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有处记案所,里面记载的都是各年太医的出诊记录以及病者症状,本来庄琏打算去一趟太庙,翻看皇室族谱查看,但临行动前,庄琏又想到了这两件事各自被发现的后果,果断选择了去欺负太医。
    庄琏如今身体不算轻盈,多久几步就会累,更别提从冷宫一直走到太医院了。
    他因为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一路上走走停停,慢吞吞的赶到了太医院,抬头一看天色,已经五更初了。
    太医院的院官五更后来当值,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庄琏眉心一蹙,仰头看了看拦在自己面前的宫墙,左右绕了一圈,挑了个墙内有矮脖子树的墙角,又搬了几块砖摞在一起,费力攀上了宫墙。
    踩着矮脖子树下来的时候,庄琏心里还有些生闷气,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哪至于爬个宫墙都这么狼狈。
    庄琏戴上兜帽,放轻脚步潜了进去,看着外面渐亮的天色,毫不迟疑的转身打开柜门搜寻了起来。
    索性柜里的档案都被分门别类整理了起来,找起来并不难,庄琏很快就看见了标着丁午年的木牌,丁午前年……丁辰。
    看到这,庄琏目光一凝,又看了看排在丁午年前面的那个牌子,再三翻看发现上面写的是丁寅年,他诞子那一年的太医出诊记案被完全毁掉了。
    庄琏想到此莫名轻笑了一声,彻底脱力坐在了地上,乍看上去竟像松了口气似的,捏着那块标着年份的牌子沉默不语。
    此地无银三百两。
    庄琏缓缓冷下脸,猛地将手中竹简掷了出去,好一个仲如复,好一个九五之尊、真龙天子!
    竹简摔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五更末快到,庄琏没办法再耽误,赶忙收拾起一地狼藉,打开门打算先行离开。
    可他还没来得及碰到门,就见自己面前的门扉被人从外面呼啦一声打开,带起了一阵深秋时的阴阴凉风。
    庄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还没来得及等他先声夺人,训斥下去,便察觉到自己面前的人仿佛也受惊不小,赶忙跪地请安。
    “余儿给母后问安!”
    不知道为什么,庄琏现在一听“母后”这个词,全身都不自在。
    “谁是你母后。”他忍不住耸了耸肩,挥手让这人起来了,道:“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别看见生过孩子的就乱叫。”
    说完,庄琏语气诡异的顿了顿,低头睨了这人一眼,问道:“你这个时辰来太医院做什么?”
    “……”
    “嗯?”庄琏方才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如今早就乏了,姿态颇为懒倦的朝门框上一靠,大有要听前因后果的意思。
    仲余沉默须臾,却开口道:“那请问母后这个时辰潜入太医院,又是所为何事呢?”
    “……”
    庄琏被喊的有些烦躁,“说了让你别乱叫,我只有离儿一个孩子,你自己没有娘亲吗?”
    仲余听到这儿莫名苦笑了一下,恭敬道:“回禀君
    照如今形式来看,庄琏生的是个女儿似乎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鱼和熊掌皆要兼得,真是好一个聪明狠辣的制衡之术。
    庄琏其实心底里很排斥聪明人,特别是那种为达目的、毫无底线的聪明人,不过这次这个聪明人,似乎可以帮他。
    仲余被这人一系列的动作吓得心惊胆战,赶忙自己爬上墙,再跳下去把这人接了下来。
    一个不受宠的贵人生的儿子倒是比满朝宠妃生的孩子要聪明,懂得藏锋也懂得露怯,再加上有庄琏这个无形利器,以仲余的出身被封为太子似乎也不再是痴人说梦。
    “再不受宠也比我一个冷宫里的人强,想攀龙附凤你找错人了。”庄琏说完白了他一眼,绕过他便打算离开!
    “如果想告密,那你大可以去找仲如复邀功。”庄琏坐在树枝上低头看他,“我们不妨看看,到时候谁会先死。”
    冬尽临春,在民间有着“圣宠不衰”名号的庄琏再次诞子,凭这位小公主重回了皇后之位。
    “你也说了,这个点进太医院的人能干什么正经事,我难道要从大门走?”庄琏看着快亮的天色,神情越发不耐。
    仲如复近一年对自己这个四儿子——仲余青眼有加,仿佛发现了一块未经
    回到宫里,庄琏本就繁杂的思绪因为那小崽子对他的一句耳语又多出了一条。
    庄琏目光幽然转冷。
    “是吗。”仲余低头呢喃了一声,站起身还未开口,就看见他身后的庄琏正在一脸专注又费力的爬树。
    这便应了庄琏在和仲余初连手时,这人说的一句:“皇帝的责罚不一定是厌恶,荣宠也不尽是喜欢。”
    这小兔崽子……
    今日太医院一行,让庄琏彻彻底底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将计划寄托于仲如复的想法有多天真,这人一方面杀掉自己亲子,为了预防打压庄家过于势大,一方面又养了个不属于自己血脉的痴儿,给予庄琏希望,哄骗他继续活着留在深宫,一骗就是将近二十年。
    庄琏猛地抬眼看向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这人笑着说道:“这里快来人了,您身子不便,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多谢。”庄琏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自己下来。
    “儿臣不敢。”仲余垂眸道:“反过来,儿臣还要请母后饶命。”
    仲余弯腰把人放下来,临分开时凑在庄琏耳边和他轻轻耳语了一句。
    后,此事一是余儿不敢不叫,二是……儿臣的娘亲只是位长年不受宠的贵人,儿臣也无法叫。”
    “互相隐瞒嘛,我懂。”庄琏说完这句,就打算站起来去踩墙。
    完全没有他家仲离的一半单纯可爱。
    *
    “您……”仲余欲言又止。
    “父皇根本没有罢免您的皇后之位,你想要出宫,用现在的计划可谓遥遥无期……”
    这个深宫怨墙,他庄琏不会再多留一天。
    雕琢的璞玉,打算尝试着培养。
    由于仲余出身不好,参与朝政一事总是被前朝议论纷纷,让仲如复多次烦闷不已。
    庄琏自然是见仲如复打瞌睡就给他递枕头了,当即便要请旨过继仲余为嗣,这样一来,仲余的出身问题迎刃而解。
    仲如复了解庄琏,知道这人的爱有多小,所以对他的这个举动自然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但他乐见其成,也就由着庄琏去了。
    而这个小公主的出生在极大程度上缓和了庄琏和仲如复的关系,只因女子不能继承大统,无法撼动他的仲国江山,再加上仲如复本就为了留下庄琏养过一个不是他血脉的痴儿,如今哪怕再养一个不是他血脉的女儿,也无伤大雅。
    纵使这个孩子有一半的可能是仲离那痴傻的血脉,但也有可能,的确是他的孩子,毕竟这个孩子是在冬月出生的。
    庄琏这次生子才真真正正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那种宫缩时铺天盖地的巨痛,庄琏这辈子也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元气大伤的庄琏整整休息了三日才能在榻上坐起来,而他清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如今那个讨债般的干儿子。
    这个讨债的干儿子上来就是一句:“活该。”
    差点又把庄琏气走,他顿时也没好气的说道:“这种情况下,你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难不成您还奢望二哥来?”仲余如今跟庄琏混熟之后,毒舌本质越发显现。
    “……”
    庄琏一听就蔫了,“死活还不知道呢。”
    “没死。”仲余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想了想,又问他:“要看看孩子吗?”
    庄琏竟没被问懵,边点头边说道:“要。什么没死?离儿还好好的?!”
    “对,我可是派密探专门去那鬼地方查的,的确脱了一层皮,不过……大概也是傻人有傻福吧,命没丢,竟然还混得不错。”仲余说着,低头在胸口衣襟里缓缓掏出来一封信件。
    庄琏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伸手去夺仲余手里的信件,“你给我……”
    “之前父皇便只是口头罢免了你的皇后之位,如今他找到时机又将您扶了起来,往后还希望母后不要辜负余儿的一片苦心。”仲余说完,这才将信封递给他。
    很少的。
    这个小女儿,庄琏是打算自己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以免之后会生事端。
    半夜三更,凤宫里又隐约响起了几声婴儿的哭声,庄琏最近被这个孩子搞得神经紧绷,几乎在听见第一句哭声的时候他就条件反射的醒了,但他不愿意起。
    床边摇篮里的小女孩又哇哇哭了两声。
    庄琏无可奈何的从床上坐起来,偏头朝身侧摇篮里看了一眼,发现这小东西哭了半天,脸上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怎么鬼灵精怪的,还会装哭了?”
    庄琏面露怀疑的和躺在精神备佳的娃娃对视了一眼,心里不由得想道:“这是他孩子吗,怎么一点也不随她的亲爹。”
    仲离小时候有多傻,庄琏已经不太想回忆了,不过这个孩子竟然没随到一点仲离的天真和傻兮兮。
    不太可爱。
    仲离叹了口气,把她从摇篮里抱出来哄了哄,谴责道:“醒了自己玩不会吗,父后为了照顾你几个月没睡过好觉了,都开始掉头发了。”
    小琼琼咯咯笑着,又伸手抓了一把庄琏开始摇摇欲坠的头发。
    小琼琼本名叫仲琼,是仲如复亲自给她提的字,不过庄琏在心里已经给自己女儿想好名字了,姓邰,邰见深。
    虽然有些对不起仲如复,但他的女儿他做主。
    阳春三月,一直在飞鸽传书的庄琏已经开始不满足于书信了,他打算尽快出宫去见仲离。
    庄琏派人去将仲余叫了过来,和他说了自己想计划提前的想法。
    仲余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他压低声音说道:“几日后就是我被冠太子的册封大典了!我们已经没有对手了,这个时候就得慢慢来!你不会是被那几封情信冲昏了脑子吧。”
    “本后的脑子从来没有糊涂过,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的离儿。”庄琏冷冷淡淡的补充道:“不是你。”
    “你……”仲余脸上有烦躁一闪而过,他其实从心底里是不服气他这个如今没有血缘关系的二哥的,从小痴痴傻傻十六年,长大了也是个一根筋的傻白甜,还敢大逆不道,玷污皇后。他这种人凭什么能拥有这样好的命格,和庄琏这个母亲?!
    “你我配合在一起,绝对能成大事。”仲余说道。
    bsp;  “仲如复近两个月来了后宫多少趟?”庄琏突然打断他,抬手伸出了一根手指,问道。
    “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仲余蹙了蹙眉。
    “没注意?”庄琏坐直身子,回答道:“那我来告诉你吧,两月四十五次。”
    仲余眉心一动,抬眼看他。
    庄琏看着他又重新伸出了三根手指,“这四十五次里,仲如复去的是哪些妃子的房,你清楚吗?”
    “月贵妃,妤皇贵妃还有……庄皇后。”庄琏看着自己的手指,从左到右挨个点了过去,最后微微一笑,“也就是我。”
    “这四十五次承宠的妃子里,品阶低于正妃的,一个都没有。”庄琏一字一句道:“现在你还敢说‘皇位不过迟早而已’吗?”
    “或者仲如复不在乎出身?”庄琏叹了口气,“他或许真的可以不在乎,但要有前提,一、他是真的爱你这个儿子,二、此事在乎与否,无伤大体。”
    “你觉得你自己符合哪一项?”庄琏一瞬间,几句话就把仲余这一年多来的努力轻轻松松打成了碎末,“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既然能随意想,那他再想一个又有何妨?”
    “一开始仲如复见我生的是个女儿,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放弃了继续保留太子之位的打算,他当时的办法是要转头去自己那群儿子堆里找璞玉。”庄琏道:“璞玉找到了,但却并非无暇,你出身低微是真,不过这只能算其中一点。还有一点,是你并非他深爱的女人所生。”
    “我劝你不要小看这一点,皇帝往往被要求顾全大局,但其实他的个人私心最重。”庄琏说到这里顿了顿,“虽然这样说很恶心,但我不得不说,在这整个三宫六院里,仲如复心里最在意的人还是我。”
    “或者我可以给你个证据,自从我身体恢复好后,他来我这里的次数太频繁了。”庄琏说完耸了耸肩,起身去了内阁抱女儿,低头哄着小琼笑道:“你大可不必费时间警惕我,我心有所属,早晚会离开。”
    “我还以为在这众多妃嫔里,最能让你放心的就是我了。”庄琏抱着女儿出来,歪头看了脸色发青的仲余一眼,用看戏的语气道:“生气不过徒劳,妃子也属无辜,你杀完这一个还会有千千万个,皇帝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我上不了位,你也一辈子出不了这个皇宫。”仲余抬眼看向庄琏。这人原本的语气是很铿锵的,但无奈还是年轻,那双眼神里对庄琏下意识的依赖和无措感瞬间透露了个十成十。
    庄琏见状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实话打击他,只说道:“如果你不甘心的话,接下来就听我的,提前计划。”
    “我该怎么做?”仲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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