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广场上的苗王祭礼完毕之后,祭祀队伍要沿着黑龙河一路去往源头黑龙潭进行苗王祭蛊仪式。
    这时层层迭迭的围观人群纷纷散开,为祭祀队伍让出一条路来。
    广场内人头攒动,密密麻麻跟着队伍有序游行。
    跳祭舞的队伍里,有个头戴银月凤冠的华小服姑娘趁乱钻出队伍,向最外围挤过来。
    “阿尧哥哥!”乌菱花冲他招招手,欢欣雀跃地跑到他面前。
    “阿尧哥哥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在里面,找了好久呢!”
    郑支书笑道,“你竟然跑出来,还不快回去!被你祖爷爷发现了可是要罚你的。”
    乌菱花冲他撒娇,“你刚刚有看到我跳舞吗?好看吗?是去年跳得好还是今年跳得好?”
    郑支书偏着头略略思索,“自然是今年跳的更好,一年更比一年强嘛。”
    乌菱花皱起眉头瞪着他,“你撒谎!骗人!我今年还没开始跳呢,你根本就没有看我对不对?”
    郑鹤尧笑而不语。旁边的岫岫叹息着摇摇头。
    菱花认真地对他说,“晚上踩鼓你一定要好好看我跳舞!这支舞…是为你跳的!”
    郑支书摸摸她的头,跟疼妹妹似的,眼里满是慈爱。“好,这次我一定看。你要好好跳哦。”
    菱花这才快乐地笑起来,瞪了一眼他旁边的云出岫,欢欢喜喜地追赶祭祀队伍而去。
    “啧啧,郑支书这魅力。”她揶揄他。“小菱花天真可爱,只是不巧碰到个没开窍的。”
    郑鹤尧温润的眼神有些羞涩,轻声道,“我应当…被你…开过窍了呀。”
    “那我问你,你觉得小菱花爱跟你玩,是积极上进向组织靠拢,还是把你单纯当哥哥呢?”
    郑鹤尧认真道,“应该是当哥哥多一些吧,不过她在学习方面也十分积极进取。”
    云出岫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拍了拍他的头,“阿尧,豪无疑问你的窍肯定开歪了。”
    他害羞地低下头,“会不会…是开的太少了?要经常开才对……是吧?”他试探着问岫岫。
    鹞子把她从寨墙上抱下来。他今日身上披着一条手工织锦,黑色打底,上面织着祥云龙纹图腾。与自身气质相彰,也与苗年的气氛很是匹配。
    她顺手在鹞子肩上抚摸,对自己的眼光很是满意。“我一见这条披肩就知道绝对适合鹞子!”
    他整理披肩时,与胸前的小手轻轻触碰。柔软娇嫩,和夜晚的呻吟一样。“小姐的眼光一定是最好的。”
    ……
    蛊,苗神之象,故以蛊为脉。
    牯,苗地之灵,故以牯为尊。
    鼓,苗人之造,故以鼓为象。
    在苗寨,与“蛊”同音的“鼓”、“牯”,都是苗神蛊脉的象。苗地崇鼓乐、崇牛牯,鼓和牯都是祭礼上必不可少的关键环节。
    十叁年一次“蛊藏节”,就是以各族支脉“斗牯”、“踩鼓”为象,祭祀苗神黑龙。届时,将由苗王主持蛊藏祭仪式,杀牯祭神。
    各支族将喂养叁年以上的大牛牯分场次角斗。苗寨上下全族支脉六千余人都要赶来参加庆典,斗牯活动将会持续十天,直到斗出“苗地牯王”。
    牯王在苗寨的地位至高无上,十叁年一次的斗牯,会决胜出最有能力的苗神支脉。
    13年前,26年、39年、52年前,大榆树寨子的族长老九公靠着精心培育出的“牯”斗遍苗地十八寨无敌手,连续四次蝉联“苗地牯王”,因此坐稳了大族族长“苗王”之位,统治苗地半个世纪。
    这五十多年来,大榆树村的发展相比其他同在西部山区的十七寨来说,人口最盛,经济条件最好!
    进入新时代,政府在农村搞扶贫建设,西部深山十八寨里,仅有大榆树村寨、宝山村寨、九溪村寨、石鼓村寨、叁拐沟村寨,这五处村落率先实现文明社会经济意义上的脱贫。
    因此,如今的“苗寨斗牯”已经不是几千年前的为正统血脉决战,而是承载这苗地经济文化发展意义的大事。
    本地势力、经济大权和物质资源掌握在哪一寨,哪一寨就能率先实现繁荣,尽快脱贫奔小康,与现代文明接轨。
    云出岫叁人跟在游神的队伍之中,随着苗地十八寨汇集起越来越多的人流,五六千人浩浩荡荡沿着黑龙河进发。
    黑龙河支干弯曲盘桓在十八寨之中,从中游的大榆树村寨开始,游神队伍走在夹岸的沙石滩上,一路笙歌鼓舞不曾停歇。
    队伍走到上游直逼黑龙潭工地。
    云出岫跟在队伍里面,走着走着,六千苗民竟然向她项目部的方向进发。
    甚至擦着项目部过身,直接去往黑龙潭水电站的工地。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大榆树村的村民不愿意在黑龙潭修水电站。
    黑龙潭水域大,四面环山,潭水极深,水域内只有一处浅滩可以做蛊藏祭。那就是她的项目工地……
    郑鹤尧刚来两叁年,没见识过十叁年一次的蛊藏祭,看着苗民们进入了黑龙潭的项目工地附近,才反应过来,原来苗民们说的黑龙潭水电站会压住苗地的龙脉是怎么个意思。
    在看重传承的苗地里,黑龙潭是苗民的精神图腾,位于黑龙河的头部。而水电站的选址好巧不巧就在黑龙潭和黑龙河落差最大的交汇处,即黑龙之颈。
    在黑龙的脖颈上修筑跨河堤坝,相当于给龙首上枷斩首,在风水上有“龙断头”的说法,相当于断掉当地龙脉,实在太不吉利。
    岫岫恍然大悟。这样看来,压龙脉的说法并不是什么封建迷信,而是苗地的精神文明象征。
    就如同在自家祖坟上压着风水修公路,任谁都会不愿意吧!
    举行祭礼的河滩就在工地旁边,甚至可以说目前修建的水电站占到了一部分祭礼的地方。
    千百年来苗地都在此处举行蛊藏祭礼,可等水电站修完,下个十叁年之后,苗地人又该去哪里祭祀黑龙神呢?
    云出岫这些外乡人起初对苗民们的抗拒心理,抱着封建迷信先入为主的态度,不理解不认可,一直强硬施工。
    外界的人不了解苗寨本地的精神文化,是无法体谅到水电站项目的利弊。就连政府的选址都只会从科学的角度出发,考量地势地形,绝对不可能考量苗地龙神龙脉的精神意义。
    在这个文明的新时代,跟别人说在这里修水电站会压断龙脉,谁会信呢?任谁都会当做封建迷信嗤之以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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