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风不再干燥,隐隐携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
    东侧,巍峨雪山赫然在目。
    雪山脚下,就是即将引水灌溉的大片平原,之前多年被逐渐沙化,这些年在戚元思主持下,在经过永平和西戎的图兰河附近筑坝建渠,引水运土,对土地进行淤盖,避免了平原被进一步沙化。
    戚元思在雪山之上寻找几条相对好开凿的路线,铺设管道,向下引水,现今最难的雪山段已经全部铺设完毕,平原段刚刚铺管,还没进行加固和填盖。
    这是到了最要紧的关头,这时候专门定制的管道受损,就去了大半心血。
    然而这也是抵达窝里海的最近的路线,否则旁边就是山和河,绕路要走很久。
    一骑红马,毫不犹豫奔向那心血凝结之地。
    后面一道黑影,狂飙而来,在挖开的沟渠之上起伏纵横,巨大的轮胎辗过陶制管道,发出戛然之声。
    黑影驰过之后,片刻之后,黑色的潮水滚滚而来,无数飞车腾空而起,巨大的车轮一遍遍碾过那些原本很结实的陶制管道,裂缝乍生,越来越大,直至砰然碎裂。
    娜仁阿雅的小红马没有继续前进,她和戚元思在沟渠尽头勒马,默默看着群车碾压而过,听着管道不断的崩塌碎裂之声。
    娜仁阿雅回头看戚元思,她眼眸在冬日微弱的日光下晶亮,问他:“舍得吗?”
    戚元思看着那些碎了一地的陶管,想着那些没日没夜计算、丈量、烧料、烧制、因为尺寸巨大而不断废料,再一次次重来的所有亲历亲为的日子。
    他道:“像碾碎了我的心一般。”
    娜仁阿雅轻轻抚了抚他的脸,眼带怜惜。
    昔日春风十里的贵公子,又黑又瘦,连皮肤都粗糙了许多。
    可她觉得这样的戚元思最好。
    “但是,我不悔。”戚元思拉住了她的手,转头看那巍巍雪山,山前的大乾国土,山后的窝里海。
    “和家国比起来,这里只是我个人的得失。陛下能为大乾舍身,我就能为大乾舍了这几年心血。”
    “我在这沙漠苦守五年,说到底为的就是这天地和平,百姓和乐,陛下无恙,金瓯无缺。”他道,“只要能实现这一夙愿,别说碎这一地管道,五年心血,碎我身骨,亦心甘情愿。”
    ……
    飞碟之上,将军没能再开一枪。
    离子光线枪莫名过热,不能冒险开枪。
    将军目光投向底下,眼看那一大堆黑影越过沟渠,驶入了一处稍稍低洼的盆地。
    更远一些,大乾的骑兵,却被那碎裂毁坏的沟渠给拦住。
    将军快意地勾勾唇角,眼神再次瞄过固定在一边的银白色手提箱。
    道:“追上去。”
    ……
    联盟管理司总部大楼,正被一大群抗议游行的人包围着,记者的长枪短炮架了一地,管理司的保卫人员被人群推搡着,节节后退。
    管理司发言人站在大楼内,恒温调节系统之下依旧满头大汗。
    他不敢出去,因为不敢说什么。
    将军不在,议长失踪,将军派系在追击大乾皇帝的战斗中损失惨重,议长派系的人很多则被那些军方派系趁这机会扔进了牢。
    管理司现在也是一片混乱,他这个傀儡实在不敢轻易表态。
    而且外头的游行人群,还是两种诉求,一种痛骂管理司无能,要求迅速将大乾拿下,星球已经越来越不适合居住,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因为各种原因死亡。
    悬挂在管理司大楼楼顶的末世崩毁倒计时表早已跳到了红字,数字在不断缩小,前几日为了避免激化矛盾,这巨钟已经被卸了下来,可这不妨碍每个人脑中都有一个倒计时表,生死存亡之际,警铃大作,濒临疯狂。
    另一派则表示在这种情形下,联盟不能再傲慢了,拿不下大乾就该放低姿态,派出友好使者,和平谈判,请求接纳。
    两派在管理司门口吵架,再转而一起喷管理司。
    正焦头烂额,忽然一辆流线优美的黑车驶来,车门打开,下来的竟然是议长。
    保全人员看见,顿时大喜,急忙奋力游过人群,在人们发现议长将她淹没之前,把她接入了管理司大楼。
    发言人急急迎过去,正想问候阁下,却发现议长阁下脸色憔悴,眼圈发黑,衣着也有点凌乱。
    议长虽是曼尼种族,却最喜欢古东方风格,日常穿着旗袍,都如流水月光,一丝褶皱都无,属下们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模样。
    议长神色匆匆,一抬手止住了众人的关切和询问,道:“启星在哪?”
    启星便是云不慈在联盟的本名,开启星云新时代的意思,是她小时候给自己起的名字,云是她所在的那个古老大家族母系一族的遗姓。
    像她这种传承千年的家族,经过多代混血,现在姓名都很长,读起来实在不方便。
    “在司狱。”
    议长点点头,“开启通行密钥。”
    便有司狱狱长匆匆赶来,发出开启指令,身后,代言人和其余议员军官追着,想要和议长说些什么,但对方脚步匆匆,谢绝任何人跟随,直入地下七层司狱深处。
    站在空无一人的地下电梯里,议长才忽然松一口气,然后浑身抽动了一下。
    她脸上现出了一种难耐的神情。硬生生忍住了。
    过了一会,她又抽动一下,这回动作更大。
    又过片刻,她实在忍耐不住,干脆伸手入旗袍内,大力抓挠起来。
    柔滑如水的旗袍布料给揉弄得更皱。
    议长神色尴尬又痛苦。
    她从没想过,原来痒比痛难熬多了。
    更痛苦的是隔靴搔痒。
    那些痒好像是藏在骨髓里的,无论她怎么大力抓挠,甚至抓破肌肤,都不能获得一丝解脱。
    这是那些万恶的大乾人给她下的毒。
    大乾人把她放了回来,要求她处理掉所有能对大乾造成威胁的武器,并杀掉云不慈。
    解药在那些人手里,他们出了事,她也活不了。
    那些大乾人还想跟她过来,她倒是不介意,毕竟因为体质和空间转化带来的压力,大乾人如果通过撕裂空间过来,只会爆体而亡。比不得他们经过特殊调理过的体质。
    但是考虑到这些人死了她的解药就没了,她还是阻止了。
    对方给了她一个时辰时间,也就是两个小时,空间转换本就会跳跃时间,她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进入司狱之前,她拐了一个弯,进入另一个电梯,继续往下走,以密钥通过一个又一个金属门户,最后在一个黑色大门前停下。
    她按上手掌,门上弹开一个闪着绿光的小框,她注视着小框,一点蓝光无声无息扫过她全身。
    片刻后,机械之声连响,表面平滑毫无痕迹的巨门在她面前不断折叠缩小,最后成了一个一人高的门户,里头铺开银色的幽深隧道。
    依旧是走过重重门户,不断解锁,最后打开一扇银色的门,尽头是一件几乎全空的屋子。
    在很久之前,这个戒备森严的屋子,里头满满固定着一排一排的武器。
    灭世级别的星球级武器。
    也是宇宙公约中明令禁止使用的杀器。
    但人的贪欲无止境,总有人抵抗不住诱惑会打开潘多拉的匣子,一旦打开,就不可收拾了。
    所以到最后,星球毁灭了无数,以至于能供人避难的地方也没了,不得不倒溯时光,重寻净土。
    议长记得,现在大概只有甲三、丙六,和丁七的柜子里,还有东西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指模和一块瞳仁膜片,贴在了柜门上。
    这柜子,是她和将军两人一起来才能开启,不过她有两手准备,早就仿制了将军的指纹和虹膜数据。
    嘀嘀两声,柜门打开,议长取出一个卵形装置,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带来的箱子里。
    随即她去了丙六的柜子,打开之后脸色一变。
    柜子空了。
    议长在空柜子前呆了半晌,心知不仅自己留了一手,显然将军也留了一手,取到了她的指纹虹膜,将‘调皮蛋’已经带走了。
    她怔了一会,快步奔向最后一个有存货的柜子,打开柜子,看见几支细长的炮弹还在原处,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凝视着那炮弹可视窗上缓缓流动的黑色液体,眼神复杂。
    片刻之后,她伸手去拿炮弹,手却忽然被拉住了。
    议长大惊回头,“……启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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