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切菜准备晚饭,见他风风火火进来便愣住了,一不留神差点切掉手上一片肉。
    窦家富忙道:“赵大哥,今晚的饭我来做,你去歇着吧。”
    老赵脸上一僵,想要问清情由,又顾忌他的身份不敢开口,片刻后用布巾擦了手默默退到一边。
    窦家富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在厨房里扫视了一圈,发现架子上桌子上摆的食材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唯独缺少了某人特别要求的豆腐。
    想到那人挑剔的嘴脸,窦家富不无头疼,只得对老赵道:“赵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买两块豆腐来?”
    还当这小子能整出什么了不得的极品佳肴来,原来只是要做豆腐!做吧做吧,吃得大少爷郁闷了将你扫地出门,那才叫报应呢!
    老赵心里诅咒着痛快地应了,马上就出了门。
    那些山珍海味的高级货窦家富没做过,也没把握能做得好,便按自己的习惯和水平选了几样大众化的材料简单做了一荤两素。
    三个菜做好后,老赵的豆腐也买来了,窦家富便又烧了一道自己很喜欢但平时难得做上一回的牛肉豆腐羹。
    老赵瞥了一眼那两个菜,一盘素炒三鲜,一盘醋溜白菜,一盘笋干炒肉,当下便撇了嘴。
    牛肉豆腐羹炖到一半,某人就如狗一样闻着味来了,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在灶边流着口水等。窦家富怎么赶也赶不走,只得随他去了。
    老赵嘴里的唾液也丰富起来,看不出来这姓窦的小子的确有两手,那味道闻着的确香,难怪大少爷会馋成这样,连他这名大厨都想尝上一尝。
    这么一想,他便忧虑起来,要是窦家富真的要抢自己的饭碗该怎么办?
    牛肉豆腐羹将要出锅时,厨房又来了一个人,却是甄家大夫人秦氏。
    秦氏进来便道:“这做的什么好菜,闻着这么香。”
    甄之恭赶忙起身迎了上去,“娘,您怎么来了?”
    秦氏嗔怪道:“娘没事过来瞧瞧,谁想到你竟躲在自己院子里吃好东西,也不跟娘说一声。”
    甄之恭笑道:“冤枉啊,儿子什么时候有了好东西都想着头一个孝敬娘,哪里敢藏私。只是今天是小豆腐做的菜,怕不合您口味呗。”
    “小豆腐?”秦氏转了头,这才看清灶台边扎着围裙拿着锅铲手足无措的人正是窦家富。
    窦家富紧张道:“大,大夫人。”
    秦氏有些意外,“小豆腐,你还会做菜啊,这锅里炖的是什么?”
    窦家富抬起袖子抹了把头上的汗,“就,就是牛肉豆腐羹。”
    秦氏笑道:“是么,这道菜我还没吃过呢,呆会儿正好尝尝。”
    说罢也不等窦家富反应,便对呆立一旁的老赵吩咐道:“去跟老爷说一声,晚饭我就在大少爷这边用了。”
    老赵应了,满心萧瑟地出了厨房。
    窦家富这下更是紧张,头上汗如雨下。
    甄之恭凑上前,在他背上不着痕迹地抚了一把,低声道:“别怕,你做的菜我都喜欢,”我娘就更不用说了。”
    窦家富略略安了心,回身瞧了瞧锅里的情况,拎起盐罐加了些盐巴,又撒了一把碎芹叶进去。再过片刻,便将炖好的牛肉豆腐羹麻利地装了碗端上桌。
    那一边母子俩已经翘首以盼多时,香气扑鼻的豆腐羹一端上来,两人齐齐脸上放光,那眼馋的神情竟是一模一样,看得窦家富暗觉好笑,转身又回到备菜的案台边。
    由于秦氏的到来,他打算多做两个菜,然而甄之恭见他烟薰火燎得汗湿透衣脸上通红,不免有些心疼地拦了下来,一边亲自动手替他解下围裙,一边道:“不用再做了,有四个菜也差不多够了。”
    窦家富闻言笑了,竟然从这位向来铺张的大少爷口中听到“够了”两个字,真是难得。
    大少爷主动节俭,他自然求之不得,给母子俩各盛了一碗饭后自己就退到一旁。
    甄之恭又不由分说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顺手也给他盛了一碗饭,道:“愣着干什么,一起吃!”
    秦氏也笑道:“是啊,忙活半天你也饿了吧。这段时间我每次见到小恭都是精神十足的模样,人也比前阵子长胖了些,想必都是你的功劳。”
    窦家富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看着言笑晏晏的母子俩,捧着饭碗,眼里一阵酸热,也不知是被米饭的热气薰的,还是因为某种久违的家的温馨感在心里满溢了出来。
    不过,算起来,他在甄家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了,好象再过三五日就满了一个月……
    这顿饭三个人将四道菜吃得一干二净,连盘底残留的汤汁都被母子俩互相争抢着刮进碗里拌着饭吃掉了。
    窦家富吃得不多,心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饭毕,秦氏也心满意足道:“小豆腐,你脾气这么好,又这么能干,只可惜是个男孩子,不然一定让小恭娶了你。”
    “啪嗒”的一声,窦家富手中的筷子掉了地。
    作者有话要说:正餐很快会有的,大家耐心等待哈~
    ☆、玩笑
    半晌,窦家富才红着脸讷讷道:“夫人,过,过奖了。”
    秦氏抬手摸摸他的头,夸赞道:“真是个乖孩子,难怪小恭待你不一般。他往日交的都是些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我看了就头痛,现在有你跟他作伴,我和他爹也就放心了。”
    窦家富忍不住朝旁边瞥了一眼,就见某人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眼中闪着某种莫名的幽光。
    他心中怦然一跳,不知怎的有些慌乱。
    秦氏啜了两口茶后起了身,“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们俩也早些休息吧。”
    甄之恭道:“娘,我送您回去。”
    秦氏摆手,“不用了,又不是在外面,娘自己回去就行。”
    甄之恭便不再坚持,和窦家富一同送她出了自己的院子。
    秦氏走后,甄之恭转头便笑道:“怎么样,小豆腐,嫁了本大少如何?”
    窦家富愣了一下,继而愤愤然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娘和我开玩笑,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甄之恭心里蓦然涌出冲动,于是敛了笑,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若不是凑热闹呢,你可愿意?”
    窦家富瞬间涨红了脸,心跳比之先前更加急促,结结巴巴道:“不,不是凑热闹还,还能怎么样?耍,耍我很好玩么?”
    见他急怒交加,甄之恭在心底轻叹一声,旋即勾起唇角作无赖状,“好玩啊,再好玩也没有了。”
    他这样逗弄窦家富已经习以为常了,每每都能激得小家伙跳脚大骂,不过骂过一顿后矛盾就算解决了,两人重归于好。
    然而,这一回,甄大少失算了。
    窦家富睁大眼睛望着他,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下来,许久才涩声道:“对不住,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玩。再过三天我就回去了,你去找一个愿意陪你玩的人吧。”
    说罢扭头急步进了自己的房间,“怦”地一声关上房门。
    甄之恭愕然站在院门口,半晌回不过神。
    这是怎么了,那家伙到底因为什么气成这样?难道刚才的玩笑真的很过分?
    可是,天地良心,他并不想开玩笑的,他甄大少这辈子还从未那么认真地说过一句话。
    又或者,他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不喜欢,不接受,所以用这种方式拒绝他?
    这一晚,甄大少彻底失了眠,一遍一遍地想着某人最后那种近似于决绝的话。
    三天……只剩下三天了么,时间过得太快了,叫人什么都来不及把握。
    原来,纵然有万贯家财,有时候也换不来一个人的“愿意”二字。
    ……
    第二天,窦家富很晚才起身,开门出来后已是将近正午,院子里静悄悄一片。
    隔壁的屋子房门大敞,里面空无一人。
    那人自然是出去了。他生意那么大,要做的事那么多,能够时常抽个半天一天时间来陪自己玩,实在是很不容易了。
    是他不知好歹,不识时务,把他对自己的好视为理所当然,现在想来真真可笑。他这样一个蝼蚁一样微不足道的乡野穷人,究竟凭的什么能够得他那样对待?如那人所言,自己逗弄起来很好玩,能够让他在繁忙疲惫之余解闷去乏么?
    无论怎样,现在都没必要再追究这个问题了。
    只是,他昨晚说了那么冷硬伤人的话,恐怕在离开甄家之前的最后三天里都难得再见到那人了吧。
    他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不这样又能如何?
    窦家富呆呆坐在古茶树下的石凳上,抽了抽鼻子。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人,往院里扫了一眼,便挥着帕子唤他:“小豆腐!”
    窦家富赶忙抹了下眼角的湿意,起身迎上前,“夫人,您来找大少爷么?他不在院子里,大约是出去办事了。”
    秦氏笑道:“我不找他,专门来找你的。”
    窦家富讶然,“找我?”
    门外接连又进来两个人,前一个身着华服,通身的富贵悠闲气派,赫然是甄老爷;后一个鼻孔朝天,一脸傲气,却是小少爷甄之敏。
    三位主子一齐大驾光临,窦家富紧张之余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秦氏略有些尴尬道:“小豆腐,是这样的,昨晚我不是在这里吃了你做的菜么,后来回去后跟这爷俩无意中说起你手艺好,不比外面酒楼的大厨差,这爷俩偏不相信,非说我因着小恭的缘故爱屋及乌说大话蒙人,这不,非得跟我来尝试一下,证实一番。”
    窦家富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受宠若惊,诚惶诚恐道:“夫人过奖了,我的手艺的确很一般,您会觉得好,大概是换了口味觉得新鲜吧。”
    秦氏正待答话,甄之敏抢先撇嘴道:“我就说娘骗人吧,这家伙长得这么丑,做出来的菜又能好吃到哪里去。”
    秦氏又气又笑,一指戳在小儿子的脑门上,“不许瞎说!小豆腐的模样耐看得很,哪里丑了。再说,你又没尝过他做的菜,又怎么知道好吃还是难吃。”
    甄之敏满心不服气,欲要再辩,甄老爷不紧不慢开口道:“小敏,你不想在这里吃就回前面的院子去吧,爹可是饿得不想动了。”
    “娘也一样。”秦氏笑道,旋即挽着甄老爷的胳膊到茶树下坐了下来。
    窦家富顾不得甄之敏朝自己吹胡子瞪眼,赶紧进厨房张罗午饭招待贵宾去了。
    老赵孤伶伶地站在一边,欲哭无泪,完了,这回可真的完了!
    这天中午窦家富做了五菜一汤,仍旧是用大众材料做出来的家常菜,不过时间仓促来不及去买豆腐,所以少了一道秦氏念念不忘的牛肉豆腐羹。
    即便如此,甄老爷和甄之敏――小少爷自然是没走的,总得亲口尝试了才好证明这丑人做不出什么好菜来吧――依然吃得满嘴油光意犹未尽,与头一天母子俩的争食景况不相上下。
    窦家富既自豪又好笑,看来这一家子都是吃货啊!
    这一顿饭下来,他又得到了甄老爷的肯定和表扬,而秦氏证明了自己所言非虚,看他的目光也越发的慈祥和蔼。
    窦家富面对这二位时也不再像最初那样紧张与忐忑,态度变得放松自然了许多,心中不免感叹,原来有钱人也并非个个都像传说中那样凶恶霸道生人勿近啊。
    就只有甄小少爷从始自终对他不屑一顾,但饭菜还是没少吃,胃口之大简直与其兄有得一拼。
    饭饱茶足后,窦家富将三人送出院子,秦氏不无遗憾道:“小恭说你最擅长用豆腐做菜,像昨天那道牛肉豆腐羹就很不错,可惜今天没吃上。”
    甄老爷更加遗憾,一副吃亏的模样,“你总算吃过一回了,我还一点都没尝过呢。”
    窦家富暗笑,旋即认真道:“老爷夫人,你们若是想吃豆腐,明天一早我去买新鲜的回来做,你们中午再来吃饭好了。”
    夫妻俩听得大喜,于是定下第二天的饭局。
    甄小少爷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走了走了,真罗嗦。”
    等甄氏夫妻笑呵呵地离开后,甄之敏却故意延后一步,扬着下巴好似施舍一般道:“念在你菜做的不错,还有点用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当我嫂子好了。”说罢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嫂子?!
    窦家富半晌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立时满头黑线,石化当场。
    当晚,甄之恭没有现身,彻夜未归。
    窦家富虽已有心理准备,却仍觉失落惆怅,又是一夜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急哈,惆怅是暂时的,很快会有转机的~
    ☆、夜袭
    翌日清早,窦家这事揣着自己从永平县带来的小钱袋,端着一只大碗,一个人出了偏院去买豆腐。
    由于一个月来他与甄大少多次出入甄家,门卫早已识得他,见了他便行礼问好,并不会盘查阻拦。
    他对甄家附近的街道也已经很熟了,就算独自一人外同,也不至于迷路走失。
    只是这一带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处,路边铺面卖的也尽是些价钱不菲的高档货品,没有豆腐这种平民大众食物。
    所幸今天运气好,才走了一刻钟,窦家富便遇上一个推着板车沿街叫卖豆腐的老汉,令他不由想起自己在永平县的日子,一时间只觉分外亲切,反正中午吃饭人多,便花十文钱买了五块嫩豆腐。
    老汉见他买得多,满脸的褶子笑成一朵菊花,高兴地送了他一块。
    谢过老汉后,窦家富便回了甄府,路上想着,还是回永平县重操旧业的好,虽然赚不了什么钱,好歹是靠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行得端正,活得踏实。
    既然如此,心中一波一波涌上来的酸涩又是什么呢?
    到了中午的饭点,甄氏夫妻与小少爷如约而至。
    窦家富今日准备的比较充分,颇花了点心思又做了五个菜,样式与昨天全不重样。
    重头戏是一道鱼蓉豆腐鲜菇煲,是用剔了骨刺的鳜鱼肉拌着嫩豆腐和着新鲜菌菇汤炖出来的,食之鲜甜嫩滑,入口即化。
    这道菜吃得甄氏夫妻赞不绝口,甄之敏虽未表态,却比昨日多吃了一碗饭,最后抱着鼓涨的小腹哼哼唧唧叫肚子痛,还埋怨窦家富饭做多了,后来得到了秦氏的一记爆栗才算消停。
    临出门前,秦氏拉着窦家富的手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窦家富笑道:“不辛苦,做个饭而已,算不得什么,你们喜欢吃就好。要是闲着什么都不做,那才难受呢。”
    甄老爷听了便转头教训小儿子:“小敏,听到没有,你也不小了,该学着做点事了。”
    还说我,您老这辈子又做了多少事呢?甄之敏暗自腹诽,面上也不以为然道:“做菜算什么本事,圣人说君子远庖厨,我要做也是做大事,再不济也得像大哥那样。”
    窦家富闻言不无羞惭地低了头。
    这性子刁蛮的小少爷虽然一向毒舌,但这句话倒说得不错,除了磨豆腐和做几样家常菜,他的确什么都不会,与甄之恭叱咤商场文武双全相比,的确差得太远了。
    秦氏却又是一个爆栗敲在小儿子头上,笑骂道:“净会说大话,能练得一手好厨艺,那也是本事,只怕你想学还学不来。不过,既然你有这么大抱负,那明儿个你就出去单独历练好了,不许再赖在家里吃喝玩乐,让娘看看你能做成什么大事。”
    甄之敏先瞪了脸色好转的窦家富一眼,方才捂着脑袋愤愤道:“您就等着瞧好了!”
    秦氏又向窦家富道:“小豆腐,小恭早上差人回来说这阵子要盘查甄家各项产业上半年的帐目,忙得脱不开身,怕这几天都不会回来吃饭睡觉了,让你不必等他,自己保重,有什么需要只管提。”
    窦家富怔住了,他竟连亲自告诉他这句话都不愿意么?
    是了,他一定厌烦自己了,连个玩笑都开不起,真是小肚鸡肠,所以根本懒得见到他的面。
    那么,明天,他只需拿了包袱悄悄离开就好了吧……
    “小豆腐?你生病了么,怎么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听得秦氏问询,窦家富醒过神来,赶忙摇头道:“我没事,可能是天太热了,有点不舒服。”
    秦氏脸上流露出心疼之色,道:“怕是有点中暑了吧?这大热的天,在厨房里烧菜做饭是够热的。你现在先回房多喝些水,然后上床躺着休息,我叫人熬了绿豆汤给你送来,你喝了再好好睡一觉。若下午还不舒服,我就叫大夫来给你瞧瞧。”
    窦家富满心感动,鼻子都有些发酸,强忍着泪意低声道:“多谢夫人。”
    甄之敏撇撇嘴,小声嘀咕:“真是,身子这么弱,怎么满足得了我哥啊。”
    窦家富没听清,就算听清了多半也听不懂,送走三位主子后,便依秦氏嘱咐回到屋里喝了一大壶凉茶,然后躺上了床。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中暑,但是心里却真的很不舒服,空空荡荡的,好似被人从中挖走了一块。
    这种感觉比他以往生病受伤还要难受百倍,几乎与爹娘去世带来的伤痛一般沉重,令他艰于呼吸,难以承受。
    连着两晚没睡好觉,这会儿躺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眼角犹自噙着一点泪痕。
    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后便有丫环端进了一大碗凉好的绿豆汤及清淡易消化的白粥小菜,窦家富吃完之后身心都爽快了许多。
    事到如今,他其实也不该有什么遗憾了,明天一早拜别甄老爷和夫人就可以离开了,从哪里来,再回哪里去。
    当晚格外闷热,云层低垂,夜色浓重得好似墨汁一般,震耳的闷雷在天顶隆隆滚过。
    窦家富心里有些烦躁,在屋里坐立不安,团团打转。
    等到将近三更时分,随着一声惊雷炸响,大雨哗啦啦地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雨水的湿气冲散了屋里的闷热,窦家富总算觉得好过了些,这才上了床。
    不知睡到几时,窦家富觉得身上沉甸甸的,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压了上来,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挣扎片刻后从梦魇中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身上竟覆着一个人。
    大雨仍旧泼洒不停,屋里光线昏暗,窦家富一时看不清身上人是什么模样,只闻到对方喘息间喷吐出来的浓重酒气,感觉到自己单薄的亵衣被浸了个透湿。
    还来不及反应,那人低下头,湿热的唇舌胡乱落在他脸上和颈中,双手也粗鲁地拉扯着他的衣服。
    窦家富一时间恍惚起来,眼下场景似曾相识,某天早上,似乎也有一个人这样覆盖他、压着他,用炽热的唇舌狂乱地亲吻吸/吮他……
    前一次,他只觉受到侮辱般怒不可当,于是拿出与赖三打架的势头奋力挣扎反抗;这一回,他却好似被那人身上的酒气染得醺醺然,浑身失了力道,脑子里空空如也,随波逐流一般任其动作,甚至双手也无意识地颤抖着轻轻抚上那人的背脊。
    他的顺从取悦了对方,那人轻笑一声,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襟。
    这个声音……
    窦家富迷醉间觉得有哪里不对,恰在这时,一道雪亮的闪电照彻天际,也照亮了身上人的面孔,眉目精致俊美,神情邪肆轻佻。
    不是他!!!
    刹那间,一记惊雷同时在天穹与窦家富心头炸响,他如梦方醒,惊骇欲绝,拼了命地踢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咳,淡定~
    ☆、相杀
    乘夜来袭之人自然是甄家二少甄之敬。
    发现身下人前一刻还是温顺的绵羊,这一刻却如炸了毛的豹子般抓挠踢打,甄二少当下不满地哼了一声,与他在床上对打起来。
    窦家富跟着甄之恭练了一个月的武功,本来身手大有长进,但一开始就被甄之敬压在身下而失了先机,加上身高与体力比之对方也稍逊一筹,十多个回合后便败下阵来。
    甄之敬用擒拿手段狠狠扭住窦家富的双腕,再用腰腹之力紧紧压住他的双腿,令他再也动弹不得。
    屋外大雨磅礴,雷电交加,将窦家富的挣扎与叫喊统统淹没。
    甄之敬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鄙夷轻笑:“刚才不还很享受么,怎地突然就不乖了,看样子我那好大哥调/教得不怎么样嘛。”
    窦家富羞愤欲绝,怒道:“谁享受了?什么调/教?你少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甄之敬显然有些意外,又微眯着眼打量了他片刻,“听你这口气,不会我大哥还没上过你吧?”
    如此直白露骨的语言,窦家富就算再白也听懂了,脸上一下子烧起来,连话也说不顺畅,结结巴巴道:“他,他才没有你这么下流!我又不,不是女人……”
    说到后一句,他不由咬住了唇,脑海里浮现出两具拥有同样器官、像蛇一样纠缠不休的身影。
    甄之敬笑出声来,“不是女人又怎么了,男男交/欢更快活,包你试过一次便食髓之味。话说回来,二爷肯上你是看得起你,你这种姿色连最下等的小倌也不如。不过,念在你这块小豆腐还是一清二白没被人吃过的份上,二爷今晚就勉为其难让你领教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下流!”
    眼看着甄之敬邪笑着又要俯□来,窦家富惶急地大叫:“等一下!你不是喜欢如墨么,怎么还能跟别人亲热?”
    “如墨”这个名字一出口,甄之敬蓦然变了脸色,桃花眼里弥漫的情/欲也瞬间化作刺骨的冰霜,冷冷反问:“谁说我喜欢他了?你又知道些什么?”
    方才窦家富是情急之下慌不择言才提到如墨,此时甄之敬一反问,他才省悟这个名字不能轻易出口,那名少年身上牵扯了太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和内幕,只怕会激怒身上这名放浪形骸的无耻狂徒。
    然而,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什么都知道!你最好赶紧放开我,否则我就去报官!”
    甄之敬眉头一跳,狞笑道:“报官?小豆腐啊小豆腐,你真是天真得太可爱了,难怪长成这等模样我大哥还会看上你。”
    窦家富一下子愣住,甄之恭会看上他?怎么可能?他现在烦他还来不及吧!
    没容他多想,甄之敬表情愈加阴鸷,阴恻恻道:“不过,再可爱也没用,你这块嫩豆腐二爷现在不打算吃了,他也别想吃到嘴!”
    话音未落,钳住窦家富双腕的手突然袭向他的脖颈,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窦家富拼命伸手挥打,却无法撼动对方分毫,喉间传来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很快,他感到自己的力气在迅速消失,意识也渐渐离他而去。
    然而,在这一刻,他更多的不是为自己即将被甄之敬掐死而感到惶恐悲哀,心中最大的念头却是,死之前居然见不到某人最后一面,问清他最后一个问题,他真是死也不甘心!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在雨声雷声的遮掩下无声而开,有人迟疑着迈步进来,慢慢往里走了两步后,突然顿住脚,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瞪着床上交叠在一起不断晃动的两个人影。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雨夜,照得屋内亮如白昼。
    来人这才看清床上究竟是怎样的情形,霎时满脸惊愕急怒攻心,大声喝道:“甄之敬,住手!”
    甄之敬心头一凛,手下却未松开,反而更加重了三分力道,指上关节都透出青白之色,俊美的五官也变得狰狞起来。
    窦家富在意识模糊中听到了那声大吼,于是费力地转动眼睛循声望去,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那人目眦欲裂、脸上神情混合着愤怒、后悔与惊痛的模样。
    真好,他终于回来了……
    他闭上眼睛,心中安定,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甄之恭几乎要疯了,痛吼一声,飞身而上,重重一拳击在甄之敬侧脸上,将他打得口喷鲜血,斜飞出去。
    甄之敬“砰”的一声撞上一堵墙,再重重摔到地上,一时间起不了身。
    甄之恭顾不得理会他,将床上不醒人事的窦家富一把抱起来,哑着嗓子大声唤道:“小豆腐!”
    窦家富没有回应,软软地倚在他的臂弯。
    甄之恭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摸到他印着紫黑色指痕的脖颈上,发现脉象虽弱,却仍在跳动,只是暂时休克昏迷,当下心中一松,将窦家富抱入怀中,把头靠在他肩窝处闭目喘息。
    刚才看到他合着双眼无声无息的一瞬间,他几乎要魂飞魄散,这辈子还从未如此恐慌骇怕过。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然而,再睁开眼睛,就发现窦家富衣襟大敞,几不蔽体,白皙的胸脯与腰腹间同样现出斑斑指痕,召示着主人刚刚曾经遭受过怎样的待遇。
    甄之恭一口恶血涌上心头,瞬间便红了眼睛。
    耳后突然有破风声传来,甄之恭在床边抱着窦家富难以躲避,仓促间只能护着怀中人朝床里一滚。
    这一下虽然避过了要害,肩头却被闪电般袭来的匕首擦过,鲜血顿时飞溅出来。
    甄之恭皱了皱眉,将窦家富轻轻放在床里,转身跳下床,双拳紧握,半身浴血,一步步上前,眸中透出噬血的寒意。
    甄之敬心生怯意,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却仍侥幸质问:“大哥,你想怎样?别忘了,我是你二弟!难不成你想杀害手足弟兄?”
    甄之恭面无表情,森然反问:“还叫我大哥?你几时真正把我当过你的大哥?”
    甄之敬心中一点一点凉下来,染了血肿了半边的脸现出嫉恨与不甘来,咬牙切齿道:“你又何曾把我当过你的二弟?同为兄弟,自小你只是宠爱纵容甄之敏,对我却从来不假辞色不屑一顾,看我的眼神比看甄家下人还不如!”
    甄之恭冷冷道:“所以你便怀恨在心,只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甄之敬,我会那般对你,全是你咎由自取!身为甄家次子,素行无良,既不尊长也不爱幼,整日不是花天酒地,就是玩弄心机惩凶斗狠,我会放任你那么多年不管,已经是念在手足情分上对网开一面了!岂知你不但不悔过反省,反而变本加厉丧心病狂,不但与如墨勾搭成/奸设计雇凶杀我,竟然还趁我不在对小豆腐下手!”
    甄之敬噙着血沫惨笑,“这么说来倒都是我的不是了?你是甄家长子嫡孙,一出生便注定这辈子比旁人好命百倍,我甄之敬哪里比你差了?只不过投错了娘胎罢了!至于那个丑人,你自己丢在一旁不管,难道还不许我玩玩了?”
    “住口!”甄之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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