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别动,你可能发烧了。”沈观澜边哄他边叫门外的骊儿进来。
    骊儿见徐宴清醒了,还没来得及上来问情况,就被沈观澜指使去拿毛巾和冰块来。等她端着东西回来后,发现沈观澜正拿着一支钢制的玻璃针筒,哄着床上一直闹腾的人。
    骊儿从未见过徐宴清这个样子,抱着毯子缩在角落里,眼里满是泪,惊恐的看着沈观澜。
    “二少爷!您这是?”骊儿忙上前道。
    沈观澜见她回来了,赶紧让她上来帮忙按住徐宴清:“他发烧了,我要给他打退烧针,这样好得快。”
    宜州是有医院的,骊儿也见过西医上门来给几位太太和老爷看诊,对针筒并不陌生。她赶紧脱鞋上床,和沈观澜一人一边按住徐宴清:“爷,您别怕,打一针就好了。”
    徐宴清到现在还是醉的,举动不受自己控制。他害怕那细细尖尖的东西扎进身体里,怎么都不肯安静下来。
    沈观澜没办法了,只能又拿出以前哄小朋友的招数:“宴清,你不是鼻子不通了吗?打一针就不难受了。你乖乖趴下,打完针我给你拿吃好吃的,好不好?”
    徐宴清皱着眉,依旧拽着毯子不肯动。委屈的眼神仿佛在控诉着沈观澜就是个大骗子,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
    沈观澜举着钢针筒的手都要酸了,又不舍得用蛮力把他按在床上,好在骊儿比他更有办法。
    沈观澜见骊儿对着徐宴清耳语了几句,徐宴清呆呆的看着她,居然很快就顺从了下来,不甘不愿的趴在了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不动了。
    骊儿忙示意沈观澜打针。不过这针要打在屁股上,沈观澜让她转过脸去,她便看着墙壁按住徐宴清的肩膀。沈观澜把徐宴清的裤子趴到了屁股下面,也没心思去看那两团肉了,一抹上凉凉的碘酒就扎了下去。
    他打针的技术又稳又准,在医学院里无人能比。但徐宴清怕疼,那一针下去还是痛的又要乱动了。
    幸亏骊儿按住他的肩膀,沈观澜又在他脚边压着,直到针筒里的液体都打完了才放开他。
    徐宴清还是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肯抬起来,沈观澜也不勉强他,给他穿好裤子,让骊儿把冰块包在毛巾里,敷在他颈子上。
    那退烧针里含有镇静的成分,徐宴清本就是喝醉的状态,打下去没两分钟就又睡过去了。
    沈观澜把他翻过来,又包了几块冰放在额头和腋下。骊儿退到床下,看他忙碌却有条不紊的样子,不知为何竟有些放心了。
    以往徐宴清生病的时候都只有自己守着,这是第一回她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呢。
    骊儿欣慰的看着,等沈观澜忙完了才道:“二少爷,不如您先回房去吧。马上要用晚膳了,老爷今晚回来肯定要所有人一起吃饭的。若发现您在四太太这里,怕是不好。”
    沈观澜知道骊儿的顾虑,他让门外的宣纸进来,吩咐宣纸先回去,若有人来传话了便找借口说自己在洗澡,晚点过去。
    宣纸走后,沈观澜又让骊儿勤快点给徐宴清换冰,说不能化成水了。自己则坐在桌边,翻找着那些瓶瓶罐罐配感冒药。
    他这次回来,大部分的行李都用了轮船寄,其中就包括一些珍贵的药和全身医疗用具。那是他毕业的时候在导师的介绍下买的,就是因为国内的医疗水平落后,医用器具也不如国外的先进。他希望学有所用,而不是被这些耽误了无法救人。
    他自己带的行李箱里只有一些常备药,故而配了半天,还是少了消炎的。
    他让骊儿看好了徐宴清,自己打着伞出去,打算去宜州的医院开一点来。
    骊儿看着依然在打雷的天,劝他明日再去。那医院离沈府挺远的,就算开车来回也要两个多小时。
    沈观澜怕没有消炎药,夜里徐宴清的烧没法退,坚持要去。只是他到了门口一问,车子被他妈用了。
    没有汽车,靠拉黄包车来回的时间更久。沈观澜正着急,就见沈金玲撑伞走了过来,道:“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沈观澜随口回她:“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把东西落在教堂了,打算在吃晚饭前去拿回来。”
    沈金玲放学后都会去附近的圣安教堂做义工。圣安教堂每天都会接待一些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们,沈金玲不但会亲自帮他们处理一些小伤口,更是在金钱上提供帮助。
    沈观澜听说她要去教堂,顿时想到教堂也有药,便跟她一起撑伞往隔壁街的教堂走去。
    雨下了两个多小时,刷着广告画的墙壁早已湿透了。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就连沿街的铺面也早早打了烊。
    沈金玲已经知道沈观澜找消炎药的原因,观察了他一路,等快到教堂前才叫住了他。
    “二哥,你为什么对四妈这么上心?”
    沈观澜的心思不在这,被这么问,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金玲两步追上他:“你这次回来才多久,居然为了四妈当众下三妈的脸面?虽然我也觉得三妈那人很有问题,但你……”
    沈金玲找不出词来表达那种奇怪的感觉,她顿了顿,继续道:“二哥,你以前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以前妈和她们几个闹得再厉害,你也从来懒得理的。”
    沈观澜心一沉,撑着的伞在雨中晃了晃。这才想起这个妹妹自小便是心思敏锐的,只得掩饰道:“那是以前,我学了四年的西医,想法也不同了。”
    沈金玲又盯着他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异样,就认同道:“你确实变了,想法比以前成熟多了。”
    沈观澜默默松了口气,和她一起往圣安教堂的台阶走,听沈金玲又道:“其实我也不认同她们的做法,可这件事是爹默许的,我和大哥就算觉得过分也拗不过爹的态度。”
    沈观澜停下了脚步:“为什么她们要这样针对四妈?是不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沈金玲转身看着他,神情很是无奈:“你是见过四妈长相的,就该猜到爹为什么会娶他回来。我能理解妈她们的嫉妒心,但四妈挺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是爹给他的太多了。爹的偏心把他推到了众所不容的位置上去。”
    “爹既然偏心他,为什么又让别人欺负他?”沈观澜继续问道。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妈也不会跟我说这些。不过每次她们欺负四妈的时候,我和大哥一插嘴就会被妈训诫。二哥,我之所以问你为什么会对四妈这么上心,就是怕你做过头了激怒了妈她们。”沈金玲叹道。
    沈观澜没有再说什么,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前方那座白色的圣安大教堂。
    五层高的西式建筑顶端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中间囚禁着被铁链束缚的耶稣。
    那是以自己的血肉和生命去救赎世人的上帝。此刻他立于风雨中,身后是滚滚乌云和不时划过的闪电,身前就是整座城市。
    沈观澜习惯于教导病人相信上帝,信他们的病能得治。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力量,是治病的过程中不可缺少的。可他自己却没有这种信仰。
    但这一刻,他看着那高高在上的耶稣基督,却忽然生出了一种冲动。
    如果信仰真的可以让徐宴清得到救赎,他愿意相信耶稣一次。
    可是只靠信仰真的可以实现吗?
    沈观澜自嘲的笑了,让沈金玲带他进去,见了圣安教堂的神父赫里。
    赫里神父四十多岁,来宜州传教已经好几年了。沈观澜在留洋之前对教会无感,自然就没有见过他。
    赫里神父与沈观澜亲切的打了个招呼,沈金玲说了他的来意。赫里神父欣然点头,取了消炎药来给他,还让他有空可以多来教堂坐坐。
    沈金玲拿了自己的东西就跟他一起回了家,刚进家门就看到沈金玲的丫鬟急匆匆的跑来,说大少爷回来了,老爷说人齐了就开饭,只等他俩了。
    沈观澜听她说人齐了,就问了句四太太也到了?
    那丫鬟摇头道:“四太太没去。听说是发烧了,本来大夫人坚持要让他来的,是太夫人发话让他休息。”
    沈观澜就跟沈金玲说自己去送药,让她先过去。
    进了徐宴清的房间后,他让骊儿倒来温水,扶起徐宴清把两颗消炎药喂了进去,又拿体温计量了下,发现确实有退了些,这才放心去了饭厅。
    这顿饭所有人都吃的很开怀,只有沈观澜心不在焉的。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沈正宏和太夫人身上,聊着过两日便是太夫人大寿了,该请的亲戚朋友以及当天的安排等等。
    没人看出他的不对劲,不过饭后沈正宏还是把他叫去书房又谈了一会。
    等出来的时候,沈观澜看了眼手表,都快十一点了。
    他惦记着徐宴清,便避开下人溜到了西厢,刚推开门就看到有人坐在床边吐。
    骊儿端着个痰盂接着,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星:“二少爷您可算来了!爷都吐了好几回了,您看看有没有止吐的药啊?”
    沈观澜正要上前去看情况,结果正在吐的人听到骊儿的话,脸色都变了,捂着嘴就把蚊帐拉上,背过去不肯面对着他了。
    沈观澜脚步一顿,疑道:“宴清?你酒醒了?”
    徐宴清呵斥道:“出去!谁准你进来的!”
    沈观澜一怔,还没开口就见骊儿一个劲的使眼色,用嘴型道:“他、在、生、气!”
    沈观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怎么又得罪他了。骊儿把干净的痰盂和毛巾放在床沿,拉着沈观澜就要出去,只是两人的腿还没迈出门槛,就见徐宴清“呕”了一声,掀开蚊帐又抓起了痰盂。
    沈观澜哪里还顾得上他在生气,几步冲到床边去,也不嫌脏,帮他捧着痰盂又给他顺气,还叫骊儿赶紧倒水。
    徐宴清吐的只剩酸水了,他推了沈观澜几下,这人纹丝不动的贴着自己。他没力气继续推了,只得先接过杯子漱口,又喝了一杯温水。
    沈观澜见他没再吐了,就让骊儿把东西都拿下去,徐宴清要他也一起出去,他没搭理,吩咐骊儿关好门,在外面守着。
    骊儿听话的照做了,徐宴清见沈观澜连自己的丫头都能使唤了,心里又来气了。正想教训这个混蛋,就见他搂着自己的肩膀,手背贴上额头试温度。
    徐宴清是被想吐的感觉憋醒的,等他吐完人也清醒了,觉得头晕眼花,屁股靠近腰的那块还一阵阵的酸痛。
    骊儿把他喝醉后发生的事说了,听到沈观澜和自己单独待在屋子里好一阵子时,徐宴清回忆了许久,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来骊儿又说他发烧了,沈观澜给他打针的事。
    听到这里,他的面子绷不住了。
    沈观澜怎么能当着骊儿的面脱……尽管骊儿再三保证什么都没看到,徐宴清还是气的不行。
    眼下见他又贴着自己动手动脚,徐宴清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用力一推就把沈观澜推了下去。
    沈观澜没料到他会忽然发力,虽然没被推到床下,但是重重撞在了床架子上。
    徐宴清的床是红木做的,床架也是实心的,沈观澜撞了上去,后脑勺磕到了棱角上,痛的他皱起了眉,“嘶”的倒吸凉气。
    徐宴清也没料到他会受伤,急得要伸手看他怎么样了,可那只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看着他那副纠结的样子,沈观澜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干脆捂着后脑趴在了床上,哀叫着“疼”。
    徐宴清被他逼真的演技唬到了,犹豫了片刻,还是靠过来拍了拍他,不安道:“二少爷,你没事吧?”
    沈观澜等的就是他这一下,装出委屈的样子来控诉他:“四妈,我不知又怎么得罪你了。可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怕你烧还没退。你怎么就舍得这么大力的推我啊?疼得我眼前都在打转了!”
    徐宴清忙道歉:“我没想到……我……对不起啊二少爷。这样吧,你把手拿开,我帮你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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