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将军按下按键之前。
    摇晃剧烈的床榻,摆动幅度渐轻的那一刻,慕容翊伸臂去揽铁慈,想要将她更深地揉进自己怀中。
    铁慈也伸出双臂,似要全力迎接这个拥抱,手指却穿过慕容翊的臂弯,落在了他的腰后。
    轻轻一拍。
    慕容翊身躯一僵,低头看了铁慈一眼。
    塔中一片黑暗,塔外微光流转,借着那点微光雪色,他的目光和铁慈撞上。
    一个并无震惊诧异,却生出浓浓责备和淡淡不满。
    一个也并无歉意不安,依旧微微笑意微带安抚和解释。
    随即慕容翊眼神神光渐淡,向铁慈砸了下来。
    铁慈一抬手接住,顺势在他唇上啃了一下,随即又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
    她没有立即起身。
    今晚她的姿势,行动,乃至相关的药物,都做了充分的准备,就为了能够一举得孕。
    很可能没有机会重来一次,她甘冒奇险,就为了这一次。
    过了一会她才起身,将自己和慕容翊都打理好,才发出信号。
    朝三出现在外间,铁慈将慕容翊交给他,“快走。”
    朝三神色复杂,接过慕容翊,看见大乾皇帝坐在榻边,伸手在枕边一翻。
    咔哒一声,榻边两侧弹出铁条,那位置和宽度,正好够将一个纤细的人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看样子,铁慈不出手,慕容翊很快就会把铁慈给捆在床上。
    铁慈笑了一声,心想果然还是你,只是这方面论起决断,你们男人永远没有女人厉害,在某些关键时刻,你们舍不得出手,女人却是舍得的。
    她忽然抬头。
    感受到了空气中细微的震动。
    这感受太熟悉,她赫然变色,抢身而出,一掌将朝三拍下了一层,“快走!”
    塔外已经有了动静,哨声,喊声,衣袂带风声扑来,有人在大喊:“陛下快走!”
    朝三一拍墙壁上一个按钮,唰地一声塔顶垂下一条直贯到底的铁链,朝三背着慕容翊跃上铁链,眨眼已经滑到底,人还没到底,也不知道他按动了哪里的机关,地面缓缓开启。
    他背着慕容翊滑入地洞,一抬头,看见头顶猛然被白光遮蔽。
    那光如此猛烈,如日光临头,以至于他立即眼泪连连,看不清铁慈在哪。
    心里猛然一沉。
    来不及了。
    铁慈来不及顺着铁链滑下来了。
    此时,塔外也一阵惊呼。
    四周守着的所有人,于方才那一刻,都看见天际忽然掠过一抹流星。
    流星极亮、极快,几乎瞬间便跨越天际,下一瞬精准地落在了苍生塔上。
    快到所有做好了应战准备的人们,都来不及有任何动作。
    只有萍踪抬手发出一道红白相间的气浪,却只追着那白光流星的尾巴,在离尾端还有很远的地方就消失不见。
    下一瞬并无声息,只看见白光落入塔顶,猛然爆发,绽开巨大的白色光团,将整座破镜城照亮。
    然后半座苍生塔在被众人刺激流泪的眼眸中乍然消失。
    没有崩塌,没有爆炸,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声响,像天际甩下一卷白缎,转眼便将偌大一座坚固建筑抹杀成一片空白。
    在场很多人参加过苍生塔及周围建筑的建造,知道这些重点建筑都有多结实,是怎样能够抵御住当前最猛烈的炮火。
    他们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心跳剧烈,像要跳碎在胸腔。
    片刻之后,白光消弭,人们才看清,半座苍生塔已经不见,地面上剩余的半截苍生塔齐齐整整,能看见中间剩下半截的楼梯。
    但周围,连最近的树都完好无缺。
    一霎死寂后,有人扑出,有人掉树,惊喊之声如浪潮卷过。
    “陛下!”
    ……
    “陛下!”
    朝三也在喊。
    他站在地下,眼睛被那白光逼得仿佛盲了,隐约好像看见一点黑影掠过,却又疑是自己看东西重影了。
    他喊得撕心裂肺,浑身发冷。
    没人能在那样的光里活下来……
    忽然身后被人一拍,拍得他惊跳而起,猛地转身,转身霎那便泪眼朦胧。
    “陛下!”
    方才那一声是惊痛,这一声是惊喜。
    铁慈完好无缺站在他身后。
    除了脸上有灰,身上有点擦伤,她看起来甚至都不狼狈。
    朝三激动得问不出话来。
    还是铁慈主动解释,“先前那一瞬,我直接跳下来了。”
    何况她还有瞬移。
    朝三有点疑惑,他记得慕容翊说过铁慈失去天赋之能了,怎么忽然又恢复了?
    但恢复是好事,他舒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铁慈就将他一推,道:“走吧,不要和我在一起,我是他们最主要的目标,我出现在哪里,都会被他们锁定。”
    朝三被她轻飘飘一掌推出好远,一边还回头问:“那陛下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铁慈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朕这一路逃亡可不是白逃的,慕容翊这几年准备也不是白准备的,我们虽然无力正面抗衡他们的武器,但是只要朕多活一刻,他们就必须多死一个。”
    她看朝三还是犹豫,干脆自己一转身,进了密道,顺手把门关上了。
    朝三无奈,只得换个方向走。
    这里本就是他监工建造,这一大片包括苍生塔在内的地域,地下早已以各密道联通,随便从哪处下去,都能走遍这一大片地域。
    这一片当初他花费了极大精力,慕容翊也十分上心,亲自查看就来了三回。
    朝三从地道上去,他出来的地方,是当初飞羽头牌的闺房。
    他出来不久,慕容翊就醒了。
    铁慈对他下手不会很重,是不过是不想多费唇舌以及先下手为强罢了。
    慕容翊起身,先坐在床沿想了一会,唇角一抹神秘微笑。
    朝三看着他那独自回味的荡漾微笑,浑身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
    随即慕容翊抬头,起身,披起大氅,就要回去。
    朝三张开双臂拦住了他。
    “陛下,她不让您去。”
    慕容翊不理他。
    “她说了,如果你敢去找她,那就是破誓了,誓言会反噬到她身上,当此决战时刻,您是想害死她吗?”
    慕容翊停住,没好气地道:“我已经见过她了,我还……”
    他不说了,脸上那种神秘微笑又来了。
    朝三只好当没看见,“这不是她来寻您吗?不算您破誓,而且也没正式见面嘛。”
    慕容翊怒道:“一派歪理!”
    但说虽这么说,他也没立即动。
    他一生无所畏惧,甚至不惧鬼神,可他害怕冥冥中自有天意,害怕天意将寒酷于铁慈身。
    他自己可以承受一千一万次反噬,但是铁慈,连一丝可能都不许有。
    他转身,正看见被齐整劈去一半的苍生塔。
    慕容翊的神色立时阴沉下来。
    此时因为朝三发出信号,大奉大乾两边的人都涌来,萧雪崖奔在最前,第一句就问:“陛下呢!”
    慕容翊瞟他一眼,道:“朕在呢!”
    萧雪崖冷冷看他一眼,只看朝三,朝三只好指指地下,道:“对方袭击时陛下及时下了地道,底下十分宽阔复杂,陛下暂时无虞。”
    所有人都舒出一口长气。
    萧雪崖当即就问地道口在哪。
    朝三却道:“贵国陛下说了,对方这一路劳而无功,怒气已臻顶峰,想必很快就要对破镜城发动总攻,请诸位听从大奉陛下指挥,务必在破镜城下,再次大量消耗对方。”
    萧雪崖皱皱眉,道:“陛下何以判断对方即将孤注一掷?”
    “贵国陛下说,先前那样的炮弹,迄今为止,对方只发过两次。一次是首攻重明宫,一次便是攻击苍生塔。其间数月,不管追杀如何激烈,都未动用。说明这样的可怕杀器,对方持有有限,必定要用在最关键最重要的时刻,首攻重明是为了先发制人震慑大乾,攻击苍生塔则是因为……终于等到了陛下长久停驻地面之上,且终于等不及了。”
    “等等。”和对方缠斗很久十分了解对方的萍踪愕然道,“对方拥有能飞的武器,士兵还有转瞬百里,可跨越山头的飞车,还有能够于千里之外攻击的大炮,城墙根本挡不住他们,他们何必要费力气攻城?”
    朝三道:“贵国陛下说,道理上应该是这样,可如果对方真的开始动用大军大局攻击,反而说明……”
    话音未落,便有守城士兵狂奔而来,分属于大奉大乾两方,“报!有不明军队,出现在城外三十里处!”
    这边斥候还没报完,又奔来一批,“报!不明军队已经出现在十里境内,游骑警告无效并被其瞬间斩杀!”
    这句话还没说话,第三批斥候狂奔而,远远大喊:“已至五里之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好快。
    朝三此时正好把下一句话说完:“……说明他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飞车,天上飞的武器,远程打击的炮弹……很可能都不够了,只能硬碰硬,直接打架了!”
    萍踪猛地一击拳。
    “硬碰硬,谁怕谁!”
    萧雪崖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吩咐,“整兵、上城、准备滚木雷石,撞车、叉竿、飞钩、夜叉擂等等可齐备?滚木雷石如若不够,准备拆用民房!”
    他习惯性下命令,走了几步发现不对,现场不说别的,光一个永平守将狄一苇,地位就不在他之下,还是多年的驻北将领,这样的战役,就算论指挥,也该是她指挥。
    但他多年来独挑大梁,从来不信任别人的能力,虽然因此被打脸过,后来好了很多,但此刻出于本能,还是下意识冲了出来。
    他回身看向狄一苇,正想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守城,却见狄一苇抱臂抽烟,一脸散漫,根本没打算干活模样。
    萧雪崖一怔,他不认为狄一苇是畏战之人,除非……
    他目光一转,果然看见披着雪白狐裘的大奉皇帝,笑吟吟上前来。
    一边走一边吩咐他:“萧都督放心,诸般守城器械,早已准备齐全,而且自从入冬迁居百姓后,破镜城日日以冷水浇城,现在冰墙厚达丈许,易守难攻。现在麻烦你和狄指挥使一起,负责守卫瓮城和两处角楼,角楼之上有以渊铁秘制的破天弩,可破天下一切铁甲,只是沉重非常,寻常人拉动不得,正好两位在。”
    他一边吩咐,一边上了自己的御辇,神态清淡,一脸“吩咐完了你们去干活吧”的主妇姿态。
    萧雪崖伫立不动,冷声道:“我们大乾城池,什么时候轮到大奉皇帝来指挥了?”
    慕容翊笑而不语,只抬了抬手。
    他手指修长,骨节精致,指甲如雪贝,吸引得人目光停驻,然后就看见了他指尖晃晃悠悠,吊着一支玉笔。
    玉笔笔身如玉,毫尖闪金,系着银链,在慕容翊指尖闪闪发光。
    众人:“……”
    这无声的炫耀。
    谁都知道这是大乾皇帝的代表性饰物,是幼时先帝特意为其打造的,铁慈不怎么用,但一向随身不离,尤其先帝驾崩之后,这玉笔更是陛下心头至宝。
    现在这至宝被慕容翊拿着,活生生一个“如朕亲临”。
    夏侯淳也在,看着那玉笔,想得更多一些。
    一直都说先帝是慕容翊杀的,但陛下也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如今竟将先帝遗物交给慕容翊保管,这意味不言自明。
    自始至终,陛下从未认为慕容翊是凶手。
    再回想最近几年,盛都街头巷尾,总有人有意无意宣讲当初重明血案的疑问,宣讲大奉先帝先太妃和当今大奉皇帝之间的古怪关系,宣讲大奉对大乾的友好举措和大奉的风俗人情,甚至会从一些极其有趣可爱的角度来宣讲大奉,引起很多游学士子对大奉的好奇心……显而易见,几年下来,当初大乾百姓对于大奉的愤怒已经被消弭了很多,民间好感逐渐增多,日趋繁华的破镜城还举办过很多次双方合作的活动,引得双方游学者都以此为必游胜地。
    而大奉那边,对大乾的敌意更淡,还总自恋地觉得大乾是大奉的媳妇,加上天生性格豪爽,有主人公意识,偶尔遇见大胆过境行商的大乾商人,还分外热情招待,像对着媳妇娘家人。
    总之就是几年下来,在彼此双方舆论环境的不断改变影响下,现在两国,已经不像是敌国了。
    现在看来,彼此都坚定如一,苦心不负。
    夏侯淳回溯了一下两人这一路,心生感慨。
    这无数风浪,一路波折,惊天霹雳,分疆裂土。
    换成任何心志稍稍软弱一些的人,或者有一方软弱一些,这事就绝不会是这样发展。
    他们何其有幸,遇上彼此。
    ……
    铁慈在地道中快速行走,身后跟着唯一跟上来的萍踪。
    其余人都去城头迎接大战了。
    铁慈对于慕容翊的清醒很是满意。
    时隔多年,她更加冷静沉着,而慕容翊,也终于不再是那个爱情至上,不顾一切的疯子了。
    这一场黑暗中的相会,连彼此的脸都没看清,她不想看清,也不需要看清,他再如何改变,从来都是她心中的那个他。
    是翩翩落于她怀中的飞羽,是海上生明月,弄潮起波涛的慕容。
    这么多年,他们分处两国,但心从来都在一起。
    起居注写满他的一言一行和对她的思念,破镜城则写满他为她所留下的后路和退路。
    这后路和退路,她之前还不以为然,直到重明宫开枪那一霎,她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是对的。
    他犀利清醒的目光,早在多年之前,便已穿透重重雾霭,落在了她身后的庞大阴影之上。
    在她当局者迷的时候,旁观者清的他,已经默默做了许多准备。
    比如这个哪怕打滚撒泼损失惨重也要抢过来的破镜城。
    这座他不惜背上酷厉之名,不惜被群臣一再背叛,被母妃毒害,也要勒刻豪门,建成的边境雄城。
    地上鳞次栉比,金拱瑶楹,街衢纵横,万家酒旗。
    地下同样别有天地,工程浩大。
    铁慈在通道之中行走,通道非常宽阔,青石地面平整,砖墙缝隙都用米浆细细灌平,她敲了敲,金声玉振,用的是上好的砖。
    而四面铜灯依次点亮,通风也做得很好,行走其中不觉憋闷,也没有地下的腐朽气息。
    很多地方有暗墙夹墙,不拿着地图走,很容易迷路。
    在很多隐蔽处都有武器食水,随时换新。
    这花费四年光阴,地上地下,绵延不断的城池地宫,都是他的心意,他的心血,他撙节用度顶着骂名为她置办。
    他给不了她软弱无力的抚慰,便选择遥遥站在她背后,予她一座钢铁屏障。
    实实在在的钢铁屏障。
    头顶猛地一阵颤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刺入了土层,墙壁有微微的变形,但没有破裂。
    铁慈和萍踪快步走过,身后有簌簌的土掉下来。
    走没几步,前方一声轻响,头顶穹顶之上裂开一道尖锐的印痕,但依旧没有破裂。
    铁慈一个拐弯,转入另一条道。
    ……
    苍生塔上方,雪中厚实的云层里,隐约一个椭圆形的物体忽隐忽现。
    那东西也是灰色,和云层浑然一体,微微闪烁着冷白色的灯光。
    物体底部打开着,透下一道光柱,光柱里一些手持枪械的银衣战士从高空不断滑下,落地时身姿轻捷,背后透明的双翅无声收拢。
    椭圆飞行物里的主控舱前,坐着表情冷淡的将军,他身边一个副官,晃动着手中一个透明试管,笑道:“议长可真会藏,手里拿着铁慈的dna数据却不共享,害得我们只能用骨骼数据扫描,失去了最好的追捕时机。现在好了,dna数据无可仿造,已经扫描进入所有战士的个人终端,只要附近一千米范围内,都能感应到同源dna,这下她可再也跑不掉了!”
    将军冷哼一声,“就说她们那些女人,心思不纯!”
    副官感慨地道:“没想到云都被我们提起控告了,却还愿意主动告诉我们这件事。”
    将军淡淡道:“这还不是因为怕死,毕竟大乾皇帝如果能逃生,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她。”
    副官犹豫了一下,道:“云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她不希望杀戮,也无所谓自己的生死,她只是希望联盟民众能够寻到净土并尽快和本地土著共存。她说因为担心习惯了现代文明的联盟民众来到大乾后会因为各种不便而生事,会激发各种矛盾,引起土著的抵抗,才希望尽快通过变革,让大乾百姓尽可能早地适应天外来客,或者干脆通过改革搞乱大乾,然后联盟人来充当那个拨乱反正的救世主角色,如此才能稳定过渡……她本来有希望成功的,如果不是皇帝这么清醒并激烈反对的话。”
    “所以她一定要杀皇帝?”
    “是的。”
    将军若有所思,半晌笑一声,道:“彻底的理想主义者,才是最绝情冷酷的。”
    “云说了,她献出皇帝的资料,只求将军答应一件事。”
    “嗯?”
    “求将军不要动用‘调皮蛋’和‘甘霖’。”
    将军沉默了一会,低眼看向地面,又看看远处的城门。
    “我已经派出了现存的所有军队,也将最精英的特战队投放在了这里,还有云献上的刺客……双管齐下,此战必胜。”
    副官点头。
    不是逢迎,是他也这么觉得。
    最精英的携带当前最先进武器的特战队三十人和机甲两台,用来搜寻杀死已经能被精确追踪的皇帝毫无疑问,另外还有一直为云效力的来去无踪的影子刺客。
    攻城战士三千人,虽然手持的不过是激光枪,穿着的是肌肉战斗衣,有一部分后备部队还没有这些装备,但对付这些土墙铁器的古人,也是足够了。
    可惜在大乾,很多超高级武器缺乏使用的条件,毕竟这是个连电都没有的远古社会,更不要说卫星和全球定位系统。能使用的部分武器也被耗得差不多,不然一枚洲际导弹便能解决的事,何须动用最珍贵的人力,和当地土著蛮子硬碰硬。
    “所以。”将军平静地道,“作为最后手段的‘调皮蛋’和‘甘霖’,自然不需要动用。”
    副官应了,心里却觉得,这未必是承诺吧。
    不过他也不会再追问,毕竟,大乾不可能胜,不是吗?
    ……
    地面上,一群黑影从光柱中落下。
    最后落下的是两架巨型机甲,一手攀着飞碟,轻松跃下,后一架机甲落下时,肩上似乎有一抹雪白光影,但当机甲战士离开光柱沉入黑暗中时,他肩膀上又变成了黑漆漆一片。
    之前的那一群黑影,一身在黑暗中毫不反光的哑黑色作战服,肩头竖着光剑的剑柄,腰上束着漆黑的鞭形物,胸前挂着一排弹夹般的东西,里面是一些鸡蛋大小的光滑物事,怀中则抱着形制复杂的光子枪,能够同时发射三排激光。
    每个人落地后,第一时间便是抬起手腕,查看皇帝定位,有人一边查看一边道:“都有了dna扫描精确定位了,哪需要咱们这么多人?谁去解决一下?大卫——”
    他话音忽然顿住。
    与此同时,众人纷纷“咦?”了一声。
    手腕上的微型终端上,确实有闪烁红点,但是,很多。
    透视扫描仪扫描出底下的地图,错综复杂如一团乱线,一时之间简直理不出线头,而在这些乱线中,无数红色光点在不断闪动。
    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有无数个皇帝?
    众人呆了半晌,终于有人咬牙道:“不管了!先动手再说。”
    也不再就喊大卫一个了,就随便对着一个光点,找到对应位置,开出一枪。
    只是光点太多,一人一个都不够分。
    一枪下去,土层飞溅,但是并没有看到洞,也没听到惨叫,红点也没消失。
    有人还遇上更奇怪的情形——红点瞄准了,却在开枪的那一霎,忽然滑走了。
    那速度快如鬼魅,这战士精神一振,心想既然能动,自然是皇帝本人,奈何一枪下去,不过溅起尘土,而那红点转眼又滑走了。
    在各人的终端界面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线条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点以令人更加眼花缭乱的频率和轨迹不断移动,以至于不仅人眼无法捕捉那样的轨迹,连终端都发出嘀嘀的警告声——要死机了!
    ……
    此刻,地面之下,阔大迷宫里。
    铁慈和萍踪听见不断的震动声响,墙壁上时而出现褶皱,时而断开一截。
    但始终没有找对位置的。
    两人都很奇怪,被追杀了这一路,对对方的能力多少有数,他们既然对着地面开枪,应该就是有办法能找到铁慈了,可为什么这么久都找不准?
    是胡乱开枪?地宫这么大,这样乱开开到何时,他们不是资源紧张吗?
    萍踪抬头看了一眼,诧道:“这地道厉害,我第一次看见遇上对方那光而不破裂的地道……咦……看!”
    铁慈抬头,就看见头顶,一道星光忽然滑了过来,在青铜灯灯光下,那东西闪烁着晶莹红光,似一道流星自尽头黑暗滑过。
    经过铁慈头顶时,铁慈看清了,地道穹顶上牵着很多铁丝滑轨,一只钩子顺着滑轨滑了过来,钩子下是一只水晶瓶,瓶子里盛放着一些细碎的红色宝石,随着震动摇曳出霓虹般的光影。
    不仅如此,头顶有很多铁丝滑轨,无数小小的水晶瓶子琉璃瓶子白玉瓶子摇摇晃晃滑来滑去,瓶子里各色宝石反射出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彩光,在朦胧昏暗的地宫里,流光飞舞,如下了一场七彩的流星雨。
    铁慈眼力出众,看见水晶瓶子里,有几根柔软的黑色发丝。
    她瞬间便明白了。
    自从起居注送来之后,她和他便有了一些通信,因为他给她送的娃娃用了他自己的头发,所以他也和她要她的一束发丝,铁慈明白这是“结发为夫妻”的意思,也便给了。
    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发丝分开,装在这些漂亮的小瓶子里,配上各色彩宝,悬吊在这地下通道的顶部,用很多铁丝做成滑轨,稍稍一动,这些发丝瓶子便在头顶飞来飞去,绚丽万千。
    铁慈想着以往那些日子里,慕容翊衣袍宽大,手擎油灯,在幽深甬道之内缓缓而行,头顶琉璃瓶子纵横来去,发出哧哧轻响,七彩摇曳的光映射在他薄白如玉的下颌上。
    想着是很美的,却又觉得太过凄清,哪怕此刻情势紧迫,她在心底也不禁生出些怜爱来。
    萍踪的注意点和她不一样,“他们好像在追那些瓶子!”
    铁慈这才注意到,伴随着瓶子的滑动,不断响起枪击声,比先前更急迫,穹顶上不断受到震动,渐渐出现了裂缝,那位置正和瓶子所在的位置吻合,只是刚刚追上,转眼瓶子就滑走了,铁慈眼睁睁地看着那震动从自己身侧经过,咚咚咚如一个巨人般一路追着一个瓶子的轨迹走了。
    又有震动逼近,又跟着一只瓶子跑了。
    铁慈:“……”
    她隐约有点明白了。
    对方似乎换了一种法子来确定她的位置,应该就是她的身体发肤之类的,结果慕容翊这玩闹似的一手,误打误撞让对方认为那都是她,因此不惜耗费武器,一路追杀。
    结果打地鼠一样,在地上打了无数个洞,一个也没打中正主。
    铁慈瞠目看了半晌,最后干脆抱胸靠在地道壁上,看着上头小瓶子滑来滑去,不断因为上头枪击的震动,震颤着彩光闪烁,像在穹顶上铺展开斑斓的天幕。
    好一会儿,震动停止了。
    显然对方也发现这样真的很蠢,终于放弃寻找她了。
    也不知道耗掉了多少能源。
    过了一会,后方某个位置传来不同先前的震动,轰然一声巨响。
    显然对方改变了策略,直接合力打开地道要进来了。
    那最好。
    铁慈往前走去。
    又是一声巨响,光柱撞入,一行黑影跳入地道。
    当先一人,抬手掌心打出一道强光,照亮了整个地道,正好看见前方两道窈窕身影,一左一右,进了两条岔道。
    那位领头的少校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表终端之上,还是无数红点在跑,根本无法分辨哪个才是皇帝。
    只好令手下兵分两道,各自追去。
    他下令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探照灯的光柱笔直,却在身后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影子,而在白亮和黑暗之间,有一道影子,似浓似淡,飘忽不定。
    他只看了一眼,便带人往左边一条道追了过去。
    肌肉战士的脚程十分惊人,前方的身影却一点不比他们慢,而且忽隐忽现,也像一只鬼魅。
    以至于追兵一边跑一边开枪,白光却没有一次捕捉到对方身影,墙壁上砖屑飞溅,打出无数筛子般的洞,人影却忽然不见了。
    追兵愕然停住脚步。
    前方竟然是一堵墙壁,而人影已经不见了。
    穿墙术?
    古代人这么神奇吗?
    但正因为如此,少校反而狂喜,这说明他追对了,那正是皇帝。
    大乾皇帝异能出众,为此云做了手脚,如今又帮她解开了,所以能用异能的,便是皇帝。
    “轰墙!”
    白光切割而过,整面墙瞬间消失。
    墙面消失的瞬间,众人看见对面是一个很阔大的空间,那身影正在其中,正仰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战士们毫不犹豫启动脚底助推装置,电一般地追进了那空间。
    那人影却没如之前一般迅速消失,而是转头看着他们。
    这让战士们狂喜,大步奔上,将其包围。
    铁慈立在那分外空阔的地下室内,看着这一路追兵已经全部进来了,忽然一笑,道:“……一!”
    话音未落。
    四面墙壁忽然全部塌陷。
    头顶穹顶轰然压下。
    这不是普通的塌陷,这是近乎一座宫殿大小的建筑全部塌陷,而这群人刚才已经被铁慈全部诱到了地底大堂中间,倒塌又毫无预兆,一时连逃都来不及。
    领头少校于那一瞬间,只看见大乾皇帝竟然没逃,她就站在那里不动,仿佛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一般。
    随即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铁慈依旧站在当地。
    没有被任何东西砸着。
    在她脚下,一个圈子,淡淡地发着荧光。
    这个圈子告诉她,你就停在这里,可以把所有人都诱到中心,而你一定毫发无伤。
    所以在最危险的那一刻,她没有逃,没有动,像唐僧一样,老实呆在孙悟空画的圈子里。
    哪怕天崩地裂,哪怕巨楼临头。
    下一瞬她看见地道上方的扶春楼轰然垮塌,压在了所有人头顶,整个扶春楼对应着那个圈的中心位置,却全数都是空的。
    像一个巨楼罩子,压住了所有人,唯独那一小块,罩住了她的安全。
    ……
    上方的飞碟上,整个主控室鸦雀无声。
    所有幕僚、技术人员、指挥们,盯着面前的显示屏,脸色或者苍白或者铁青。
    那里,代表着队员的蓝点,瞬间灭失了五六个。
    似乎不多,但总共才三十人,且还是和对方刚一照面的情形下。
    将军的幕僚看一眼将军的脸色,抹一把汗,发送了“谨慎跟随,保持距离”的信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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