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看个信的功夫,怎么睁着眼睡着了?”
    知夏自小陪着温故一起长大,温故对她也没架子,大小姐的侍女他人更是不敢教训,私下里就更活泼热络一些。
    “想是这几日太累了。大小姐看完信就歇息吧。”眼前穿着黄绿色襕衫,被称作文叔的中年男子道。
    温故急切地转过身,摸了摸知夏的手,眼睛里尽是关切:“疼吗?”
    知夏被这一句问得一愣,转而又笑着说:“不疼啊,就是这几天没睡好,走路不稳碰了一下。”
    温故又看向文良,表情一下茫然一下清醒:“文叔,我父亲呢?”
    大小姐的眼神看起来不太清明,连着等了几天的消息,消息到了,自己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地就想要找父亲。想到这,文良一时不知道如何说,只能微微低下了头,一旁的知夏也不做声了。
    温故从他们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又紧跟着问道:“长明呢?”
    长明是弟弟温新的字。
    文良皱眉,看来消息有不妥:“信上没提到吗?”
    信?
    温故低头,自己手上正握着信纸。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一下子映进眼中,每个字都熟悉,但认不清,温故集中精神,努力想起每个字的意思。
    越是焦急,心里越是烦乱,只好停下来先稳住心神。
    潼城,梁州,大楚,长明。温故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清楚,她想起来了。
    这是杨万堂的来信,告知温新已到杨府,邀请自己前去潼城一同面见楚国皇帝请求援兵。
    收到这封信后,温故即刻启程,只带了文良知夏和五个护卫。出梁州,入潼城,直奔杨府,然后入局,赴死。
    这是刚刚那个梦里的事。
    温故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又想起文良刚才询问的话,木然地答道:“杨万堂……要我去潼城。”
    大小姐是知礼数的,哪怕私下的言语中也从不曾逾矩,杨万堂这个世叔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大小姐从未直呼过他的名字。
    不过比起称呼上的变化,她话中的意思更让文良警觉:“公子已经足够代表梁州,又要大小姐去做什么?”
    温故的语气仍然有些发木:“要一起去见大楚皇帝。”
    见到大小姐的神态,文良心中一痛,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才刚丧父,又逢城难,面上不显露,可心里难免是慌乱的。这封信的意思显而易见,只是公子一个人,楚国那个皇帝未必肯出兵。杨万堂是想让楚国皇帝知道,梁州温氏有一个花容月貌的大小姐。
    要大小姐以色求兵,这是对梁州莫大的侮辱。大小姐肯定也看出了信中的意思,才会有这般神态。他放轻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些。
    “大小姐,公子身边跟着的都是将军得力的近卫,还有两名统领同去,就算在楚国皇帝面前,他们也可以周旋,更何况此行未必安全,公子已经涉险,大小姐不可再有闪失。”
    温故摇摇头:“别无他法,我不能退。”
    文良又劝了两句,可温故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这些话她都听过,但此刻她的心思并不在此。文良见大小姐不语,叹了口气。
    “今日天色已晚,大小姐若一定要去,我们可以明日启程,轻装简行,梁州到潼城,两天足够了。”
    “不等明日,即刻启程吧。”温故不假思索地回了文良的话,口中发出的声音,和脑海中梦里说过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一模一样。
    文良稍有些犹豫,知夏却先开口道:“大小姐,你的身子,接连几日没好好休息,怎么耐得住奔波?”
    温故心中想的却不是这些,摇摇头:“无碍,文叔安排吧。”
    文良没再多说什么,行了礼转身离去。知夏还想再说,见温故的神情,也止住了话。
    这一切都太熟悉了。
    如果说是梦,为什么会和现在发生的这般一致。如果不是,可自己偏生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文良很快返回,人和马匹都已经安排妥当。温故陷在这种重历未来的感受中,茫然地跟随着文良。
    虽然以前温故也有过“这件事情从前发生过”的感受,可如此清晰的过去和连贯的未来,是以前从不曾有的。她想抓住一丝不同,可偏偏连一丝都没有。
    几人一路行到城门口,文良神色中仍有顾虑:“大小姐,杨万堂虽说早年间曾蒙将军恩惠,这些年也多少为梁州提供了一些帮助,可此人绝不是顾念情义,据我所知……”
    温故突然想起文良曾经提醒过自己关于杨万堂的事,只不过她那时想都是只要到了潼城,梁州之危就有解了,更何况父亲的安排怎么会错。
    温故在听文良说话的同时,口中一直念念有词,此时突然提高声音:“杨万堂在潼城的名声并不好,虽有功名,但无建树,一路上来多凭钻营,父亲此举也是权衡之下实属无奈,并非万全,还是要多加小心为上。”
    温故边说着,边转过头正视着文良,眼睛里没有了方才的混沌。
    文良惊讶地看着自家大小姐,这几句话也正是自己所想所虑,想是温故突经变故,这几日私下里做了不少功课所致。文良稍稍安心了些,原本的话在嘴边打了转,道了句正是如此。
    温故打定了主意,手中缰绳一紧,勒住战马。此间玄妙若想不清楚也就不必想了,天命予她这次机会,她要抓住。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停下。温故回过身,一一扫视着身后随行的众人,最后定定地看着文良:“文叔,这潼城,我们不去了。”
    说完,温故调转马头向来处奔去。文良不解地看向知夏,知夏摇摇头,催马紧追温故而去。
    文良叹了口气,自己也是看着这一对姐弟长大的。从少时跟随温宗将军至今,他一直作为影子,掌控着暗卫。将军突然过世,梁州危急,他不能再做一个影子,而要站到阳光下,站到温故温新身边。
    求援潼城,文良知道将军是冒着风险作出的决定。公子赴潼城,小姐守梁州,也是将军定下的。然而杨万堂的要求他们都没想到,去或不去,他都会站在大小姐身边,护她到最后一刻。
    文良示意众人折返,向将军府而去。
    温故攥紧缰绳,在梁州城中飞驰,扑面而来的冷风让她愈发清醒。上一次,杨万堂的话是给她的送葬词,而这一次,却足以让自己搏一次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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