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常年香烟缭绕,漫长山道修葺出一眼望不到顶的石阶。远道而来的信众一步一叩首,寻常游人信众,会选择一个清晨,将此处的山路与绝佳风景当作踏青的一部分。他们载欢声而行,如此一来,接近半个时辰的登山路途便不算太过遥远。至于贵人上山若有不便,也自可选择山脚下的小轿,轻便又快捷。
    今日二月二,登山者众多。钱家小姐本欲乘轿而上,却被母亲以拜佛要诚心拦了。她今年十六,生的眉目清秀,她亦知今日家中上山是为了她的姻缘,于是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便双脚酸痛,也不好去说。
    丫鬟扶着她休憩于半道,今日人太多,竟连一处坐下歇脚的地方也寻不出。她以帕拭汗,恍惚间望见一道俊雅身影自人群中卓然行过。她再仔细一瞧,只见男人身后紧随着一名面覆白纱的女子,虽不见其全貌,但见其身姿绰约,必是位难得的美人。
    似是感受到了这边的目光,女子侧首望来,但见一双星眸潋滟。钱氏一愣间,忽有位俊俏公子从她身边行过,二人皆没留神,恰是轻撞。于是这厢告罪,那厢失礼,再抬首时,眼神再相会,俱已红了脸。如此这般,许不必再拜佛祖,只讲究心诚则灵。
    重重人海淹没了视线,见明如雪收回眼神,谢箴开口道:“在看什么?”
    她便一笑道:“许是佳人公子的一段姻缘。”
    如此谢箴状似不经意问道:“朕记得明府被查抄前,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京中柳家陛下知道吗?”她垂首思索一瞬便答,今日唯一带出的几名内侍远远缀在二人身后,她也没什么顾忌。
    谢箴眉峰一挑,有些讶于人今日的坦白,然声音仍是淡淡的,“柳尚书德高望重。”他反问,“是柳家?”
    闻言她浅浅一笑道:“陛下再问下去,奴婢该怕了。”
    谢箴终于停下脚步,“你怕什么?”
    “本是些旧闻了。”她与人走近几步,主动牵过人的手,“说了奴婢怕您生气。”
    她嘴上说着恭敬的话,然谢箴从她的讨好中,却嗅到了几分对旧事重提的不情愿。谢箴回过神,女子姣好的面容隐约在白纱下,显出几分清冷,但他清楚地记得女子在床笫间情动的模样。她已经是他的人了,如今也只能与他在一处了。
    于是他反握住人的手,“那便罢了。”
    二人在此叙话片刻,惹得人群中视线纷纷投来。许连山请了两顶小轿,上前时假装见不到二人牵起的手,目不斜视的请人上轿。
    谢箴放下轿帘后,明如雪对许大监欠身福礼,后者忙侧身一让。
    “不敢当不敢当。”许连山亦作揖道,“都是陛下出宫前特地关照奴才...”
    一旁轿壁被轿中人叩响几声,许连山忙打住,只道:“明娘子请。”
    宫中“娘子”一称只用在中低位妃嫔身上,明如雪忽忆起谢箴曾说要封她为美人,被软言推拒后便再未提过。如今许连山脱口而出,也不见谢箴出言反驳,实在有意思的很。
    面对许连山的示好,明如雪不再推让。
    坐入轿厢后,轿夫稳稳抬起,他们脚程轻便,抬得又快又平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至山顶。
    皇家常年供养,加之百姓爱戴,护国寺终年香火不断。山中以温泉着称,多有贵人于寺中疗养。门前的银杏树据说已有千岁,许是山泉温暖,二月已抽出新芽。
    谢箴被主持请去禅院一叙。明如雪得了空,便自行往殿中上香。
    殿中佛像庄严,她跪于蒲团上为亡故的母亲上了一柱往生香。殿中有愿笺,她请来一张,提笔细想片刻,终在其上书了数行小字。
    她将笺一折,又在封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与此刻时辰。僧人接过一瞧,便赞道:“施主写得好一手瘦金,可惜静通师叔外出云游,若在寺中或当与施主一叙了。”
    侍卫内侍虽不近她身,却时刻关照此处,她闻旧人名讳,也只得颔首笑问:“静通师父是?”
    “静通师叔精于书法一道。”僧人开口,便将这位主持师弟的原委讲来。
    明如雪听罢,又与人应上几句,捐香火后再拜离去。
    谢箴去了禅院未归,她远离殿宇,寻了三面垂帘的小亭坐下。
    却也只清净了片刻,没过一会儿几位婢女簇着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官家小姐,说笑着往亭中走来。
    “我们四个人,亭中也不够坐。”见亭中有人,那为首的女子便道。她生的一双娇俏的杏眼,声音脆而亮。柳摇金自小是被家人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并不畏手畏脚,当即又道:“去请这位姑娘行个方便,将此处让予我们。”
    她这话听似对着侍女,实则目光早已落在了明如雪的身上,只差直接赶人了。
    这边年长一些的侍女打量了明如雪一身衣着,而后迟疑开口道:“不知这位姑娘...”
    见亭外内侍已往此处过来,不待人将话说完,明如雪便款款起身出亭。
    走出亭外几丈,她似无意般回望。只见亭中唯有那小姐独坐,其余三人皆立。她方想离去,便闻亭中人不知何故恼道:“原是四哥不争气,好好的仕途走不了,只能将我送进宫去。如此竟还不允我轻松几日吗?”
    她未细听,便见谢箴身影向这里行来。
    亭中柳摇金赌气般转过身,两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婢女并不敢触她霉头,唯有那年长的叹息道:“当初四少爷应许纳明家庶女为妾,谁曾想明家出事说倒就倒。寻常事也就罢了,偏偏是谋逆的死罪…这事谁也料不到。”
    柳摇金笑中有讽:“当初那明氏庶女也不是什么良家子,四哥见她一面后魂都没了…你也别惊讶,娘虽瞒着我,但我岂能不知。”她续道:“那庶女存心勾引,二人私相授受又被明府拿了个正着。若不是四哥自认理亏,不然那女子想进柳府连门都没有。”
    柳摇金闷闷起身,正欲出亭便见不远处的廊间,一双身影并行。男人丰神俊朗,身边恍然是方才亭中的姑娘。
    一阵风起,女子的面纱悄然滑落。不待看清面容,那男子便侧过身来,将人锁于怀中,低头说着些什么。
    柳摇金毕竟尚在闺中,见此情状立时红了脸,连忙避开目光。等她缓了几息再见时,廊中已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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