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队伍在快速前行,右金吾卫郎将李严披着甲衣,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列十几人的禁军吆五喝六的在前头开道,官道上的行人,亦或者运货的商队被吓的个人仰马翻,纷纷让开道路。
    王家庄的轮廓愈来愈模糊,背后的官道隐约成了一条线,李景安悠闲的骑着小矮马,与轿子里的老跛子聊着天,忽然心有所感,望向了背后。
    老跛子怔怔道:
    “放牛娃来送你了?”
    “嗯”李景安轻哼道,只见远处的官道上,尘土飞扬,隐约可现一头大青牛,背上骑着一个少年人,在挥手送别。
    这个少年人自然是放牛娃了,昨天李景安在雍水城杀了县丞的事情,已经传开的沸沸扬扬,王家庄里雍水城比较近,早上村长就收到了消息。
    就忙不迭的告诉了放牛娃,他的仇人被那个恶名昭彰的三皇子殿下给当众砍了,放牛娃立刻意识到大李极有可能是三皇子殿下。
    随后,放牛娃就骑着大青牛来到官道上,只远远的隐约看到一列军队在向前快速开拔,留下了滚滚尘土。
    放牛娃骑着大青牛缓缓回了村子,取了几道草纸,去了野外姐姐的坟地,边上便是双亲的坟茔,点燃了草纸,看着袅袅上升青烟,自言自语,轻声说道:
    “姐,那个老混蛋已经死了,听村长说被三皇子殿下给一刀砍了头,弟弟不成器,没能亲手替你报仇,你别怪我。”
    “那个三皇子殿下我可能还认识,应该就是大李,你生前养的那只大芦花也被他吃了,就当做是感谢他了,也能瞑目了。”
    “我听村长说大李十恶不做,这些年做了许多坏事,还杀了不少人,但我认识的大李好像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大李就是贪嘴了一些,喜欢吹牛,还心心念叨要吃大青,不过也没吃成。”
    “哞哞........”一旁的大青牛听不得有人要吃它的字眼,又抗议的叫了起来。
    放牛娃撇过眼去,抚摸着大青牛的头颅,安慰道:
    “你个夯货,大李就是吓唬你,哪里会吃你,别当真。”
    大青牛扑哧眨了一下大眼睛,安安静静去了一旁,继续啃油绿的青草。
    放牛娃继续自言自语道:
    “别人怎么说大李我不管,反正我认识的大李不是那样的人,姐,你说你怎么就想不开呢?要是还在的话,就能嫁给大李了,想来那个老混蛋也不敢拿大李怎样!”
    “大李还说外面的世界很大,让我出去走走看看,别窝在庄子里,如今大李替我报了仇,已经没了念想,我也想出去看看。”
    “我想先去离的最近的武当山,听说那里有仙人,可以在天上飞,要是运气好,能上武当山,学会了天上飞,我就能去金陵城找大李当面道谢。”
    “大李替我报了仇,怎么着也得当面说声谢!”
    草纸已经烧完了,青烟已经消逝,留下一摊黑色的灰烬,放牛娃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恋恋不舍道:
    “姐,你若是重新投胎,记得选一户好人家,若还是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就不要长得那么漂亮了,免得遭人觊觎。”
    放牛娃又看向了旁边的坟茔:
    “爹,娘,孩儿要出去看看外面世界了,逢年过节不能在告祭你们,千万别怪罪孩儿。”
    王家庄西边有两间破烂的屋舍,门口有一个篱笆围住的小院,角落里有一座空空的鸡舍,大芦花鸡已经不在了。
    屋舍里空空如也,放牛娃把家中仅有的几亩田产置换了钱财,给双亲与姐姐添了棺木后,手里头再无一物,全靠着农忙时,牵着大青牛给人家耕田生活。
    如今,大仇已报,屋舍尽空,已然无一物,放牛娃再无念想。
    几日后,在一个日光微凉的清晨,一个叫王玄素的放牛娃背着一个简陋的包袱,座下骑着一头大青牛,最后看了一眼生养他十五年的庄子后,缓缓走向了武当山。
    “哞哞.......”只剩大青牛的叫声缓缓在天地间晃荡......
    七月流沙,八月流火,盛夏时节,天空骄阳炙烈,早晚清凉,白天酷热,王玄素与大青牛白天暂居在山林阴凉下,清凉时分才出发。
    去武当山的这一路,一人一牛走走停停,不缓不慢,饿了吃随身携带的大饼,渴了饮山涧清泉,困了伏在大青牛的背上.......
    十几天后,一个骑着大青牛的少年郎来到了武当山脚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的三间四柱五楼牌坊,虽有些破损,青苔遍布,但难掩其曾经的辉煌。
    依稀能看见精美的石制仿木建筑,柱周设夹杆石以铁箍加固,坊身装饰华丽,雕刻精工,运用线刻、圆雕、浮雕等方法,雕刻了人物、动物以及花齐图案等。
    而这座石牌坊的柱、额、枋、阑、斗栱、屋宇皆为仿木结构的石质构件,皆用青石雕凿,榫卯拼接组装而成。
    这是入武当山的第一座朝山神道牌坊,据传此牌坊之前为凡世间,此牌坊之后为神界,牌坊中间刻着四个巍峨大字“玄岳治世”。
    两百年前,南唐灵宗北巡,路过武当山时,看到有武当山道人架鹤上山,兴趣使然之下,便乔装上了天柱峰,攀到了半山腰的紫金城南天门外的太和宫。
    在太和宫有一大殿,名曰朝拜殿,在此殿之前有一岩石形如宝莲,便是那小莲花峰,上面刻有“一柱擎天”四个苍穹大字。
    莲花峰下,似有万丈之高,云海翻腾,远眺其余七十余座山峰,峰尖皆朝向天柱峰,因此有“七十二峰朝大顶,二十四涧水长流”之说。
    此时,正好有两名武当上道人在下棋对弈,灵宗欣然走向前,一边欣赏美景,一边观看棋局,待一局完毕,灵宗问道:
    “我刚在山下,见一道人架鹤入山,循迹来寻,却是未曾看见,两位道长可知,去哪儿了?”
    那两名道人生的仙风道骨,一袭朴素道衣,一缕白色胡须,道人捻须道:
    “道在人心,心中有道便可,何必问个明白?”
    灵宗反问:“何谓道?”
    道人回答:“道无处不在,世间万物皆为道者!道即变化之本,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无所不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过而变之、亘古不变!”
    灵宗又问:“武当修道上千年,修道可修出什么了?”
    道人又答:“万物万法,由道可寻,有道可依,修的什么道,天道也!”
    灵宗有些愠怒道:“武当屹于人间,享受人间千年烟火供奉,当修人间道,谋人间福,天道之说,虚无缥缈,岂能信?”
    道人笑道:“人间道,自有人间帝王修。”
    灵宗怒极反笑道:“武当可在人间?”
    道人点头。
    灵宗讥笑道:“武当既在人间,可受人间帝王所制?”
    道人想了想,亦点了点头。
    灵宗负手转身,哈哈大笑走下山去,路过山脚下的那座气势非凡,刻着“天下玄岳”四个大字的石牌坊时,讽刺道:“名不副实”,特意命人拆了原来的那座牌坊,在原址修建了这座“玄岳治世”牌坊。
    自此,南唐从灵宗之后,两百年来,再无任一帝王前来武当山。
    从此世间有了一种说法:“闭世武当,龙虎下山”,指的是武当山修的是出世道法,武当山修道人不管天下事,一心追求天道,最著名的莫过于相传活了四百载的玄玄子,号称“隐仙真人”。
    一条大秦山,圣人一指从中截断,天下三支龙脉剩其二,分南北两支,数千年来,南北两朝一直战争不断。
    世间动荡混乱如此之久,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武当屹立千年,享誉四方朝拜,却从未有道人下山济世,一则是因为那四方城悬圣人剑,震慑南北江湖,禁止大境界者参与南北之争。
    二则是因为武当道祖遗训,道在人心,天人合一,修出世道,问天理难。
    “玄岳治世”这座讽刺武当山的牌坊,风吹雨打整整屹立了两百年之久,便羞辱了武当山道人两百年,以至于武当山从昔日天下第一道门,变成了如今香客寡淡,无人问津之所。
    灵宗之后,武当山有一姓张的道士实在忍受不了山下那座“玄岳治世”牌坊的羞辱,愤然开始修入世道法,立志“道士下山,天下太平。”
    那名张姓道士后来去了龙虎山,创建了天师府,以济世为民,辅佐南唐,力争一统天下,结束千年之乱,还世间一个安平。
    两百余年,龙虎山天师府已然名震一方,成了南唐最鼎盛的道教盛地,人才辈出,几代老天师,大名鼎鼎,尤其是龙虎山酒道人,天榜第二,屈居屠户之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武当山依旧沉默寡言,奉行出世道法,不争不问不闻,即使北代武帝欲让武当迁居北朝,奉为国教,还是被这一代的武当老掌教邱元书拒绝了。
    然而,此时这座充满了历史韵味,以及见证了千年武当,荣辱兴衰的牌坊下,一名骑在大青牛背上的少年郎,正抬头怔怔看着“玄岳治世”牌坊。
    这个十几年间,最远只去过雍水城的孤陋寡闻的少年郎王玄素,既不能领会“玄岳治世”这几个字的韵味,又不知晓这座牌坊背后的故事,只是单纯觉得这座牌坊精美大气,气势磅礴。
    于是,王玄素在面对武当山的时候,产生了朝圣的心理,不可自拔的陷入了犹豫之中,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大青牛停在了原地,感受背上主人的犹豫,不由的“哞哞”叫唤了两声。
    牌坊背后的山道旁,刚好有一捧新鲜翠绿的野草,大青牛迈着步子,驮着犹豫的王玄素,走向了那捧青草,低头咀嚼了起来。
    等到王玄素回过神来,已然跨过了那道牌坊,不由得暗自失笑,“真是个夯货,要是被人赶出来,可怎么得了?”
    大青牛不闻不问,专心吃着地上的青草,王玄素则坐在一旁的阴凉下,看着大青牛吃,陷入了苦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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