若说是鹧鸪与谢含烟要报仇,姑且还能信一信,雷三算什么,他连卢将军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就如此忠心耿耿了。而且我听说此人在攻占滇花城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摆酒宴,强掳妇女封为‘妃嫔’,十足一个利欲熏心的乡野恶贼,也凭说‘报仇’二字。”
    只是可怜卢将军,好端端一个忠勇刚烈的虎将,身亡后却要被这种龌龊小人拉来充大旗,白白污了名声。
    季燕然问:“腊木林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军都在雷三手里,他们自然不敢冒头。不过从宁州调拨的火|药已经快要运到了,若地蜈蚣推算出的阵门无误,随时都能炸开入口。”云倚风道,“江大哥应当已经被他们软禁,才会这么多天都没冒过头。”
    “攻打地宫一事,越快越好。”季燕然放下茶杯,“再拖下去,我真怕凌飞会出事。”
    虽说陪在他身边的,是所谓“娘亲”,但可当真是半分安心都没有。
    云倚风点头:“明白。”
    在军中忙碌一天,回房又已近深夜。行军作战都是睡硬木板,云倚风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握成拳头,帮忙放松紧绷的肌肉。季燕然趴在柔软喷香的被褥中,闭着眼睛舒坦道:“手法这么熟练,跟谁学的?”
    “找了本针灸按摩的书,自学成才。”云倚风俯身压住他肩膀,“省得我拿别人练手,王爷又吃醋。”
    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搔得萧王殿下心里一痒,扯住他的手腕轻松一拽,将人推在枕被间。
    云倚风笑着问他:“连日征战赶路,这才刚回来,不累吗?”
    季燕然咬住他的唇瓣:“想你。”
    云倚风单手拽落床帐鸳鸯搭扣,另一只手握着他的胳膊,轻松让两人换了上下位置。
    “先让我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再添新伤。”
    季燕然相当配合。
    衣衫纷落在地,露出结实精壮的身体,莫说是新伤了,蚊子包都没一个。
    季燕然问:“有奖励吗?”
    云倚风单手倚在他肩头,轻佻一挑眉:“其实除了那本针灸按摩的破书,我还找到了另一本古书,王爷要不要试试?”
    萧王殿下欣然答应。
    须臾之后,从床帐内飞出一枚暗器,将灯烛也打灭了。
    只余一室暧昧声音,直到天明才安静。
    可见的确是本实用好书。
    清晨的光透过竹窗,暖暖地洒在床上。
    季燕然拉高薄被,轻轻替枕边人遮住赤|裸的肩膀,又陪着睡了一会儿,方才轻手轻脚起床去了军中。临走前吩咐厨房,炖好一碗清淡养生的菌菇鸡汤,在炉火上温着。
    黄庆主动提出:“我想去送饭。”
    “你送什么饭,当心被云门主一掌拍出来。”伙夫也听说了他的事情,笑着说,“王爷说劈柴,是逗你玩呢,快回去歇着吧,怎么吊着胳膊就来厨房了。”
    “我还从来没见过云门主。”黄庆端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前,帮忙添火,“听说生得好看极了,像神仙一样。”
    像神仙一样。
    云倚风裹一件灰不拉几的大长袍,胡乱捆着墨发,打着呵欠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到这么一句,于是不动声色转过身,火速回到卧房,洗漱过后,换了身体面衣服,方才踩着轻飘飘的云,翩然来下凡了。
    而黄庆的反应也很给面子,眼珠子瞪得圆圆溜溜,看着眼前雪白雪白的大神仙,惊叹道:“云门主可当真当真”
    “当真”了七八回,也没能从贫瘠的大脑里,找出几句有文采的句子,只好道,“当真好看。”
    “过奖。”云倚风上下打量他,“你就是那位飞下悬崖的小黄统领?”
    “正是在下。”黄庆朗声道,“当日幸亏王爷出手相救,我才能保住性命。”
    “王爷是怎么救你的?”云倚风捧着鸡汤坐在桌边。
    他原只是没话找话地随口一问,但小黄却很紧张,想起先前诸多同伴叮嘱,生怕会被发配到风雨门砍一辈子柴,便赶紧道:“当日王爷将我拉上悬崖后,就飞身一躲,让我独自砸在了地上!”
    云门主:“”
    作者有话要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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