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本就安静,如今几人敛了呼吸,更如万籁俱寂似的。
    晕黄的光下,宁樱面色潮红,和往日不太一样,谭慎衍定定的望着薛墨,在薛墨松开宁樱的手后,急忙将宁樱的手放回了被子,想起什么,说道,“金桂,将屋里的蓝色的瓷瓶找出来,顺便打开右下角抽屉,里边有白色的布条,一并拿出来。”
    宁樱的手该再上一回药,缠上布条好得快,谭慎衍吩咐完金桂才将目光调转至谭慎衍身上,声音不受控制的比往常要轻,“她怎么了。”
    薛墨脸颊泛红,没个好气的倪了谭慎衍一眼,点到即止道,“是滑脉,不过不太明显,过些日子就清楚了。”
    女子怀孕,头三个月不能和男子同房,薛墨不好和谭慎衍直说,你动静大,戳着肚子里的孩子了。
    一则他毕竟是男大夫,有些事儿不好意思开口,儿子,谭慎衍和他不只是朋友关系,宁樱又在,说出来,三人都抹不开面子。
    谭慎衍面色一滞,静默片刻,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看宁樱又看看薛墨,不确定道,“怀上了?”
    不久之前他还说让宁樱抱养个孩子,几个时辰不到,他们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心底竟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薛墨见他失态,脸上的不自在缓解了些,随即又冷下脸来,严肃道,“有小产的迹象。”
    宁樱听完金桂的话,有些怀疑自己是怀上了,她小日子很是准时,没有推迟过,且这个月她明显不爱动了,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只想躺着睡觉,吃东西都懒得坐起身,她了解些怀孕的事儿,初期的确是这种。
    如今被薛墨证实,她忍不住红了眼,朝还在发愣的谭慎衍道,“世子,我们有孩子了呢。”
    谭慎衍反应过来,嘴角徐徐绽放出抹温煦的笑来,蹲下身,握着宁樱没有受伤的左手,张口道,“嗯,你好好养着身子,往后哪儿也别去了,我找奶娘说说,让她来你屋里伺候,院子里的事儿交给其他管事妈妈。”
    闻妈妈做事细致,且生养过福荣有经验,她照顾宁樱,比金桂银桂更妥贴。
    宁樱低头,她以为自己腰间长了一圈肉,为此谭慎衍还笑话她,没想到里边就有孩子了,身上裹着被子,肚子什么情形一点都看不出来,她笑道,“好,奶娘听说了一定会开心的。”
    谭慎衍不急着离去,径直在宁樱身侧坐下,继续说道,“回宁府践行也暂时别去了,出了头三个月再说,你想吃什么和闻妈妈说,我让福昌去外边找个做蜀菜的厨子,你想吃什么让他做,不过不能吃麻辣的,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宁樱认真的点了点头,想起得给孩子起个名字了,她们的第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要慎重些,“你学识渊博,翻翻书,找找寓意好的字,为孩子起个名字......”
    两人旁若无人,薛墨在一边被忽视了个彻底,薛墨只觉得碍眼,想谭慎衍没说亲那会他也没说亲,谭慎衍成亲了他还没说亲,如今谭慎衍都当爹了,他依旧是孤家寡人,再继续下去,谭慎衍孩子出生了,他还是一个人,想到这点,他心烦意乱的打破二人的欢喜,“你们是不是没听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嫂子有小产的迹象,小产。”
    谭慎衍斜了薛墨一眼,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和宁樱道,“孩子的名字我仔细找找,接下来没什么事儿,我让福昌将找出来,我们一起看。”
    见宁樱点头后他才看向薛墨,眼神带着不容忍反驳的肃杀,“找你来不就是为樱娘安胎的吗?你侄子都保不住还做什么大夫?”
    薛墨气急,恨不能起身掉头走人,他想,也不知宁樱看上谭慎衍什么了,这种不懂说话不懂做人,怎么可能比她讨女孩子喜欢了,只能说,京城绝大多数女孩子都是猪油蒙了心,只看上男子的好皮囊和好家世了,其他一概不论,庸俗,肤浅,市侩。
    心里将谭慎衍损一遍后心里好受许多,深吸两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无奈道,“好吧,我实话实说好了,孩子没什么大碍,可你们要多行几次房的话就不好说了......”
    丢下这句,他慢条斯理的站起身,见二人尴尬得不说话,心里舒坦不少,一本正经道,“怀孕期间,你们还是分房睡吧,不然,纵然我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我侄子,当然,可能是侄女。”
    说到这,不忘挑拨离间补充道,“我说慎之,孩子没生出来,你就说是男孩,莫不是重男轻女的?”
    说完,拔腿一阵风是冲了出去,栽到谭慎衍手里,浑身上下的筋骨又是一通松动,那种滋味,薛墨真的受够了。
    谁知,谭慎衍压根没有要和他一般见识的意思,他跑到走廊上,里边谭慎衍的声音不疾不徐,“生个女儿也好,你不是不想成亲吗,把你生平的积攒都给她当嫁妆,我们只赚不赔。”
    薛墨想也不想的回道,“你想得美,我的东西要留给我将来的儿子,谁给你女儿了。”
    “你的亲事八字都没一撇,有没有姑娘肯嫁给你还不好说呢,我都当爹了,你还一个人,真真是可怜。”谭慎衍好似有意要和他打嘴仗,说话尽戳薛墨的心窝子。
    薛墨如今真有比不上谭慎衍的事情也就成亲这一桩了,谭慎衍让他娶宁府七小姐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别以为他心里不懂,谭慎衍没安好心,宁静芳对他恨之入骨,真嫁给自己,保不准夜里偷偷剪他的头发报仇,薛墨可不想娶个仇人回来。
    京城小姐千千万,适龄女子也不少,他仪表堂堂,还怕娶不到媳妇?
    这么一想,心情豁达不少,低头整理身上歪歪扭扭的纽扣,隔着门和宁樱说话,“平日喝的四物汤我给换个剂量,喝上一副就好了,深更半夜,我也睡了,今晚在国公府借宿一宿,明日再回。”
    “让福昌送你去前院,院子整理出来了。”屋里,谭慎衍的声音小了,想来是抱着宁樱回屋,又隔了层帘子的缘故。
    宁樱怀孕,整个武国公府高兴坏了,府里风气好,谭慎衍一高兴,打赏了所有人,给宁府送了信说他们暂时不回去了,宁府的管家回了消息,过了五天,黄氏来国公府看宁樱,说苟志离开京城去福州了,宁静芸暂时住在宁府。
    谭慎衍去二门接的黄氏,十一已经八个月大,有些认生了,谭慎衍伸出手抱他,十一不肯,黄氏失笑道,“估计不怎么见面,他不记得你了。”
    说着,和十一解释,“是六姐夫,十一认识不?家里的木马就是六姐夫送的。”
    十一歪着头,看了谭慎衍两眼,仍然不肯让谭慎衍抱,很快被院子里的景色吸引过去,指着腊梅枝头的花儿,呀呀说着话,一张嘴,口水流了一下巴,黄氏手里备着巾子,替他擦了两下,随即把十一交给奶娘,问起宁樱的情形。
    管家送消息来宁府她就想来瞧瞧了,奈何宁静芸生子,苟志离京,收拾的东西多,她脱不开身。
    “她前几日右手受了伤,其他都好好的,没有孕吐的迹象。”谭慎衍没问苟志去福州之事,宁静芸生子给府里下了帖子,他让福昌瞒着不和宁樱说,宁静芸是从国公府回去的晚上生的孩子,告诉宁樱,他怕宁樱胡思乱想,尤其她怀着孩子,对同样怀孕的宁静芸只怕更是心软。
    怀孕的头三个月是最重要的时候,出不得半点差错,谭慎衍哪会让外边的事情扰了宁樱心绪。
    黄氏皱眉,继续往前边走,“怎么受伤了?”
    “不小心被铜镜边框镶嵌的金钩划伤了,岳父没来?”宁伯瑾爱子如命,抱着十一舍不得撒手,该严厉的时候严厉,该温和的时候温和,教导孩子有板有眼,比书院里的夫子还要厉害。
    说起宁伯瑾,黄氏脸上的表情恢复如常,听后边的十一咿咿呀呀,新奇不已,她说道,“成虎那孩子不听话,你岳父忙。”
    宁成虎年纪不小了,早先在书院和一帮不三不四的人混一起,在家守孝不安分,学着那些不懂规矩人和丫鬟有了首尾,宁伯瑾怒火中烧,把人关进祠堂,他每日去祠堂督促宁成虎抄写经书平心静气,说何事宁成虎知道错了,何时放出来。
    正经人家的少爷都不会在成亲前有庶子,宁成虎无所谓,宁伯瑾不能由着他败坏三房的名声,尤其如今有了十一,宁伯瑾极为注重家风,宁成虎是触到宁伯瑾底线了。
    平日彬彬有礼的宁伯瑾,听说宁成虎屋里的丫鬟怀孕,摔了桌上的瓷器,叫宁成虎来梧桐院,训斥了一上午,还动手打了人。
    毕竟不是光鲜事,黄氏没有多说,穿过弄堂,谭慎衍说再有两个庭院就到青湖院了,绕过抄手游廊,迎面走来一男子,谭慎平面色萎靡,脸比寻常男子要白,眼角一圈黑色,无精打采,让黄氏想起宁成虎来,宁成虎来梧桐院,她站在走廊下看了一眼,和谭慎平差不多,一看就知道是沉迷美色,身子被掏空的关系。
    谭慎平好似没料到会遇见人,认出是谭慎衍,下意识的弯腰低头,嗫喏的喊了声大哥,眼光不敢乱瞄,没认出他身后的黄氏。
    “二弟要出门?”谭慎平不仅沉迷美色,还喜欢赌,胡氏手里的银子被他输得差不多了,谭慎衍不介意提醒他一句,“二弟还是少去那种地方,闹到父亲跟前,您往后的日子估计不太好。”
    谭富堂被那件事打击得一蹶不振,整日在,练练字,日子清闲,偶尔会找管家下两盘棋,舒适随心,比早先强多了。
    谭慎平缩了缩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十分低,“我记着呢,早先书院的有两个同窗约了我赏梅,不去的话不太好。”
    这两日,腊梅园的腊梅和梅花开得正艳,那里人山人海,段尚书被贬职,段瑞也要离开京城了,想趁着过年之前一伙人好好聚聚,还约了其他人,谭慎平说过会去,不去的话不合适。
    “我只是好心奉劝二弟两句,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说完这句,谭慎衍头也不回的越过谭慎平走了,黄氏碍着他们的关系也不好多开口,谭慎平低着头,哪怕他点头招呼谭慎平也看不到,想来想去,黄氏和谭慎衍一样,经过谭慎平身边没有丝毫停留。
    听着脚步声远了谭慎平才抬起头,见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自己,眉眼间有熟悉之色,他一时没回想起来,收回眼神,慢慢朝着外边走。
    腊梅园不同其他地方,文人墨客极多,走几步就能听到关于歌颂腊梅的诗句,段瑞叫了昔日玩得好的几个好友,谭慎平心不在焉,这么冷的天,哪儿也去不了,几人窝在屋里,除了赌钱便没其他,直到段瑞抱怨宁成虎没来,谭慎平精神才集中起来,总算想起在院子里遇着的那个孩子是谁了,宁樱的亲弟弟,今年春天出生的。
    段瑞输了银子,没像以往那样生气,而是极为阔绰道,“接着来,年前我们一家老小就要离京了,往后再见不知又是什么情形了,山高水阔,你们可别忘了我。”
    “你瞎说什么呢,没了你,我们在京城食不知味,日子不知会如何难熬呢,让你爹打通关系,早先被你二叔压着,如今你二叔被降为六品,你父亲回京述职有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爹若能回京,不比你二叔厉害?”其中一人安慰段瑞道。
    段瑞苦不堪言的叹了口气,换作以往他也希望段岩重更有出息他当儿子的面上有光,可细想这几年的事情,他二叔对他不差,比起段岩重好多了,他在京城闯了不少祸,全是他二叔出面摆平的,换作他亲爹,自己不知被打成什么样子呢。
    没有对比就没有好坏,段瑞有些舍不得离开京城了,闷闷的灌了一口酒,“宁成虎那小子,前两日答应得好好的,今日就不肯来了,是不是看不起我?”
    宁成虎是宁府三房长子,当初为了拉拢宁成虎,几人颇费了些心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形容的就是段瑞此时的感受,离京是铁板铮铮的事实,已无可更改,他只想在走之前解决一些恩怨。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他和宁六小姐的事儿该翻出来说说了。
    想到这,谭慎衍看向闷闷不乐的谭慎平,问道,“看你心不在焉的,怎么了,你娘不是把赌场的银子还了吗?你还在怕什么?”
    段瑞私底下看不起谭慎平,照理说,谭慎平亲爹是武国公,亲娘是国公夫人,他本该前途无量,谁知,中途被谭慎衍截了胡,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且不知道争,老老实实的当自己的纨绔,败坏名声,实在是丢脸。
    谭慎平笑笑,打起精神应付道,“不是赌场的事儿,是我大哥,我大嫂怀孕了,出门前遇着宁三夫人来府里看我大嫂,我出来时遇着了,被我大哥训斥了一通,如果传到我爹耳朵里,少不了要吃番苦头。”
    谭富堂性子变了许多,对胡氏不如之前好了,脾气暴躁,对他严厉更甚从前,被谭富堂知道自己和段瑞一起,挨打是少不了的。
    段瑞哦了声,眼里闪过精光,手搭在谭慎平肩膀上,熟稔道,“平日我对你好吧。”
    谭慎平不明所以,段瑞性子阴晴不定,输了钱喜欢大发脾气,赢了钱爱请客,对他的话,不差就是了,至于好,谭慎平觉得还不够,他问道,“怎么了?”
    “外边人说你大嫂生得靡颜腻理,绰约多姿,迷得大哥晕头转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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