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老教授就职于市里某座名牌大学。按说,在知识经济时代,如这样的老专家,随便带几个学生搞几个项目,一年赚个上百万不成问题。但是,这老头是个搞人文学科的,主修的是西方哲学,属于没有油水的专业。再加上人也正直,平日里就靠那点工资和津贴过活,却没有留下什么家业。
    他有一儿一女,儿女也不过是普通人家,虽说所有的医疗费都由国家报销,但还照顾服侍老人的活儿却要牵扯大家许多精力。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尤其是这种没有给儿女带了过实际利益,创造大笔遗产的老人。于是,儿女渐渐地就有些不耐烦,到最后索性就请了护工再不出现。
    今天,老人到了最后时刻,家属们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过来送终。
    这其中有个事情让他的一儿一女起了争执,按照本地的风俗,突然发生事故去世的人且不说了。像老教授这种寿终正寝的老人必须在家中断气,如此将来想回家看看的时候也找得到路。
    但问题又来了——他应该回儿子家还是女儿家。
    中国人的习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子家才是自己的家。可是,据老金说,老教授的的老婆死得早,这一队儿女的教育不是太成功。尤其是女儿,当年因为嫁给了爱情,老公是个外地人,收入也低,一家三口日子过得艰苦。所谓女儿是前世的情人,老教授怜惜女儿,就将自己名下那套六十来平方的房子过户到女儿名下,自己平日里跟女儿住在一起。
    在房价已经高到天文数字的现在,老教授将名下唯一的财产赠于女儿,自然引起了儿子的愤怒。兄妹两从争吵慢慢升级到打斗,最后反目成仇。
    老教授心中也是抱歉,日常的工资和奖金,还有在外面讲课的学费都交给了儿子,贴补家用,想的是一碗水端平。
    但世界上的事情,只要设计到切身利益,那里有能绝对平衡的。
    尤其是到了老人家弥留之的时刻,长期以来积压在兄妹心中的矛盾彻底爆发了,都不愿意让老人到自己家里去走完生命中的最后一程。
    听老金说完,刘章一笑:“这事挺有娶的,我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了。”银行是一个女孩子成堆的地方,在里面工作了多年,他未免也沾上了喜欢八卦的嗜好。
    当下就走到门口,好奇地朝里面打量。这一看,顿时大吃惊:“今天这活儿可不好干啊!”
    只见,病床上躺在一个身形巨大的老人。这老教授也不知道是不是东北人,身高起码有一米九十。他浑身都是肥肉,躺在狭窄的单人病床上,将那张床挤得满满的,看样子,至少有一百八十斤左右,这还是得病半个月的情况下。
    听老于说,这个老教授得的是胰腺癌,已经晚期。据刘章所知,想这种癌症晚期的病人,身因为病痛的折磨,身体缩水的厉害,整个人都会小一圈。
    老人在病床上躺了半月还这么大块头,也不知道他健康的时候威猛成什么模样。但就他现在的体形,已经足以让刘章他们胆寒了,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刘章觉得如果再遇到第一次背人时候的二十六层楼,自己肯定会被压垮的。
    老教授已经弥留,闭着眼睛,整个病房里都是他沉重的呼吸声。说来也怪,他都病成这样了,皮肤依旧白皙有弹性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吓人。每喘息一声,厚实的双下巴就轻轻颤抖一下。
    他那对儿女还在大声争吵,叫声最大的是他的女儿:“老大,世界上的事情拖不过规矩二字。你是长子,是我的大哥,咱们家唯一的男人。你那里才是家,爸爸应该送你那里去。送女儿女婿家送终,那不是笑话吗,你讲不讲道理?”
    毕竟是个女人,如果老人在家里咽气,怪吓人的。
    听到妹妹这么说,做大哥的还没有说话,大嫂就跳起来,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市侩的女人,说起话来显得气势汹汹:“笑话,你要说笑话,看看笑话的是谁?爸爸那套房子可是你在住,爸爸工作了一辈子,就单位的一套房子,却被你占了,偏心也不是这么偏的。你得了好处,该尽的义务就得尽。还数什么家里唯一的男人,我们那里才是家,真要这么说,房子就该给我们。”
    “就是。”做大哥的满眼的怒火:“凭什么要送我那里去,老子买房子的时候背了一屁股帐,现在每月还要还将近一万块按揭,既然爸爸要偏心,也怪不得我。”
    妹妹气道:“你这是不孝。”
    “哎哟,这个时候说起不孝了,早干什么去了?”大嫂夸张地叫道:“这做人,得将心比心,老头子在世的时候就没对你大哥好过,凭什么要我们尽义务?我那房子刚装修好,现在死个人,房屋不就是要贬值了吗?”
    妹妹:“原来你想的是这个,爸爸都快不行了,你还想着钱,你就是掉在钱眼里了。”
    大嫂:“不掉钱眼了,你把房子退出来,咱们平分,说什么鬼话。”
    妹妹:“大哥,我日子不是过不下去吗,爸爸当年才把房子给我的。再说,他的日常饮食起居不都是我和你妹夫在管,一个月你们才过来看爸爸一次。还有,爸爸这十来年的工资还有在外面讲学的的讲课费不都给你们了。不然,你们买房装修的钱从哪里来。还有,你们买房子,说不好也是爸爸给的钱,别当我不知道。你让我退房子平分,可以,你的房子也应该拿出来大家一起平分。”
    “你……你你你,你打起我房子的主意来,不要脸!”大嫂眼睛冒火。
    妹妹:“谁不要脸了,你把话说清楚?”
    “你不要脸。/”大哥怒喝一声:“小妹,你这个娼妇。当年叫你别嫁外地人,在本市找个有房子的吧,你不干,不然过得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么恼火。你看看,你看看,这个PC究竟又哪一点好,老子看了就怄气。”
    说着他用手指对着妹夫指指点点/
    是的,实在是太冒火了。爸爸工作了一辈子也就分了一套单位的房子,按说这房应该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如果妹妹当年不是鬼迷心窍,而是嫁给一个有房子的本地人,也不可能和自己争财产。
    他越看委琐的妹夫越不顺眼,这个苏北姥,就是个吃软饭的骗子。
    这用手指这么戳戳点点,早惹恼了妹夫。他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就将手一拨:“老大,说好别这么难听,再动手动脚我就不客气了。”
    “你不客气又能怎么样。”
    “老子揍你可混蛋东西。”
    “来啊,打啊,动手啊!”
    顿时,大哥和妹夫纠缠在一起。
    那边,妹妹和大嫂也尖叫一人扑了上去。
    一时间,病房里狼烟四起,掉落在地的东西丁冬着响。护士小姐姐在尖叫,医生则苍白着脸喊:“冷静点,冷静点!”
    门口的金老大等人目瞪口呆,刘章这个喜欢看热闹的眉飞色舞,不觉道:“牛B,热闹,我喜欢!”做为一个刚入门的所谓的“剧作家”他爱死这种家庭伦理大剧了。冲突才能产生情节,才能引爆观众的情绪。艺术来源于生活,多观察才能找到题材。
    人情练达是文章,留心处处有情节。
    里面打得热闹,刘章又定睛看了看躺在病床上弥留的老人,心中却是不忍。
    没错,老人还在大声喘息,说不好都脑死亡了,只剩一口气吊着。不过,他显然还保留着一丝神智,只见他眼皮微微颤抖,欲要睁开的样子,却没有任何的力气。
    须臾,就有两行清泪滚落下来。
    突然间,刘章心中一颤,又想起来自己父亲因病去世时的情形,当时的他也这么默默地流着眼泪,显然是放心不下他这个还未长大成人的孩子。
    爸爸……走的时候也不安心啊!
    刘章眼睛热热的,眼前这个老教授在他这个外人看来做事情有的四方确实不太公平,没有在儿女之间一碗水端平。但感情这种事情,又怎么能够做得到绝对的公平。人都要走了,再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得让他走得安心啊!
    刘章再也忍不住住了,走进病房,一把将老头扛在背上,对正打成一团的两对夫妻道:“都大半夜了还闹,该送老爷子回家去了。”
    又回头道:“老爷子,坚持住,我带你回家。”
    四人停了下来。
    大嫂尖叫道:“回家,回哪个家,我那里不许去。”
    妹妹也叫道:“家里还有孩子,别吓住她。”
    刘章:“不去你们的家,你们哪里只怕老爷子也不肯去。”
    做大哥那人满面疑惑:“既不去我那里,又不去小妹那里,你要把我爸爸送到哪里去?”
    刘章:“你们都是笨蛋吗,送去单位啊!老人家在岗位上奋斗了一辈子,在最后的时刻,只怕最想和校园告个别,学校才是他的家啊!”他回头看了老教授一眼:“老爷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如果同意,你就眨眨眼睛。老爷子,我想你应该能听见我的话,你大概也不想看到自己儿女为这事成为仇人,手心手背,都是你的心头肉啊!”
    “动了,动了,爸爸的眼皮动了。”妹妹大叫。
    大哥:“原来老爷子是想回单位去看看,也好,我马上就和学校联系一下,让他们打开爸爸生前的办公室给我们办丧事。如果他们不肯,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兄弟,到时候你也得站出来说话。”
    说完,他就拍了拍妹夫的肩膀。
    妹夫点头:“肯定的,他们敢不答应,还有,开追悼会和抚恤的钱单位也得出。”
    “对,问他们要钱。”大嫂连声同意:“我说,这是最后一次找单位了,咱们应该团结一心,就不要再闹了。”
    一时间,方才还打得昏天黑地的两家人重归于好。
    “刘章,我说你有学问,懂得说话吧,今天这事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厉害,厉害!”金老大悄悄地竖起了拇指。
    小骚和老于也满面佩服之色。
    刘章心中得意的同时,又忍不住低低呻吟:“帮把手,太重了,我今天的体能不成,怕是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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