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乌云散去,阳光斜射照入寺庙中。
    慧运和尚迈步跨入禅堂,朝内喊道:“师兄。”
    堂内灯火通明,一老僧端坐,闻听他的声音,问道:“何事?”
    慧运和尚走到他身旁,看着他笑了笑。
    “师兄今日要下山?”他问道。
    被换做师兄的慧守睁开眼, 知道这对话开始一时便说不完了,干脆站起身。
    “不下。”他说道,朝禅堂外走去。
    慧运和尚连忙跟上。
    “为何不下?”他好奇问道,“不是说有大人请你讲佛嘛?”
    两人跨过门槛出了禅堂,驻足一刻,慧守带他朝空旷处走去。
    “有心听禅,自然是上山来听。”他说道。
    慧运和尚与他并肩走着, 闻言皱眉。
    “师兄狭隘了……”他摇头说道, 似乎颇为痛心, “听禅便是听禅,何须拘泥于一处。”
    慧守闻言,诧异看他。
    “没想到师弟也能说出这番话。”他感叹道,走过山间,到了悬崖边。站在这里,远远望去,可以将整个京城收入眼中。
    “跟了师兄那么多年,耳濡目染谁还不能说出一两句了?”慧运和尚撇嘴说道。
    慧守点头,枯皱的脸上露出一个笑。
    “也是,都那么多年了……”他叹道,“当年代师收徒,仿佛还在昨日……”
    山间雾气缭绕,放眼望去远方京城似也在迷雾中。
    慧运和尚看着远方,闻言,面上的神情消失。
    “是啊,那日的情形,好似就在眼前……”他喃喃说道。
    慧守看他一眼, 轻轻摇头。
    “那么多年了,慧运,你还放不下吗?”他问道。
    慧运和尚看着山下,日光穿过层层迷雾,他说道:“我怎么放得下,那孩子……”
    他的话没有说完,慧守看着远方京城,也没有追问。
    “你杀孽太重,实非真心皈依我佛,那日又为何要拜入山门?”他说道,朝远处山巅一指,“既不归隐,何不在那边建座道观?”
    慧运和尚朝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光秃秃的一座山,他干笑两声,说道:“你我本是同族,真要那样,岂不生分?”
    侧头看他一刻,慧守摇摇头,说道:“既已剃度出家, 凡俗以往, 便与我等没了关系。”
    慧运和尚漠然。
    “我曾答应过师父,此生再不下山。”慧守接着说道,是在说为什么不下山讲禅的事。
    “为了讲禅下山,师父在天之灵,一定会原谅你的。”慧运和尚说道,“左右,也要不了多久。”
    “既然答应了师父,自然不能食言。”慧守蹙眉说道。
    “纵然食言而肥,可终究事出有因,佛曰,普度众生,人家一心向佛,师兄怎能不去?”慧运和尚说道,双手合十,满脸慈悲,一副得道高僧模样。
    慧守抬眼看着他。
    “师弟,你悟了。”他笑道,“以往总听你说‘只渡有缘人’,今日总算佛法大乘,简单四字‘普度众生’终成大道,我心甚慰。”
    慧运和尚闻言,脸上露出一个菊花般的笑。
    “如此,师兄也当安心下山了。”他说道。
    然而,慧守依旧摇头,慧运和尚见状,脸上的笑容消失,愤愤说道:“师兄,欲成大道,就必须普度众生,若不下山走入人世,如何……”
    他话还没说完,慧守抬起手将他打断。
    “师弟,钱财乃生外之物,为五家所共有……”他说道。
    “师兄,你怎么知道!”慧运和尚愕然喊道。
    他的确知道慧运和尚收了人家的钱,但为何知道,他并没有解释。
    慧守说道:“阿弥陀佛,师弟,不义之财……”
    慧运和尚打断道:“师兄,贪、嗔、痴、爱、恶、欲,乃是人之常情。”
    慧守竖眉,沉声道:“所以才要修身,摈除杂念,开悟,通透,即无妄念,无妄言,无妄为,即得道。”
    “师兄,我无心向道,你知道的。”慧运和尚说道,“若你不去便算了,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这钱我也收的心安理得。”
    慧守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忽有所感,转头看向山下。
    他突然的动作让慧运和尚挑了挑眉。
    “怎么了?”他问道。
    慧守眉头皱紧,没有说话。
    慧运和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远方官道上,几辆马车结成长队,周围护卫随从涌涌,朝京城而去。
    “这有什么可看的……”他撇嘴说道,又似乎忽然想到什么,笑着说道:“师兄若是好奇,不如我们下山去看。”
    慧守没有理会他,视线越过山间,透过雾气,远远望着行人仿若蝼蚁,马车缓缓而行。
    皱眉看着队伍中一辆马车,他喃喃说道:“魑魅魍魉……”
    虽然他声音不大,但慧运和尚就在他身边,还是将这话听入耳中。
    “什么魑魅魍魉?”他不解问道,“青天白日怎会有鬼怪现世……”
    摇摇头,慧运和尚又问道:“还是说,师兄知道他们是谁?”
    慧守闻言,收回视线看向他,神情严肃,没有说话。
    “怎么了?”慧运和尚问道。
    望着他,慧守张张口,终究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转身迈步朝寺内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慧运和尚皱眉,没有再跟去,
    走了几步,慧守脚步顿了顿,回头问道:“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慧运和尚一愣,旋即老脸上再次露出笑。
    “师兄,适才不是与你说过了?”他笑道,“贪、嗔、痴、爱、恶、欲,人之常情啊,老衲也不能免俗……”
    闻言,慧守没有说话,审视他一刻,这才又转头回去,脚下也继续迈步。
    慧运和尚望着他,听到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论如何,我是不会下山的。”他说道。
    慧运和尚笑了笑,没有说话,回过头,看向适才的车队。
    官道上,那一行人已经临近京城。
    一直望着他们穿过城门,慧运和尚皱了皱眉,这才收回视线。
    “隔的那么远,他能看出什么……”他喃喃说道,摇了摇头。
    山间雾气散去,留云寺寺门大开,慧运和尚转身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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