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惑?呵……
    叶连翘忍不住地想要发笑。
    她嫁了人、开了铺,眼下还有了身孕,只盼凭着自己喜好安安生生过日子,查案是卫策的分内事,她一点也不想替他解惑。
    尤其不想,用这种自己被牵连其中的方式替他解惑。
    在松年堂的那一年,她赚了不少钱,也能称得上薄有声名,离开的时候,不只姜掌柜和曹师傅,就连她自己都多少有些不舍,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从没有真正离开过。
    整件事,就像一张网,罩住了好多人。
    “连翘?”
    见她只管发愣,卫策便抬手碰了碰她紧皱的眉心:“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我没担心。”
    叶连翘飞快地冲他笑了一下:“有你,我不觉得这是甚么值得发愁的事,这会子我就是有点懊悔,早晓得,该将今日那姓曲的送来的膏子头油想办法留下一些,你拿回去找人一验,自然就见分晓。现下只凭我一张嘴,说了也做不得数。”
    “用不着,也不合适。”
    卫策不假思索地摇头:“你我心里都有数,那姓曲的十有八九是苏家人,但他既然未曾亮明身份,这就只能算作是猜测,哪怕咱们心里再笃定,也是一样。”
    顿了顿,他又道:“何况,我与你想法相同,若那姓曲的真个是苏家打发来的,今日他去回了话,不出三两日,苏家人必定再找你……”
    说到这儿,余下的话,他就有点不想往外吐了。
    这叫什么事?他的家人,与姓苏的一户根本毫无关系,凭什么要被他们见天儿地纠缠?
    叶连翘倒没留心,确切地说,她就压根儿没怎么把卫策的话听进去,缓缓点头:“你会把这事告诉程太守吗?”
    “……时候未到。”
    卫策狠狠拧一下眉:“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了……娘炖了汤给你,要不我去端些来你吃?”
    “我就不吃了吧。”
    叶连翘冲他弯弯嘴角,笑容实在称不上好看:“下午为了那些瓶瓶罐罐,我闻了不少药味,觉得肠儿肚儿翻腾得厉害,吃不下什么东西,要不我早点睡了?”
    “也好。”
    卫策也不想勉强她,闻言便起身,习惯性地去牵她手。
    碰到她指尖,才发觉一片冰凉,再一把握住,更觉她竟微微有些哆嗦。
    “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怕。”
    不等他问出口,叶连翘便低低道。
    头一回见面,苏时焕赠予她一张内服的药方,正是因为有他相助,她才得以顺利祛除额头疤痕;在那之后,她去了松年堂坐堂,虽然始终不喜苏时焕性子,但每每遇上麻烦,那人却总会落力帮忙……
    可是转过头,他就布了个好大的局,将她裹进这原本完全与她无关的浑水里。
    她当然知道事情现下还未有定论,自己的怀疑毫无意义,然而整件事到底是怎么样,她心里,委实再清楚不过。
    卫策盯着她瞧了许久,低叹一口气,把地下火盆拨得更旺了些,然后拉着她去榻边,把人往被窝里一塞,自己也躺了上去。
    “你……”
    叶连翘面向墙壁,原想说“你不必陪着我”,可话还没出口,就感觉到他手掌轻拍在了背上,一下接着一下,笨拙而且毫无节奏感,活像是个刚刚当上爹,还没什么经验的家伙在哄小孩儿睡觉。
    饶是心里再发烦,她仍旧一个没忍住,“噗”一声乐了出来。
    她这一笑,卫策心里登时松快不少,虎着脸,粗声粗气道:“有什么可笑?给我老实点。”
    “哦。”
    叶连翘很听话地答应一声,转过身往他怀中钻去。
    满鼻子里都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厚重沉稳,叫人安心。
    “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臭烘烘的?”
    她攥着他衣襟,话虽如此说,却是一点撒手的意思都无。
    抬头见卫策冲他瞪眼,她便又是一笑:“好了好了,臭就臭点,我也不嫌弃你——你放心,我不爱钻牛角尖,睡一觉,等明天早上起来,保准就好了。”
    ……
    叶连翘从不说假话,昨日发生的事固然令她烦心,但隔日天光,一觉醒来,心里那沉甸甸的感觉已减轻不少。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至少她现在所处的境况还不算特别坏。倘若心里成天发闷,忧忧愁愁的,对肚子里那小东西可半点好处也没有。
    现下可不是躲的时候,即便是再不情愿,她也得每日按时往不老堂去,等着苏家人再上门。
    对于昨日发生的一切,万氏自是半点不知,想到昨夜叶连翘没怎么吃东西,便将夏生送来的早饭都摆在她面前,百般往她嘴里塞。
    万氏是好意,叶连翘当然不会拒绝,听她的话,填了满肚子吃食,这才与她告别,由卫策一路送去不老堂。
    通达巷里照旧熙来攘往,一大清早便人声鼎沸,铺子上,夏青和阿杏阿莲正勤勤恳恳地四处收拾,叶连翘一脚踏进门里,迎面遇上平安,彼此对视一眼。
    从前松年堂的事,她清楚,平安知道得也不少,如今她二人,就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卫策与夏青他们吩咐了两句,又叮嘱叶连翘少闻药味,也就匆匆地离开去往府衙。叶连翘把平安叫去僻静处,说了几句话,又交代她暂且不要把这事儿说给外面三人听,接着便照旧留在隔间里,将一应事体都交给平安打理。
    苏家人兴许是有些等不得了,所以,也就没让她等太久。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大门外的台阶下,一架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平安正在木格楞前整理各种丸药,听见动静回过头,正见四个青衫使女簇拥着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行入铺子大堂,此外还有两个随行的小厮,静静候在大门外。
    她赶忙从柜台后绕了出来,行至那妇人跟前,未及开口,妇人已是微微一笑:“你们东家在吗?”
    “在的。”
    平安点点头,想了想:“您是来……”
    “我夫家姓苏。”
    妇人含笑,不紧不慢地道,却是答非所问。
    来了,来了!
    平安一向性子冷静淡然,然而这会子,她那颗心却是仍旧忍不住猛跳了两下。
    再看向跟着她的那四个青衫使女,仔细打量一番,更是禁不住瞪大了眼。
    若她没记错,其中有两个,是当初贴身跟着苏大夫人的,她见过不止一回。
    “那您……”
    她忍不住向外头张了张。
    这女人,为了掩人耳目,怕是专门乘坐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吧?
    “我就不在大堂里多呆了,烦你找个僻静处,我想与你们东家说说话。”
    妇人依旧语气平和:“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
    平安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纷乱的心跳,请她稍待,先跑去跟叶连翘说了声,然后又匆匆出来,将那妇人领进叶连翘所在的隔间。
    该来的总会来。
    隔着有些简陋的木架屏风,叶连翘轻叹一声,听见女子特有的轻缓脚步声纷至沓来,一抬头,便见得那妇人绕了进来。
    她忙站起身,正待上前两步,那妇人却冲她摆摆手:“不必了,卫夫人,我看你的情形,该是有了身子了吧?”
    叶连翘一愕,刚想发问,听得她又道:“腰杆直挺挺的,起身动作也小心翼翼——咱们都是女人,我也生过几个孩子,自然心里有数。”
    “您是……”
    叶连翘这才明白,可不知为何,听她提起这个,总觉得有些怪异,抿唇对她笑了笑。
    “焕哥儿叫我一声二婶。”
    妇人云淡风轻地道。
    原来是苏家的二夫人。苏大夫人没了,家里的事情,当然就转交到这二夫人手上了。
    叶连翘与她见过,请她在桌边坐了,转头也看见了那两个面熟的使女,正打发平安去斟茶,那苏二夫人却是摇摇手,轻笑道:“不必了,咱们开门见山吧。卫夫人是个聪明人,昨日那姓曲的,我想你多半已猜到他来历,今日我的来意,你心里也当是有数。”
    “请您说得清楚些。”
    叶连翘不动声色,看她一眼。
    “好,那我就说得清楚些。”
    苏二夫人倒也从善如流,直视她的眼睛:“卫夫人从前与大夫人相识,她去世,你早就听说了吧?我家里人对她的死一直抱有怀疑,昨日让曲管事来,就是为了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四下里打量,看见桌上摆着的三两样护肤品,蓦地一弯嘴角:“说起来,我也曾用过卫夫人你制的美容物呢——不过现在,我还真把不准,自己用的,究竟是否出自你之手了。”
    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也没有了。
    其一,此事咱们彼此心照不宣,你也不必对我再藏着掖着;
    其二,你也大可以放心,我并没有疑心你的意思,所以,也请你对我开诚布公。
    “原来昨日那位姓曲的大叔,是贵府中人。”
    叶连翘点一下头:“那么您今日来,所为何事?”
    苏二夫人抿抿唇角,招手将那两个先前跟随大夫人的使女唤了来:“这两个,卫夫人应当还有印象吧?”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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