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巨石边上的缝,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用些杂草掩盖住那条罅隙,然后往丹阙盘踞的泉水跑去。
    天黑时丹阙已然睡了,然而他的睡眠很轻,纪舒的脚步一靠近他就惊醒了过来,却假意接着装睡。纪舒跑到他身边,推了推他的肩膀,还未开口,突然被他抓住胳膊一翻身,便被他压到地上,那匕首已抵在他脖颈上了。
    纪舒吓出了一声冷汗,忙道:“是我,是我。”
    丹阙迟疑了一下,并未收回匕首:“你想做什么?”
    纪舒小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丹阙蹙眉:“什么地方?”
    纪舒问道:“你,你想不想出谷?”
    丹阙愣住了。
    100、番外之灵玉诀(3)
    纪舒果真带着丹阙去了那能够通往谷外的巨石口。丹阙到了那里,却裹足不前。黑夜里,纪舒看不清丹阙的表情,以为他不相信能离开入岭山,因此不无得意地吹嘘道:“我昨日就出去了!从这里出去笔直走两个时辰,就能到一个村庄的!”边说边推着丹阙往外走。
    实则昨日纪舒走后,丹阙来到这里,也找到了这条缝隙。然而他和纪舒不同,他从巨石边钻了出去,看了看外面的路,又钻了回来――他不相信入岭山之人会如此粗心大意地留下一条通道让他们出去,这必然是一个陷阱,却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陷阱。
    丹阙狐疑地问道:“你当真出去过了?”
    纪舒拼命点头:“是啊,村子里的人还给我做了面饼吃,昨晚我是睡在村里的。”
    丹阙冷冷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又回来?”
    纪舒一愣,道:“我、我想带你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丹阙又道:“这山谷里有二十几个人,为什么是我?”
    纪舒撅嘴:“因为你救过我啊。”不等丹阙回答,他便将丹阙往缝隙里推搡:“快进去吧。等到天亮了,被人发现可就惨了。”
    丹阙却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丹阙如今和纪舒一样的年纪,但他比纪舒还早三年上山,因此也就多了三年残酷的历练。寻找伙伴是孩子的天性,这些年来他也并非没有过朋友,然而在赤霞教中是没有朋友的,因为他们最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丹阙昔年曾有过一个朋友,从七岁到十岁,两人一直并 肩作战,一起打倒敌人,找到食物一起分享。然而十岁那年,他们在一场小试炼中被三个少年组成的队伍袭击了,当时只需再倒下一个人试炼便可结束,那三个少年都身手不凡,丹阙正专心对付那些人的时候,没顾上身后自己的伙伴渐渐落了下风。突然之间,他的伙 伴抓起匕首向没有防备的他的后心刺了过去――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伙伴亦算不得什么了。当时丹阙亦是福大,好险避开了那把匕首,只被划伤了胳膊。然后他杀了那三人中的一人,结束了试炼,并且很快他就失去了这个伙伴――在下一次试炼的一开始,他便立刻 将那人杀了。
    丹阙心防极重,担心纪舒会趁其不被偷袭他,又担心那缝隙里有什么陷阱,于是道:“你先进去。”
    纪舒倒没有他想得这么多,便迅速地钻进了巨石边的缝隙里。丹阙犹豫了一下,到底有些好奇,还是跟了进去。
    两人穿过巨石,面前黑快就出现一条狭窄的山路。天色很暗,借着月光,丹阙看不清路通往何方。纪舒转身用些碎石和树枝将缝隙填了,转头压抑着兴奋对丹阙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前面的路就会变得开阔,再往前走,就彻底离开了入岭山,能够找到村庄。”
    丹阙却还是裹足不前:“你当真出去过?到了村庄?”
    纪舒不住点头:“真的!快点走吧!万一被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丹阙迟疑了许久,到底跟着纪舒出去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停,皆因丹阙担心路上会有埋伏。然而一直到两人远离山路,都没有遇见任何不寻常的事。于是他们越走越快,丹阙也不再停留。天快亮时,两个孩子终于到了那个纪舒曾到过的村落。
    纪舒不无得意道:“我没有骗你吧?”
    丹阙从四岁时就被拐上了入岭山,他对山外的景象几乎已没什么印象,如今骤然看到普通的村庄,隐隐觉得熟悉,更多的是震惊,一时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纪舒开心地围着他转,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望着这些平凡的木屋篱笆出神。
    当天晚上,有好心的人家收留了他们,让他们暂住了一晚。
    翌日一早,纪舒醒来,发现丹阙不在房间里。他走到屋外,瞧见丹阙正在院子里练功,不由奇道:“我们都离开赤霞教了,你为什么还要练功呀?”
    丹阙见他出来,便将武器收起来搁在一边,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坐,纪舒走到他身边坐下。过了一会儿,丹阙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纪舒道:“我昨晚就想好了!我们还得走得远远的,这里离入岭山太近了,万一让他们抓回去可就惨了。我已经问过村里人了,从这里到最近的城镇也要走上五天,可是我们要走需要盘缠,所以我和他们说好了,我们替他们干五天农活,他们凑些银两和干粮给我们。到 了城里,我们还可以再找个活计,赚点钱继续走,跑得远远的!”
    丹阙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我们真的离开入岭山了?”
    纪舒拼命点头:“真的走了!再也不回去了!”说罢指着不远处的山头道:“你看,就是那片该死的山头!我们已经出来了!”
    丹阙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丹阙突然站起来,捡起武器继续练功。纪舒愣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还要练呀?你难道……不想离开入岭山吗?”
    丹阙摇头,道:“不是。但是无论如何,我要变强,变得更强,变成最强的。”他对着阳光举起武器,眯起眼盯着那薄薄的刀刃,道:“我要打败赤霞教的教主,打败那些魔尊。从此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我。”
    纪舒愣了一会儿,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呀,你变强以后,可要保护我啊。”
    丹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纪舒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以为他不悦,正想打个圆场,丹阙微微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又开始练功。
    “喂。”纪舒坐在篱笆上,摇晃着双腿对丹阙笑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林书文。”
    就这样,纪舒和丹阙在村庄里暂时住了下来,清晨和傍晚丹阙都会找个无人的地方练功,白天两人就帮着村里的人干活,换取食物。
    转眼过了四天。
    这天晚上,在好心人腾给他们住的小屋里,丹阙反正清点着他们得到的食物和水还有几个铜钱,而纪舒则凑在蜡烛下笨拙地缝着衣服――丹阙在练功的时候将衣服弄坏了,天快要冷了,他们没有钱买新衣服,只能先将衣服上的破洞补好,免得叫风漏进去。
    其实他们并没有得到多少东西,丹阙来来回回数了七八次,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纪舒身边,道:“林书文。”
    纪舒咬断了手里的绳子,微微侧目看他:“嗯?”
    丹阙摇头:“没什么,叫叫你。”
    纪舒开心地笑了起来。
    两人吹熄了蜡烛,挤到一张小床上,正准备睡觉,突然丹阙从床上跳了下去,警惕地盯着外面,纪舒被子拉到一半,奇道:“怎么了?”
    丹阙低声道:“有人在外面。”
    突然只听砰的一声,两人房间的门被吹开了,外面一阵阴风刮了进来,但是门外并没有人。纪舒吓了一跳,紧紧抓着被子:“出、出了什么事?”
    丹阙也不明就里,紧张地盯着门外。
    他们还是没有看到人,但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十天的时间到了,今晚试炼就该结束了。”
    纪舒和丹阙同时一怔:那是三栾的声音!
    纪舒害怕地缩进墙角里,丹阙比他镇定一些,但他微微打颤的声音出卖了他:“你在哪里?”
    外面又传来了三栾的低笑声。那仿佛悠远又仿佛近在耳边的声音令两个少年毛骨悚然。纪舒带着哭腔道:“不……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三栾始终没有现身,而他们的房门因风而小幅晃动着,发出令人难受的吱呀吱呀声,考验着两个少年的胆识。纪舒手伸到床头的柜子上,摸到了他用来缝衣服的剪子,悄悄地抓在手里,藏到身后,然后一点一点从床上往外挪――他再也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明知自己 无力,却也要以卵击石,和三栾拼出个你死我活来。
    三栾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到两名少年耳中:“试炼已经结束,我是来接人回入岭山的。不过山谷里有九个孩子经过了考验,得到了教主的垂青,因此只剩下一个坐席。你们两个,我只能带回去一个。”
    丹阙和纪舒同时一愣。纪舒心头燃起一股极大的恨意,已从床上爬了下来,手里紧紧抓着剪子,缓缓向门口靠近。
    突然,一道带着内力的劲风从屋外射了进来,直射中床头的蜡烛,火苗咻的一下燃了起来,缓缓照亮这件狭小的屋子。三栾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起来:“就是这样,用你手里的剪刀,杀了他,或让他杀了你。你们两个之中,只有一个能被我带回去。”
    纪舒和丹阙同时一怔,此时纪舒已然挪到了丹阙身边。丹阙低头一看,只见就在自己身侧的纪舒手里抓着一把剪子,而那剪子的尖头正对着自己。
    丹阙不可思议地盯着纪舒,纪舒愣了愣,方知他误会了,举起剪子正要解释,丹阙却猛地扑了上来,一下将他压倒在地,毫不费力地夺去了他手中的剪子。丹阙出手历来是求快求狠,然而他抢过剪刀后却并没有立刻用他捅破纪舒的喉咙,而是扼着纪舒的脖子迟疑了一 下。
    纪舒想要解释,脖子被他用力扼着,发不出声来,因此便用力去扯他的手。他一扯,丹阙反而扼得更紧了,看他的眼神也有了杀意。
    纪舒察觉到他的杀意,也是一愣,旋即感到愤怒:他冒着风险回到入岭山,只为将丹阙带出来。而丹阙从始至终一直不信他,甚至还要杀他!
    他开始愤怒和恨,心中也有了杀意:夺回剪刀,与其被丹阙所杀,不如反过来杀了他!他开始用力挣扎,而丹阙也越来越用力,纪舒一向疏于锻炼,力气和武功都远不如丹阙,因此被他压着动弹不得。丹阙终于举起剪刀,将刀刃抵到纪舒的脖子上,犹豫片刻,手上渐 渐加力,刀刃割破了纪舒的脖子,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到了地上。
    纪舒感到刺痛,开始感到绝望和害怕――这一次,他是真的要死了。
    丹阙仿佛为了制住纪舒就用光了全部的力气,他抓着剪刀的手时轻时重,用发钝的刀刃一点一点地将纪舒的脖子划开――即使他的小腿上就插着更锋利的匕首。
    纪舒感觉到自己的鲜血正在流淌,而他却毫无抵抗的力气。他心中越来越恨,用仇视的眼神死死瞪着丹阙。丹阙并没有看他,目光盯着手里的剪刀。突然间,他眨了下眼睛,一滴眼泪从眼中滑落,直直坠入纪舒的眼中。纪舒因异物的入侵而猛地闭上了眼睛,眼睛一阵 发酸,亦落出泪来。他睁开眼,看了丹阙一会儿,再次将眼睛闭上了,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不一会儿,丹阙将纪舒的脖颈划开了一道深浅不一的丑陋的伤口。许是纪舒不再动弹,他便以为纪舒已死,因此将剪刀远远地丢开,起身走出房门,对着外面大声喊道:“我已经杀了他,带我回去吧!”
    纪舒躺在地上,并没有死去。然而他失了力气,不想再挣扎。他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是丹阙渐渐走远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感觉到身边有光,似乎是有人用蜡烛在照他的眼睛,但是他一动也不动。突然,他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拽他的脖子,他用尽了力气睁开眼,只见三栾面无表情地蹲在他身边,手里拽着他的玉石。他想要伸手将玉抢回来,手却抬不起来。
    三栾手指用力一勾,便将那块染满了鲜血的玉石从纪舒脖子上扯了下来,捏在掌心里。他问纪舒:“你想活下去吗?”
    他又问纪舒:“你想变强吗?想夺回你的东西吗?”
    纪舒缓缓闭上模糊的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
    后来,那块玉佩被赤霞教的教主当做战利品赏赐给了丹阙。再后来,丹阙当上了赤霞教的魔尊。
    而纪舒和丹阙则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他被三栾救了回去,不再需要参加任何试炼,三栾将他放在教外,亲自教他武功,他一改从前的散漫,认真地学起了武功。十六岁那年,三栾将他推到床上,狠狠地进入了他的身体。二十二岁那一年,青黎魔尊和炽焰魔尊下落 不明,他被三栾接回教中,成为了灵玉魔尊。
    再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名叫韩锦的少年。他算计他、他给他下毒,但是那人都没有生他的气,每一次他下的套,那人都会老老实实地钻进来,一次一次出手救他,在两人同时中毒的时候将唯一的那颗解药给了他。
    他知道丹阙为什么会喜欢韩锦。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渴望着会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人,为了他奋不顾身。即使没有奋不顾身,至少,至少在他绝望的时候拉他一把,而不是落井下石地将他推下去。他如此,丹阙亦是如此。只可惜,他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却比丹 阙晚了一步。
    后来的后来,在入岭山上,火光漫天的那个夜晚,他在三栾的耳边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三栾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为什么?他杀你,我救你。”
    他愣了一下,弯着眼笑道:“不,你害我,他救我。”
    他将刀捅进了三栾的心脏,亲手结束了这十几年来的一切,从一条小道下山,却在路上被韩锦拦了下来。韩锦问他,你想去哪里。他问韩锦愿不愿意和他走,韩锦犹豫着没有回答。在那一刻,他想说,你不跟我走也好,只要你愿意,你就带我走。但是最后,他却笑着 说,与你无关。
    韩锦离开的时候,他回过头,抓着自己胸口的玉佩道:“我的。”望着韩锦离去的身影,道:“我的。”可惜这一次,没有人再回松开手把东西还给他。
    这天上午,韩锦刚刚起床,一名弟子送来一封信,说是有人托外出办事的弟子带回来的,指名送给五轮派的韩锦。韩锦奇怪地问道:“是谁给我送东西?”
    那弟子道:“不知,送东西的人叫林书文。”
    韩锦想了想,摇摇头:“我不记得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啊。”他接过信封,摸到里面的物事,不由一怔,立刻将信封撕开。他从信封里倒出了两枚玉佩。
    那一天,韩锦一个人,在山坡上坐了很久,很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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