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都会给冠上一个假公济私的罪名。既然如此,继续争执、澄清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倒是这等青楼争胜的胜负可是明明白白的,不论别人怎么歪曲,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他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源自于自信的傲气充斥于眉宇间,让那张清美的面容更显光彩耀人。
    可面对着青年如此神采,高珏却只是笑了笑,颇为亲昵地抬手戳了戳他的前额――后者虽马上抬手护住,却仍免不了额上给弄出个红印的结果――道:
    「你呀!哪个大臣给如此侮蔑不是急着澄清?哪有像你这般的?根本就是吃准了朕不会枉信谗言治你的罪吧!」
    「皇上圣明。」
    司徒延卿虽给他这一指弄得有些狼狈,却仍不忘适时地奉上一句恭维。如此反应让高珏登时龙心大悦,才刚「偷袭」完的手忍不住又上前捏了捏青年面颊。
    这下司徒延卿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好苦着脸让君王在自个儿面上「一逞兽欲」。
    如果让其它朝臣见到这等几近胡闹的场面,只怕立时便要大呼不可思议――谁能想象那个自来沉稳持重的君王竟也有如此「顽劣」的一面,而向来沉静淡定的司徒延卿也会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不过一旁守着的内侍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谨守着「眼观鼻、鼻观心」六字诀,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失仪之处。反倒是凉亭外到来的人先一步有了反应。那内侍才刚听着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便已听得一阵半是气恼半是好笑的女子音声入耳:
    「皇上,您又欺负燕儿了。」
    「燕儿」是司徒延卿的乳名,向来也只有极其亲近之人才会这么喊……听出这声音的主人,那名内侍赶紧下跪行礼。司徒延卿本也想着要起身,却因脸颊还在高珏魔掌之中而没能达成,只能以目光朝来人表达了恭迎之意。可来人――当朝皇后司徒昕自然不会介意这些。一个挥手示意内侍退下后,瞧丈夫犹自在那边捏着弟弟的脸颊玩,她不由得秀眉微蹙,道:「皇上,燕儿都二十几的人了,您怎么还老爱这么欺负他?」
    「他的脸从小就十分好捏,你不也十分清楚吗?况且这哪是在欺负他?他脸皮这么嫩,朕这是在帮他锻练。」
    高珏以一番明显就是狡辩的言词回答道,双手却还是顾忌着爱妻而大发慈悲地放了青年一马。好不容易得着解脱,司徒延卿连忙顶着因饱受蹂躏而发红的面颊起身行礼道:
    「微臣见过娘娘。」
    「唉!这又不是在外头!就咱们自家人,何必顾着这些虚礼?快起来!」
    见自个儿最疼爱的弟弟便要一跪而下,司徒昕连忙扶住了他。一旁的高珏对这个妻弟的性子显然也深有体会,凉凉道:
    「这话朕也不晓得说过几次了,他还不是一口一个『微臣』?唉!真怀念他小时候奶声奶气地喊『姊夫』、『珏哥哥』,一见着就要人抱的可爱模样哪!人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陛下――」
    听高珏提起他小时候的事儿,司徒延卿本就红着的面颊立时更添上几分霞色,有些气恼地唤了声。又羞又气的模样让高珏深觉意犹未尽,却因司徒昕在一旁护犊而只能就此收手,有些遗憾地将护在妻弟身前的妻子一把拉到了怀中。
    后者虽因这么个举动而面露羞色,可眼下并无外人在场,没有失仪之虑的她便也顺从地靠在了丈夫怀中。
    看着两人恩爱的模样,司徒延卿心下不禁隐隐起了几分艳羡――他出身世家,又是未来的家主,这婚姻自然脱不了政治联姻的份儿。可尽管他从小就告诉自己对这感情之事不应存有任何冀望,但有姊姊、姊夫这样的例子在,要真分毫期盼都不存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毕竟是极为自制的人,很快便逼自己压下了这样有些不合宜的情绪。
    可这番变化却没有逃出高珏的注意。对此暗暗留上了心,他笑了笑,将话题拉回了最初的谤议之事上头。
    「燕儿,朕知道你气性高,对那等无凭无惧的侮蔑向来不放在心上。可即便心中无愧,适当的自辩还是不可少的……这朝堂上知事理的不少,胡搅蛮缠的却也大有人在。你若不适当澄清一下,难保某些沽名钓誉的御史不会趁机发难――你也替朕想想,每次遇上那几个不明事理的,朕想保你还得被骂上一通昏君,真是何苦来哉。」
    「微臣明白。」
    明白高珏的回护关怀之意,司徒延卿心下一暖,当即认认真真地躬身应允。
    得他应承,高珏这才满意地一个颔首:「明白就好……今儿个要交代你的就只有这些。你可以回去了。」
    他和司徒昕自来恩爱,刻下会对妻弟下逐客令,自也是为了两人独处了。司徒延卿也是明白人,当下依言行礼辞别二人,就此离开了御花园。
    能和天子同桌用膳、甚至给天子如此戏弄,司徒延卿所受的荣宠自不待言。可不论他再怎么受宠,在这偌大的皇城内也只有徒步行走的份儿。也因此,当他终于行到宫门前准备乘车回府时,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眼下正当初秋,天气还残着几分炎热,这么一大段路走下来自然颇为累人。见主子到来,守在宫门前的护卫连忙送上了干净的毛巾让他擦擦汗。
    「少爷。方才府中小厮来报,表小姐又来了,正急着要找您呢!」
    「语柔?她又来做什么?」
    司徒延卿闻言眉头一皱,「母亲没拦着她么?」
    「夫人去相国寺参拜了,老爷也说让您自个儿处理。」
    护卫恭声解释道,望着主子的目光却带上了一丝同情。
    卢语柔是司徒延卿母亲那边的远房亲戚,其父卢余靠着司徒家在朝中的关系在京畿附近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县官。可他却未满足于此,还因觊觎司徒家的能耐而一心想攀上这个高枝,总是变着法子把女儿往司徒本家送。卢语柔本还对此有所不满,见着司徒延卿后却反倒变得比卢余还上心,就差没直接投怀送抱了……司徒延卿对她本就没什么好感,被这么纠缠后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是以饶是他已恢复了平时的沉静自制,听着这个消息时却仍忍不住一阵懊恼。
    即便他对婚姻不抱任何期盼,却至少还有从中挑出一个不那么讨厌的对象的权利,而卢语柔显然不在这个范围内……但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烦恼着该怎么避祸的他才刚准备上车,后头便已传来一阵绝对与友好无关的唤声――
    「司徒延卿!」
    这一唤声到之时,出声的人也在护卫的警戒下靠近了马车,正是昨晚和今早接连同他杠上的枢密院参赞兼戌卫师副统领楚越。
    此刻他正穿着戌卫师副统领的制服,身后却连一个兵都没带,一派光杆司令的模样。泛着薄汗的英伟面容似乎给太阳晒得有些红,衣领处亦有些濡湿,再加上那抓得正好的时机,显然是打方才就在不远处一直守着了……瞧着如此,本来没什么兴致的司徒延卿也只好舍命陪武夫,双眉一挑启唇淡淡道:
    「楚将军倒是好兴致,这么个大太阳下还在练习站岗。」
    说站岗,自然是讽刺对方在那边一直守着的行动了。许是说中了事实,楚越面色一红,也没想到司徒延卿是否真的见着他「站岗」便支吾着嘟囔道:
    「谁晓得你会在里头磨磨蹭蹭这么久?若非清楚以你的傲性,绝对不屑于做出绕道而行的事,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偷偷摸摸地从哪个偏门小道离去了。」
    这话自然是有些抱怨的意味在了。可那句「若非清楚以你的傲性,绝对不屑于做出绕道而行的事」却让听着的司徒延卿心头一动,昨夜于梦华楼中一度浮现的想法,再次闪过了脑海。
    他的「朋友」确实从未了解过他……可「敌人」呢?
    思及此,原先冷睨着对方的目光登时微现怔然,若有所思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向来与己水火不容、却也同样欣赏的武将。
    没想到他会突然发起呆来,楚越还是头一遭见着司徒延卿那张漂亮得过份的脸孔如此不带一丝戏谑或调侃地对着自己,明明没有任何犀利的言词出口,却反倒让被瞧着的人更觉心下发怵……感觉自个儿有些落于下风,不知怎地心跳越来越快的楚越连忙开了口,音声却有些微涩:
    「怎、怎么一直盯着我瞧?莫不是给本将军的男子气概吸引了吧?」
    带着几分调笑之意的话语,语气却连一点调戏的气势都没有,连开口的人自个儿都觉得有些气弱……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本该马上冷言驳斥的司徒延卿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又自瞧了他一阵,而后才微微扬唇、露出了一个让楚越有些目眩的笑容。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熊或猩猩?」
    可伴随着笑容脱口的,却是这么句让对方瞬间转为暴怒的话语。
    「司徒延卿!你说谁是熊?谁是猩猩?」
    「我只说我不是,可没说谁是啊?」
    「你、你――」
    「楚副统领此来若只是想分辨自己是熊还是猩猩,就恕延卿不奉陪了。」
    因对方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知如何反驳的模样而心情大好,司徒延卿含笑这么道了句后,转身便让一旁强忍着笑意的护卫扶着上了马车。
    怎料他才刚坐定,外边便忽地起了阵骚乱,几声打斗声亦紧接着响起。意料外的情况让司徒延卿微微皱起了眉头,才刚打算探头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马车的门帘却已先一步由外头掀起、而随之闯入其间的,却是他才刚单方面道别的楚越。
    见自家的护卫还在后头死命拽着想把他拉下马车,司徒延卿立时明白了先前那番骚乱的来由,叹息着挥了挥手:「放手吧,你们拽不下他的……既然楚将军执意前来叨扰,就由着他吧。」
    「……是。」
    虽知楚越的武勇天下闻名,可几名护卫却还是因自己的失职而有些丧气,松开手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反倒是始作俑者的楚越像个没事人般,见终于甩脱了那帮护卫,他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便往司徒延卿对侧坐了下来。
    「姓司徒的,别以为又能光靠几句话就能把我呼咙过去。今天你不把白天的事给我解释清楚,我绝不善罢罢休――为什么要阻拦兵部的请款?」
    此刻他已一改先前给司徒延卿气着的熊样,气势汹汹地抱胸质问道。
    后者早就猜到了他上门的理由,清美的面容之上神情沉静如旧,半点不被对方的威势所迫:「我以为今日早朝上已经对此做过充分的说明了。」
    「充分的说明?你只说了句『兵部的预算用度有不妥之处』,算什么充分的说明?」
    「对陛下而言,这么句便已足够。」
    「那又如何?」
    听司徒延卿还想用晨间早朝时的那番话蒙混过去,楚越英伟的面容立时染上了浓浓怒气,眉头一皱、略一凑前双眼直瞪向对方:「这事牵扯到的可是十多万北疆军士,你认为这么句话就足以代表一切么?」
    「……也罢。此间详情复杂,你若想知道,回府后我再同你解释吧。」
    「咦……好。」
    没想到他转眼就答得这般干脆,楚越微愣着应了过,而因那「回府」二字而想起了方才自个儿冲动地上了对方马车的事实。
    这辆马车还算宽敞,内里的装潢虽不特别奢华,坐起来却十分舒适,让向来不大注重这些的楚越多少开了些眼界――尽管不想承认,可这些个世家子弟的讲究有些时候也是挺有道理――拍了拍下方柔软的坐垫,楚越正想对此发表上两句感言,便旋即给鼻间萦绕的香气攫获了注意。
    「这什么味道?」
    「味道?」
    因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而微微愣了下,司徒延卿动了动鼻子轻嗅了下,而旋即给前头楚越的一身汗味给呛了住,皱眉道:「是你的汗味吧。」
    「不是不是!是香味!」
    说着,他还像是想寻出那气味来源般探头探脑地四处嗅着,而终在离司徒延卿身子不到一尺之处停了下来,肯定地道:「是你身上的香气。」
    「我?莫非是香囊?」
    这才想起了可能的因素,司徒延卿从怀中掏出了平时固定带着的雅致香囊在他眼前晃了晃,而在得着他确认后重新放回了怀中。「这是我平日随身携带的,也没见你注意过,怎地今日特别提起?」
    「同你这般独处还是第一次。平常光顾着斗嘴都来不及了,哪有心思留意那些?」
    「这倒是……」
    司徒延卿心有戚戚焉地应了句,却旋即因楚越犹自维持着与自己不到一尺的距离而忍不住道:「楚将军非得如此靠过来才成么?」
    「咦……抱歉。」
    这才发觉自己几乎快挨着对方了,楚越连忙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上,目光却始终没能自眼前青年的身上移开。
    他也是自个儿说着说着才注意到的……回想起来,他和司徒延卿认识也有好多年了,却因立场之故而总是针锋相对的多,鲜少有静下心来好好谈话的时候,是以他竟也直到此刻才发觉了司徒延卿身上那种……大异于其它世家弟子的、清幽淡雅、让人一嗅便觉心神为之平静的香气。
    事实上,尽管司徒延卿可以说是这帮子世家子弟中的代表人物,却没有太多那些让人为之诟病――或者说让楚越讨厌――的毛病。他虽带着傲气,却不是那种凭借着出身便自矜身份、狗眼看人低的傲,而是源自于对自身才华的信心、多少有那么点孤芳自赏意味的傲;他公私分明、行事得体,虽总难免和自己一方起冲突,处理正事时却从来不曾公报私仇;他身为天子宠臣、天之骄子,却从未有过那等纨绔子弟强取豪夺、欺男霸女的行为。相反的,他一直都极力约束着那些个世家子弟、不让他们有太过出格的行为。再加上本身过人的手段与才华,除了那个「世家子弟」的身份外,司徒延卿都毫无疑问地是个十分出色而值得与之相交的人物。
    可他却碍于立场,每次见面都老是同对方要闹上一番,从来没能……好好的看看、认识这样个出色的青年。
    心下几分遗憾因而升起。见司徒延卿正自拄着下颚望向窗外,清美的面容虽带着一如既往的沉静淡定,一双秀气的眉却是微微蹙着,似乎有什么烦心的事儿……楚越也不知自己究竟哪根筋不对,竟然忍不住便开了口,问:
    「你在烦些什么?我还以为这世上鲜少有让你头痛的事。」
    听他突然出声,司徒延卿先是一愣,而旋即为自个儿的心烦竟被他瞧出而有些讶异……他知道楚越并不如外表所表现的那样粗豪不用大脑,却没想到对方竟会这样敏锐地观察出自个儿的心思。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喜悦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微微张唇正想说些什么,马车却于此时停了下来。
    「少爷,到了。」
    「……好。」
    他开口应了声,音调却带着几分叹息般的无奈……「楚兄,请。」
    「多谢。」
    楚越依言下了车,心下却因司徒延卿首度没喊他「楚将军」而微起了几丝波澜。可还没来得及细思,后一步下车的司徒延卿便已在护卫的簇拥下从偏门入了府邸。一名像是管家的人物随即迎上了前。
    「少爷,您回来了。需要用膳了吗?」
    「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之后再说吧……父亲呢?」
    「老爷刻下正在正厅同几位大人议事。」
    「……语柔呢?」
    「表小姐在偏厅等着……需要通报吗?」
    「不必,继续瞒着她吧。」
    顿了顿,见楚越已然来到身后,遂同管家吩咐道:「这位是楚副统领,带他到别院去吧……楚兄,我先去书房取些文件,就劳烦你到我房中稍候了。」
    后面的话自然是同楚越说的。后者点点头表示明白,而旋即让管家领着往司徒延卿所居住的别院去了。
    楚越并非第一次前来司徒府,可以往都是在正式场合前来见礼,活动范围也只限于前院,却还是头一遭这样深入其中。不得不说,这些个世家如此自恃确实有其理由。单是这内部建筑的式样布局,便足以让楚越小小地见识了番。
    司徒延卿居住的别院位在整座府邸的角落,若让不知情的人瞧着,只怕会以为他是个不受家主重视的子弟。可事情自非如此。司徒延卿喜静,所以才要求父亲让他居住于此。虽说四周的戒备仍不可少,可远离了正厅一带,至少能让住的人耳根子清静许多。
    这些自然是楚越从管家口中得知的。听说司徒延卿喜静,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对方那即便处在应酬场合之中也总是带着一丝超脱的模样,亦随之浮现于脑海中。
    他也不晓得自己怎会从方才便一直惦念着司徒延卿的事情,可每当他觉得应该转移一下注意力时,从管家口中得知的一些事情便又让他忘了前头的决定……而结果便是当他终于到达目的地在司徒延卿房里歇坐时,脑海却已莫名奇妙地塞了一堆司徒延卿的性情和喜好。
    「有这么饶舌的管家成么?这可是宰相府呢……」
    耳听管家的足音渐远,楚越咕哝了声,却没有就此将脑中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的打算。带着几分好奇地,他目光逡巡着开始打量起自身所处的房间。雅致的装潢、简洁的摆设,还有案上一瞧便知价值不斐的瓷器,怎么看都与自个儿家中只能以猪窝形容的屋子大相迳庭。可不知怎么地,即便在这样陌生的地方,他却没有任何格格不入的感觉,反倒有种莫名地亲切感。
    也许,是因为这屋子极具司徒延卿风格的缘故吧?
    为自己心中的感觉作了论断,又自打量一阵后,楚越才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着边等待对方的到来――怎料第一口茶才刚入喉,外头便已是一阵足音传来。楚越半是讶异半是惊喜地正待上前相迎,却旋即发觉了不对之处。
    他乃是习武之人,对这等足音的辨识能力自然远过常人……而外头那轻巧中带着些扭捏的足音明显不属于司徒延卿。楚越本以为对方只是路过,可那足音却是笔直朝这间房而来……思及自己虽是受邀来此,可乍然遇见生人却仍免不了一番解释,犹豫半晌后,有些头大的楚越终是在那足音到房门口的前一刻闪身进到内室、直接便往司徒延卿床下躲了去。
    便也在他藏好身子的瞬间,房门开阖声响起,随之传来的还有一阵嗲到让他有些发麻的女子声音:「表哥――」
    这音声方入耳,便旋即让楚越大大庆幸起自己入内躲避的决定。半晌后,多半是见着房内没人,那女声再度响起,却是带着些许讶异地:
    「怎么没人?难道管家跟我说的是实话?不对!这桌上明明有喝到一半的杯子……表哥一向爱洁,哪可能就这么搁着不管?分明是回来了才对。」
    女子这话一出,楚越登时一阵冷汗――此刻他也猜到了这女子多半是司徒延卿入府时问及的「语柔」,也多少猜到了对方刻意避着的理由。无奈他已躲到床下,自也没了出面解决的可能,只好继续缩着静观其变。
    不到片刻,又是一阵足音由远而近。这次便确实是他所熟悉的、司徒延卿的足音了。按说苦等的对象终于到来,他应该感到相当高兴才是,但此刻的楚越却巴不得司徒延卿赶快掉头离去,等那「语柔」死心之后再回来不迟。
    可他和司徒延卿显然没那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联系――便在他的默默哀叹中,抱着一叠文书的司徒延卿推门入了屋,可面上原本还称得上愉悦的表情,却在瞧见房内出乎意料的身影后瞬时为之一沉。
    「是谁让你进来的。」
    脱口的音色冰冷,却是连平时应酬用的静稳疏离都不存分毫,连床底下的楚越都听得有些为之一寒。偏生那卢语柔却好似对此全无所感,含笑上前扯着他衣袖道:「是我自个儿进来的,表哥。管家还骗我说你在宫里呢!幸好我自个儿来了。」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倒好似她随意进人房间一点错都没有一般,脸皮之强韧连司徒延卿都一时有些无语。心头惦记着本该在屋子里却不见人影的楚越,他甩脱迎上前的卢语柔将文书往桌上一搁,问:
    「有什么事?」
    「我、我刚和娘学了炖鸡汤,所以带了一盅来想让表哥尝尝。」
    「我没胃口。」
    「可表哥累了一天了,说什么也该补补身子才是……汤保证好喝的!表哥,你就试试嘛!好不好?」
    听司徒延卿开口便是拒绝,卢语柔自然无法接受,不依不饶地用上了那番让楚越发毛的嗲声哀求道。听着如此,司徒延卿心下更是生厌,却又不好用武力赶人,只好耐着性子沉声道:「要我喝可以,但你之后不许继续赖在我房中。」
    「没问题。人家只是想帮表哥补补身子嘛。」
    「汤呢?」
    「我放在厨房温着,这就去拿!」
    听表哥答允,卢语柔登即面露喜色地出了房,可留在房中的司徒延卿却像是浑身力气都给抽空了般,足过了好一阵才叹息着歇坐了下。
    「楚越,你在吗?」
    再听不见女子足音后,他尝试着唤了声,因为对方理当在此的这个事实……果不其然,只听内室一阵细碎的骚动声响起,他才刚起身提步入内,便见着一身军服的楚越略显狼狈地由床底下爬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楚越对自己憋气销声的功夫向来自信,怎么也没想到司徒延卿会发现他仍在房中。
    闻言,司徒延卿笑了笑,道:「只是猜测而已。杨管家向来尽职,不可能让你乱晃到其它地方去的。既然你已来此,语柔却不晓得你的事,那么可能的解释自然就是你虽已先一步来此,却因语柔的造访而不知怎地想办法藏起来了……唉。」
    话语至末却是一叹,因为那个难以对付的表妹……方才躲在床下听完全程的楚越对此也深有体会,忍不住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有这么个表妹在,也真是苦了你了。」
    「……你也是。来此做客却还得委屈地躲在床下……待会语柔还会再回来一趟,就劳驾你先忍耐一会儿了,等事情过后我再同你说明清楚。」
    「放心,这点时间我还能等的。军中的生活都过来了,听个床脚算什么麻烦?倒是你还――糟!你表妹回来了!」
    解释的话语才到一半,便因听着那骇人的足音而为之中断。司徒延卿知道他耳力敏锐,故尽管没听着什么动静,却还是在投以一个抱歉的眼神后,重新回到了外间。
    他才刚坐定,便已听着一阵足音自外边传来,心下不禁暗暗佩服起楚越的能耐……只听那足音渐近,小片刻后,房门由外而启,卢语柔端着碗汤的身影亦随之映入眼帘。
    「来!表哥!」
    见司徒延卿确实仍在房中等着自己,她登即兴高采烈地将汤碗连同勺子放到了青年面前。后者秉持着尽早解脱的心思,也不迟疑便拿起汤匙开始喝汤。
    虽说他本就没怎么冀望这表妹的手艺,可入口的微妙味道却还是让习惯了美食的他微微皱起了眉……抱持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逼自己勉强将汤喝完了,他搁了汤匙将碗推向卢语柔:「喝完了。你满意了吧?」
    「满、满意了……不过表哥,你没什么感觉么?」
    「感觉?」
    「这、这盅鸡汤放了很多滋补的药材,喝了应该会暖暖、热热的吧?」
    「药膳要作用也需要一段时间,难不成你还想在此继续等着?」
    「如果表哥执意要求,人家自也只好留下了。」
    司徒延卿本是带着逐客之意地一声质问,怎料卢语柔却刻意曲解了他的话意、拉开椅子便在他对侧坐了下……即便以司徒延卿的修养,对着她如此举动也不禁有些恼火。可还没等他厉声逐客,眼前便已上演了让他有些惊叹的一幕。
    只见楚越不知何时已由内室走了出来,边眨眼睛同他示意、边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卢语柔的身后……随着他一个手刀劈下,本还叽叽喳喳的女子登时消声、一个仆前倒在了桌面上。
    「放心,我控制了力道,只是让她睡一觉而已。」
    或许是怕司徒延卿误会,楚越开口解释了句,同时抬手又自点了卢语柔几处穴道让她睡得更熟。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让司徒延卿先是一愣,而终是按捺不住地笑出了声。
    「人说术业有专攻果然有其道理……言语讲不通的,还是得靠武力才成。」
    「嘿!我也就这一手,要我说理还不成呢!可惜我家老爹早成精了,不然在他唠叨时来上这么招,耳根子必会清静许多。」
    楚越笑道,同时一把抱起了案上昏睡的女子――他方才一直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刻下一瞧,才知道这卢语柔确实也有几分足为倚仗的姿色。只是这姿色虽称得上中上,可若和司徒延卿站在一起,那画面却是半点扯不上「郎才女貌」四字,而是实实在在的绿花衬红叶了……在心底为对方默哀一声后,他抱着女子走到了门前:「隔壁房空着吧?」
    「嗯。以前是我的贴身丫环住的。她嫁人后便一直空着了。」
    「那就让『表妹』去那歇上一晚吧!若是让她回去,难保不会再生事端。」
    「也是……那就劳烦你了。」
    司徒延卿确实也有些怕了这个表妹,遂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楚越身手颇为利落,力气又大,这般扛着人一来一往,还不到十息便已完成。见他去而复返,司徒延卿微微一笑,将案上的汤碗搁到一边后便取出了先前备好的文书,于楚越入座后同他说明起了今晨有那番异议的理由。
    第三章
    一如司徒延卿的文名,楚越的武勇同样在京里颇负盛名。
    他曾在御前比武赢下了多位大内供奉,再加上一身有若通神的箭术,让他得到了个「年轻一辈武勇第一」的称号……这的确是事实,但这个事实却也往往误导了许多不知情的人,让他们将这名将门虎子当成了不晓得什么叫动脑的武夫。
    可若楚越真是不会动脑的武夫,又岂有可能年纪轻轻便轻松剿灭盗匪、乃至于日后独领威远西军击退东胡?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他晓得动脑,司徒延卿才会愿意在知晓他的疑问后花时间找出文书同他一一解释。
    「照兵部这等层层苛扣的状况,户部就是拨了四十万白银为军士添购冬衣,到士兵们手中也只会是粗略塞了些棉絮的劣等品。」
    将户部当时的拨款资料、物品时价以及最后送到军士们手中的成品状况一一指出,司徒延卿将标注着记号的册子送到对方面前,却在抽回手后身子微微一顿,而后略一垂首、抬掌覆上了前额。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楚越才刚接过册子,便瞧见了他这个有些不大寻常的动作,有些关切地开口问道,「不舒服就歇会儿吧?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事情的原由他早在开始谈话不久便已厘清,刻下也只是进一步了解详细的状况而已,故有此言。
    但听着的司徒延卿却只是放下了手,摇了摇头道:「身子有些莫名的发热而已,不碍事的。」
    「发热?难道是表妹那碗药膳鸡汤的功效?」
    「可能吧……虽不晓得她加了什么药材,但应该没事才对。」
    「那就好。」
    两人间的交谊虽因今日这一折而有所进展,距离却仍十分微妙,是以楚越心下虽隐觉不对,却也只得就此作罢,继续研究起那一笔笔有问题的款项。
    若在平时,他对这等琐碎的钱粮账目自然是十分头疼且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或许是司徒延卿的说明相当简单明了的缘故,他不仅没给那些个数字搞得头昏脑胀,反而还很快便明白了这之间的问题所在……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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