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位于玄心湖中的一座小岛上,平日往来只能靠船,不仅是恒王一家的观景之地,又由于恒王偶尔在此修炼,所以整个小岛都布下防御阵法。
    若是好天气时坐于亭中,便能看到“波涌湖光远,风吹水色深”的淡雅景致, 然而此刻四周湖面均被猩红雾气团团笼罩,天光都因此变得黯淡,使得凉亭之下愈发沉郁昏暗,与世隔绝仿佛自成一界。
    安长生并没有心思享受与郡主殿下的二人世界,背靠矗立于凉亭之下的一方无字石碑,眉头紧锁凝望亭外,心情格外沉重。
    猩红浓雾中仿佛藏着噬人猛兽,悄悄觊觎着受到法阵保护的湖心小岛。
    眼前情景, 让他想起了火夜安宁庙, 十多个发狂乞丐围攻庙门,情形犹如丧尸围城,又想起了姜达止说过的而立师兄张银桦,失踪于某间异物客栈,诡异蔓延防不胜防。
    自身同危险的距离,其实比想象中接近得多!
    得益于有人保护,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生活。
    “看来这个世界真的和岁月静好扯不上关系,表面上的宁静祥和,不过是有人在负重前行……可是连落凰城都无法成为世外桃源,普天之下恐怕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安宁之地!”
    安长生突然意识到了某个残酷现实,有三位大宗师坐镇的大原府城,都时常发生各种事端,那么其他地方,更不可能风平浪静。
    记忆中的桃溪县城,也是闹过大新闻的,但人们最擅长的便是逃避和忘却,加之官府严加封锁, 以及屡屡“造谣”弱化影响,才不至于引发恶劣事端。
    然而光天化日之下,落凰城竟然遭遇恐怖袭击,其轰动程度不亚于红莲浩劫,恐怕要在很长时间内,为百姓心头蒙上阴霾,说不定这场诡异瘟疫,还会把落凰城变成第二个淘米老巷!
    郡主殿下似乎是瞧出了安长生的心思,突然解释道:“【猩红腐败】是红莲魔教的高等咒死术,发动条件非常苛刻,需要一位不惑宗师以命血祭,以及数量庞大的众生愿力,血祭中断或是愿力耗尽,咒死效果便会停息,及早破坏血祭仪式,能够避免留下永久影响!”
    闻言,安长生猛然扭头,对上了那双明媚眼眸,便看到郡主殿下泰然自若的分析道:“如果青檀所料不错,地牢里的燃烬使应该死了!但比这件事更严重的是,王府内可能存在一位身份不明的不惑圆满,否则破不开父王亲自设下的地牢门禁!”
    发现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然比自己镇定,安长生不免有些汗颜。
    “安真传是在惭愧?”
    郡主殿下洞若观火,摇头轻笑:“别真把青檀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比现在还要严峻还要诡异的状况,青檀见过很多次了!安真传久处河东省内,又才刚刚接触修炼,自然见识稀少,不过你现在已经有资格接受府城夜巡,很快便能看到阴暗角落的真实模样,花不了几日,就可以锻炼得胜过青檀百倍!”
    “我倒是想被一直蒙在鼓里!”
    安长生苦笑道,经过元文盛会,他觉得自己更适合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下,通过格物研究攀登高峰。
    如果条件允许,真没多少人喜欢打打杀杀,尤其是和动不动就恐怖袭击的魔教妖人打交道!
    郡主殿下看向安长生,面容平静,目光深邃:“后天觉醒乃是天大恩赐,安真传要好好珍惜呀,青檀想求都求不来呢!不瞒安真传,倘若那颗邪物莲子仍然被父王拿到,青檀打算借此修炼,哪怕会有天大风险,也好过继续躲着让别人替我送命!”
    “郡主殿下……”安长生震惊于她的决绝。
    “安真传不必劝我,青檀心意已决!当然,青檀不会鲁莽行事,至少会等待格物论证,明确那颗邪物莲子的利弊之处,尽量将风险降到最低!若是有办法从中找出渡世红莲的栽种法门,也有机会绕开红莲魔教,自行化解资质困扰。不过,天道格物博大精深,能被破解的神通,百不存一,青檀倒是对安真传的《觉醒》一诗,更有信心一些!”
    李青檀忽的直视安长生,眼睛仿佛可以洞彻人心:“安真传能否告知青檀,我还有多久才能后天觉醒?”
    “……”
    安长生陡然心惊,哪能听不出眼前女子的弦外之音?
    她明摆着瞧出自己身份可疑,却并未说破,而是借《觉醒》一诗,来试探莫老头的格物成果!
    好敏锐的直觉!
    安长生不禁哑然,现在的李青檀就有够出彩了,真要让她踏入修炼领域,场面不要太好看,只可惜郡主殿下高估了莫老头的逆天计划……这一计划的最大成果,仍然停留在发现【改命神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连安长生这唯一一个计划产物,都是死过一次的。
    诚然,神通可以开发成具有同等效果的秘技,但关键在于,没有资质就没有内息,没有内息就无法发动秘技,普通人还是不能催生资质突触!
    所以这条路从原理上就行不通!
    而安长生说自己有了思路,所言非虚,启发正是来自天道格物,神通除了推演秘技功法,也可以炼制效果对应的天道禁制,届时借助气意外放,便能作用于旁人身上!
    他相信作为儒家半圣的莫老头,也一定走过这条路!
    但炼制禁制的难度,要远超推演秘技,因为最起码后者涉及到身体运行,能够明确感知内力流向,推演起来有理可循,前者几乎完全就是碰运气!
    所以每年都能有不少功法问世,《禁制图谱》却已经好些年没有更新过了,禁制法门的研究进度,也要显著低于同等秘技。
    何况涉及到逆天改命,格物难度会一涨再涨!
    看看【引气螺旋】和【元文导引】的炼制配方就知道了,只用黑白基点还不行,必须加上大量的云气金缕,格物成本直接上天,没有把握,谁敢乱试?
    改命禁制不用想就知道,比上面两个更加高端,因而别看改命神通只是照性小神通,但研究难度真的没有一点小神通的样子!
    安长生凭借一叶知秋和游戏系统两大外挂,再加上意外发现经典诗文有真言效用,才敢说“有思路”,至于何时能将思路变为现实,则是未知数,所以面对郡主殿下的提问,他无法给出准确答复。
    “郡主高看在下了,长生只能尽力而为,还请郡主再耐心一些。”
    李青檀眼中流露一丝失望,却很快便恢复如初,点头道:“罢了,值此危难之际,青檀不该提及自身琐事!安真传,你我也要早做准备了,不能一味寄希望于湖心亭的庇护,阵法终究是死的,这里也绝非安身宝地!”
    说着,郡主殿下当着安长生的惊讶目光,手掌往玉质腰带上一抹,便从中抽出一把寒光软剑。
    安长生大感惊奇,经不住瞪眼研究一条玉带,如何能藏得下一把剑,就听郡主殿下介绍道:“这把【含月剑】出自敬月宗,剑胎内置的【皎月剑气】,乃是而立高段的禁制法门,内景之下皆可斩杀!”
    合着是兵器类的奇物啊!
    安长生有些艳羡,这可是比【月行靴】更高端的格物产品,以他现在的身家,根本买不起。
    恒王却给无法修炼的郡主殿下配了一把!
    含月剑在李青檀的手里,也就比普通刀剑强上一些,最关键的禁制法门,反而沦为摆设!
    安长生不禁羡慕郡主殿下的超然家世,郡主殿下却蓦地将奇物宝剑递给了他:“既然安真传打通了手上经脉,此剑便交由你来执掌,不会剑法不要紧,激发内息往前挥动就是了,剑尖会随之迸射绵延一丈的月刃剑光,及冠内息可激发两次,只要看准点,不怕打不到人!”
    含月剑剑身雪亮并伴有莹莹微光,看着就不是凡物,湖心亭都因此明亮了几分。
    安长生愣了愣神,虽然交给他来执掌,的确是明智之举,但他还是惊讶于李青檀的理性果断,竟然看不到半点犹豫和扭捏!
    可不等他仔细观瞧手中宝剑,郡主殿下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这张【道霞密贴】也交由安真传吧,以内息激发,能够招出一位金甲力士,而立修为,可替你我抵挡一阵!还有这颗【琼精宝丹】,是终佛寺的独门宝药,服用效果为恢复体力,以及补充内息,关键时刻能够保全性命!另外这枚玉佩你也戴着,受尚儒书院文气滋养,有百邪不侵之用,若是法阵被破,安真传可借此规避猩红腐败!”
    “够了够了……都给我了,你拿什么防身?”
    安长生受宠若惊,凡是能被及冠使用的奇异宝物,全都来之不易,尤其出自三教魁首,相信落凰城都没有多少。
    “青檀还有很多,安真传不必担心,明知今日不会平静,青檀自然做了很多准备!”郡主殿下轻声笑到,“我额上这颗东珠的辟邪效果要好于文气玉佩,青檀穿着的衣衫也并非凡品,父王为了我的安全,还特意找能工巧匠制造了可以激发上清剑符的特殊机关,万一打起来,安真传不必担心青檀成了你的累赘!”
    李青檀的一番猛炫,让安长生猛地意识到,郡主是个超级富婆的事实,要是能吃上她的软饭,还用得着发愁修炼资源?
    郡主殿下的目光落到安长生的青竹鹤氅,面露遗憾:“可惜仓促间,无法给安真传找来一件护身甲胄……”
    “大可不必,我身上已经穿着一件银鳞软甲了,东家还临时借给我一双月行靴,郡主殿下放心便是!”
    安长生赶紧解释道,虽然软饭很好吃,但他知道李青檀的好意,一是出于两人需要同舟共济,二是担心自己挂了,就没人给她逆天改命!
    估摸着观月问心之时,郡主殿下就已经有所察觉了,所以后来才又是赠衣,又是邀请元文盛会。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安长生不敢得意忘形。
    郡主殿下随即笑道:“既然如此,青檀便放心了,你我依托这方石碑,可以避免腹背受敌!另外皎月剑气激发过后,还请安真传将含月剑交还青檀,我尚有几分剑术,可与安真传并肩作战!”
    “好!”
    安长生点头同意,他又不会剑法,自然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将郡主拿出的一干宝物放到身上,便动用天眼神通,时刻紧盯湖面变化。
    若是天眼通始终没有触动,那么解释只有两个,要么来的是宗师,要么是虚惊一场。
    安长生和李青檀都希望是后者,然而事与愿违,没过多久,岛边水面就有了变化,一道阴影从水底浮起,嘭的一下冲出湖面,径直跳到湖心亭前。
    “哈哈哈!果然在这里!”
    不速之客不顾满身狼狈,疯了似的大笑出声。
    紧接着,又有数人摸到岸边,实力有高有低,两位而立,五个及冠,全都是江湖人的随性打扮,却拥有别无二致的诡异神情!
    “小心,他们都被万象尊者控制了!”郡主殿下心知不妙。
    湖心阵法挡得住不惑宗师,却难不过红莲法王的超然见识,在他的控制之下,那两个而立高手哪怕没有宗师境界,也足以破解这道法阵!
    “动手!”
    万象尊者要拿郡主殿下要挟恒王,以求得自保,根本不想废话,直接开始拆除法阵,两位而立高手猛地扑向阵基所在,以秘法调动猩红腐败,对法阵根基展开侵蚀,五个及冠则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出手拿人!
    时间赛跑就此打响。
    究竟是恒王先把对手杀光,还是郡主提前落于敌手,将会对今日乱局带来决定性的影响!
    安长生毕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阵仗,不知应该何时动手,便感到有手掌摁在自己背后,是郡主殿下示意他耐心等候。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安长生选择相信郡主殿下的判断,沉下心来,等待提示,无视亭外强敌的不轨窥伺,直到一道阵基即将被破,陡然发觉那只手掌在自己背后猛地划了一道,安长生便想也不想,猛然抬手凌空横扫,并调动内息至右手指尖,触动置于含月剑中的禁制法门!
    一道凛冽寒光,就此破空而出,在破损阵基爆发元气之时,悍然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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