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两个少年对坐,一人随意斜靠,一人端坐如松。
    桌案上茶水热气腾腾,梁思泉看着裴君意,气急一刻。
    皱眉盯着裴君意的脸,从中只能看到些许疑惑和风轻云淡, 似乎真的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刻意戏弄他。
    想到这里,梁思泉面上的表情消失。
    “我是问你秦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他神情木然,如此问道。
    裴君意似乎这才恍然,笑着说道:“秦家的事已经解决了啊。”
    解决了?
    这是什么意思?
    梁思泉面上木然的神情维持不住,变得惊讶又不解。
    “怎么就解决了?”他问道, “先生又没答应帮忙。”
    裴君意笑了笑,没有解释。
    梁思泉皱眉看着他, 似乎胸有成竹……
    他更不解了,两人交谈时自己就在旁边看着,话也一句不漏的听了,分明先生什么也没答应,甚至还斥责裴君意不要妄言朝政……然后他也暗讽先生与他一样,何不食肉糜……
    先生听了这话一定更生气了,怎么还会帮他……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先生品性高洁了。
    可是,明明都这样了,怎么裴君意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莫非……与那首诗有关?
    “适才你说作了首诗?”梁思泉问道。
    “嗯。”裴君意点头。
    第一次输给他就是因为作诗……
    裴君意的诗有多好梁思泉再清楚不过了,毕竟正是因为太好了,才让他不敢再比作诗……
    虽然这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但……对于读书人来说,能听到一首好诗,就是一件很好的事了。
    看着裴君意,梁思泉凝神静气,准备记下他这首诗,好好揣摩。
    然而,裴君意嗯了一声后便没了下文。
    车厢内安静一刻,裴君意看着车厢外, 梁思泉紧紧盯着他……
    这样子多少有些古怪。
    梁思泉气的咬牙。
    他那样问的意思不就是让他把诗念出来,这裴君意……
    这小子又装傻!
    梁思泉气急,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道:“念啊!”
    裴君意收回视线看向他,注意到了他脸上气愤的神情。
    他当然知道梁思泉的意思,只是这首诗,说出来有些不太好。
    嗯,他给江州先生写那首诗的事,要是传开的话,对两人的名声都不太好。
    不过,想了想,考虑到梁思泉也的确帮了自己,况且他始终在场,这首诗传开也只是时间问题,除非姜阅不把这首诗拿出来……否则的话梁思泉肯定会想到的……
    那这首诗就没必要特地瞒着他了。
    “我这首诗是有批判性的……”裴君意说道,“你听了可不要告诉其他人。”
    梁思泉闻言,挑挑眉, 胡乱点了几下脑袋答应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念吧。”他说道。
    裴君意也没有过多纠结, 缓缓将那首诗诵出……
    而在另一边,国子监里,姜阅也正看着裴君意在自己桌案上写下的这首诗。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注一】”姜阅缓缓诵道,看着宣纸上潦草的字迹。
    裴君意的草书写的很好,短短一首诗、短短几行字,如龙腾空如凤飞舞,灵活舒展,笔势有力,端看这整首诗,肃杀寂寥之意扑面而来……
    当然此时并不是赏诗、赏字的时候……
    “先生,学生想问,何为‘死得其所’?”
    “边军将士以身卫国,即便身死也是为国捐躯,没与王事也算是死得其所,可如今秦氏之事又是如何?朝中大人们因为一己之私,因为几个逃兵牵扯到军务混乱,伺机牟利,贪图西北军事,为此胡乱攀扯,意图将西北将官彻底清洗……”
    “沙场征战已是生死无定,边军将士苦熬经骨为博一线生机,可如今朝中大人们仅凭一纸文书便令将士们的功劳付诸东流。令千万将士死不得其所,白活一世……”
    低头看着手里的诗,耳中,裴君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姜阅的眉头越皱越深。
    “知道自己因何而始,也因此而终,即是死得其所。”
    “照先生所说,因何始,因何终,才算死得其所?”
    “是。”
    “西楚霸王终乌江是否死得其所?”
    “西楚霸王,死不得其所。”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如此看来,西楚霸王,岂非白活一世?”
    呵!
    死不得其所,便是白活一世?
    这黄口小儿……他说的,何止是西楚霸王,又何止是秦文孝、秦如嶙,还有他姜阅啊。
    从身后书架上拿出一卷书,将它打开。
    其上,书写着: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同样是裴君意的诗作。
    一首写的是——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另一首写的是——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好一个,天子重英豪,好一个,负尽皇恩为尔曹!
    姜阅冷笑。
    “学生何不食肉糜般可笑。”
    耳中又一次回想起裴君意清朗的声音,只不过,不管它再如何清朗,在姜阅听来,都丝毫不觉得悦耳。
    ……
    听到裴君意将诗作诵出,梁思泉面色变得古怪。
    “你这岂不是把先生彻底得罪了?”他忍不住问道。
    裴君意诧异看向他。
    “你怎么会这样想?”他说道,“先生岂是这般小气之人?”
    小气?
    梁思泉面上的神情越发古怪。
    “你都这样说先生了,先生还不能生气?”他说道。
    “生气当然可以生气,但先生不会因此怨恨我,之类的……”裴君意说道。
    这倒是真的……
    梁思泉点了点头。
    “可是,你写了这首诗,先生就会帮你了?”他又问道。
    适才已经和他说了那么多,此刻问出这个问题,梁思泉也没了任何心里负担。
    裴君意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先生怎么可能就因为一首诗帮我?”
    梁思泉皱眉不解。
    “那你为何还说事情解决了?”他问道。
    “正因为这首诗不够,所以我才要与先生论道啊。”裴君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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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一:出自《春香传》,朝鲜著名小说。
    ps:这首诗的出处众说纷纭,我这里也不一定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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