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连翘生了好两天闷气。
    不……严格说来,那好像也不算是在生闷气。
    身体上遭到“摧残”,这是真的,受了惊吓,这当然也假不了,她因此觉得不高兴,说起来委实难免,但除此之外,仿佛还有那么一点……困惑。
    他两个成亲四个来月了,那件事,卫策固然很热衷,却从不曾像此番这般凶悍。一开始,她觉得他或许是对“龙精虎猛”四个字耿耿于怀,想让她一次过知道疼,可是细想一层,却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毕竟那夜过后,隔天她几乎丢掉半条命,他却照旧神清气爽健步如飞,压根儿像个没事人,而且,他当时好像还说过一句,叫她让他一回……
    难不成一直以来,他都有所保留?
    亏她还以为他二人很和谐……若事情真如她所想,老这么着,怕也不大好吧?
    叶连翘的心思,长时间绕着这事儿打转,想问说不出口,不问呢,又觉放不下,在屋子里像个陀螺似的兜了许多圈,终究是开门下了楼。
    这时候,卫策正在院子里煎药。
    她那嗓子是真哑了,这一两日说话都困难,在万氏和不老堂一众人面前,只推说是着了凉,将这事儿混了过去,但药却是不能不吃。
    为了那档子事吃治喉咙的汤药,也够叫人啼笑皆非了。
    叶连翘磨磨蹭蹭地走到院子里,许是听见背后动静,卫策回头看了她一眼。
    “少说话。”他沉声道。
    小媳妇两天没给他好脸了,不过看模样,倒不像是真生气。
    叶连翘原本正要开口,被他这么一制止,就将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拣张小杌子,在他身边坐下了。
    “看来是不恼了。”
    卫策唇边现了点笑意,目光扫过她脖颈:“可还疼?”
    叶连翘下意识想摇头,却倏然一个转念,沙声道:“你问哪儿?”
    “……”卫策一怔,眸色登时深了两分,盯着她看了半晌,没答她的话,扭回头去,“往后我不使那么大蛮劲儿罢了。”
    “也好。”
    叶连翘抿抿唇,偷瞄他一眼:“可是……不难受吗?”
    卫策捏着蒲扇的手便是一顿,半晌方道:“你我气力差得太多。”
    可不是?她那点小力气,在他眼里,只怕跟个小鸡崽儿差不了多少。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一点反抗之力都无,遭那么大罪了。
    “我也知道……”
    叶连翘点一下头,伸手去,将那蒲扇从他手里夺了,心不在焉扇了两下,蓦地用另一手挽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卫策偏过头去看她,眼角低垂,看上去,一点都不凶。
    “你觉得……”
    叶连翘唇角一弯:“你觉得,我吃胖一点怎么样?到时候你会不会嫌?”
    卫策一下子笑了。
    小媳妇还是晓得心疼他的。
    万氏并不在院子里,他凑过去,轻碰了碰叶连翘唇角:“我觉得很好。”
    “那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叶连翘也噗一声乐了出来,终究是有点不好意思,干脆把脸完全埋进他肩膀里,嗡嗡地道:“回头我就琢磨琢磨,最想吃什么,哪怕再贵,你也要给置办回来才行。”
    怎么说呢?
    这个人,连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讲,更别提小意哄她。但他忍得那般辛苦,她好像……也应该待他好一点。
    ……
    天气愈发冷了。
    千江府的冬天虽不下雪,却比清南县更加湿寒,冰凉的潮气顺着衣服缝隙直往人身体里钻,骨头都能冻麻,真真儿很不好受。
    万氏畏寒,卫家的二层小楼早早地就生了火盆,只要一进屋门,便是一片暖烘烘,然而不老堂里,却是连一丝火星儿都不见。
    原因无他,不过是由于,每天都要来敷药的蒋觅云,见不得哪怕一丁点火苗。
    想想这也正常,因为一场大火伤成那样,还留了大块疤痕,换了谁,心里都免不了留下阴影。叶连翘理解她的感受,更愿意迁就她,便在铺子里备下好几个汤婆子,让阿杏阿莲烧得热热的,上午蒋觅云在不老堂敷药时,几人便靠这个取暖,待她离去之后,再点上火盆,一直倒也相安无事。
    药会结束,柴北却没有立刻回京城。
    他家在千江府有宅子,住处自然不成问题,三天两头,便总爱往不老堂跑上一回,来瞧瞧他要的那些成药制作进展如何,也同叶连翘攀谈上两句。
    逗留了五六天之后,他便生出个新的念头来。
    “我想着,索性便不忙着回去,等卫夫人将药制好,我再一并拉回京城?”
    他笑着道:“是我之前思虑不周,与你约定一个月之后来运货,可仔细一想,那时正是年节里,不老堂肯定也是要歇假的,倘若打发人那时候前来,少不得会打搅你们过节。倒不如在此多留些时日,若那些个成药能在除夕之前制成,我便正好带走,如此你们年节里便可轻松自在。”
    如今叶连翘制作内服丸药,也算有了些经验,柴北要的货虽多,但一个月的时间,于她也是绰绰有余。见他如此肯替人着想,自然立即含笑应承下来。
    何况,柴北这人,着实算是医药上头的行家,他常来不老堂走动,与他攀谈两句,也真个是收获颇丰。
    临近过年,家家户户忙着置办年货,原本就喧嚣的千江府,比平日里显得愈发热闹。让叶连翘没有想到的是,叶冬葵和吴彩雀,竟是这时候,来到了府城。
    她的兄嫂不知不老堂在何处,又不好贸贸然跑去卫家打扰,进了城先暂且安顿下来,隔天一大早,便跑去衙门附近候卫策。可巧卫策那日外出,回来将他二人瞧个正着,问知他们住在一间便宜客栈,眉头登时拧了起来,不由分说,扯着他二人去客栈收拾东西,同时打发了夏生来叫叶连翘。
    彼时蒋觅云刚刚到了不老堂,正与叶连翘闲聊,尚未开始敷药。听见夏青在外头说,叶连翘的兄嫂来了府城,便含笑满口让叶连翘只管先去瞧瞧。
    “反正我一整日都没事,在你这儿多耽搁一阵也不算什么。你母亲家来人,可耽误不得——你只管去,我便趁着有空,替你把账理一理。”
    相处日子长了,叶连翘也知她不是个心口不一的人,且也的确牵挂着叶冬葵和吴彩雀,听蒋觅云这么说,稍作犹豫,也便点了头。
    “那我去瞧一眼。”她有点抱歉地道,“蒋姑娘要茶要水只管同阿杏阿莲两个吩咐,至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
    说罢,又特地叮嘱阿杏阿莲两个不要放人进里面隔间,这才急匆匆地拔脚跑了出去。
    卫策办事雷厉风行,已将叶冬葵两口子从客栈拽回了卫家院子,叶连翘跟着夏生径自跑回家,一脚跨进门里,抬眼就见他二人坐在花架子下,被万氏拉着手寒暄。
    “这两个孩子也真是不晓事,来了府城,哪里有住客栈的道理?”
    万氏一脸嗔怪,拉着吴彩雀的手,回身对叶冬葵道:“莫说咱们是姻亲,即便连翘没嫁过来,你同策儿,不也是发小儿吗?自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反而你妹子嫁来我们家,倒生分了,这是什么道理?家里又不是没地方给你们住!”
    叶冬葵只是挠着后脑勺嘿嘿笑,转头瞧见叶连翘,便冲她招招手,乐呵呵道:“你在铺子上忙,急着回来干啥?”
    叶连翘才懒得同他扯那些有的没的,直直走到他跟前,看看他的右手:“你腕子好齐全了?马上就要过年,你们怎么这时候来府城?之前又不给我回信……”
    “连翘你写信来的时候,我们正忙着拾掇东西,一时没顾得上。”
    吴彩雀忙起身拉了拉她:“你哥同一块儿干活儿的匠人们商量过,年前先在府城安顿下来,等过完了年,就可以踏踏实实地接活儿了,免得到时候再手忙脚乱地张罗,耽误赚钱的工夫。我们心里想着,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于是也就跟大伙儿一起来了。”
    叶连翘先还以为他们在家又受了什么闲气,眼下见他们情绪好似还不错,便暗暗地松了口气,挑了挑眉:“就单单是为了这个原因吗?爹答应?”
    “费口舌是难免的,可我早跟你说过,爹拗不过我。”
    叶冬葵笑嘻嘻道:“再说,我们只是先来安顿,等到除夕那几日,照旧回去过年,如此岂不两全其美?这几天,预备先在城里找找住处,只是不知能不能顺利找到。”
    “这事我替你们想想办法。”
    卫策与叶冬葵打小儿相识,熟知他性情,轻易就听出他并非在编谎,也就放下心来,回身冲叶连翘点点头,接着问:“你们是打算与那几位匠人住得近些?”
    “是,既然是一块儿来谋生,住得近,彼此也好互相照应。”
    叶冬葵应一声。
    “既然要回月霞村过年,那这几日,就在我们家安顿!”
    万氏一叠声道:“策儿有相识的牙侩,找房的事,便让他替你们张罗——连翘,还不替你哥嫂把东西都搬屋里去?若不嫌弃,就安顿我隔壁那间空屋,小是小些,却还能住得。”
    叶连翘心中仍有疑虑,只因惦记着铺子里的事,暂且没工夫细问,便想着,晚上回来再与他们慢慢说不迟。听了万氏的话,果真同卫策一块儿,将叶冬葵两口子的行李一股儿脑搬去房里,正待嘱咐他们两句,却忽听得院子外头传来夏青的呼喊声。
    “东家,东家!”
    叶连翘赶忙出去,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撑着膝盖呼哧呼哧直喘,结结巴巴道:“你快回铺子上瞧瞧,闹起来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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