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子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杨万堂把梁州军今日在他府上的所作所为思来想去了一番,只琢磨出了一种可能。
    梁州向他求援,他若轻易答应反而容易令人生疑。所以,自己写那封信为了将温故骗来,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让她为难,但又合情合理的关口:“暗示”她以色求兵。
    梁州危急之下,她一个小女子也别无他法,如此算是自己为她谋划了。
    人在险境当中,前路安稳就一刻都不会放松。若有些艰难,等跨过去了,反而容易落到后面的陷阱当中。
    而且信中说的也隐晦,她还要自己猜出意思。没有直接给出的答案就更为可信了。
    杨万堂在大楚的尔虞我诈中打滚了这些年,深谙此道。
    不过自己与这故交家的小娘子也未曾见过几次,不晓得她的品性如何。看如今,莫不是觉得自己冒犯了她?所以才恃武扬威,来潼城寻自己的晦气?
    这也太不识大体了。
    杨万堂想到这一层,心里的惊惧刚散了三分,温故就将这碗“满门抄斩”报上名来,杨万堂的心又提上了嗓子眼。
    若不满意,有商有量,何至于此啊!
    杨万堂嘴角止不住地抽动:“故儿啊,这,这怎么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温故向后仰了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因为,应景。”
    顾大娘子此时也没了主意,面对一般人家的娘子,她仗着夫家可以逞威风。可见到了温故的态度,在明刀明枪面前,她哪还敢多言。
    厅中众人沉默了好一阵,温故突然笑了一声。
    “杨世叔就不想问问,应的是什么景?”
    杨万堂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几个来回,忽然就意识到温故并不是要他回答,自己怎么接话不重要。
    “故儿啊,世叔年纪大了……”
    “杨世叔既然年纪大了,有些事想必也记的不甚清楚。”温故说完,又叫了声知夏。
    知夏从怀中取出杨万堂的信,展到他面前。
    温故道:“杨世叔这封信中的意思,不知道我看明白了没有,所以特地从梁州来了潼城,来请世叔帮我解惑。”
    杨万堂看看信,又看看温故,心想果然如自己料想一般,这小娘子娇养太过,说话都阴阳怪气的,竟是连这点委屈都受不得。
    杨万堂连说了几个“这”字,才稳住心神:“世叔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若有其他法子,我怎会让温宗兄的爱女委曲求全。”
    温故疑道:“入宫竟是委曲求全吗?杨世叔身为大楚通侍,竟敢这样讲?”
    杨万堂愣了一下,忙道:“故儿和世叔是自己人,咱们私下讲话,不出厅堂。”
    “原来如此。”温故恍然大悟,“既然杨世叔把我当成自己人,那我还想问世叔一句,世叔一定要和我讲真话。”
    温故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愠怒,杨万堂连道了两声好。
    “世叔这信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何意啊,说了没两句温故又问了回来,杨万堂想答,却不知道再要答什么。
    温故见杨万堂不说话,也没催他,转而问周通:“周都统,刚才你进来,我还没问你,身上怎么弄脏了?”
    周通原本就想跟大小姐说,可一直没插上空,见此刻终于问自己正事,立马朗声道:“大小姐,虞侯正在审问杨府管家。手段,特别残忍,令人,难以直视!”
    周通说几个字就停顿一下,声音故意哑着吼出来,震得人耳根生疼。知夏虽然没看他,但还是差点笑出来,怕自己破坏这个气氛,干脆走到一边去给温故泡茶。
    “虞侯不想杀人,所以,他在里面审,审出一个名字,我就找出来杀了。身上溅的是他们的血。”
    杨万堂被周通的话吓到了,下意识地伸手指向他就要斥责,可伸到一半又不敢了,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你……怎么敢在我府上杀人。”
    在场众人没有一人理睬他,温故轻轻点头,又问道:“文叔呢?”
    周通回道:“虞侯又审出几人,不知如何处置,叫我来问大小姐!”
    知夏奉茶上来,温故饮了一小口:“哪些人?”
    温故话音刚落,周通突然转头看向杨万堂三人,温故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杨万堂一惊,手垂到了桌子上,脸都颤了起来,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温故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这一动,竟比周通都令人惧怕,杨万堂和顾大娘子同时用手撑着椅子想要往后缩,眼睛紧紧盯着温故,满脸惧色。
    “刚才那个问题世叔不愿意答,那我还有个问题要问问世叔。”温故说着,脸上的笑消失,眼神也冷了下来:“我弟弟呢?”
    杨万堂到此时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温故如果知道了真相,此情此境,自己是绝对不能活的。她定是在诈自己,否则她这么闲吗?就要看自己狼狈求生的样子吗?
    杨万堂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大娘子倒先忍不住了:“温故!你一个小娘子,在这里虚张声势吓唬谁呢?一点和长辈说话的规矩都没有,传出去你父亲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你还知不知道怎么做个女子?”
    顾氏这是被吓破了胆,反而再也绷不住情绪,嚷了出来。
    温故也不恼:“杨世叔,你怎么说?”
    杨万堂哎了一声:“长辈有长辈的谋算,你不明白,你是女子,不懂这些。”
    杨万堂这一句话竟说了好半天,话里虽有教训的意思,可半点没有长辈的气势。
    温故耐着性子听完,伸出手,眼睛盯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翻来覆去地看:“女子,是啊,我是温家的女子,我父亲是孤守着梁州的温宗将军,夹在你们楚国和北虞之间,硬生生挺了三年。父亲病故,我弟弟温新才十三岁就敢提枪上阵,穿着和他一样重的甲,连夜奔来潼城,为我这个姐姐,为梁州,向你求援。世叔啊,我找我弟弟,他在哪?”
    厅中静得只剩下屋外传来的雨声,杨万堂从没有过今天这么笨嘴拙舌的时候,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流。
    此时忽听一人说道:“你要找弟弟,不应该来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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