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阁楼内,十几个小姑娘们单腿站立着,而不用做支撑的那一条腿则用条绸带吊着脚踝,而素娘要求她们必须把脚尖也绷直着。
    林春浓额头已经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张纯之就在门口站着,看小囡囡已经露出忍耐的神态,便迈步走进来。
    行走之间他从怀里掏出一条素白的帕子,来到林春浓身边给她擦了擦额头,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看来的目光,向素娘道:“已经一刻钟了,给她放下来。”
    素娘沉着脸道:“张二爷,我让你在旁待着,不是让你当监工的,”然后正面看向这群小姑娘们,道:“从今天开始,保持一个姿势最少要坚持两刻钟。”
    两刻钟?
    林春浓觉得被吊起来那条腿,血液已经凝固了,再来一刻钟,她的腿会被废掉吧。
    但是对于两刻钟这个要求,其他人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处境如此,她们没有不想忍受痛楚的余地。
    张纯之看了看小丫头惨白的小脸,一双眸子里充满锐利之色,声音更加低沉:“我叫你放她下来。”
    素娘有些抵挡不住地转开目光,说道:“至少再等一会儿。”
    张纯之转身,抬起修长的手臂,径直去解林春浓那只脚踝上的绸带,林春浓低声道:“我还能再忍一会儿的。”
    张纯之道:“我们不练了。”
    这不是练舞,这是要命。
    小丫头才多大,他只照看这几天,绝对不会让她出现什么问题。
    放下绸带,这两天目睹这些小姑娘忍着疼痛练舞的张纯之已经很有经验,小心地扶着小丫头那只被吊起来的腿,慢慢放下来,然后一转身,让她伏在自己背上。
    “上来。”
    一个屋子里都在看着他们,素娘说道:“张二爷,你想好,你这不是在对她好,你是在害她。”
    “去你们的那些屁话,”张纯之说道,脸都气红到耳根,站起身背着林春浓就走了。
    此时是夜晚,一出门,热闹的丝竹之声就传了过来,林春浓趴在张纯之肩上,低声道:“你得罪素娘了,她不会让我再来。其实,我还挺喜欢学习跳舞的。”
    张纯之侧头看了眼,背上的小丫头软乎乎的,跟个小猫崽儿一般,他心里的怒气都不由地被涤荡一清。
    “没关系,等林家没事了,回到家,我让家里给你找个嬷嬷,”他说道。
    正如素娘之前所说,一个女子有一些歌舞的技艺,对她以后的夫妻相处是有利的,一些有意送女儿进宫的人家,更是要找那老年历的嬷嬷去调教、教导女儿。
    虽然那些人也很严厉,但至少不会像这素娘一般。
    林春浓问道:“我爹什么时候来啊?”
    “你看泰安帝都登基了,还给夏太监封了王,你大伯之前就是走的夏太监的路子,再加上你爹这段时间的活动,相信不久林家人便会无事。”张纯之细细分析,背着小丫头走下楼台。
    林春浓嗯了声,小胳膊给他的脖子圈得更紧一些,张纯之抬起手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胳膊。
    从后院走进楼梯口,那前面的戏谑笑语声都带着几分脂粉气。
    正要往上走,噗通一声传来,楼梯上滚下来一个人,姑娘惊呼一声,赶紧回身跑下来去扶人。
    张纯之皱了皱眉,脚步踏在空隙中,三两步走了过去。
    “娘嘞,”醉眼迷蒙的汉子被姑娘搀着站起来,看看已经上楼走的那人,问道:“怎么,你们春风楼还养带孩子的小白脸儿?”
    姑娘正担心把人摔坏了,闻言噗嗤一笑,道:“爷,您不知道,他们是有些麻烦事,才一直留在这里。”
    走上三楼,月娘的住处就在这一层,张纯之背着小丫头刚转弯进来,便看见抱着双臂倚门而望的月娘。
    月娘看着林春浓,问道:“现在不是练舞的时候吗?”
    张纯之道:“你们这些东西,她以后都不学了。”
    月娘很是厌恶这个年轻人,不仅耽误她们对小丫头的调教,他的存在还勾得近日就要挂牌的几个小姑娘心思浮动。
    要不是碍于人是上面送来的,前几天她就要一大笔银子好把这两人打发走了。
    “确定不学了?”看得出来小丫头还是挺喜欢这些的,“素娘说了,你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林春浓自然想学,但是素娘一下子加了太大的强度,她吃不了那个苦,面对月娘的问话,就什么都没有回。
    月娘失望地摇摇头,早就该知道,从这小丫头的亲人找来那一刻,她这棵好苗子便算是废了。
    身在青楼的女子,要都是无处可依,才能培养成一棵最能生钱的摇钱树。
    她不再说什么,侧身回了房间。
    张纯之背着小丫头继续往里面走,对她说道:“你别听这些地方女人的话,她们只是想利用你赚钱。”
    林春浓在后面看到这少年紧绷着的侧脸,笑一笑,说道:“我知道。”
    为防张纯之碍事,打从他一副要在春风楼长期住下来的样子,月娘就把他定的房间改到最里处,张纯之也不介意,每天都跟在林春浓左右,戌时初准时要带着她回房休息。
    月娘见林春浓十分黏着这少年,知道养不成自己的,便也不再费那个心,林春浓要跟着他住就住。
    春风楼的房间差不多都是用屏风隔出内外间的,回到房间之后,张纯之把小丫头放在床上,转身出门打了一盆温水来。
    先给她腿肚子上用布巾敷了敷,然后再涂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才让她去睡。
    这几天张纯之都习惯这些老妈子的活儿了,等到涂好药膏,发现小丫头竟然已经睡着了,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起身把她放好,盖好被子,然后就端着灯烛到屏风外面的榻上躺下。
    距离他出门来南,也只有二十多天,但是这朝廷确实换了一番新天地,本来家里还让他早早准备来年的会试。
    现在,张纯之却有些不大确定,这个会试还有没有参加的必要。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都没有睡着。
    外面的走廊里传来杂沓轻巧的脚步声,此时那些学舞的小姑娘们才散场。
    待在这里也许多天了,对那些小姑娘,张纯之心里不是一点同情都没有的,但要说同情到伸手帮忙的地步,却是没有那个可能。
    走廊里红灯笼摇曳,“林元儿”走在最后,等那些小姑娘们三三两两转上四楼的楼梯,她才一闪身,靠在一个门口下,一直到听不到脚步声,她走出来。
    到月娘房门口,抬手拍了拍。
    “幻儿?”月娘开门看到门口的小姑娘,笑道:“你有什么事?”
    新名字是前几天月娘找乐师给这新来的一批小姑娘取的,清雅出尘、如梦似幻,是其中八个比较优秀的小姑娘,还有三四个,都是姿色不太好以后准备当作丫鬟婆子使的。
    幻儿仰头看着月娘,道:“我有话想跟月娘说。”
    月娘侧身让她进来,她肩上披着翠绿的纱衣,发髻也散了下来,看样子正准备休息,幻儿不敢耽误太多时间,进门后直接就道:“我堂妹,一定会走的,您以后,可以培养我。”
    月娘正伸手去打开香炉的盖子,闻言笑着抬眸看来,“你堂妹要是能走,你很大可能也可以走。”
    幻儿摇摇头,“在家里,她就是最受宠的那一个,来到这里我都没有怎么照顾过她,回去后祖父母也不会管我的。”
    话未说完,她的眼眶都已经红了,因说到伤心事而不由沁出来的泪花也在眼角闪烁。
    月娘识人无数,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个林家长女没有说谎。
    她上下打量了下林元儿的身段模样,的确是远远不能和她堂妹相比,不过想培养成花魁,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知道,像你们家这样的官宦家庭,一向是不能允许女儿家败坏门庭的,只怕到时你不想走也得走。”
    幻儿摇头,跪下来哭泣道:“月娘,我会说服他们的,求您帮我,我再也不想过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了。”
    月娘暗暗叹了口气,宁可放弃大小姐不去做也要留在她这青楼,想来那林家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只看那张二爷自从来到春风楼,对这位林大小姐都没有多一个眼神,也可知她在家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你先回去吧,”她把幻儿扶起来,说道:“我好好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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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林春浓和张纯之吃过饭,张纯之告诉她今天不在春风楼待着了,要带她去扬城各处转一转。
    林春浓在里间换衣服的时候,张纯之起身下去找马车。她还没刚穿上下面的百褶裙,外面的门就又被推开了。
    “二哥哥,忘拿钱了吗?”林春浓探头问道,然后便听到从外面进来的脚步声不像是张纯之的。
    果然,下一刻从屏风另一边走进来一个精心梳洗过的姑娘。
    林春浓认识她,就是那位一开始坚决不同意卷入风尘,后来在月娘手段下不得不屈从的孙小姐。
    前几天她还跟着一众小姑娘,从素娘学了几天的舞。
    孙小姐已经是可以赚钱的年纪,春风楼不会再花太多的功夫培养她,只针对她弱势的地方,做一些速成的培训。
    她学了几天的舞,听说就跟其他的更上了年纪的还在春风楼养老的老妓学别的去了。
    林春浓自然清楚,那些老妓到现在还能被春风楼养着,她们所擅长的都是什么。也是那时才明白,无论是后院的洗衣婆婆还是素娘,她们说的那些想要出头就要努力的话,并不完全是为无奈落入风尘的女子们着想。
    孙小姐现在叫芙蓉,她看了看里间又看看外间,说道:“这些日子张二爷都是睡外面的榻吗?”
    林春浓点了下头,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芙蓉犹豫一会儿,向外看了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林春浓话音刚落,外面响起小丫鬟提醒孙小姐的声音。
    芙蓉赶紧从腰下摘下来一枚玉佩,放到桌子上,匆忙说道:“交给二爷,告诉他,今晚是我挂牌的日子。”
    “唉,你等等,”林春浓提着裙子从床上跳下来,“我二哥家里管得严,不可能帮你的。”
    但是芙蓉只回头看了一眼,关上房门就走了。
    张纯之低着头轻快地上楼,视线里出现一抹粉白的裙摆,他便往旁边移了移,谁知那裙摆也跟着他移动几分。
    “你走那边,”张纯之抬头,对上一张妆容精致的芙蓉面。
    芙蓉垂下长长的眼睫毛,羞涩地点点头,莲步轻移,裙摆如花瓣翻飞地走了下去。
    张纯之心里疑惑,但也没多计较。推开屋门,见小丫头还没有穿好衣服,他走过去拿起衣架上的一件外衣就蹲下来帮忙穿着。
    系两颗扣子,他才察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照顾孩子的习惯。
    小丫头举起手,张纯之看去,见她捏着一块玉佩,笑问道:“这是什么?”
    “芙蓉姑娘送来的,”林春浓想了想,还是如实转告,“她说今天晚上是她挂牌的时间。”
    张纯之伸手挂了下她的鼻头,接过玉佩,抱起已经穿好衣服的小姑娘便出了门。
    林春浓还以为少年慕艾,看着比较靠谱的纯之哥也抵不过适龄美貌少女的示好,没想到他直接在二楼找一个小丫鬟询问芙蓉姑娘的住处。
    “二哥,你喜欢芙蓉姑娘吗?”林春浓低着声音问道。
    白天的春风楼很安静,尤其是二楼这些当红姑娘们居住的区域。
    张纯之笑着看向林春浓,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林春浓肯定地点头,见张纯之不以为然,强调道:“我真的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想为她遮风挡雨。”
    张纯之惊讶道:“你还真知道啊,不错不错。”
    还是逗小孩子的心态。
    林春浓只好道:“你不能喜欢这里的人,对你对你以后的妻子都不好。”
    张纯之没想到她一点点个孩子,是真知道这些,笑着点头道:“好,二哥听囡囡的。”
    说话间,来到芙蓉的房间,他腾出那只握着玉佩的手,敲了敲房门。
    屋子里有人,是芙蓉的丫鬟。
    张纯之刚在楼梯处碰到芙蓉,知道她不在房间,但这也正好避免了尴尬,放下玉佩的绳络,“你们家姑娘的东西,好好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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