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算既定,王政当即传下令去,命霸府即刻着手拟定作战方案,同时和司马府一起开始进行甄选与调动出征部队的工作,以及粮草、军械等物的筹措、准备。
    这是霸府自成立以来第一次发挥真正意义的本职作用,王政给了他们半个月的限期,耿耿特地吩咐张昭、于禁不可参与在内, 其中不无锻炼吴胜统筹能力的因素。
    彼时徐方已前往彭城镇守西面军翼,这下吴胜无人帮扶之下,要第一次在文事上独当一面了。
    同时王政又命令古剑前去联络管承,当日下午,古剑便带着几个亲兵乔装出城,旬月后的一日晚间, 邳河的的入港处涌来一片白帆。
    古剑这次带回的一群人里, 除了管承之外,还有一群陌生的面孔,皆作武士装束,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们身上的慓悍之气。
    尤其当中一名魁梧大汉,手脚粗壮,长发披肩,戴了个银色额箍,脸骨粗横,肩膊宽厚,眼若铜铃,脸上始终带着阴鸷狡猾的神色。
    在古剑的带领下,一行人走的并不急。
    这是出于郭嘉事先的交代。
    议事完毕后,古剑又和王政、郭嘉申述一番,如今盘踞在北海的黄巾虽人数不少,但只有管承一人为水贼,若要彻底控制渤海区域,恐怕力有未逮。
    听到这话后,王政下意识地看向郭嘉,果见青年早就胸有成竹, 笑道先去联络管承,当面说明此事重大,若其可保证万无一失,那自是最好。
    否则古剑便可提议管承去联络其他海盗,共同办成此事,王政必不吝封赏。
    郭嘉接下来的侃侃而谈,倒是给王政来了一次科普。
    不同于后世诸朝,自战国开始,天朝的海上交通基本聚集在燕、齐之地,环渤海地区以徐乡、芝罘(fu)、庙津群岛、沓津等为代表的港口,或日臻完善,或初见端倪,至两汉时,环渤海航线的发展已渐渐成熟,而天朝最早的海盗亦是应运而生。
    在西汉末年,便曾爆发以吕母为首的海上大起义,聚众万人,攻略县城, 若遇大股官兵,则退回海岛据守, 将“敌进我退, 敌疲我打”的游击战术发挥地淋漓尽致,令当时的新莽政权不堪其扰,几次围剿都未功成。
    而在东汉末年,这些海盗虽然没在中原太过闹腾,隔壁的小国朝鲜却是饱受其苦。
    他们从山东半岛渡过渤海海峡经由辽东半岛,前往朝鲜半岛和东瀛列岛,或是烧杀肆虐,或是占地为王,如汉高祖十三年,燕人卫满率千人进入朝鲜,自号韩王,建都王险(今平壤附近),史称卫氏朝鲜。
    此时岁旦刚过,大批的海盗肯定还缩在渤海群岛之上,只要许以厚赏,不怕没有勇夫。
    而在郭嘉看来,同为刀口上饮血的营生,相比山贼响马,海盗却更为狡诈、残而能忍,难以驯柙,以厚利吸引这类人来下邳时,却要在见面先示之以威,后才作以怀柔。
    何以为威?
    不外军力之强,势力之盛。
    适才在港口时,早已收到古剑报信的王政,便安排了部分天诛营的精锐迎接,当即便让一群海盗悚然而惊,管承更是和那带头的大汉连连称赞,天军军队的精悍、干练,果非一般黄巾可比。
    示完军力之强,接下来便是列以势力之盛了,下邳作为新定的徐州首府,一向是施政的重中之重,刚好趁此机会,再给他们见识一下王政的财雄势大。
    远近观望,村落座座。
    一块块分割整齐的农田,耕种下的作物,不少探出了头,长了好高一截,弥漫着清新的气味,暮色里,越发地翠绿。炊烟四起,晚归的农人结伴而去,那魁梧大汉眼见此景,不由暗自点头,转向管承刚要说话,却听这时一阵悠扬的钟声,顺着晚风飘荡过来。
    汉子抬头去看,见前边不远,路边矗立了一座高大的房舍。钟声,就从那里传来。房门打开,一二十个年岁不大的小孩子,一窝蜂地簇拥而出。
    随后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追赶出来,不住口地叫道:“慢点走,慢点走。小心摔着!”
    孩子们立住身,转过来,排成队列,恭恭敬敬地向那中年人鞠了一躬,齐齐说道:“先生请回,明日再见。”
    童声清脆中,那中年人整了整衣冠,也是作揖回礼:“明日再见。”
    蓬头稚子,而立之人,对答有节举动有礼,又令众人纷纷侧目。
    魁梧大汉抬头一看,屋舍上挂一横匾,认出两字登时了然:“原来这是村塾啊。”
    走不出十里地,路边又见一处相似的房舍,大约他们路过的晚了,房舍内空空荡荡,透过窗户去看,桌椅齐全,显然又是一個村塾。
    这下那魁梧大汉终于动容了,他讶然地侧目古剑,忍不住道:“古兄弟,下邳竟是十里一学?”
    见古剑含笑不语,那魁梧大汉微微皱眉,暗自思忖起来。
    州府之地文教兴盛本也正常,但那也是太平年月的事情,而如今大乱之世,无论官民,求活尚且不易,谁还能操心这个?
    他听过王政的大名,更知道这两年来这年轻人着实成了山东半岛的一号人物,却想不到对方武事上如此威风不说,竟还有此重文心思?
    见魁梧大汉沉吟不语,古剑心中也是暗叫可惜,他不是不想卖弄,而是...真不了解啊。
    这些村塾大多是在近期建成的,古剑一方面崩就更多关注兵事,另一方面恰恰是在这段时间,他常常来回徐、青两州,自然对此不太了解。
    王政在岁旦当日对严峻施以五马分尸的酷刑,更紧接着屠刀挥舞,竟然将彭城严氏抄家夷族,彻底荡平,此举凶威之下,私底下招来多少谩骂自不用提,可明面上却是收到了效果。
    本就少数拒不合作的人里,又有大半被恐惧,以及族人的劝说下,无奈臣服了。
    其中一些有才干、名望的,如步骘之流,便被王政安排伯驹馆,给其清要的职务,观其行,闻其言,留待后用。
    至于才干不足、名望也不足的,安排入官学司,随后广兴官塾,每建成一处,就选一人前去任课。
    倒也并非十里一学,人烟稠密的地方官塾自然多些,人烟稀少的地方自然也就少些。
    每十所官塾,必有一个学正,由天辅军和天机营中识字者去担任,不需讲课,日常的职责,在巡查、监督、协调、上传下达。
    至于这些官塾的教材,统由司马府的官学司编纂。
    其实两汉本就有现成的教材《训纂篇》102章。
    《训纂篇》,改编于《仓颉篇》,此书为汉初乡里的教书先生将秦代李斯所作《仓颉》、赵高所作《爰历》、以及胡毋敬所作《博学》三书而合,本已将当时“六经”及各种典籍中所出现的字基本上包括在内。
    因该书重复字多,成帝时李尚取其中的正字作《元尚篇》,平帝时扬雄又删去《仓颉篇》中的重复字,并另补充一批有用的字,续成《训纂篇》89章,东汉班固再续13章,共102章,作到无重复字。
    在这些教材上,又按照王政的吩咐减去了一些空泛之言,加了些筹算和农业耕作的基本知识。
    平常的农家,顾得上吃穿就算殷实了,没有闲钱供孩子读书。
    因而王政将学费全免,先生俸禄由官学司发给。
    同时又照顾到草芥存活不易,开课只在农闲,农忙的时候则不强求。
    唯有一点,农闲之时所有六岁以上的孩子必须要去听课,这点绝无半点商榷。
    王政也是没办法,其实天朝的封建时代,无论是皇家还是世家,对于基本的知识上并没有做到封闭。
    只不过大部分草芥百姓因为生活艰辛,根本没空去考虑孩子的教育问题,如今乱世愈发如此。
    这种观念一时间很难扭转,便只得采取强迫的手段。
    港口距离下邳尚有好几十里地,古剑看看天色,暮色已经逐渐转入夜色,而城墙却还是隐约可见,便道:“各位兄弟,咱们走快一点吧。”
    “入夜前必须入城,省的关了城门又要麻烦。”
    众人纷纷应是,纷纷打马催促,未及三二里,大道上迎面跑过来了一群人。
    人数甚多粗略一看约三四百,带头的喊着口号,其它人排列整齐,一边跑步,一边跟着高声喊叫。
    这么多人一起叫喊,声音非常大,惊动的宿鸟乱飞。吓了众人一跳。
    魁梧大汉安抚住坐骑,问道:“他们在喊甚么?怎么唱歌似的。”
    古剑一边指挥着众人让路,一边回答道:“本来就是歌儿,唱的是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烟尘滚滚中,这群人路过这群海盗身边时没一个转头去看的,一个个目不斜视,精神百倍,保持行列的秩序,迅速奔跑过去。
    见状,魁梧大汉问道:“这是下邳的驻军么?”
    “操练没错,却不是下邳的驻军。他们没带兵器...”
    古剑指了指队首的旗帜道,“这旗上的图案代表军屯。他们是附近军屯所的人。要是驻军操练,不会不全副武装,早晚负重拉练,至少各三十里。训练强度,军屯所远远不及的。”
    听完古剑的陈述,几个海盗乍舌不已。
    按其所言,这什么军屯不就是一群辅兵类型的农夫么?
    连这等辅兵都能保持这样的纪律,拥有这样的风貌,实在不能想象王政的正规军队到底强悍,严谨到了何等程度啊?
    魁梧大汉和手下交换了下眼神,连连赞道:“见一叶而知秋,王州牧麾下有此强军,难怪短短时日创下这等基业!”
    入夜前,众人总算赶到了下邳城下。
    城外护城河新近才扩,足有十丈宽度,水深不见底。城门外有宽敞的桥梁可供通行,城高且厚。
    垛口处,灯火间隐隐可见强弓、劲弩、盔甲鲜明的士卒巡逻其上。
    天色虽晚,城门口熙熙攘攘的,出入的行人很多。
    彪形大汉仔细观察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管承开口问道:“古校尉,你刚说城门就要关了,怎的还有这恁多人出城?”
    “近年来战乱频频,不少百姓流离失所,没有饭吃。我家州牧以工代赈,组织人手,或于乡间挖掘水渠、或者整修交通干道、加固城池。出城的百姓,就是干完活儿,才领过饭食,回家的农人。”
    众人一看,果然不错。出城的,有的提了篮子,有的顶着小盆,里边带的,尽是些食物。
    而今天下大乱,他们这群海盗有些是祖传的手艺,有些亦是没了活路新入行的,如流民者,魁梧大汉亦是见的多了,倒是丝毫不觉奇怪。
    然而徐州这片地方战乱同样不少,那王政却是从何处得来这般充足粮食?
    养活自家军队不说,还要对此等流民以工代赈?
    这却有些出乎意料了。
    “俺上一次来此地时,州牧还是那陶谦,境内除了琅琊外俱是民生凋敝,粮食紧缺。”那彪形大汉看了眼古剑,笑道:“不过短短几年,怎么到王州牧时,这徐州便这般充裕了?”
    “难道天公将军当真有仙法不成?”
    听到这话,古剑哑然失笑,指向城门道:“张首领,可看到入城的这些人了么?”
    那彪形大汉循着古剑的指尖望去,他这打家劫舍的眼光自然犀利,立刻便看出来了。
    “一旁的都是百姓,而这几个...是商人?”
    “不错,这些商人,半数以上皆为粮商。我家州牧大人一举平定徐州后,纷乱乱局面为之一改,海内清平。加上徐州如今有重商之策,运粮来的,统统免去税收。数量大的,甚至给一定的鼓励,无论江东北地,皆有客商踊跃来至。实话告诉你们,我天军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粮!”
    古剑大吹牛皮,说的海盗们一愣一愣。
    天军怎么不缺粮?王政拿来赈济百姓的,的确有一部分来自几大世家去外州购买而来了,但还有一部分,却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从北海国抢过来的。
    便在不久前,两万人新军建成,经过简单的训练,混编入近千老卒,以为骨干,已有八千人提前投入了战场,由黄忠率领,从琅琊的东武县开始北海国的南面不断骚扰。
    既为佯攻牵扯,在王政的命令下,黄忠便没有对平昌、高密等县邑发动正式攻击,只是对那些城池之间的无数乡村肆虐起来。
    孔融荡寇不行,内政倒有几把刷子,而北海本就因商贸发达极为富庶,加上平头百姓向来有存粮的习惯,这么三天一打,五天一抢的,弄来的粮食还真不少。
    既起到了练军的作用,又为随后即将展开的攻势,混淆了北海国的视线,同时暂缓了眼前之急,可谓三全其美。
    进城之后,古剑引着一行人先入了驿馆休息。
    次日便有人传令过来,州牧王政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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