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荣溪园用膳,他们径直朝荣溪园走,荣溪园外两侧的兰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假山下的水榭结冰,潺潺的水流声没了,一路走去,极为萧瑟落寞。
    正厅坐了不少人,宁静雅和苏烨也在,宁国忠坐在上首,嘴角噙笑,正和苏烨说着什么,有些高兴。
    相较之前,宁国忠气色好了不少,宁樱和谭慎衍进屋给宁国忠见礼,十一歪着身子,朝宁国忠啊啊说话,宁国忠哈哈大笑,朝他伸手要抱他,十一踢踢腿双手伸开就朝宁国忠方向扑,宁伯瑾抱着他,差点摔着他,宁伯瑾斥责两句,十一蹬蹬脚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弄得宁国忠心疼不已,恶狠狠瞪了宁伯瑾一眼,抱过十一就心肝宝贝的哄,眉目再无往日的严厉。
    哄好了十一宁国忠才和宁樱道,“快找椅子坐吧,你父亲不放心你们,硬要去门口等着,路上没出事吧。”
    “没。”宁樱干脆利落的回道,选了黄氏身侧凳子坐下,宁静芸坐在她旁边。
    柳氏和秦氏也在,秦氏抱着平安,身子丰腴许多,脸上的肉挤得眼睛都小了,和她一比,柳氏则又瘦又老,宁伯庸去南边后柳氏就没管家了,大房的日子很是低调,宁静芳站在柳氏身后,朝宁樱露出个苦涩的笑来,宁伯庸的事儿谭慎衍差点跟着遭殃,她知道宁樱帮不上忙,宁伯庸当初就不该生出那等心思,不然的话,她们一家人还好好的。
    因果报应,怪不得别人。
    屋子里的人都在,大家说说笑笑,屋子里有小孩子的关系,话题多绕着孩子,谭慎衍他们没有回避,气氛还算热络,苏烨为人风趣幽默,不管什么都能接话插两句,宁成昭也是,一屋子人笑声不断,极有过年的气氛。
    宁国忠笑得脸上的皱纹愈发深邃了。
    中午的膳食是刘菲菲安排的,李菲菲管家,府里极为阔绰,常常自己掏钱贴补家用,秦氏抱怨了两回,后被宁伯信训斥秦氏就不开口了,不过饭桌上吃得明显多了,好似吃少了就是吃亏,身子就是这么胖起来的。
    这话是刘菲菲避开秦氏偷偷告诉她的,宁樱瞧着秦氏的胃口,比之前吃得太多了,宁樱觉得可能不只是银子的关系,还有大房遭难的关系在里边,秦氏和柳氏较劲多年,如今秦氏儿子成亲有了孙子,柳氏明年却要去南边,颠沛流离,秦氏是心宽体才胖的。
    午膳后,秦氏兴致冲冲拉着柳氏黄氏宁静雅玩叶子派,刘菲菲和她们在西次间说话,宁静彤长高许多,性子较以往沉稳了许多,好奇的围着她问东问西,宁樱细心回答,宁静彤听完好奇不已,“,姨娘生孩子就跟如厕似的,六姐姐,你到时候生孩子也那样吗?”
    宁樱略微羞赧,暗道月姨娘给宁静彤都说了什么,想了想,她回道,“生孩子要在床上,不然孩子生下来掉了会痛。”
    宁静彤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其实,她最好奇的是孩子怎么来的,问夫子,夫子说她长大了就会知道,但姨娘说生孩子要有男人,没有男人生不出孩子,可是有了男人怎么生孩子?
    宁樱和宁静芳说她的亲事,不料宁静彤又问了句,“六姐姐,孩子怎么来的?”
    宁樱面色微红,这话要她如何和宁静彤解释?笑着摸了摸宁静彤双丫髻上的簪花,敷衍道,“彤妹妹大了就知道了。”
    宁静彤撇嘴,明显对这个答案不太喜欢,夫子也这么说,她现在不小了,月姨娘说再过几年就到说亲的年纪了呢,但她发现宁樱脸色泛红,而宁静芳和刘菲菲脸颊潮红,和平日不太一样,她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事,乖乖闭上嘴,不再多说。
    宁樱心里松了口气,继续和宁静芳道,“你别愁眉不展的,日子长着,人总要往前看,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宁静芳鼻子发酸,差点落下泪来,宁伯庸出事后,柳氏一蹶不振,她要照顾柳氏,要担心自己的亲事,身子消瘦了一圈,身上的衣衫穿着空荡荡的,但她不敢哭,她怕自己垮了,柳氏怎么办?还有宁成志和宁成善怎么办?
    在人前,她自有安慰柳氏慢慢走出来,背过身她也默默安慰自己,熬过这一关就好了。
    可听着宁樱的话,她喉咙莫名发热,止不住的想哭。
    刘菲菲叹了口气,她的圈子里多是商户,没有是人宁静芳的人家,而且她这种身份,为宁静芳找的夫家估计柳氏也不信任,索性不敢插手,她也安慰宁静芳道,“不管怎么说,你往后还有我们呢,你出嫁,大嫂给你置办份体面的嫁妆,大嫂其他没有,就钱多。”
    晋州金矿的事情暴出来,刘足金暗中插手买了其他几个金矿,如今的晋州,刘家的份额占了十分之七左右,刘足金又培养了几个提炼金子的人,鸡蛋不可放在同一篮子里,人才也是,刘家的生意顺风顺水,离不开谭慎衍的功劳。
    刘足金暗中给了谭慎衍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京中不用到处打点,手里头比早些年更宽裕,宁静芳的嫁妆对刘菲菲来说算不得什么,谁让刘足金疼她呢。
    噗嗤声,宁樱忍不住笑了出来,开玩笑道,“我说大嫂,人人都知道你手里阔绰,但能不能稍微低调些,你往屋里一站,我们大家都成穷人了。”
    宁静芳也敛了心底的情绪,附和宁樱的话道,“就是,我们都知道大嫂你有钱,稍微给我们穷人留点面子吧。”
    三人说说笑笑,宁静芸抱着孩子站在门口,一脸惊奇的望着她们,“你们笑什么呢?”
    方才榆钱尿了,她和奶娘抱着榆钱回落日院给榆钱换衣服去了,这会才过来。
    宁樱敛了笑,宁静芳也安静下来,连刘菲菲都变得有些沉默,宁静芸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头瞅了眼襁褓里的榆钱,心里升起了无边的委屈,她在府里住着又如何,终究是不一样了,人人都不待见她。
    刘菲菲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抬头看去,见宁静芸红着眼眶掉头就走,刘菲菲开口喊了声,“五妹妹来了进屋说会话吧。”
    “不了,你们继续聊吧,我在的话估计会坏了你们的气氛。”说着,腾手掖了掖眼角,抱着榆钱意有所指道,“榆钱,我们还是回自己的家好不好,娘会好好照顾你的,娘不想你将来受人排挤......”
    说着话,声音都变了,刘菲菲不怎么说点什么,听到门外传来宁成昭的声音,“五妹妹怎么了?”
    刘菲菲眉头一皱,朝宁樱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宁樱觉得刘菲菲不太对劲,宁静芳也是,她和宁静芸不对付是很早的事情了,两人和宁静芸发生了什么不成?
    宁静芸背着她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宁静芸抽泣道,“没事儿,大哥怎么过来了?”
    “妹夫走的时候把你交给我,你心里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
    宁成昭不再多问,走进屋,不甚满意的扫了眼刘菲菲,朝宁樱说道,“谭世子在外边等着,说你有午睡的习惯,你怀着身子,回桃园休息会儿吧,吃过晚饭再回国公府。”
    宁樱此时不瞌睡,但想到谭慎衍关心她,不好拂了谭慎衍的意思,和刘菲菲道,“大嫂,那我待会再过来。”
    刘菲菲笑笑,脸颊的梨涡却不如往日耀眼,宁樱想是不是刘菲菲和宁成昭出了事儿,顿了顿,补充道,“大嫂,我想起来有些事想请教你,你陪我走走吧。”
    宁成昭蹙着眉,但没插话,转身和走廊上的宁静芸说道,“榆钱还小,外边风大,五妹妹抱着他进屋吧。”
    “我知道的大哥,榆钱睡着,我也回落日院了,傍晚再过来。”宁静芸抱着榆钱,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身形落寞的朝外边走。
    刘菲菲叹了口气,挽着宁樱沿着左边游廊走,拐过侧门出了院子,她实在不愿意和宁静芸一路说话,宁静芸生了孩子,坐月子挑三拣四嫌这嫌那,处处都是她苛待了她,为此,宁成昭私底下说过她好几回了,刘菲菲不是爱嚼舌根的性子,被宁成昭误会她心里难受,又没有可以哭诉的人,今日宁樱回来,她总算找着人倾诉一番了。
    宁静芸的奶娘是苟志在的时候就选了的,宁静芸起初没说什么不好,苟志前脚一走,她就觉得奶娘不对了,刘菲菲想宁静芸为人母,一切是为了孩子好,便把早先的奶娘打发出府,替宁静芸重新找了位,谁知,宁静芸抱怨的声音更大了,说孩子尿布湿了奶娘不及时换,是故意冷榆钱,又说苟志不在,她们娘两在宁府谁都可以欺负,在宁成昭跟前哭诉,宁成昭跑来质问她,刘菲菲管家,凡事没出过岔子,她找奶娘问,奶娘说是宁静芸的问题,榆钱尿布湿了她要换,宁静芸让她先备水给榆钱洗屁股,奶娘备了水,宁静芸就骂她不给榆钱换尿布,奶娘心里比窦娥还冤,暗中和她说过好几回想离开。
    她诚心挽留她下来,中间又暗中给了奶娘些银子贴补家用,宁成昭不可能不知道。
    刘菲菲和宁樱说起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不是气宁静芸小题大做,而是宁成昭的态度,“我和你大哥说落日院的开销快赶上梧桐院了,你大哥反过来责怪我小气,说五妹妹不懂事,妹夫又不在,多花点钱算什么,我和她提开销不是为了抱怨五妹妹花钱大手大脚......”
    “大嫂,我心里明白你的难处,她的事情你往后别插手了,大哥不是袒护她,估计是念着姐夫找过他吧,大哥宁肯你吃些亏,这样子他亏欠的便是你而不是五姐姐和五姐夫,大哥为人正直,和你感情好,才宁肯你受些委屈,你好好和大哥说说,大哥心里门清呢。”宁樱开解刘菲菲道。
    刘菲菲一怔,直觉宁樱说的不对,哪有那种人呢,她是他妻子,结果他让自己受委屈帮着外人去了,动了动唇,又说不出反驳宁樱的话来,只得道,“你大哥真是这样子的人?”
    宁樱毫不迟疑的的点头,她和宁成昭一路去昆州,宁成昭和她说了些事儿才让宁樱这般想他的,苟志走的时候把宁静芸托给宁成昭照顾,若苟志回来看宁静芸受了委屈质问宁成昭,宁成昭于心有愧,但如果宁成昭和刘菲菲因为宁静芸有了隔阂关系不好,就另当别论了。
    宁成昭无非是为了心安罢了,不想有朝一日面对苟志责怪的眼神说不出话来,刘菲菲受了委屈,宁成昭就能告诉他自己,他没有厚此薄彼,宁成昭这种做法,寻常人想不出来。
    就和在昆州的时候一样,跑回去可能是死,但他仍然跑回去救宁静芸,宁成昭说他不回去的话一辈子良心不安,回去了,不管有没有把人救出来他心里不会自责,能坦然面对。
    刘菲菲抹了抹眼角,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对宁成昭的误会,挽着宁樱的手松了松,宁樱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回去找大哥说说话吧,待会我和娘说说,落日院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我派人把之前的奶娘找回来,怎么过日子,她自己看着办吧。”
    宁静芸住在娘家日子本就尴尬,她不懂收敛鸡蛋里挑骨头,真得罪了刘菲菲和宁成昭,宁伯瑾和黄氏会偏袒她不成?换作早先,没准听她哭两声,宁伯瑾就心软了,眼下这招对宁伯瑾不管用了,宁伯瑾心里门清呢,宁静芸也是逮软柿子拿捏,知道刘菲菲好说话,换作秦氏,秦氏早就闹开了,收回落日院的一切开销让宁静芸自己掏钱,宁静芸那时才哭天喊地呢。
    她绕过树林,前边响起谭慎衍低沉的笑,“你是愈发聪明了,连你大哥心里想什么都明白得很,那你说说我现在想什么呢?”
    谭慎衍站在甬道尽头,言笑晏晏望着宁樱,他本来在院子正门等宁樱,看宁静芸从里边出来就猜到宁樱不会和她一条道,还真是让他猜中了,来这边,听着刘菲菲和宁樱说话,他不好现身,原以为他会等会儿,没料到刘菲菲听完宁樱说的话就走了。
    宁樱停下脚步,低头整理着裙摆,唇角蔓延起清浅的笑意,如春风拂面,心痒痒的,谭慎衍抬脚走了两步,只听宁樱道,“你在想啊,樱娘不过来我就过去吧。”
    低沉的口吻模仿谭慎衍,阴里阴气的,后边的金桂银桂笑了起来,谭慎衍一滞,随即大步走向宁樱,牵着她的手,笑道,“答对了,真是她聪明了。”
    谭慎衍稳稳的牵着宁樱,这边走的人少,路上的雪有些深,谭慎衍担心宁樱滑倒,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快到桃园时,看门口站着一人,桃红色的袄子,下系白色袄裙,身形高挑,姿容却是一般,谭慎衍不喜的皱了皱眉,回眸给金桂使眼色,金桂认出是宁静兰,蹙了蹙眉,越过谭慎衍和宁樱走上前,给宁静兰行礼,小声问道,“九小姐怎么过来了?”
    宁静兰看谭慎衍微微侧着身,扶着宁樱,生怕她摔着的模样,神色极为专注,她面色一白,整个府里,宁樱嫁得最好,宁樱和自己真的天差地别了,过不久,黄氏也要给她说亲了,她知道,自己身为庶女还是竹姨娘肚子里出来的,黄氏不会给自己找门好亲事的,她一辈子都比不上宁樱,身边更不会有体贴自己的相公。
    深宅大院,主母为了对付不讨喜的庶女,常常是指一门亲事随便给打发了,左右没人在意庶女的想法,身为庶女想要翻身谈何容易,她以前可以指望宁成虎,如今宁成虎都指望不上了,而宁樱有弟弟,有父亲,比她强多。
    宁樱看宁静兰的眼神落在谭慎衍身上挪不开了,面色冷了下来,谭慎衍拦着她,她没继续往前走,隔着一定距离问宁静兰道,“不知九妹妹来有什么事儿?”
    宁静兰怔怔的抽回视线,宁樱身上的衣衫是上等贡品布料缝制的,而她的,还是府里发的,如何能与宁樱相提并论?
    她咬了咬唇,“哥哥被父亲关在祠堂半个多月了,前几日病了,父亲不肯请大夫,六姐姐,您宅心仁厚,帮帮他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宁静兰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仿佛每说一个字就有人在身上扔一个铜板,嘲讽可怜的望着她,要击垮她的自尊。可她别无他法,宁樱是宁成虎唯一的希望了,她找过宁伯瑾,宁伯瑾根本不理她,还警告她安分守己,否则的话下场和宁成虎一样。
    以前的宁伯瑾不是这样的,不知何时,宁伯瑾越来越不一样了。
    黄氏是不可能为宁成虎说情的,只有宁樱了,她知道,宁樱说的话宁伯瑾一定会听的,宁伯瑾对宁樱存着愧疚,恨不得对宁樱好,不会忤逆宁樱的话,宁静兰深信不疑。
    宁樱冷笑,宁成虎联合外边的人算计她,她还要回过来帮他说话,她不是脑子傻了,若是宁静芸是她亲姐妹,宁成虎在她眼中可什么都不是,竹姨娘和黄氏之间的仇恨大着呢,冲着这一层她就不会搭理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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