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你还是,别来了。虽然你有冰蚕宝衣护体,但跟著我,还是毒气太重。”
    目光落在重新堆得琳琅满目的车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你瞧,你已经给我置办了这麽多的好吃的,我接下来都不用发愁了。”
    “可是……”
    “江陵!”两人同时开了口,所不同的是,一个犹不死心,而另一个却不敢奢望。
    “我真的没有什麽再骗你的了。”勒满苦笑著看著他的眼睛,无比诚恳,“我是察觉到了若是动情发泄一番,会对青木令起一定的抑制作用,但那也仅仅只是延缓它发作的速度而已。而这样的延缓,又有什麽意义呢?”
    如果迟早都是要死的,早死一天,晚死一天,又有什麽区别?
    “可活著,毕竟就有希望。”
    “没有用的。”勒满无比冷静,“除非让我和青木令玉石俱焚,否则只要它活著,就必须有人付出代价。珞龙族现在就算是洗清冤屈,但已经死了的人是再也无法复生了。我们族中精锐尽丧,不得不与左僳族融合,才能苟延残喘。青木令是我族复兴的唯一希望,我不可能毁了它。”
    他瞟了江陵一眼,耳根微红,放低了声音,“若是你再过来,只怕两人都不好受,那又何必呢?”
    江陵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现在和勒满,做又不能做,便是摸上两把也得戴个手套,弄得心惊胆战的。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一长,火浇不灭不说,非得把人憋出毛病来不可。
    “大叔,你放心,这样的情况就今天一次,下次我不会了。”江陵的神色坦荡,好象之前那个恶劣捉弄勒满的人只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恶魔罢了
    勒满不知自己该不该信他,却有几分欢喜藏在心头微荡,半晌才呐呐道,“那又何必呢?你来,不过是见我一面。实在没什麽必要……”
    “那好。”江陵忽地截断了他的话,“我就不再来找你了。你收拾完现在的尸骨还要几天?”
    呃?勒满反倒愣了,他怎麽一下子变得这麽好说话起来?脑子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张口就答,“唔……大概十天之内,总可以完成的。”
    “那你完成之後,总要把马车送出来吧?到时发个信号弹,我会亲自来帮你把尸骨送回去,是交给格雅安葬在你们珞龙族麽?”
    “是的……”勒满真心不明白他的态度怎麽突然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接著他的话傻傻的道,“我想让格雅把我们族的墓地重修一下,这些勇士们的尸骨和他们的亲人安葬在一起,对活著的、逝去的人都是个安慰。”
    江陵点头,“你放心,这些事情我都会帮你办到。你一个人在这边,好好照顾自己。有什麽事就放信号弹,我一定尽快赶来。”
    话毕,他飞身上马,回头再深深的望了勒满一眼,突然大声问道,“大叔,如果你能活下来,肯好好替我生下这个孩子麽?”
    勒满表情微滞,一时心头风起云涌,那些前尘往事在眼前快速闪现,竟纷繁扰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江陵就那麽盯著他看了一时,然後拨转马头,毅然打马飞奔而去。
    日已落山,四野苍茫,将那马上的颀长背影烘托得有股说不出的萧索之意。
    勒满几乎是瞬间就悔了,他想大叫,他想追上前去,但终究却只是站在那棵枯树下,目送著江陵远去的身影,久久不肯离去。
    南疆的风吹起他的长发,渐渐和夜色纠缠在一起,辨不清所以。
    掌灯时分,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南疆三十几个部族的巫医、长老们几乎尽数给请到了此处,济济一堂。交头结耳,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等不多时,江陵神清气爽的出来,对四周抱一抱拳,行了个礼,“各位长老,很抱歉这麽晚了还把你们请过来。客套的话我我就不多说了,相信这些天大家也都听说了。原先珞龙族的族长勒满为了还南疆一片太平,现已孤身赴险,入广丰县城收尸排毒。他体内种有毒蛊,是以不怕。但等到毒尸收尽,只怕他的性命也难保全。现请大家来,就是想集思广益,可有什麽法子保他一命?”
    他略顿了一顿,“当然,这个忙我也不让大家白帮。勒满之事已经上奏朝廷,等到朝廷查明是非,还以公道之後,若有封赏,本将军可以做这个主,令其与在座的诸位共享!”
    此言一出,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县官不如现管,江陵是一任地方官员,他护著勒满,护著珞龙族的事情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看他这麽卖力的愿意救治勒满,若是帮了他的忙,岂不是现成的就卖了个人情过来?
    现在江陵领导的军队在春耕种地上面,可是出了大力气的。若是讨好了他,日後秋收铺路,想让他倾斜一点也就理所当然了。
    再说,果诺一族做了亏心事,正在倒大霉,日後必定是要被斥责重罚的。他跟勒满可是死对头,不如就著现在这个机会,来帮上勒满一把,不就刚好和固伦族也划清界限了?
    於是,一时间众人纷纷献计献策,江陵认真听取,命人做好记录。
    而在将军府的後院,江云眼巴巴的瞅著黄石弦,“你想到主意了麽?”
    “哪有那麽容易?”黄石弦老实不客气的享受著爱侣的捶肩按摩,“你再使点劲儿,我再好生想想。”
    江云乖巧,继续给他敲打起来。黄石弦虽有些作弊之嫌,但心里却实实在在的在替小舅子犯难。
    勒满已经有身孕了,按理说,是碰都不能碰毒物的。但据说他肚子里的孩子似乎长得还挺好,跟那蛊虫和睦共处,这就很奇怪了。
    那条蛊虫究竟是要将他们父子养成自己的肥料,还是另有蹊跷?
    56
    发文时间: 5/30 2012
    幽深的山洞里,燃著一支松油火把。不过已经快熄灭了,只剩下黯淡的微光,照亮了一角石台上的老人,似与这火把一般,在油尽灯枯前释放最後的光亮。
    潺潺细流从老人的脚下匍匐而过,顺著千百年形成的天然沟壑,蜿蜒而过。这不是河流,而是溶洞里的积水,冰凉彻骨。
    前方的锺乳石还在滴答滴答落著水,如报时的更漏,催促人要加快行动的脚步。而比滴水更加紧促的是一双双贪婪无情的眼睛,无声的注视著行将就木的老人,急待等他咽下最後一口气,就上前瓜分他所余不多的血肉。
    努雄却对此毫不关心,当他走进这个神洞时,就知道面临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此处是珞龙族的禁地,里面存放的是本族历任族长的手札。里面记载了珞龙族千百年来的历史,还有各位族长一生中值得书写的事迹与不为人知的心中历程。
    另外,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他们对於南疆奇花异草的各种掌握与认知。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是一方小小的天地,就是珞龙族乃至整个南疆的一部百科全书。谁若是完全掌握了这笔精神财富,几乎就能在南疆称王称霸。
    而正因为其重要性,所以在进洞的路上,必然会危险重重。除了九曲十八弯如迷宫般的地形,山洞里还生活著一群特殊的卫士──五毒蛛。
    与平常所见不同,这种五毒蛛如白玉般雪白,正身有鸽卵大小,群居而机敏,毒性强烈,如五毒俱全,只要给它们叮上一小口,便是成年的老虎也会很快毙命,而这样一头老虎也不过只能够让百只蜘蛛饱餐一顿而已。
    从前在南疆的丛林里,这种五毒蛛给本地百姓带来极大的伤亡。直到孟氏先人带著青木令出现,才将这种毒蛛在南疆消灭干净。
    但孟氏先人禀承凡事不可做绝的理念,最後留了几对五毒蛛养在此,作为守卫珞龙族禁地的守卫。
    此处山洞被他加以特殊修建,确保这些蜘蛛们无法出去,为害人间。但是不管有什麽生物,只要不带青木令贸然闯进,就一定无法活著出去。最後只能化作五毒蛛的食物,供它们繁衍生息。
    努雄进洞的时候是带了药材的,可以暂时避开这些毒蜘蛛的纠缠,让他得以在洞中唯一干燥的石台上翻查先人留下的卷宗。但是洞中的瘴气太重,正在迅速蚕食著他防身的药材,而那些贪婪的五毒蛛们正在虎视眈眈,急欲饱餐一顿。
    时间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可怎麽还没有找到青木令控制的方法?难道他那可怜的儿子真的要早早惨死麽?
    努雄心中著急,动作难免就大了些。一不小心,将手中卷轴放回去的时候,碰倒了那一架子的卷轴,他慌慌张张的弯腰去捡时,却意外的看到书架角落的一卷黑布。
    没有如其他文书般卷起放置在用药炮制的竹筒里,而只是就那麽卷放著,露出的一角上,有著古朴而特殊的花纹。
    他心中一动,伸手将那块黑布抖开来看,眼中陡然迸发出喜悦的火花!
    迅速打开腰间的的包裹,就见他取出一团奇怪的物件。那是一只竹木做成的鸟,个头不大,只有鸽子大小,但足以承担得住那卷黑布的重量。
    上好机括,将黑布绑在鸟背上,努雄正待发动机括,将鸟送出山洞,蓦地只觉脖子上一凉,似有什麽东西的爪子搭了上来。
    ……
    嘴里含著酸酸甜甜的话梅,勒满只觉胃里舒服了许多。
    这几天,饮食如意的他孕吐之症比从前好了许多,肚子里的孩子也明显乖巧下来,不再可著劲儿的折腾他,反而象是在安心长个子了。每天摸著肚子,都好象又大了一点点。
    只是手上的青气,也是一层层的在加重。
    真不知这孩子是怎麽活下来的。勒满也甚觉造物主的神奇,那样强烈的毒药,怎麽就没有伤害到孩子呢?
    也罢,管他如何,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人上路就好。有孩子的陪伴,他走也走得安心了。
    其实,应该给他起个名字的。
    勒满抚著肚子,低著头温柔的问,“你叫什麽好呢?江……湖?”
    他自己也被逗笑了,若是叫江湖这个名字,恐怕一天到晚都是会被人念叨的。可是江湖……可是他为什麽要让孩子姓江?
    勒满的脸突然觉得开始发烫。
    这一刻,他忽地明白妻子在怀著格雅时,对自己就已经开始变心了。也许从一开始,馨兰就没有爱过他。
    若是和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共同孕育著生命,就算身体再不适,心情绝不会太差。可能脾气会暴躁,性格会别扭,但不那麽难受的时候,心头一定会不自觉的洋溢著温柔与喜悦。
    可是馨兰没有,她怀著格雅时,从头到尾都很勉强,就算并不是身体难受了,也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
    她总是烦躁不安,成天算计著还有多久将这孩子生出来,全然没有将为人母的喜悦,而只是象完成任务一般,想早早的寻求解脱。
    当格雅生下来,勒满是非常喜爱这个女儿的,但馨兰却十分不悦,因为这个女儿,这就意味著她还得再替勒满生孩子,一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勒满陡然记起,那时候,馨兰曾经趁著做月子的时候,提出让他收花铃作小。当时,他还以为是妻子的试探,断然回绝,并不许她再提起。
    想来,那时候的妻子,就已经厌了自己吧?勒满心头掠过一丝黯然。
    若是换作自己,这时候要是江陵娶妻……光想象一下那样的画面,他都会觉得心里空了一块,生疼生疼的。
    可他,究竟还是会娶妻的,对吗?
    将最後一只瓷坛在马车上摆好,勒满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心中更觉酸涩。
    微低了头,不必照镜子,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珠肯定是碧绿色的。八百一十三具尸体全部收纳完毕,他也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
    捏了捏手中的小竹筒,勒满倚坐在一棵枯树旁,犹豫著不知该不该燃放。
    他真的不想让江陵看到了他死去的模样。会不会很丑?他不想在他心中留下不好的回忆。
    但是青木令不可一日无主,就算江陵不来,格雅也一定要来。
    所以勒满只能努力的把衣衫拉得更加平整,重新绑扎好长发,然後弹出那枚信号弹。
    仰望著天空中绽开的红色烟火,勒满心头只觉空落落的,这一辈子,他似乎没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爱情,如果能有来世,他希望可以好好的爱一回。被爱一回。
    57
    发文时间: 6/1 2012
    “将军,将军!”小兵跌跌撞撞跑过来报信,“广丰县城,老广丰县城上空放起了信号!”
    “知道了。”江陵面上应得平静,但一双眼睛却在急切的泄露著心事。
    什麽时候不好,怎麽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今日,是将军府派往京城陈述当年案件缘由,给珞龙族翻案的日子,他作为镇守一方的将军,自然要前来送行。
    刚刚送出三十里,还不到指定的目的地,这让他一下子怎麽丢下众人赶回去?
    陆人杰微微一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江,你我之间无须客气,你快些回去吧。”
    江陵很感谢他的通情达理,抱一抱拳,“既如此,那就祝你们一路平安,我担心果诺他还会垂死挣扎,你可莫要大意。路上饮食住宿,都要格外当心。”
    陆人杰点头,“你放心,我晓得利害。倒是你自己,我也想提醒两句。”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二人可闻,“我虽不知你与那勒满族长是何情形,但他身中巨毒,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你是陛下亲封的镇南将军,一举一动皆关系到南疆安定,朝廷安稳。凡事当尽力而为,切不可以身犯险,出了纰漏。”
    听他语气殷殷,江陵心中一暖,知道他是真心关切自己,“你放心,我行事自然晓得分寸。”
    这话说得有些违心,要是大叔真有何事,让江陵如何定下心神?
    陆人杰这些天来一直见他为了勒满之事形神消瘦,坐卧不安,自然知道这话的份量,但他也不太好规劝,只能尽力劝告,“那就最好。你须记得,咱们两个虽是光棍,但家中尚有亲人在京城。自己做错什麽,也不怕陛下责罚。只怕龙颜震怒,迁怒於他们,却是大大的不妙了。”
    江陵心中一沈,想起京中的亲人们,点头的份量就比之前认真许多,往回赶的脚步之中也多了几分凝重。
    陆人杰说得不错,他们皆是官宦之家,行事不可能仅凭个人喜好,皇上虽是他家亲戚,但也得知道伴君如伴虎,有时不得不做出某些违心之举,顾全所谓的大局。
    好比尉迟睿,贵为公主之子,但他当年想与庄净榆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也不得不想了个偷梁换柱之计,令庄净榆假扮皇上赐婚的嘉静郡主,又私改了他的名姓,这才令这婚事变得板上钉钉。
    但为了顾全皇家的颜面,庄净榆的身份一直都不能公开。对外只说是小榆钱儿兄弟两个的干爹,只有在族谱之上,才能给他一个象样的身份。
    便是江陵的生父,也只是作为尉迟临风的结义兄弟随他一同下葬。毕竟男男生子,乃是逆天所为,为免世人诟病,不得不出此下策。
    若是有法子救活勒满,但他已怀有身孕,随著肚腹日大,此事该如何遮掩?
    就算珞龙一族当年确实是遭人陷害,无辜做了替罪羊,但若是世人得知江陵将其收纳房中,又该如何评论此中的是是非非?会不会说是勒满以男色事人,才换回这一身清白?
    这些事,从前的江陵不是想不到,而是未曾去认真深思。而现在陆人杰临别前的一番话,却蓦地将他点醒。若是勒满侥幸活了下来,他到底该给他一个怎样的身份?让他以何等面目立於人前?
    匆匆赶到广丰县城,天已经黑了。
    远远的,就瞧见一个巨大的火圈在夜空之中绽放。而格雅在其中,点燃了奇异的药材,以勒满为圆心又布下一个圈。
    “你们这是干什麽?”骤然之间,江陵心跳都漏了半拍。一个不好的预感如那茫茫的夜色一般,让人心悸。
    黄石弦将他拦住,一脸严肃,“勒满已经毒发,格雅正在想办法收出那青木令。但好象并不顺利,若是一旦青木令有变,恐怕整个南疆才真的是大祸临头了!”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向上侵袭,江陵只觉瞬间就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快凝结成冰了,“怎麽会这样?怎麽会这样!”
    白勇哽咽上前,“不知道,连格雅也不知道。现在大叔……大叔他还能够说话,是他让我们这麽干的。坑是他让挖的,油也是他让我们浇上的。他说……说实在不行的话,就让我们放火……”将他和青木令一起活活烧死。
    “不!”江陵提著他的衣领咆哮起来,“我不允许,绝不允许!”
    “你冷静一点!”不知何时,江云从一旁过来,素日温润柔和的眉眼,此时在烈火下竟映出别样的刚强,象尉迟家的枪芒,闪著坚毅。
    “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做决定的,关系到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我不允许你胡来!我是你大哥,这些事都是我吩咐大夥儿干的,你要是不满意,就冲著我来!”
    “弟弟,我们都知道你很著急。但现在,真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黄石弦脸上多了抹敬重与肃然之意,“你知道方才勒满族长的原话是什麽麽?他说,若是不行,是将他和格雅一起烧死在那里!格雅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他都能做出如此牺牲,你现在身为一方将领,反而如此失态,光知道冲一个下人嚷嚷,有什麽用?”
    “是的,我没用,我救不了他。甚至──都保全不了他的孩子!”江陵颓败的把脸扭到一旁,心中极是难过。
    旁人不知,黄石弦和江云却是知道他话里的深意。
    初为人父,却不得不眼睁睁的看著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在烈火中丧生,这让江陵如何面对?
    江云心下一软,眼圈又红了,他是生过孩子的,更加明白勒满在这一刻的痛苦。
    努力提起精神,想找些事情来分散弟弟的注意力,“勒满族长总算是把族人的尸骨全都收了回来,刚刚我让青苔带著人在跟珞龙族人分发清点,要不你过去帮帮忙,看朝廷能为他们做些什麽。左僳族长也来了,就在那边,你过去打个招呼吧。”
    见到尤金,这个铁铮铮的汉子眼中也泛著泪光,江陵还没开口,他怕自己当众落泪,忙忙抢先开腔了,“从前我总觉得勒满不是条汉子,今日才知,什麽叫真正的男人。若是换了是我在里面,恐怕还舍不得娃儿跟我一道送死,他却答得毫不含糊。从今往後,我尤金算是服了他啦。”
    陡然,他用力擤擤鼻子,高声向著火圈里道,“勒满!我尤金认输,从此服了你了!你的族人,我会替你好好照看著,你放心!尤金别的本事没有,就说话算数!如违此誓,必遭神灵降罪!”
    然後猛地一扭头,也不顾失礼,大踏步走开了。背著众人扶著一棵枯木,仰面向天,想来极不好过。
    江陵的心,跟被人扔进盐堆使劲揉搓似的,又咸又苦。这是开始交待遗言了麽?大叔,真的再无生还的机会?
    “将军叔叔!”忽地,格雅满脸不知是汗是泪的跑到火圈旁边,高声道,“阿爹想见你。”
    58
    发文时间: 6/2 2012
    今晚天色很好,繁星满天。星星点点缀在黑丝绒般的天空上,如最干净透彻的钻石,美w不可方物。
    勒满已经坐不起来了,神智虽然清明,但浑身的力气却已如流水般逝去,这是毒性发作的後果,他知道得很清楚。当下只能无力的倚在树旁,半看著这样的星空,半看著江陵会过来的方向,尽力不让自己完全的倒下去,弄得太没颜面。
    披上特制的厚重麻衣,江陵一步一步走向了勒满。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不想让人打扰吧?格雅识趣的退出了火圈,告诉尤金,“阿爹说,您是他在南疆最敬重的好汉,否则也不会把我们一族托付给您了。”
    七尺高的汉子,眼中泪光闪动,不知是得遇知己的欢喜,还是为了那曾经对手即将逝去的悲伤。
    旁边,他的儿子阿海满面倔强的紧盯著格雅,却是抿紧了唇,一言不发。格雅的目光也始终错开了他,更是不说一句话。
    火圈内。
    “我……”勒满费力的开了口,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麽,瞧著江陵步步逼近,就快进入药物熏烤的圆圈时,慌得急急说了句,“你就站在那儿,就站在那儿就好。”
    江陵果然停下了,定定的看向他,一双黯沈的星眸里,不知是悲是恸,让他不敢直视。
    又习惯性的垂眸,忽地瞧见自己身上衣裳被熏得有些脏了,心中大窘。怎麽这个时候,还要叫他来呢?自己现在一定很不好看吧?
    和江陵相处日久,他清醒的知道,这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年轻人,除非在床上累得爬不起来,否则,他一定会随时随地都把自己和屋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对,对不起,我失礼了。”想运动手指都很困难,更别说抬手整理衣衫了。
    虽未明言,但只要一个眼神,江陵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了,“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江陵的语气里,有著显而易见的愤怒。现在都什麽时候了,大叔不想著怎麽自救,居然还有心情说这个?
    当然,现在的他落在江陵眼里,是一点也不好看的。不是因为大叔的衣裳脏了,就算大叔穿上乞丐装,只要他能够把那身令人讨厌的青色去掉,哪怕他到烂泥里去打上两个滚,江陵都会觉得他美若天仙。
    勒满越发尴尬的沈默了,他曾经以为自己即便是死去,也没什麽好牵挂的。
    但方才听到江陵在外面的大呼小叫,他的心一下子就乱了。想见他,想看看他,这念头就疯狂的叫嚣著,瞬间爬满了他全身上下每一滴血液,让他鬼使神差的让格雅去传话了。
    可是看到他的脸,勒满发现,自己又开始贪心了。
    他想离得更近,摸摸江陵,甚至抱一抱他。如朋友般的别离。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大叔只能狠下心胡乱找借口,“嗯……我就是想看你一眼。还有,还有跟你说一声,如果情况真的不好,就放火吧。好的,没事了……”
    “你以为我是什麽,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江陵更加生气了,说起话来也是咄咄逼人,口不择言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什麽意思?你想做圣人,你大仁大义,我都已经知道了,不需要你重新再跟我说一遍。你……”
    江陵忽地语结,说不下去了。他怕再说下去,就会问出象上回那样不堪的问题,让自己再一次伤心。
    “算了算了,你想说的,我已经全都知道了。”江陵将视线投向夜空的繁星之中,长长的出了口气,似是无奈的放弃,尔後黯然道,“你放心,你想做的,我一定都会帮你做到。至於格雅,她年纪还小,想法子保她一命吧。”
    话已说尽,可江陵还是没有走。脚步怎麽也挪不开,眼光再一次定定的投向大叔,似是要将他的容颜镌刻在心。
    勒满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又酸又苦,还带著一抹潜藏的甜,便是瞧见江陵对他发脾气,也是欣喜的。
    因为关心,才会生气。可正因如此,有些话,他反而不能说出口了。
    如果注定无法相伴,最好让他把无情的自己忘记,日後当他再遇上可以携手一生的人时,想起今日的往事,也不过如偶尔流过指尖的一缕风,很快就能散了痕迹。
    江陵等了许久,最终只等到勒满的最後一句,“叫格雅进来吧。”
    这就是决别了麽?江陵无话可说,每个人都不断提醒著他的责任沈甸甸的压在肩头,牵绊著他的脚步,让他无法不顾一切,为所欲为。
    况且大叔,始终没把心放在自己身上过吧?这样的认知让江陵不是不难过的。
    男人有泪不轻弹。
    不是哭出来的痛才是真的痛。那些细细密密,如附骨之蛆般缠在骨子里的痛,也是真痛。
    转过身,年轻将军身上的哀伤便是从他的背影也能透得出来。勒满看得几乎要落泪了,他将舌尖咬出血来,才制止住自己心中想要涌出来的话。
    火光熊熊,包围著一个小姑娘和她的父亲。
    格雅将油泼在那一圈围著勒满,堆得高高的药材上,点起火来。顿时,药香大盛,浓冽的苦味弥漫开来,象是此时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感觉。
    勒满眼前阵阵发黑,体内有快要控制不住的东西在涌动,他已经无力点头,只能冲著女儿微微眨了眨眼,示意她不必再顾忌。
    格雅流著眼泪将指尖划破,将殷红的鲜血滴在一只古老的玉管中。然後将那玉管插在药材圈的唯一缝隙里,一边围著药材堆走,一边拿特制的药粉洒在火堆上。
    顿时,药味的味道变得极其古怪而刺鼻,但在火堆外围观的人群没有一个离开。全都含著眼泪,目送著勒满的离去。
    忽地,尤金沙哑著嗓子,唱起一支古老的民谣。然後,在场一个一个的南疆人,全都开始跟随。
    他们用的是本地方言,江陵一字也听不懂,只觉得那曲调忧伤,似是千百年来回荡在南疆丛林里的风,说不出的神秘苍凉,深沈渺远。
    江陵怔怔的看著火堆中的大叔,连眼都不敢眨,想尽力将他的模样记在心里。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不知道原本应该长得象谁的模样。
    当格雅转了三圈,药粉撒尽,原本应该破体而出的青木令却迟迟不见动静,原本已经动弹不得的勒满却疯狂的挣扎起来。
    “放火!快放火!格雅快走!”
    他哑著嗓子疯狂嘶吼著,体内出现了他闻所未闻的情况,似是有什麽神秘的力量想要控制著他躯体。他不知道将会出现什麽,他只能用自己的死来泯灭所有的危险。
    “放火吧。”黄石弦肃然伸手拍上江陵的肩,将火花递到了他的手中,“若是由你来送他最後一程,想必他们会更加安心。”
    江陵是勒满的男人,也是他肚中孩子的父亲,摒去其他任何的身份,这也是他该做的事情。
    咬了咬牙,江陵举起火把,“快把格雅救出来!”
    话音未落,一条套马索就隔空甩了出去,正中格雅,一把将她拉出火场。阿海伸手紧紧抱著怀中的女孩,满脸的泪。
    他方才是多麽害怕,这小姑娘也会葬身在火场里。
    “江陵!”勒满的声音变得凄厉起来,催促著他下定决心。
    江陵看准方位,闭上眼,手中的火把即将掷出。
    忽地,有人在远处尖叫,“住手!”
    59
    发文时间: 6/3 2012
    花铃的脚在下山的时候便扭到了,也来不及治,肿得跟猪蹄似的,全靠飞鹏背著她才爬下那九曲十八弯,又骑著马带著她一路狂奔赶到这里,整个人既狼狈又憔悴,发蓬鬓乱,浑身是汗,难看得要命。
    但江陵看著她,却似乎看到了九天上的仙女下凡,眼睛顿时亮了,“快说,是不是有法子救他了?”
    花铃喘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的点头,高举著一只竹鸟送到他面前。江陵一把抢过,就见上面绑著一块黑布,隐隐泛著血腥气。
    展开一瞧,见里面绘著几副奇怪的图形。
    第一幅图是一条青虫爬在某个人扭曲的身上,第二幅图是一人一面张嘴喝药,一面骑在某个人身上,似在交媾,而身下的那人,明显的肚腹有些隆起,旁边还画了几株花草。
    第三幅图绘了一个褓中的婴儿,婴儿的身上爬著一只青虫,而旁边却是一张流泪的脸。最後一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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