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忙的时候事情越多,周寻觉得这话是绝对不错的。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到柬埔寨孔院报道了,她忙着培训和机构里带的学生,陈羽偏要喊她回航校分院一趟。周寻刚一表示抵触,他就拿张臻和高凛的建议来压周寻,“是为了咱们好,不要逃避糟糕的回忆。”
    周寻对高凛自是感激,但也心有余悸。以前还在读书的时候,他就能一步步引导周寻去找心理医生,现在已经成为正式注册心理咨询师的高凛,周寻更是想敬而远之。偏偏陈羽对他非常信任,周寻也只得硬着头皮和他吃了几回饭。好在高凛受到他们复合的鼓励,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事无成,至少帮助两个身边人走出了心理深渊,已经重新回到燕市张臻的心理咨询所,和他们不能常常见面了。
    周寻问过陈羽高凛一蹶不振的原因,对他还是颇有同情。高凛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细腻善良,所以才投身心理行业。他和张臻的老师,也就是燕市那所心理咨询所的最初创建者,因为抑郁症自杀了,给了他不小的打击。高凛一度认为人的内心是不可能治愈的,如今他放弃了兴城那个半死不活的小诊所,也迈出了自己的一步,周寻还是为他开心。
    分院要扩建了。
    这个把无数青年送上蓝天的地方,荒凉、严苛,却还是令无数陈羽这样的飞行员怀念。就像大阪于周寻一样,每个追逐梦想的人都必经苦难,否则很难体味梦想实现后的甘美。唾手可得的没有奋力争取的令人满足,这是事实。如今回望,陈羽那些惶惶岁月中期盼的生活正是他身处的今天,怎能不令他觉得圆满?像周寻懂他不敢去看航医,担心失去飞行的资格一样,他也懂周寻柬埔寨这一趟,同样是非去不可。如果没有他,周寻甚至可能会不停地穿梭在各个国家,直至年龄不再符合汉办的要求。少年的陈羽的确想牢牢绑住周寻,但现在的陈羽只希望周寻能快快乐乐回家。周寻是他的归途,他如今也有能力成为周寻的港湾。zαjιαоsんǔ.ℂом(zajiaoshu.com)
    带周寻来看看师父,一直是他的愿望。在陈羽惶惑的年纪,师父与其是教他飞行,不如说是教他飞翔。他如今要有自己的家了,师父也不能缺席他的幸福。
    陈羽伸手拢住周寻的耳朵,分院机场嘈杂的轰鸣一如既往。明天这里将暂停所有训练,疲倦工作了数年的分院机场将迎来难得的平静。胸口挂着胸牌的师弟们好奇地看着周寻,这里最稀奇的就是女生。
    周寻难得拘谨。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陈羽身边,紧紧拉着他的手,看陈羽熟稔地穿过老旧的建筑,默默藏在帽子下面,努力忽视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
    陈羽笑笑,“体谅一下,这儿只有食堂大妈是女的。”他不忘解释,“所以以前不是推脱你,想在宿舍,确实不可能。”
    陈羽敲敲门,当年的紧张还历历在目。他牵着周寻走进师父略显简陋的办公室,一切如旧。铁打的教员,流水的小飞,师父的鬓边也有了白发了。
    周寻挣开陈羽,鞠了一躬,“师父好!”桌后面无表情的男人立刻笑开了眼,“哎,好好好,”他站起身来,“真好!”
    周寻询问地看了一眼陈羽,他没有打招呼,反而在桌子上的笔筒里摸索着什么。陈羽的师父立刻带上了门,抱怨道:“现在也禁烟了,可千万别让人抓住!”
    小的给老的点上一支烟,二人站在烟雾缭绕中攀谈起来。陈羽把剩下的烟全部塞给他,“戒了,家里不让抽。”周寻面上一红,肩膀上挨了男人两记,差点打个趔趄,“好哇,看是个乖娃儿!男人就得管住,”他冲陈羽脸上喷了一口烟,“尤其这飞在外头的,心得给他栓在家里。”
    周寻讷讷点头,有些不知所措。陈羽替她扇扇烟味,“别给我吓着了。我不用栓。”
    男人拍拍椅子,示意周寻坐下,对她说:“家里辛苦,他不着家你怨不怨?”
    周寻立刻摇头。比起陈羽,她马上才是真正不着家了。她想解释一下,陈羽先她一步回答:“家里能有什么事。俩人好就是有家了。”
    “俩人?至少不得仨吗?你什么效率?”
    周寻酡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去宿舍的路上,陈羽给周寻讲了些分院的事。提到403的“魔咒”,周寻着急去捂他的嘴,“别瞎说呀!”
    陈羽抓住跳脚的周寻,“外面呢,像什么样子。”周寻有些闷闷不乐,“李谊自己不想飞,可以不飞,说这种话谁爱听?我有点生他的气。”
    陈羽安慰她,“哪有那么多说法。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你不知道吗?”
    周寻赌气道:“我不知道。我知道一次事也不准出。哪次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必须一辈子都是好运气,一辈子起落安妥。”
    陈羽停下脚步。周寻撞在他身上,更不满意了,“怎么啦?说你兄弟你不高兴啦?”
    陈羽摇摇头,他轻声问,“你大学旁边,你说最喜欢的动物园,你是不是在锦鲤池挂过愿望?”
    周寻愣了愣,“是,怎么突然提这个?”
    “你走之后,我去过那里。锦鲤池旁边的愿望,”陈羽的语气平淡,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觉得你这么迷信,肯定会挂,挨个找过。”
    周寻难以置信地看他,“你开玩笑吧?你知道那儿有多少愿望吗?”
    “大同小异。求财求学,求家人求自己的,没什么意思,都很贪心。”他很疲惫似的捏了捏鼻梁,“你挂的晚,很好认。我去的时候已经不开放挂愿望了,我没花太多时间。”
    “我现在贪心了,”周寻小小声,“我当时怕许太多不灵。”
    陈羽没回答,带着气喘吁吁的周寻推开了已经荒废半年有余的旧宿舍楼。403的门上已经换了别人的名字,往前翻两页,还能看见陈羽的名字和籍贯,还有他所属的公司。
    周寻惊叹着摸摸厚厚的本子,“所以每一个人都在上面吗?”
    陈羽点头,指着其中一张床说,“我的愿望写在这里。师弟没涂掉的话,还能看到。”
    周寻眯着眼看着空气中飞舞的灰尘,茫然不解地问:“什么啊?”
    老旧木板床枕头的位置,墙边用黑笔小小地写了一个字。除了提前知道位置,或者躺下翻身看去,是完全注意不到的。像是雪白墙上的一点墨迹,或者是一点化不开的疤。
    陈羽在分院的那一年就躺在这里,因为失眠常常在黑暗中盯着这个字。他的头脑里时而是飞行的程序,时而是离开的周寻。他把假都攒起来看母亲,接着就去燕市看周寻的大学。后来中返回到本部时间自由了,他甚至去了日本。
    周寻抚过这个小小的字,似乎写了很多遍,笔画都凹陷下去。她最熟悉不过,此刻就好像镌刻在心上一样闷闷的疼。
    “我的愿望比你简单些,”陈羽给周寻把弯腰滑下来的长发别到耳后,“实际上是一样的。”
    燕市动物园的锦鲤池边,风一吹过,红色的愿望木牌碰撞作响。牌子经年未换,早就褪色了。这最后一批幸运的木牌阴差阳错永远留在这里,有的风吹雨打已经落下,但大多还是牢牢地挂在池边,承载着不同的心情。
    周寻的也在其中。马克笔的笔迹仍清晰可辨:
    “可以不地久天长,一定要起落安妥。——寻”
    两千公里外陈羽床边的墙上只有这一个落款。
    “寻。”
    他们的愿望本就相同。比起相伴,我只盼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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