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面目生恶,手中利刃忽然直直刺入岑修儒心口,严知问伸手就稳稳将他的手腕截了下来。
    “禅师,圣上有旨,你要抗旨不成?”
    说话间,秦公公已是满头大汗冲了进来,他在刑房中匆匆一扫,见冒着寒气的冰床上,王爷全无声息的模样,神色愈发慌张,但仍是不忘正事,从袖中取出一枚皇帝贴身的腰佩来。
    “皇上口谕。还不速速接旨!”
    严知问手劲极大,眼神危险的睨着眼前的喇嘛,木法禅师见挣脱不开,僵持了一会儿,只得离开冰床边,放下手中利器,与严知问一同随众人跪在秦公公跟前,无奈接旨。
    “皇上口谕。木法喇嘛蛊惑太后,妖言惑众以乱朝纲,处,斩立决。圣上重病期间,朝中大事尽数交由左丞相与刑部尚书,后宫女眷不得干预。如若圣体不测,国君之位,传,淮阳王之子,修儒王爷。”
    听见这一段,木法喇嘛早已是端不住仙风道骨的架子,慌忙道:“你们不能如此,本座求见太后娘娘!”
    严知问眼中寒光一现,当机立断道:“将此妖僧拿下!”刑部狱卒得令,立刻上前,将那木法喇嘛架了起来。
    “本座要见太后娘娘!”
    “拖下去!”
    不去管木法喇嘛的辩诉,严知问几步冲到冰床前,草草拢了拢岑修儒的衣襟,遮住胸前那触目惊心的血窟窿,将他从冰床之上打横抱起,冲站在门口的狱卒喊:“速传太医!”
    ――――――――――――――
    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即便缝合了伤口,处理了伤处,岑修儒仍是昏迷不醒。太医虽说并没什么立竿见影信心满满的法子,却是对严知问道:“王爷伤势过重,一时半会怕是难以醒来。”
    说着又不大确定了摇了摇头,面露忧色,自言自语道,“但王爷吉人天相,想必不会有性命之虞。”
    能得这一线希望,已是千万不易,严知问轻叹口气,忽而抬头:“皇上情况如何?”
    “皇上……”提及圣上,太医脸上的愁容只增不减,隐隐透着些许绝望,“皇上说完那些话便昏迷了回去,以太医院多年阅历而言,更像是……回光返照之兆。如今提点大人在和岁殿照料,仍以千年芝草续命,但毒性不解,恐怕迟早是……”
    “……”
    “但提点大人说,皇上的脉搏缓慢却有力,是有求生之意。是个好兆头。”
    “知道了。下去吧。”
    皇帝与继位储君皆是昏迷不醒,这偌大的朝纲,竟这么随随便便的交给了自己,严知问真是愁白了头发。好在左丞相在朝三十余载,自先皇在世便辅佐朝纲,为人刚正不阿,朝中人脉甚广,皇帝仓促醒来之际,能如此考虑周全,已是难得。
    待岑修儒情况稍稍稳定,才是从宫中送回到王府,那日淮阳王妃候在王府门外,见一顶密不透风的奢华马车朝王府而来,早已是以泪洗面。严知问将他交还王府后便是离去,并非不担心他,而是如今形势,方方面面,太多太杂。
    皇上虽匆匆交代,又立下传位诏书,但即便如此,一国无君,恰如群龙无首,恐怕朝中会有一番大动荡。思来想去终于明白,在这种时期,他最需要的,是军队。是的。当人人自危,人心叵测之际,只有军队的支持,方能威慑群臣,稳定朝纲。
    如此想着,严知问与左丞相商量过后,又是一连三道军令催促率众军手握兵符的刘将军回朝中,却不料七日后,得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回复。
    严知问怎么也想不到,这一个铁骨铮铮,曾为国浴血奋战的将军,在这危难之际,竟不肯调兵回京,稳住朝纲。
    朝中各路人马已是蠢蠢欲动,到时第一个遭殃的,不止是左丞相与严知问,刘将军如此固执己见的行为,或许第一个害死的,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方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的岑修儒。
    得这一回复不久,又过三日,更想不到的消息传来,听闻刘将军率领大军一路南下,竟未在长江以南驻扎,反而买船征兵,擅自兴兵攻打瑜国。
    这举动实在贸然又反常,简直是失去理智,随兴而为,谁也想不明白这刘将军到底在做什么。
    传报之人望着眼前这平步青云,年纪轻轻被委以重任的刑部尚书大人,却见他长久的怔住之后,竟不怒反笑,发狠道:“这疯子!”
    翌日,宫中传出皇上驾崩的消息,离皇上遇刺当日,已有小半月。
    京城飘雪,举国大丧。
    左大人立刻连夜邀朝中老臣丞相府密议往后之事,只是一连几日,也没有讨论出个对策。想那太后心痛成疾已无心干预政事,储君岑修儒又仍昏迷不醒,正愁没有能稳住朝中百官的存在。忽然听得下人急报,修儒王爷醒过来了。
    在旁一直沉默蹙眉的严知问身周一怔,啪一下将杯子扣在茶几上便站起身来,一面披上外套一面急步离去。
    ―――――――――――――――――――
    匆匆赶到王府,下人们已对这严大人熟悉不过,径直便引路向岑修儒的房外,房间里安静的很,严知问却见到王妃在房外悄悄抹眼泪。
    严知问这些时日虽内忧外患,却也没少来王府,王妃待他也是信任,抬头见他来了,点了点头,便擦去眼泪,转身看向别处,没说什么。也不知是满腹怨怼,还是喜极而泣。
    严知问不便上前询问,只能在侍女的引领下迈入房中,厚重的幔布已系在沉木床头,厚重缎被下的身体微微起伏。
    两颊凹陷,面色苍白,这些日在王府中受无微不至的照料,仍没能让他回复一些血色。
    严知问放缓脚步,悄声过去坐下,垂头唤:“王爷?”
    听见唤声,岑修儒眉头一簇,缓缓打开了眼来,混沌的眼像一池湖水渐渐清明,可不知为何,严知问见当他的眼中倒映上自己的脸,竟是泛起了失望,不甘,委屈,绝望,这许多情绪汇集而成的水雾。
    “……皇上呢。”岑修儒暗沉沉的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点,母妃的反应早在他心中留下了答案,却是不甘心,饶是要问个明白。
    “……”严知问掖了掖他的被子,垂眼思忖许久,没有说话。
    得不到回答的岑修儒渐渐移开了视线,他固执着盯着床的里侧,瞪着两只眼,忍耐了许久,仍是哭了出来。泪水侧流很快湿了枕巾,床上的人越哭越伤心,无法忍受的抽噎起来,撕扯到伤口的痛楚,又怎能于心中这千百种难以言明的痛相提并论。
    “皇上立下遗诏,由王爷继承皇位。……如今朝中动荡不已,请王爷养好身体,及早继位。”
    严知问手握成拳,说完这句,见岑修儒仍是止不住流泪,甚至哭到打嗝,忽而俯身压上他的肩,迫他回过头来。
    “或者。王爷……”
    严知问俯身直视岑修儒,一字一顿道,
    “跟我走吧。”
    “……”看着这神色认真的年轻人,岑修儒满目的悲切中,带着几分迷茫。
    “刘将军举兵南下,虽有先前河南树立的威信,却仍难以服众,几个偏将已领兵脱离大军。刘将军如何打算,实在是未知之数。朝中虎狼之臣已是虎视眈眈,王爷……留在此处,极为危险。”
    “……”
    “王爷,跟我走。带上王妃,一同觅个幽静僻静的地方。某虽不才,却愿鞍前马后服侍王爷身侧,决不会让王爷受苦。”
    严知问这话并不是突如其来,而已是深思熟虑了许久,朝中各路人马蠢蠢欲动,岑修儒如今醒来,更是众矢之的,危在旦夕,一旦形势稍有动荡,就是第一个性命不保。
    虽受皇上重用交予后事,但无论是圣上,还是这朝廷,都从不是严知问真正想要保护的东西。真要说来,严知问宁愿亲手毁了它还来不及。
    这许多时日来,也只是不愿眼前的人出事而苦苦支撑着。他完全可以放手不管不顾,淡然的退出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但岑修儒仍在这里……
    岑修儒仍在这,而自己,说够了再见。
    已不想再说一次再见。
    出身书香门第的他,自州官父亲蒙冤,人生像一盘被风浪打乱的散沙,父亲处斩,严府查抄,体弱的母亲病逝,趋炎附势的亲人一一在身边离去,唯利是图的老仆人将他卖了八两银子。
    三年苦难,让他在少年时便过早的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他不再像在严府时那般温煦明朗,生活不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早已成了受折磨与自我折磨,可他咬牙许自己一个未来,矛盾的求生,滚爬着活下去。
    就像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中跌跌撞撞的前行,那一日,终于见到了尽头的一道微光。那一刻的豁然开朗,让他忍不住抬手去遮眼,于是那曾遥不可及的奢望,仿佛山河画卷般呈现在他的面前,而岑修儒……就是为他展开这卷画卷的人。
    阿寒是他的花名。太守府中没人问过他姓什么,他也不愿将自己的姓,贴在这污秽不堪的花名身旁。可在岑修儒口中,严寒严寒,如此凛冽的名,竟也能唤出几分暖意。
    无论是容貌还是性子,那人都令人难以抗拒的心生好感,可惜这么多年来,他已不知如何去亲近人,而岑修儒心中情有独钟,也并不准备与旁人推心置腹。
    假如相遇在多年以前,自己是当年心性纯良,无知世事的少年,对方也未曾遇上折磨他一生的人……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可偏恨当时不相逢。
    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可岑修儒却愿意用最柔软的地方,去磕碰心仪之人的棱角。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傻瓜,岑修儒不是,他也有自己的衡量与选择。当紧紧相拥,血肉交融,剧痛之下,是悲是喜,冷暖自知。
    刘将军离去时已是放开,从初识时的偏执到离去前的洒脱也不过匆匆数月。
    “这些日子见他笑的次数,比这过去五年来还多得多。也许你说的对,的确一直都是本将军错了。”
    刘将军在如今形势顾自领军进犯瑜国,如何打算闭口不谈,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他也无从而知。只是严知问也信命,时也命也,每个人一生中,总有些东西,注定无法逃脱。岑修儒有,刘将军有,他也有。
    “往事已矣。”
    即便如此,他仍是看着岑修儒含泪的眼,重复了第三次,仿佛期冀命运会放过玩转其中的人一般,一贯淡漠的口吻已有恳求的意味。
    “…跟我走吧…………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遵循主角不死论。。生活已是不易,一个小说而已就不让姑娘们看得难受了。=3=||爱你们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本王不走……”
    听见这答案的时候,严知问没有半分讶然,他抬头看看床榻上那人未干的眼角,默然不语。
    “已未能见圣上最后一面,如何再能辜负圣上临终嘱托。此命是圣上以命换来的,本王更是生无可恋,又何惧一死。”岑修儒眉睫落下的阴影遮挡了双目中的神色,眼眶仍是微微发红,偏过头来,“严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欲离去另谋生路,本王不会怪你。”
    严知问叹了口气,眉梢微颤,离开床侧两步,却是捋起衣摆,双膝端正跪在岑修儒榻前。
    “臣愿万死护皇上周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左大人主张及早登基,以稳住朝中并未做下定夺的普通官员,登基大典,便匆匆拟定在半月之后。
    岑修儒头戴玉鎏冕冠,一袭龙纹金边黑色盛装,拖着绣着麒麟的长摆,高望册封祭台,经过两侧文武百官。
    丞相大人与手执拟诏书的太监立于高台之上,严知问侧立台下百官之首,静静望着他一步步走来。
    重伤初愈,面色仍没有太多血色,但身体的虚弱完全没有影响他眸子里的坚定。
    岑修儒的模样与先皇有几分相似,眉目中却更有几分脱俗的清气,如此一袭盛装,日光下不似皇帝,更像是好一副谪仙模样。
    当那人经过身侧,严知问手执玉笏拱手躬身,目送新帝步步拾级而上,走向高台,画地为牢。
    自此,岑修儒似是收起了他的唯唯诺诺,一力挑起了积累一月的政务,仍是时常彻夜批阅奏章,有时受不住了,便和衣倚着书案小憩。
    虽有左大人与严知问的帮辅,政事毕竟繁重。如此下来,养了半月的伤,面色反而更加苍白,但此举并非毫无回报,至少朝中原本举棋不定的普通官员算是稳了住。偶有闲暇,便在御书房偏殿抄写经文,将心中悲戚,埋没于字里行间。
    长案上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格外熟悉,因为都是自己先前精挑细选,隔三差五送来的。一日午时不慎将墨溅出了砚台,岑修儒见宫人忙着张罗午膳,便自己取了砚台和一旁的宣纸擦拭,此时无意间一翻手,却见到底部刻着一行小字。
    手指摩挲过工整刻字的痕迹,有些熟悉的笔锋让岑修儒顿时红了眼眶,他几乎落下泪来,带着些颤拿近了一些,一字一字阅过。
    “癸卯年皋月廿二修儒赠”
    送出这个砚台之时,皇上待他冷冷淡淡,虽是用上了,似乎也并未表现的十分喜欢。于是岑修儒当他不在乎而有些失落,可若真是不在乎,又怎会刻下这行小字?岑修儒放下砚台,伸手去取一旁的象牙镂雕笔山,檀木笔架,墨玉镇纸。
    癸卯年。皋月廿四皋月廿九暑月初二。
    修儒赠
    修儒赠
    修儒赠
    岑修儒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能做什么,将笔山握在手心,捧在胸前,不住无声流泪。一旁的宫女终于是发觉,忙上前问安,新登基的帝王却控不住泪,只是摇头。
    伤心之余岑修儒也庆幸着自己仍在这里,这里有他的字迹,他的气息,便是难逃一死,岑修儒也希望能死在这。
    +++++
    今年的梅雨格外绵延,淅淅沥沥,将整座京城掩盖在雨幕之下,严知问收到快马急件后打伞自刑部疾步赶到御书房。
    “所以,刘将军仍是不愿撤兵。”提笔坐在书案前的岑修儒眼神有些黯然。
    “……”严知问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保守答道,“是。”
    岑修儒从也没有想过猜透刘将军所为,但仍是担忧,如今他不顾朝廷调动,以一军之力战在前线,粮草吃紧只是时间问题。
    岑修儒一贯谦虚,自知没有治国之能,便只能知人善用,望向严知问道:“严大人怎么看?”
    严知问略一思忖,谨慎应答:“臣知这些时日早朝,有不少大臣请求皇上查封刘老将军府……但虽然朝中对刘将军此举有诸多臆测,为臣看,刘将军也不像是会被冲昏头脑的人。皇上不若静观其变,再以书信好言劝服。”
    岑修儒垂眸:“朕已寄出了两封书信……刘将军若想要回应,早该有答复了。刘将军不答复,定是隐瞒着什么……又不愿欺骗朕。”
    “……”严知问抬头看了看岑修儒,连自己都未能肯定的事,竟被岑修儒猜到个大概,不能令他不叹服。
    “只是刘将军在长江以南征战,长此已久恐怕后继不足。严大人,朕欲拨粮……您看,如何?”
    刘吟毕竟是堂而皇之的忽视朝廷召回,真正用意,恐怕谁也说不清。饶是严知问,也只是猜测打赌一半一半。如此情况下,不去为难刘府之人已是仁慈,而岑修儒竟要拨粮,严知问皱起眉来,一字一顿道:“皇上就如此信赖刘将军?”
    岑修儒有些为难道:“所谓虚怀宜虑,开心见诚,疑则勿用,用则勿疑嘛。先皇将内政交予严大人和左大人,而兵权尽付了刘将军,也便是将外事托付了刘将军。因而朕对你们三人,也是再无任何疑虑。”
    “……”严知问不知如何决定,只在心中暗想,望刘将军能对得住这份信任。
    岑修儒见他不说话,便作默认,准备提笔拟旨,却又放下:“左大人萱堂染了重病,府中用度吃紧,严大人可曾听闻?”
    严知问不置可否,只着重道:“皇上。……”
    岑修儒见他神色,先是怔了一怔,便立刻自嘲起来,而后正色:“朕对左大人也并无猜疑。国库固然充盈,只是毕竟要拟个名目,才可赐金丞相,便随口问问。”
    谈话间自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宫人端来温热的药盅,放在书案旁,细声道:“皇上,该用药了。”
    严知问看看药盅又看向岑修儒,见他稀疏平常地接过,仰头拧着眉头便一口气喝了下去。
    自上回之劫,岑修儒的体虚可说是愈发严重,一日四帖的汤药让他身周都弥着一股淡淡的苦味,严知问想到内务府打探到的消息,思忖许久,才是在岑修儒放下药盅之时开口道:“听闻皇上,常彻夜不眠?”
    岑修儒用袖口擦了擦唇边,回避视线,却露出些许为难神色。
    严知问叹了口气,压下着急的情绪,中肯道:“臣斗胆……只是国事固然要紧,却也有臣等分担。可身体之事,却是容不得再怠慢。”
    “朕并非不知严大人所言……”岑修儒终于开了口,“只是……梦魇扰人,难以安睡。”
    严知问抬头望去,细看之下更见岑修儒眼神疲惫,那往日清澈的眼神蒙着层倦意,连眼下都隐现些暗暗的青灰色。
    “皇上梦见什么。”
    被问及此处,岑修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但仍是道:“……梦见以前的一些事,一些或特别,或熟悉的地方。但是……”梦中的场景总是宜人,月下的琉璃顶,初冬的槐树下……可在他心境放松,最赏心悦目之时,却总忽然意识到,那本该在身侧的人,并不在梦境中。而后就是后知后觉的找寻,顾盼,陷入恐慌。
    最后,在胸口伤口的刺痛中醒来。
    岑修儒没有说下去,但严知问也能猜到大概,闭目道:“皇上,无论如何,您需要休息。若皇上真如方才所言推心置腹,便听臣下一言,暂且放下这些事务,于偏殿就寝。”
    岑修儒见他神色严肃,正弯起眉眼准备一笑带过,便见他沉着脸,一字一顿道:“皇上,请去就寝。”
    面对如此直接的要求,岑修儒终于没有办法逃避,纠结了片刻,还是应允了对方,起了身,严知问见状仍是不放心,紧跟在后一同离开了御书房。
    偏殿本是为先皇小憩所设,如今虽未曾停断打扫,但仍是没有生气。
    宫人们迅速的备好床铺被褥,严知问隔着纱帐,见岑修儒在人服侍下已躺上床,正欲离开,却听见岑修儒轻轻的开口,唤道:“严大人。”
    “皇上还有何吩咐。”
    “上回去将军府送礼,严大人吹的那首曲子,悠扬悦耳,朕闻所未闻,不知是什么曲子。”
    “……”严知问未料有此一问,竟有些惊喜,下意识便伸向了袖中的暖暖的竹笛,答道,“应是家父所谱的曲子,名为秋韵清辉……是首……团圆的曲子。”
    “团圆。”岑修儒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忽然记起那日,那人带着难得的柔和笑意,说他爱满月,每见它的明亮,圆满,便发自内心的喜欢。言犹在耳,那圆满二字,却让岑修儒眼角有些发涩。
    “朕想听那首曲子。”
    严知问没有多言,就像早已为这一刻做过准备一般,使了个神色回避了多余的宫人,便从袖中取出了随身带着的笛子。
    隔着床幔与纱帐,本就困乏的双眼已看不清对方的身影,但一曲笛声却透过厚重的床幔,细流般流淌过耳边,岑修儒不由闭上了眼。
    秋高气爽,月盘清辉,不知这世上有没有一支神笔,能将那人月下的惊世容颜描摹出三分神似。
    作者有话要说:_(:3∠)_ 终于放假。我错了……躺倒领罪,允许家暴。
    正文 第六十章
    有了粮草资助,刘将军率军一路南下,打得瑜国节节败退,直逼姑苏,江上游的徐国终于是按捺不住,调兵协助。先前刘将军不顾朝廷号令擅自率军攻打瑜国,已令部分深觉不妥军士撤回京城,刘将军所率人马已折损大半,战局一度陷入僵持。
    岑修儒顶着无形的压力以确保将士粮草在后,确是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先前连连告捷朝中也是颇有微词,如今僵持,朝中更是非议不断。
    就在此时,快马来报,刘将军托人送回了先帝驾崩后的第一封信。
    岑修儒揭开金漆迫不及待的打开,却只在空荡荡的信笺中倒出一个平安符,红底上金线绣着平安二字,正是河南一役中,刘将军同自己讨去的那一个。
    岑修儒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却是什么也抓不住,见包裹着平安符的信笺上空无一字,忙问风尘仆仆的信使:“刘将军还说了什么?”
    信使缩了缩头,从袖中取出一块红绢包裹着的巴掌大的东西,道:“刘将军遣派得匆忙,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让小人将此物也一并交予皇上。”
    严知问存了点心,从信使中接过那事物,打开红绢确认过后,方递交岑修儒跟前。
    红绢之上放置着的,是一块对岑修儒来说并不陌生的玉佩,那是刘将军曾送予自己,又几经转手,物归原主的腰佩。腰佩佑他一生平安,红符护他杀荆斩棘,岑修儒感到身后一寒,几乎无法坐住。
    “刘将军要做什么?”
    如今刘将军将两样东西都放弃……定是要做些没有退路的事。
    严知问淡淡道:“刘将军既不愿与朝廷联络,皇上也别无他法,当是继续稳固朝纲。”
    “……”岑修儒缓缓偏头向严大人,却不知为何觉得他眼神闪烁,最后干脆低垂了眼帘,一时便无法控制的问出了口,“严大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严知问还未开口,左大人便接口道:“刘将军从未来信,臣等实不得而知。”
    左大人言之在理,可岑修儒却无法停止怀疑,直至严知问抬起眼帘来,道,“刘将军同皇上同窗之谊,若是愿意开口,也必定是告予皇上,而并非臣等。”
    岑修儒这才是细想了一番作罢,严大人的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刘将军确实并无口信返回京。
    ―――――――――――
    “小刘将军心思比旁人明白得多。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毋需太过担心。”焚了六炷香,王妃递过三支,又在佛祖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便催促着岑修儒上香。
    王妃自打入住了宫中,便也是不问世事,为儿子的身体,已吃斋还愿许久。她心中应当是记恨着先前的事,从来闭门不出,也未曾拜访先皇太后。在寝宫中设立了个小佛堂,终日与慧文禅师专心修禅。
    “……可是……母妃”
    “倒是你,怎么身子总也不见好。”王妃转移了话题。
    “……儿子已好了许多。”
    王妃看看他的面色,只能叹了口气,但想起那慧文禅师的几句话,便又略微安心。[人之所谓命数,有命定,亦有变数,王爷的阳寿本该尽了,如今却能平安无事,可见命数已然全盘改变。]
    王妃只能期冀,但愿真如慧文禅师所言。
    岑修儒在母妃处也未能得到任何建议,便只能惴惴不安的继续遣人探查南征军的动向。一日途径御花园,忽见远处一个白衫身影,笑着对他摆手道别,岑修儒一怔之后,却又不见了踪迹。当时只道是错觉,不了过了几日,一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将他彻底打懵。
    刘将军率三千精兵欲直取临城,反被瑜国徐国两军围困于城中,算算时日,启程之日,正是他遣人送来信物之时。
    莫将军握着地图歪头瞧了又瞧,摇头道:“此地易攻难守,若是论往常用兵,刘将军不应先去夺临城。属下实在是想不通啊?”
    “莫将军,京中尚有多少士卒?”
    莫将军放下地图,略一盘算,道:“约莫两万。”
    消息一来一回已不知还来不来得及解救,岑修儒当即欲遣莫将军率军南下,却不料站在一旁同样听见消息的严知问立刻开口阻拦:“皇上,万万不可。”
    “……?”
    严知问紧紧蹙眉,显然也是明白南边战事的紧要,但仍是道:“刘将军只率三千精兵攻入临城,江北还有数万大军等待军令,蓄势待发。可如今京中形势动荡,莫将军在京中可稳固朝政,若是连莫将军也离了京。恐生事变。”
    “可是刘将军他。”
    “论用兵,刘将军远远在众人之上,此事他定是另有打算。”
    听到此处,岑修儒终于忍无可忍,控制不住声音:“什么打算?严大人,您看不出来吗……他已没有打算要活着回来了。”
    “……”严知问低下了头去,脸上也不知是悲戚还是其他的复杂神色,过了半晌,才低语道,“皇上……恕臣直言。”
    “率三千精兵杀入临城……远水难解近渴,即便您命莫将军即刻南下……也是鞭长莫及。”
    岑修儒微微后倾了身子,目光求证般转向莫将军,便见他也隐忍不语,偏过了头去。
    就像是为了验证严大人所言,不出二日,南征军信使快马入京,带来的消息,却是一句“强行突围,死伤大半。”
    感到指尖开始发凉,岑修儒强行睁着的眼中已是布满血丝,颤声问道:“刘将军如何?”
    信使是刘将军中兵卒,几番跟随将军出生入死,感情已是深厚,此时风尘仆仆的脸上也已是落下泪来:“刘将军他……已重伤不治。”
    这一句话简直仿佛被重击的古钟,在岑修儒脑子里长鸣不息。不知过了多久,才后知后觉淌下泪来。江北到京城需得七日脚程……如此算来,那日在御花园中见到幻影之时,刘将军已是辞世。
    那匆匆一瞥并非错觉……只是他来同自己道别。
    当日被慧文禅师点化,岑修儒已是做好认命的打算。既然是入不得轮回,那这些福报,本就该是还予圣上的……便是一死,也避无可避。可谁能想到,世事无常,取而代之的,自己最终的结局是孑然一身,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也许当日……自己从容赴死,便不再有这些惨剧。
    可是为何?这连日来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无论岑修儒怎么想,也是想不透。
    难道这尘世,刘将军便是一刻也不愿留?
    信使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取出一个锦囊,道:“刘将军辞世前……命小人万死也要将此物带回京城……请万岁过目!”
    闻言,左大人与严大人皆是脸色一变。
    信使呈上之时,丞相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紧盯着那金缎锦囊,见岑修儒握在手中半晌,才是噙着泪将其打开,取出一个折叠起来的信,缓缓打开。
    “这是什么?”阅读到一纸的药材,岑修儒仍含着泪的眼茫然的看向信使。左大人却已是按捺不住,来到书案边,颤着手接过那薄薄一张纸,激动万分:“皇上……皇上有救了!”
    岑修儒愣愣的看着左丞相,愚钝的脑子转了一转,这才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的看向严大人。
    许久,严知问才是缓和了心境,抬头回望。
    平心而论,先皇对他而言,只是皇帝,而他入仕途前后,一直居留刘府,与刘将军的交情,虽不甚深厚,却也远远超出皇帝。
    这也是为何,当时他书信告之京中惊变,反得刘将军背道而驰,继续南下,严知问略一思忖,便有了猜测。
    与左大人商议之后,他便贸然做出了决定。
    若皇上仍在世一日,瑜国便有着解药的筹码,刘将军攻打瑜国反而受阻,与其如此,倒不如干脆举国大丧,既为刘将军南下立名,又令人对解药疏于防范。
    皇上转移至相府,以贵重药物续命,令相府入不敷出不说,更是命悬一线,不知能撑到何时。但尽管时间紧迫,即便早知刘将军向来剑走偏锋,却也是没有料到他能做到如此地步。
    想起临行前,自己曾调侃如此抽身而退,不似对方的作风。当时刘将军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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