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刻的大厅只剩下她和奥德莉两个人。
    正往外走的汉弗莱骑士懒洋洋地回答:“在你掉眼泪的前一秒离开了。”
    “你们去哪里?”她问。
    骑士道:“看紧我们的货物。”两人对视一笑,轻蔑之色尽露。他们很清楚,格兰瑟姆家完了,或者说格兰瑟姆夫人控制的格兰瑟姆家完了,奥德莉与汉弗莱三十四的婚事必成泡影,自己这桩任务的时限也将进入倒计时。
    格兰瑟姆夫人气得发抖,“看看他们,看看他们,挂着骑士的头衔举止却粗俗如市井之徒。”
    “随他们去吧。”奥德莉渐渐平静下来。见识过一次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已学会从容。“我们有手有脚,不会饿死。”
    “说的什么胡话!”格兰瑟姆夫人简直怀疑眼前的这个蠢女人是否是自己生的,或者生下来的时候抱错了。“格兰瑟姆庄园是我们的,必须是我们的!克里,克里……该死的,他又死到哪里去了。”
    奥德莉充满悲悯地望着她嚷嚷着朝楼上走。
    格兰瑟姆夫人找寻的对象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早早地躲上楼,而是跟着唐恩出了宅邸。眼见着他要上马车,克莱斯终于开口:“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唐恩上车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杰夫嘲弄道:“天哪!我听到了什么,一只蚂蚁竟然在开口说话!”
    金姆背对着唐恩,目露凶光,低声道:“识相点走开,矮子。”
    “祭祀大人!”克莱斯坚持不懈地喊着,并相信他一定会乖乖地转过身来。没办法,每个深受光明神会熏陶的祭祀已经习惯于在任何时候都戴着慈善面具笑脸迎人。
    果然,唐恩还是回头了。他温和地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呢?这位……少爷。”
    克莱斯不理会他言语中对自己身份隐隐的质疑,问道:“可否与您单独谈谈?”
    “别说笑了,你算什么东西!”金姆挡在唐恩面前,一把推开克莱斯。
    克莱斯顺势倒在地上,冲着唐恩喊道:“看在同是女神虔诚信徒的份上!”
    光明女神是每个祭祀的死穴。
    不管唐恩内心多么不情愿,还是同意了他的邀约。
    克莱斯将试图跟来的汉弗莱骑士留在原地,带着唐恩来到橡树林。
    唐恩隐觉不安,“我们已经走得够远了。女神的光辉洒遍整片大陆,在任何地方谈都是一样的。”
    克莱斯确定甩开了其他人的目光之后,解开了外衣扣子。
    “这是做什么?”唐恩一怔,随即注意到了他的皮带,“这是……”
    克莱斯皮带带扣上的花纹正是光明神会的会徽加两把金色的剑,每个信仰光明女神的信徒,每个宣读了誓言的骑士都对此再熟悉不过。
    “神圣骑士……”唐恩颤抖着说。
    虽然神圣骑士和祭祀同属于光明神会,但两者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神圣骑士团直属教皇,每个实习骑士转正都由教皇亲自任命。若将两者进行换算,那么神圣骑士团最新的实习骑士等于四阶祭祀。因此,不管眼前这个青年戴了多久的皮带,他都是唐恩的上级无疑。
    “您,请问阁下怎么称呼?”惊诧过去之后,唐恩又生出一丝疑问。不能怪他多想,而是克莱斯的外形实在与传说中英俊高大、正直勇敢的神圣骑士不太相符。
    克莱斯道:“克莱斯?萨瓦萨迪。”
    ……
    笔墨难以形容唐恩此时的心情。
    他想,要是有人站在背后撑住他就好了,以免自己腿太软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可太失礼了。哦,他刚刚对神圣骑士团的团长做了更失礼的事。
    想到自己刚才在格兰瑟姆家地盘上犯下的事迹,唐恩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请,请问,您和格兰瑟姆是什么关系?”他颤巍巍地问,乞求女神不要让自己听到最坏的答案。
    “克里?格兰瑟姆是我的曾用名。”
    唐恩:“……”他觉得自己真的会窒息。
    双子之谜(一)
    他出生在这个小镇,父亲也是一名祭祀,现在升职去了祖尔城,是一名五阶祭祀――比实习神圣骑士高那么一点儿。不过现在不重要了,除非教皇和两位神祭祀驾临,其他谁都保不了他。
    可是身份如此尊贵的神圣骑士团团长怎么会是自己的老乡呢?他们竟受同一个地方的福泽而成长。
    太不可思议。
    唐恩恍恍惚惚地想着。
    “唐恩阁下。”克莱斯缓缓开口。
    唐恩抖了抖,“您有话请直言。”批评他吧,辱骂他吧,哪怕解下高贵地皮带鞭笞他,什么都好,只求快点结束这凌迟般的折磨!
    “关于指纹的事……”
    “必定是个误会!”唐恩咬牙切齿,“马歇尔那个老糊涂一定弄错了。您放心,我一定用锤子敲着他那颗又长又笨蛋的棒槌脑袋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
    “那么明天……”
    唐恩深情道:“格兰瑟姆老爷完全向着您。您是他最亲爱的儿子,格兰瑟姆庄园,格兰瑟姆的田地,格兰瑟姆一切的一切都独属于您。我原本打算在明天宣读这份口头遗嘱,不过您是他的继承人,早点知晓也没什么。”
    克莱斯终于露出光明神会式的微笑,“我为我父亲有你这样忠诚的朋友而感到荣幸。”
    唐恩心下稍安,对比指纹的是马歇尔,与他无关。至于他们私底下的交易……他会让马歇尔闭嘴的。“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克莱斯笑吟吟地看着他。
    唐恩等了会儿,始终没有等到答案,后知后觉地体悟到自己越界,急忙赔笑道:“我只想确认是否有其他需要效劳的地方。”
    “以后会有很多。”
    那说明自己不会被处理掉。唐恩这才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疑惑,以神圣骑士团的骄傲和正直,不应该这么简单地放过自己才对。他脑袋里灵光一闪,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克莱斯,“这是菲达神祭祀下达的密令,我想或许您还未收到?”
    菲达?
    克莱斯拆开信封,里面白纸一张。“你带着蓝墨水和圣水吗?”
    看他轻易通过试探,唐恩安心又失望,从怀里掏出一根小手指粗细的管子递给他。
    克莱斯将管子里的液体轻轻滴在纸上,液体慢慢地晕开。这是光明神会信件保密的特殊方法,纸张和书写的墨水都很特别,一干就隐形,只有用蓝墨水和圣水混合的液体才能重新将字体显现出来。
    “寻找皮尔斯?汤姆逊的下落x。”下面是皮尔斯的简笔画像,惟妙惟肖。
    对光明神会大部分会员来说,这只是一道寻找皮尔斯的命令,但是剩下的那群人很清楚,这个x代表“暗杀”。克莱斯就是小部分之一。
    “您见过他吗?”唐恩搜寻着克莱斯的表情。今天他带人打闹格兰瑟姆的时候,皮尔斯并没有下楼。
    克莱斯淡然道:“如果我见到他,会回复菲达的。”
    “……”唐恩觉得自己又找死了一次。
    克莱斯见金姆和杰夫不耐烦地走过来,立刻扣上外套的纽扣,低声道:“我的身份不要透露给任何人知晓,任何人,谁都不可以。”
    唐恩道:“是。”
    “你发誓。”
    “我发誓。”
    “以光明女神之名。”
    “……我唐恩?潘西以光明女神之名发誓,绝不泄露阁下的身份给任何人知晓。”
    “若违背誓言?”
    “呃……”
    “天地不容。”
    “……天地不容。”
    “祭祀大人。”克莱斯哀怨地看着他。
    唐恩吓了一跳,恨不得跪下来问他要什么。要什么都好,只求好好说话,别一惊一乍的。
    “别再骚扰大人了!”金姆冲上来,用力地将克莱斯推开。
    唐恩看着克莱斯倒在地上,身体好似被丢在火坑里,浑身都疼。要不是牢记誓言,他恨不得一脚把金姆踹到天边去。“金姆!”他生气地大喊,然后推开他的手,将克莱斯扶了起来。背对着金姆的时候,他眼神柔情似水,无不诉说着自己的歉意。
    克莱斯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表示理解。
    唐恩怕金姆留下来会产生更大的误会,急匆匆地拉上他和杰夫坐上马车就走。
    克莱斯整了整衣服,慢吞吞地回宅邸。
    在大厅里守株待兔的格兰瑟姆夫人逮到他立刻一顿大骂,将刚才承受的怨气内心的恐惧洗漱发泄出来,一点儿没有保留。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折磨让她疯狂。她完全将拉拢计划抛诸脑后,对克莱斯的那一丁点可忽略不计的好感也随之到了九霄云外,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个该死的丧门星夺走了她的一切。
    骂着骂着,她的情绪越发难以收拾,尤其是克莱斯骂不还口的态度更是助长了她的气焰,让她一个晃神就扬手打了下去。
    她的举动让克莱斯愣了下,不过他并没有明显让开,而是让脸与她的手保持两毫米的距离,顺着她的动作偏了过去。
    就旁人来看,他毫无疑问被重重地呼了一巴掌,比如刚刚从楼上下来的皮尔斯。但就格兰瑟姆夫人的感觉,她完全打在了空气上。
    “夫人!”克莱斯顺势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她。在金姆的“栽培”下,这套动作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我……”格兰瑟姆夫人刚说了一个字,就被皮尔斯挡住去路。
    皮尔斯冷冷地说:“您应该道歉,夫人。”
    格兰瑟姆夫人收起惊慌,趾高气扬地说:“骑士阁下,您似乎忘记了,这是我家,那个是我的儿子!”她说完,不顾在场两人的表情,扭头上楼。
    皮尔斯拉起克莱斯,皱眉道:“男人不该打女人,也不该被女人打。”
    克莱斯委屈地低下头。
    皮尔斯虽然同情他,却非常讨厌他遇事畏缩的性格,也没了说教的兴致,淡然道:“关于遗产的事我听说了。如果你打定主意赴约,就先把这里的事情放一放。一切等以后回来再说吧。”
    克莱斯道:“都听阁下的。”
    “……难道你一点主意都没有吗?”
    克莱斯茫然地抬头看他。
    “算了。”
    晚餐的时候,格兰瑟姆夫人没有出现。奥德莉说她去了镇长家。
    克莱斯注意到她脸上有个巴掌印,“是夫人……吗?”
    奥德莉沉默了会儿,“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和皮尔斯一起赴约。”
    奥德莉有点儿嫉妒,“你倒是有地方去了。”
    克莱斯沉默地拿起刀叉。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她忍不住问。
    怎么过的?
    克莱斯面无表情地割开盘中肉,放到嘴里咀嚼。
    从低阶骑士身边的杂役做起,争取学徒的机会,受同伴欺压的时候,依附强者,做讨人嫌的马屁虫或处理见不得人事的打手。白天眼睁睁地浪费着时间,晚上拼命将浪费的时间抢回来,每天只能睡一两个小时。赶超依附的树之后,寻找下一棵更大更高更强壮的大树,直到攀上光明神会,本以为一切会有所不同,最后却发现,他还在继续原来的路……
    “不断地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
    格兰瑟姆夫人彻夜未归。
    奥德莉派人去镇长家询问,被告知还在镇长家门口等候。奥德莉生气道:“为了这些身外物,死皮赖脸地求见,真叫人害臊。”
    克莱斯道:“夫人是为了这个家。”
    奥德莉的脸有点儿肿,打了几层粉也遮掩不住,一说话就疼,闻言更生气,“算了吧,她完全是为了她自己。只要她能够享受,丈夫、女儿全都可以出卖!”
    管家进来提醒去教堂的时间。
    奥德莉紧张地握住克莱斯的手。
    克莱斯低头望着那只放在自己掌中的娇小的手吗,内心生出几分异样的感情。这个人是他的妹妹,有一半的血液和他一样。真是奇异。
    “哥哥,你紧张吗?”她问。
    克莱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笑了笑,“不,一点都不。”
    双子之谜(二)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天色阴沉,厚重的云层压着房顶,矮得叫人喘不过气来。镇民们陆续进入教堂,克莱斯和奥德莉坐在马车里,等大多数人进去了才下车。
    奥德莉抓着克莱斯的手:“哦,我有点儿真实感了……如果杰夫继承遗产,我们以后住哪儿?”
    克莱斯道:“总会有地方住的。”
    奥德莉深吸了口气,“我开始感受到妈妈的感受,真叫人不安。”
    克莱斯扶着她进门。
    奥德莉挽住他的胳膊,压在身上的沉重负担一下子找到了分担的人。
    “感谢你回来。哥哥。”她声音低沉又柔和,像细细流动的酒泉,又像携香袭来的春风。
    两人一进门就看到了格兰瑟姆夫人。她坐在教堂最前排,两旁无人。教堂闹哄哄的,人声鼎沸。镇民们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浑然未觉。
    奥德莉松开克莱斯,小跑着来到格兰瑟姆夫人的身边。看着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疲倦的眼睛,她心中一痛,对昨晚一巴掌的痛恨顿时抛到九霄云外,低声唤道:“妈妈。”
    格兰瑟姆夫人震了震,仿佛从噩梦中醒觉,瞥向她的目光带着惊恐和震骇,直到认清来人才松弛下来:“是你,奥德莉。你的脸怎么……哦!”她想起这是自己的杰作,羞愧地捂住脸,半晌才放开手,“坐下吧,别让别人察觉你的慌张。”
    奥德莉道:“你昨晚去哪儿了?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
    “到处走走。”格兰瑟姆夫人顿了顿,意识到这个谎言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去,改口道,“我去找马歇尔,指纹的事一定是他弄错了。”
    “他怎么说?”
    “他避而不见。”她揉了揉眉头。
    奥德莉道:“您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刚开门的时候……或许吧。”
    奥德莉见她说话颠三倒四,有点担心:“您要是不愿意留在这里,我完全能够理解。这里有我和哥哥足够了,您可以回家等消息。”
    马歇尔和唐恩一前一后地出来,神情凝重。
    看到他们,格兰瑟姆夫人一扫颓废,抬手理了理鬓发,冷静地说:“不,我要坐在这里,看着他们怎么在女神的面前颠倒黑白,摆弄是非。”
    她没有压低声音,马歇尔和唐恩都听得清清楚楚。
    马歇尔脸部肌肉微微一颤,干笑着凑上去道:“女神在上,我保证一切都是公正诚实的。”
    格兰瑟姆夫人警戒地看着他,昨日的绝情历历在目,今日的谄媚叫人猜疑。
    马歇尔碰了个钉子,讪讪地退回去。
    杰夫和金姆看到格兰瑟姆夫人等人坐在第一排,立刻拨开人群硬生生地插了进来。“嗨,祭祀大人,镇长大人。你们今天看上去真是容光焕发,神气极了。”
    “谢谢。”唐恩不自在地看向克莱斯。
    克莱斯蔫蔫地垂着头。
    在其他人看来,胆小的克里被吓坏了,连抬头打招呼都不敢。但落在唐恩眼里,立刻被解读为:伟大高贵的团长大人不耐烦了!
    “快点坐下吧!”唐恩催促道,“不要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让我们快点开始。”
    “……”金姆小声问杰夫,“我们迟到了吗?”
    杰夫道:“这次没有。”
    金姆:“……”
    杰夫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祭祀讨厌格兰瑟姆,他有点迫不及待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唐恩高声道:“感谢拨冗前来的先生们,女士们。不久之前,在这片梦一般的土地上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悲剧。敬爱的格兰瑟姆老爷撒手西去,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遗留下贤惠的妻子,年幼的儿女,以及一笔可以用来造福一方也可以用来为祸一方的财富。”
    杰夫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格兰瑟姆老爷是瑞普镇的支柱,他的继承人不仅仅关系着格兰瑟姆一家的未来,也关系着瑞普镇的未来。为此,格兰瑟姆老爷很久之前就立下了口头遗嘱,我和马歇尔大人是见证人。”
    听到这里,昏昏欲睡的众人才稍稍提起精神。
    格兰瑟姆夫人和奥德莉握着彼此的手,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连自觉胜券在握的杰夫和金姆也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唐恩的嘴巴――那里将决定两个人的命运――一个穷人,一个富人。
    “他决定将他所有的财产都交与……”唐恩望向低着头的克莱斯,一字一顿地说,“他的儿子克里?格兰瑟姆继承!”
    “呼!”格兰瑟姆夫人完全忘记了礼仪,发出了夸张的呼气声。她全身的力气仿佛在刚刚呼出的那口气中被抽干了,任由奥德莉掐着自己的手。
    “天哪!”奥德莉失神地喃喃着,“是哥哥?是哥哥吗?”
    “不,这和我们之前说的不一样!”杰夫愤怒地吼起来。
    唐恩淡定地看着他,“杰夫?格兰瑟姆先生,您认为您许诺的金钱能够令一个虔诚的信徒辜负女神的信任,出卖良知,欺凌妇孺吗?如果您这样认为的话,我必须告诉你大错特错了!”
    金姆看向镇长。
    马歇尔道:“格兰瑟姆老爷爱他的夫人,爱他的孩子,他是个好人。这份遗嘱毫无令人非议之处!”
    镇民们很赞同。尽管格兰瑟姆夫人是个虚荣傲慢的人,但比起蛮横无礼的杰夫而言,还算得体。格兰瑟姆老爷要不是老糊涂,绝不会将遗产留给杰夫。
    金姆拦住冲动地想要冲上去的杰夫,沉声道:“指纹的事怎么解释?镇长大人如果没有失忆,应该记得昨天在格兰瑟姆庄园说的话吧?”
    马歇尔气定神闲地拿出一张纸,递给第二排的镇民。上面有一个大指纹,一个小指纹,还有一个对比分析图。
    “我正要为此道歉。由于工作员的失误,导致第一次对比的指纹并非克里小时候登记的那个,而是镇上另一位同名的少年,克里?威廉姆斯。发现这一点之后,我与工作员一起连夜对比指纹,结果是完全一致。”他拉起克莱斯,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面朝镇民,“这位的确是格兰瑟姆老爷唯一的儿子,格兰瑟姆庄园的合法继承人,克里?格兰瑟姆!”
    克莱斯憨厚淳朴的眼神很快获得镇民们的好感,掌声陆陆续续响起,慢慢地连成一片,震荡着教堂的每个角落,久久不绝。
    杰夫想说什么,被金姆按住。两人的脸色极其难看。金姆道:“现在人多,别乱来。”
    杰夫下唇咬出了血,恨恨地转身往外走。金姆则留了下来,他想看看唐恩和马歇尔到底收了格兰瑟姆夫人什么好处,以至于出尔反尔。
    格兰瑟姆夫人神采奕奕地站起来拥抱马歇尔,“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马歇尔抱着她,“相信我,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格兰瑟姆温柔地笑着。就算她心里还太多疑问,也知道现在不到清算的时候。
    克莱斯冷眼看着她从悲痛欲绝到欢天喜地,转头对着唐恩弱弱地问道:“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当然。”唐恩亲自将人护送到台上。
    格兰瑟姆夫人坐回奥德莉的身边,低声道:“你知道他要说什么吗?”
    奥德莉摇摇头,笑了笑道:“大概感谢吧。”
    克莱斯避开格兰瑟姆夫人的注视,踌躇了会儿问:“我现在是格兰瑟姆庄园的主人了吗?”
    “当然。”像侍从一样站在他身侧的唐恩殷勤地回答。
    “那么,我可以随意处置它吗?”
    唐恩大声道:“当然!”只要不随意处置我,你想怎么随意它就怎么随意它,敬爱的团长大人!
    “克里,你想做什么?”格兰瑟姆夫人预感到不对劲。
    克莱斯深吸了口气道:“我要将格兰瑟姆庄园捐献给光明神会。”
    ……
    一秒静极,一秒闹翻。
    教堂炸开了锅。
    除了克莱斯之外的其他人被他的大手笔震呆了。
    格兰瑟姆夫人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是,”克莱斯幽幽地说,“我有一个请求。”
    唐恩呆呆地说:“您说。”
    “我希望格兰瑟姆夫人和我的妹妹依旧能够住在庄园的房子里,然后每个月领取能够保障她们生活的费用。”克莱斯道。
    唐恩道:“完全没问题。”不愧是神圣骑士团的团长啊,这个境界……望尘莫及!
    克莱斯松了口气,“这样我就能放心地离开了。”
    唐恩道:“您要去哪里?”
    克莱斯斜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斜得很快,睨得很隐秘,除了唐恩之外没有第三人发现,而发现的那人立刻闭上嘴巴,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
    双子之谜(三)
    此时唯有大悲大喜,大喜大悲来形容格兰瑟姆夫人在短短几分钟内所经历的心情。眼见着大笔财富落到敌人手里又眼见着它飞回来,最后却是竹篮子打水,空欢喜一场。
    想想格兰瑟姆老爷过世之后,自己一直过着被人摆布的日子,她悲从中来,望向克莱斯目光充满了仇恨。
    唐恩为她祈祷。
    马歇尔以为唐恩暗中耍手段,说服克莱斯捐献财产,心中妒恨不已,小声道:“怪不得你要我为克里?格兰瑟姆平反,原来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老兄,不要忘记我那一份。”
    唐恩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听你的光辉史。”格兰瑟姆老爷过世之后,他果断地搭上唐恩这艘船,目前看来,这个决定无比正确。
    知道结果的镇民满足地离开,既为克莱斯捐献的财产感到可惜,又有些不欲人知的幸灾乐祸。
    金姆顺着人流往外走,临踏出教堂的最后一眼,却是望向克莱斯。
    克莱斯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探视,惊恐地抖了抖肩膀,躲到唐恩身后。
    因为马歇尔的话而苦恼的唐恩跟着抖了抖,等弄清现状之后,他几乎想跪地求饶:团长大人,您别吓我。还以为数百万亡灵军团杀上门了呢!
    “唐恩大人。”格兰瑟姆夫人板着脸道,“捐赠财产的事请允许我和我的儿子再好好商讨一下。这件事还未取得全家一致的同意。”
    唐恩道:“无论如何,我都站在克里少爷这一边。”团长大人,看我多么忠心耿耿!
    格兰瑟姆夫人脸色更黑。
    马歇尔也道:“克里才是家主,这件事的确应该以克里的意见为准则。”
    “请让我们私下谈谈。”格兰瑟姆夫人说着,愤怒地起身离席。
    克莱斯耷拉着脑袋,担忧地跟在他身后。
    奥德莉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哥哥,你这件事的确做得不妥当。”
    克莱斯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只考虑到我和妈妈,自己可以怎么办呢?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奥德莉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嫁妆。克莱斯提出的条件中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笔。随即,她又欢快地想,汉弗莱三十四知道后一定会无情地甩开自己,多么美好。
    克莱斯道:“我要出远门啦。”
    “是的,连路费都没留出来。”奥德莉仔细想想,也为他没头没脑的捐赠而感到痛心。这是多么大的一笔钱啊!
    一行人上了马车,克莱斯还没坐稳,格兰瑟姆夫人就劈头盖脸地骂起来。
    克莱斯和奥德莉一动不动地听着,这是他们养成的新习惯。
    格兰瑟姆夫人骂得舒服了,才缓口气道:“幸好我为你留了退路。等下你记得对唐恩说,刚刚是因为感念女神恩泽所一时兴起的念头,现在已经想通了,愿意亲自创造财富源源不断地资助慈善事业,这样才是感谢女神和神会最好的办法。”
    克莱斯低头不言。
    “你听到了吗?”她不满地嚷嚷。
    马车抵达庄园,奥德莉打开门下车,“妈妈,到家了,这件事一会儿再……”
    门在她下车之后“砰”的一声关上,从里面落锁。
    “妈妈!”奥德莉以为格兰瑟姆夫人要对克莱斯做什么,紧张地敲着门板。
    门紧闭,帘拉上的密闭空间里。
    格兰瑟姆夫人惊惧地看着换了个人似的克莱斯,紧张地叫道:“你想……”
    克莱斯单手掐住她的脖子,低声道:“保持安静,夫人。从现在开始听我说。”
    “你依旧可以住在庄园里。”
    “每个月会有三个金币的收入,足够你颐养天年。”
    “得到这些的前提是安分守己。”
    “如果不,后果自负。”
    格兰瑟姆夫人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个狼崽子,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报复我,报复格兰瑟姆家,报复……”
    “您太高估自己了。”克莱斯冷冷地说:“如果不是凑巧途经此地,我根本忘记来庄园的路。”
    “我会把你的真面目散播出去……”
    “有谁会信呢?”克莱斯放开手,“尤其在你对我很不满的情况下。”
    格兰瑟姆夫人道:“我和马歇尔是很多年的好朋友……”
    “那么你对他出卖友情背叛朋友的手法一定很有经验。”克莱斯嘲弄地笑笑,打开门,面对奥德莉的一刹那,又恢复成那个老实敦厚的青年。
    “你没事吧?”奥德莉抓住他的手,担忧地查看他的脸和手。
    克莱斯道:“夫人心情不好。”
    “我会劝他的。”
    “太可笑了!”格兰瑟姆夫人简直被兄妹情深的戏码闪瞎了眼。“奥德莉?格兰瑟姆,搞清楚谁才是你的亲人。这个人根本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他阴险狠毒,格兰瑟姆家落到今天这个田地都是他的功劳!你醒醒吧。”
    “妈妈,你说得太过分了。我们走。”奥德莉拉着克莱斯离开。
    格兰瑟姆夫人气结。
    财产捐赠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好在格兰瑟姆老爷死得匆忙,格兰瑟姆夫人又为遗产继承的事到处奔走,根本没来得及处理,因此钱庄房产等挂在格兰瑟姆老爷名下的资产很快就在马歇尔的配合下悉数落到克莱斯的手里。克莱斯次日就找唐恩办理捐赠手续。
    唐恩小心翼翼地问:“您真的打算将所有的财产捐赠出来?”
    “你怀疑我对女神的忠诚?”
    “当然不是!”唐恩道,“我只是想确定一下。”
    克莱斯道:“不要怀疑神圣骑士的信诺。”
    尽管认识克莱斯以来,对方都表现得很正直,可唐恩每次靠近他总有种阴风扫背脊的森冷感。
    有马歇尔在,财产捐赠的事进行得无比顺利。
    克莱斯道:“我最近会远行。”
    “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格兰瑟姆夫人和小姐。”
    克莱斯嘴唇动了动,化作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哦,你看着办。”
    他离开后,马歇尔低声道:“刚刚的克里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他捐赠了这么大一笔钱,当然会得到女神的眷顾。”
    “希望他也能得到格兰瑟姆夫人的眷顾。他小时候在家的日子不太好过,这次回来好不容易继承了财产又被他捐献了出去,我想格兰瑟姆夫人短期内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
    唐恩觉得自己知道了很了不得的事,“克里少爷小时候过得不好吗?”
    作为经常出入格兰瑟姆庄园的老朋友,马歇尔很有发言权,“令人印象深刻的冷暴力。”
    唐恩回到教堂,看到自己的父亲老唐恩坐在女神雕像前祷告,蹑手蹑脚地坐到他身后,等他祷告结束才打招呼:“您怎么来了。”
    老唐恩道:“我在街上看到他了。”
    “团长大人?他是真的吗?”说实话,唐恩对克莱斯的身份仍有点怀疑。站在光明神会顶端的人居然是自己的老乡,怎么想都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是他。”尽管克莱斯是光明神会非常神秘的存在,但是老唐恩有幸见过一面,“他比那时高了一点儿。不过站在你身边的时候,也不觉得不好看。”
    唐恩摸摸自己的脸,“看来传言总是夸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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