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边。
    皇帝眼眶发红,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
    “?”
    “建丰侯方才带来的。”
    这才是隐隐记起他进来的时候抱着个什么一时没有来得及行礼,皇帝睨着这黑绢包裹得一丝不漏的东西,却是猜不透里面装的什么。纠结之下,只得是伸手将那东西拿到眼前,解开绢布打了开。
    当见到里面用油纸包裹着的黑色墨块,皇帝手一颤,心中也霎时一抽。他不能相信岑修儒就是为了送这东西,贸贸然的撞到了剑拔弩张的刀口上。
    那只是自己随口一句夸奖,都过了这么些时日……
    需要吗?至于吗?
    第二日刘吟便又是称病告假,这一次更加离谱,直接上报,花柳病,自称活不了半年了,如此一戳就破的谎话倒也免得皇帝像上次那样不停派太医去却被拒之门外。岑修儒也是没有上朝,皇帝有些在意,秦公公便也去了太医院一并打听了,说醒是醒了,没什么大碍,但脸肿了,不便出门。
    皇帝仍是过意不去,过了几个时辰,见宫中也没有大事,便换了便装,领着几个侍卫出宫探望。
    出了北宫门外坐轿十分钟后便到了建丰侯府,下人来开门,管事虽不认识来人,但见了跟随在后侍卫腰间那宫中才有的腰佩,也料想此人不是常人,忙不迭的请着皇帝进去了。
    这建丰侯府修建得十分雅致,皇帝跟着恭敬引路的管事穿梭在回廊之间,却没什么心情看风景,而是问:“建丰侯现在如何?”
    管事答:“咱们家侯爷昨日晕着回来的,姜太医开了付汤药,今天一早就醒了,不过之后哭了一会儿又睡了。”
    “……”明明是自己问出的话,听见回答却是觉得难以心安,皇帝不再多问,沉默得跟着管事到了岑修儒的房间门外。
    管事轻轻叩了叩房门:“侯爷。”得不到回应之后,又是回头对皇帝一行人赔笑了几声,再次叩门,“侯爷,有客人。”
    又是等了片刻,仍是没有回应,管事回头对客人道:“侯爷大概还是未醒,您看?”
    跟在后头侍从打扮的小太监察言观色,便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管事原本还只是心里猜测,一听那侍从口音像是宦官,立刻便笃定了面前这人果真是皇帝,忙是退下了。
    皇帝吩咐了随从们候在外头,便轻轻推开房门,迈入房中。
    印象里岑修儒一向是畏寒的,记得小的时候晚春他还是穿着层层叠叠的,这卧房也是布置的极为严密不透风,一推开门便是一股暖风扑面而来,一进房门就是一道屏风,屏风后还有一道厚重的帘子。
    绕开屏风,掀开帘子,便见到岑修儒蜷着身子睡在宽大的床榻之上,而床头那一盆不惹眼的碧草,却是让皇帝移不开视线。
    岑修儒府中不缺银两,盆景书画,摆设虽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却也不会像这株草一样不起眼。这株不起眼的草却是摆在他床边雕花的矮柜上,每天睁开闭眼都是看得见。开始还只是有些熟悉,皇帝不需多想,便记起了这株草的由来。
    那是他让岑修儒带回府,练习用的萱草。
    从这株萱草,到那松烟墨块,到四年来的每一件往事如今一一回想起来,岑修儒对他的心意可以说从小就一直流露于举止和言表,他不知自己是为什么才一直视而不见。或许他这份情意的萌芽,并不比自己对刘吟的情意晚。
    皇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颓然走到床侧,岑修儒脸朝里侧睡得很沉,眼角还留着泪痕,皇帝俯身看看被打的那边脸,虽是埋在枕间,却还是依稀可见裂开的唇角。
    他很后悔,却也是实在没想到刘吟能下如此重手。
    皇帝知道,刘将军是在以实际行动告诉自己,哪怕是要挟要了岑修儒的命,他也不会因此屈居京城。他不能理解刘吟的坚持,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坚持沙场与战意,甚至连中意的人都可以舍弃。
    皇帝喜欢刘吟的一切,尤其是他的不羁和他的骄傲,简直像星光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但偏是自己最珍视的这两点,断送了自己没能开始就结束的感情。
    ――――――――――――――――――
    岑修儒醒来的时候,眼睛像要裂了一般剧痛,脸上还是肿着没有感觉,定了定神,想要起身,一回头却便见到了摆在床头的萱草,几乎又是要哭出来,连忙转移了视线。
    起身穿好衣裳,就着下人之前打来的清水洗漱了一番,他揉着脸推开房门刚往外走了几步,便遇到了有德,得知皇帝来过,惊了一惊。
    “皇上?……人……人呢?”
    “皇上坐了一会儿,见侯爷您睡着呢,就回去了。对了,皇上还取走了侯爷收在书柜里的玉佩。”
    “什么玉佩?”
    “……就是那块碧青碧青的,侯爷带了几天就收起来的玉佩。”
    岑修儒虽是在因为这次的事在心里恨极了,听见皇帝来过,心中却还是受宠若惊,毕竟皇帝从未来过他府中,可马上又听闻皇帝取走了玉佩,他转身便回到书柜前翻找了一番,寻到那檀木盒子打了开,金色细绢上果真已是空空如也。
    岑修儒不知自己为何还抱着期待。
    明知皇帝心里只有刘将军一人,自己昨日已是被皇帝拿来发泄他与刘将军争执之后的怒火。
    到如今,自然,皇帝也根本就不是来探望自己的。
    认定了这一点,岑修儒甩头不想多想,“啪”得一下合上了那檀木盒子,塞进了原本的格子。
    他再也不会去喜欢这么一个人了。岑修儒在心里暗暗想,再次出屋,竟觉得身周都轻松多了,正在活动酸酸的肩膀,下人便跑来通传。
    “管事……!”小跑而来,见到岑修儒,那下人忙是改了口,道,“侯爷,您醒啦。”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上次那个刘将军在府外求见。”
    一听见这名字,脸上便是阵阵发痛,岑修儒立即是一改神色,着急道:“不见。”说罢便是扭头回了房间。
    在房里没安生待上一会儿,屋外便是嘈嘈杂杂的闹个不停,岑修儒知道刘吟又是欺负自己的下人擅闯侯府,知道是避不得了,忙蹬了靴子爬到床上装睡。
    果不其然,随着嘈杂声渐近,过了一会儿,隔着帘子便听见房门“啪”得一声被推开,刘吟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呐,现在本将军已经是站在房里了,见与不见让你们都让建丰侯自己说,给本将军滚远点。”
    说罢也不等人回复,又“啪”一声把门关上了。
    绕开屏风掀起帘子,刘吟的目光在房内转了一圈,从湿润的毛巾,移到空无一物的嗉希再移到床下凌乱的靴子,当即便是睨着床上盖着半张脸装睡的人弯起了唇角。
    岑修儒眯眼装了片刻,却许久没听见房里有什么动静,终于是忍不住微微抬起眼帘打开一条缝,刚开眼,便正当当看着刘吟抱着手站在床边带着笑意看着他。
    “……”
    “……”
    这场面真好不尴尬,岑修儒正不知说些什么,刘吟却已是上前来,在床沿一坐,便来扯他捂着脸的被子:“来来,本将军看看,打坏了建丰侯的奴颜媚骨没有。”
    “放开放开。”岑修儒死死的扯着被子不肯撒手,刘吟见他如此遮遮掩掩,便也没有勉强,松开了被子。
    谁知这一松手,岑修儒立刻是拉过头顶,把整个人都藏在了被子下。
    刘吟干笑了几声,脸上的神色却是变了,带着一些内疚,隔着被子摸了摸岑修儒的背。
    “还疼吗?”
    “……”岑修儒不答,背脊却是轻颤了几下。
    “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本将军给你赔礼,出来。”
    “……”
    “出来!”刘吟见他仍是纹丝不动,立刻伸手钻到被子下,将他从被子里拎了出来,不料岑修儒被夺了被子,立刻便用袖子捂着脸,就是羞于见人。
    刘吟见他这样子,心里那点愧疚早就飞到天边去了,哭笑不得的拉开他的双腕,按在了枕侧。
    岑修儒挣不过,索性破罐子破摔闭上眼装死。随后,双腕便是被松开了。一抹清凉却出现在脸颊。岑修儒下意识的睁眼想要避开,却听见身上的人一字一顿道:“别――动――”
    说罢,还在岑修儒睁开的眼前晃了晃手中的瓶子,神气道:“将军府祖传跌打酒,很管用的。”
    见刘吟说完便又专注着抹药,岑修儒见他神色不像是戏弄自己,便垂下两条眉毛不再动了。涂完了跌打酒,刘吟轻笑出声,鼻息落在脸上凉凉的。
    “不就是肿了半张脸嘛……至少衬得另外半边很是娇俏啊。”
    “……。”什么叫衬得另半边很娇俏,岑修儒简直好像看到了自己不对称的脸一样,顿时又是死的心都有了。
    “好了好了。”见岑修儒又眉头一拧委屈极了,刘吟不再逗他忙是换了个话题,“来来,起来。本将军耍枪给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声望仇恨。。好感度一时半会儿刷不上来了。。twt/p
    正文 20第十九章
    尽管不情愿,还是被刘将军强拖出了房间,岑修儒不肯下台阶,便捂着半张脸在回廊边坐了下来。
    “上次大殿上,本将军发现建丰侯看得出神,此番特地带了长枪来,舞给建丰侯看。”
    刘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红缨长枪来,立在庭院中,此时岑修儒才发觉日光正好,背景中自己房门外的院子冰消雪融,青草丛生,已是有了初春的迹象。
    “建丰侯,可看好啦。”刘吟不像那日殿上那样拿着兵器就换了脸,在日光笑得和煦的很,随手便是耍了几个花枪,简直像是戏班子耍小孩的敷衍。岑修儒弓着背撑着下巴,时不时抬眼看一眼,他心里自然还是记着昨日被揪着打晕过去的事,膈应的很,但见刘将军笑吟吟玩着长枪的身姿,渲染得他也忘了一些不快的事。
    看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起来:“长剑与长枪,哪个比较厉害呢?”
    刘吟见他主动说话心里蜜灌似的,在院子里手中把那长枪玩得溜,一面笑,一面高声道:“兵器没有哪个更厉害的说法,枪与配件各有所长,剑有剑走偏锋的狠,枪有横枪立马的勇。”
    岑修儒咀嚼了一番,却觉得等于没有回答,便又问道:“那刘将军更喜欢哪个?”
    “枪。”刘吟这回却是答的言简意赅。
    从来也没见过刘将军这种开心的神情,长枪在手,简直好像在玩什么新奇玩具的小孩一般,果然不出所料。
    岑修儒笑了起来,却是牵扯到脸颊,疼得倒吸了口,哼哼唧唧了一番,才是捂着脸接着问道:“为什么啊?”
    刘吟前一刻还开心的转着圈,听到这一问却是收势了,正色道:“因为枪才是战士的兵器,战场上没那么多技巧的东西,一寸长,便是一寸强。”说完,才是又玩开了。
    其实仔细看看,看似随意的舞枪,一挑一刺皆是放了力道,进不可挡,速不能及,不动如山,动如雷震。枪头在日光下寒星点点,银光,偶尔的折射竟映得刘将军也好像闪闪发亮似的。
    “刘将军,你真的那么想去边关吗?”
    “想去啊。”
    “唔。”岑修儒感到手臂发酸,不再捂着脸,又换了只手撑着下巴,“为什么?那儿多危险。”
    “危险是危险。不过……”刘将军停下了动作,立枪抹了一把额前的薄汗,在温煦的春日下,说了一句自此就烙在岑修儒心底,永不会磨灭的话。
    “有些东西,是你出生起便注定要生死与共的。”
    这话岑修儒没有立刻听懂,只是觉得刘将军说要和战场生死与共很滑稽,因为刘将军说话总没个正经,他也没有多想,见刘将军笑吟吟的表情,便忍不住跟着弯起了眼角。
    这小王爷的容貌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却是更透着几分清雅,平日里神色总慌慌张张的看不出特别,如今这一笑却是如初春的池水一般透亮,可惜肿着半张脸,不然这天真的一笑该是多好看。
    想到这里,刘吟的笑意却是渐渐退了,这残缺的美丽就像老天在提醒着他,这种美景,不是一介醉卧沙场君莫笑的武夫所能消受的。
    春日正暖,气氛正好,万物初发之时,正适合一段感情的萌芽。
    大步的上前去,搂上纤细的腰肢,扣在那柔软的发丝间,出其不意的吻下去,然后忘了什么马背什么长枪什么战场,一生一世一对人。
    在脑海中天马行空的发生了一次后,脚步却没能迈开一出,刘吟只是站在离岑修儒数丈外的空地上,语气平淡道。
    “昨日请兵南下,皇上今日发了兵符,明日……本将军便要启程了。”
    这一去……尚不知是一年半载,一别经年,还是一去无回。挥下巴掌的时候既选了这条路,如今又怎么能犹犹豫豫,贪恋儿女情长。
    “……”
    岑修儒一愣之下敛了笑,昨日皇上还是如此反对,今日就下了兵符实在是出人意料。想到一直以来欺压着自己的刘将军马上要离京,岑修儒心头却是百般情绪一同涌上,五味陈杂,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感受。最后想到刘将军持枪在手的模样,简直像一只放飞的鸟儿,多少还是有些替他高兴。
    “那区区便祝刘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
    第二日天蒙蒙亮,皇帝率群臣亲自在正宫门外为此次南下的将领们送行,武将在前,文臣在后,岑修儒不好意思为一点皮外伤连日告假,也是一早的进了宫,此时他站在礼部尚书身后,透过攒动的人群才隐隐约约见到换了那一身铠甲的刘将军。
    皇帝顺着此次出战的武将官职自左往右一一地敬上一盅送行酒,行至刘吟跟前时,脸上那副笑却是强撑不下去了。
    见刘吟垂眸冷静的看着他,皇帝哪里还说得出什么场面话,叹了口气,回身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太监便弯腰端着盒子立刻上前。
    皇帝打开那镶着金边的皮革盒子,取出那块巴掌大的玉佩来,贴身带了十多年,刘吟一眼认出那块本该在侯府的玉,不禁有些诧异。
    “阿吟。这玉佩,朕还记得,是你那时生天花,你娘亲在珩音寺茹素修行一月,才换来大师给你开得光。你本来病的好重,朕去看你,你烧得连朕的模样都认不出来,可之后,就渐渐的好起来了。”
    皇帝长久的盯着手中的玉佩,沉默到眼睛里泛起了泪花,才是慌忙眨了眨眼,亲手为他系向腰间:“带上吧。”小心的将玉佩挂到主人的腰带,皇帝的眸子蒙着一层水汽,在睫毛遮挡下的阴影中,闪着亮晶晶的泪光,“这玉能佑你一生平安。”
    “……”昔日的童年情谊被柔和的提起,像是柳枝轻拂脸庞,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刘吟也不由心软了下来,不知如何回应。
    “朕已备好了告捷的好酒……朕会在这里等着你凯旋之时。”
    刘吟微微动容,一向口齿伶俐的他此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寂静了片刻之后,皇帝低头收拾了情绪,拿上酒盅,便稳着脚步走向下一位出战的将军。
    做完送行的仪式之后,各路将军元帅便抱拳朝着皇帝单膝跪下,而后各自上马,调转马头。
    岑修儒这才是抬头清晰的看见了那骑着马高高在上的刘将军。
    在京中,他是御前大将军,官居一品,因为此次安排的仓促,又是首次率兵,只是跟着兄长刘焘做了个副将,可他拿着那喜欢的兵器长枪,骑着他那没出过京城的踏雪宝马,看起来是如此铁骨铮铮,确是比在宫中意气奋发得多。
    刘吟调转马头朝向城北,回身时环顾了一圈,便见到那人群中的岑修儒。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刘吟便忙是转过了头去,一踢马腹,紧跟上了兄长的马蹄。
    握着缰绳他苦笑着低下头来,在心里嘲讽自己,简直好像在害怕迟疑那么一刻,自己就会改变主意。
    岑修儒见刘将军头也不回的远去,不多久便看不见了,群臣们才是散开,准备各回各部。他正也准备着跟上尚书大人一同回礼部,不想没跟上几步,便来了个小太监将他截了下来。
    “建丰侯,皇上召见。”
    这意料之外的召见让岑修儒心下一乱,顺着小太监的比划回头望去,却是见到皇帝的背影。
    他忍着尴尬跟着那小太监走到皇帝的身侧,见皇帝仍长久的望着宫门外,目不转睛,可顺着那视线望去,正宫门那沉重的两扇大门早已是闭上了。另一侧的秦公公执着拂子,见皇帝出神,小声的提醒后,皇帝才是垂下眼帘来,眨了眨眼。
    “伤好些了没。”
    “……”岑修儒当皇帝是要找他麻烦,不料是这么平静的一问,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道,“回皇上,好多了。”
    皇帝像是才调整好情绪一般,半天,才是回头过来看了看他。
    “朕命太医院给你配了些外敷的药,一会儿你自己去取吧。这几日可在家休养着,不必去礼部。”
    皇帝见他脸上还红肿着,心里有愧,口吻便放柔了不少,却不料对方不仅毫不领情,反而像变了个人似的,异常平静道。
    “不必皇上费心,臣食朝廷俸禄,自当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
    “……”对这反应,皇帝怔了一怔,又是回过头去,半晌才道,“知道你心里头怨着。此事是朕不对,没什么可说的。”说罢,便是领着秦公公走了。
    岑修儒在原地杵了半天,终于是咬了咬下唇,一扫那副装出来的平静神情,转身愤愤不平的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被伤害的,该生气的都应该是自己才是,可为何皇帝连个正儿八经的致歉都没有,只这么轻飘飘一句,就让岑修儒觉得是自己为难了皇帝,自己倒成了该心里不安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刘将军再见【……
    改了点错别字【……/p
    正文 21第二十章
    千分沮丧万分郁闷的回到礼部,准备让自己忙活起来,好把烦心事忘记,却被告知昨日他告假之时,皇上便下旨暂时不必再准备狩猎大会的事。
    整个礼部沉浸在闲散的气氛中,连尚书大人都一面剥着橘子一面看闲书,撵着他回府休息。
    岑修儒从礼部出来便觉得心里阴沉沉的,笼罩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刘将军不在了,皇帝连去外面狩猎散散心的心情都没了,这本也无可厚非,让他觉得不自在的是,为什么一旦去想象皇帝现在心中的凄苦,自己的心里便隐隐作痛。出了宫门连轿子都没找一顶,岑修儒便一路想着心事回了府。
    大约是没料到侯爷会提前回来,建丰侯府大门紧闭,岑修儒上前叩了叩门环,有德便急匆匆的跑来开了门。
    “老爷?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知为何有德满脸欣喜,在岑修儒有些费解,嗯嗯点着头的时候,便听得有德说道,“王爷来了!在书房里等着您那。”
    “爹来了?”
    岑修儒未得应允是不得擅自离京的,自进京以来,与双亲便是聚少离多,最后一次见父亲已是一年前皇上下旨赐建丰侯府,爹娘一同来京,帮忙安排府中的下人,打理摆设。岑修儒大喜过望,那些心里的不快抛到脑后,忙是朝书房去了。
    一推开书房的门,便见到老王爷在皱着眉看着书柜里的书,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见到亲儿子,便是高兴的喜上眉梢,放了手里的书便大步走了过来,拉着亲儿子瞧了又瞧。
    “咋这么早就回府了呢?来来让爹瞅瞅。”
    被爹看见自己肿着脸的模样,岑修儒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遮遮掩掩的低着头,老王爷虽是眼神不济,这么挨到跟前还是立刻看出了端倪,老王爷向来心直口快,没经脑子便问:“脸咋肿了呢?”
    话一问出口,老王爷就察觉了不对,看着儿子沉默了片刻,闷闷不乐道:“你信上说皇上登基后待你好,是忽悠爹的?”
    为了不让爹娘担心,岑修儒忙摇头不停,支支吾吾解释道:“皇上待我好着呢,俸禄提了好几番。”
    “你呀,五迷三道稀里马哈的……与其说这些谎话瞒着我和你娘,还不如跟爹说说,爹是笨了点,但你娘脑子灵光啊,回去让她给你想想办法也好过你一个人在京城干熬着吧。”
    在不善言辞的父亲简单的话语中感到了深切的关心,岑修儒心里暖烘烘的,眼眶却是红了,声音都有些沙哑:“爹,我真没事。”
    “……”老王爷混沌的眸子里眼神有些黯淡,没说什么,却忽然绕过岑修儒关上了书房的门,随后拉了他的手,带到书房屏风后的书案边。
    岑修儒原本还稀里糊涂的,但见老王爷叹息连连,一副神情凝重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便忍不住问道:“爹?”
    老王爷一跺脚,按着儿子在书案边坐下,随后自己也盘腿坐在一旁,闷闷道:“爹本来看你府中摆设,又听这些下人光报喜不报忧的,都不打算说这事儿了。”
    岑修儒听得有些莫名,歪着头问道:“什么事儿?”
    “还记得濮阳孟太守吗?你小的时候,还经常来咱们府里走动的。前些日子,他来找爹……”淮阳王不安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凑近压低声音道,“其实爹也没太听懂,但好像是找爹商议一些不臣之事。”
    岑修儒脑子“轰”得一声,他知道自家的爹脑子钝钝的,若是连他都察觉了,那对方肯定是给足了暗示,震惊之下,立刻问道:“爹,他是怎么说的?……”
    老王爷艰难的回想了片刻,才终于是勉勉强强记起些话来:“好像说是,要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你,借此名目让你出京,然后说是南边有大量的拥军。也没说太明……”淮阳王老实了一辈子,说那些不臣的词儿都觉得膈应,便那个那个了起来,“爹猜测着,他们毕竟没有名目,会不会是要扶你……那个那个……唉。”
    岑修儒惊慌的攀上老王爷的手:“爹,您不会答应了吧。”
    “没没没!”庆幸的是老王爷矢口否认,“爹当时没整明白呢,后来才反应过来的。而且爹也知道,咱不能有不臣之心。但是跟你娘提了下,她说你也到了适婚之龄,干脆找户好人家的姑娘回家办个喜事,府里的人都挺挂记你的。这不就差遣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嘛。”
    “……”岑修儒本是松了口气,听见这话又紧张了起来,眼神飘向别处,“爹,这事还早……”
    “爹本来也不着急,可见你在京城里过的委屈,爹心疼啊,咱回府住个半年也是好。”
    岑修儒又何尝不想回府与双亲共度一些时日,但要为此与不曾谋面的女子定亲却还是不愿意,忙将话题转了回去:“……先别说那个了。爹,这事情可大可小,您得快些如实的上报皇上啊。”
    淮阳王磕磕巴巴道:“这……爹就不去见皇上了,这次进京还是偷偷摸摸的来的。感觉也没多大个事儿,咱又没答应,他们没名目过阵子也就消停了。说不定会错了意,濮阳太守是咱们老邻居,差不多就是邻里乡间的……来谈门亲事还被爹报上朝廷弄得家破人亡的,这多不好啊。”
    岑修儒知道父亲一向胆小怕事,但这是什么话!
    见儿子眼神有些焦急,淮阳王怯怯道:“你要是觉得不放心,爹已经告诉你了,你回头转告皇上便是。”
    听见这话,岑修儒竟一时语结,不说别的,他的好意皇帝又几时珍视过。
    但无论如何,此事还是必须得告知皇上。
    事不宜迟,安顿着老王爷在府中住下,岑修儒便再度进宫去了,一路上还在想着如何解释着来龙去脉,等到了皇帝寝殿,遣人通传,抱着拂子的秦公公便踏着碎步而来。
    “建丰侯,皇上准你进去……不过,皇上有些醉了,您可得当心呢。”
    “……”大白天的还碰上这种状态的皇帝,岑修儒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每次来都不是时候,却还是道,“有劳秦公公了,此事关系重大。”
    秦公公点了点头,便是领着他进殿去了。
    推开内殿的门,岑修儒扫了一圈没见人影,只见长案上还摆着酒壶与打着滚的酒盅,秦公公却是忙不迭的跑了上去,在长案下把泥一般的皇帝捞了起来:“皇上,千万珍重龙体啊,奴才扶您去榻上。”
    “――滚开。”满身酒气的皇帝想推开秦公公,却因为醉了失了准头,大手一挥只碰到长案,把在边缘滚动的酒盅撞了下去。
    目光顺着那滚动的酒盅追去,只见那酒盅越跑越远,却碰到黛紫色衣摆下的一对靴子而停了下来,顺着衣摆向上看去,见到岑修儒的脸,皇帝便在秦公公的搀扶下扶着书案堪堪爬起。
    “何事,说罢。”
    “……”岑修儒何曾见过皇帝如此狼狈,忧心忡忡的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上前将他搀了住,对秦公公道:“下官搀皇上进去便是了,公公能否避让片刻。”
    “这……”秦公公犹豫了片刻,但见岑修儒神情似是有要事商议,便答应了,“那便有劳建丰侯了。”说罢,同岑修儒一道将皇帝搀下几级的台阶,便退后一揖告退了。
    秦公公一走,那山一样沉重的身体便整个压在了岑修儒的肩上,几乎压得他寸步难移。他忙是将皇帝的手臂绕过后颈,才是步步维艰的掺着满身酒气的皇帝回到了内殿的软榻上。皇帝低着头坐在床榻边,岑修儒到一旁倒了杯水,本还想说正事,转身见皇帝闭着眼意识全无的模样,知道说了也是白说。有些担心,却也只好将这事暂时推推,岑修儒将杯子放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扶着他的肩膀,将人缓缓的放倒在软榻上,俯身去取下他的冠。
    从东宫太子时,皇帝身上便总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即使酒气浓烈,弯腰的时候那香气还是钻进了岑修儒的鼻子,像受了诱惑般,循着香气,他忍不住抬眼仔细看了看躺在身下的皇帝。无论看多少次,都是这么一副花一般的容颜。
    初见时对方那惊为天人的瑰丽仍历历在目,却是与现在没有太大的不同,皇帝一双美目紧闭着,鸦翅般的睫毛显得异常的柔软,在空气暧昧的流转间轻颤。
    可岑修儒的眼神终于还是渐渐黯了下来,这世间有太多浓妆淡抹,雕琢粉饰,有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皇帝是其中一个吗?若是以前,岑修儒定会笃定的觉得皇上不是其一,但是现在,他越来越不确定答案了。
    解下了皇帝的头冠,岑修儒正准备直起腰,忽然见皇帝扬起手来,稳稳的抓住了他准备抽出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过3p啊!!!
    我第一次看到有那么多人会求3p的好吗!我的大纲是1v1啊!
    。。。我可以弱弱的在这里征集一下如何3p的建议吗。。以便写一个真结局一个假结局。【……
    总不会让皇帝建个后宫今天翻刘将军明天翻小王爷吧_(:3」∠)_真是齐人之福啊万岁。/p
    正文 22第二十一章
    解下了皇帝的头冠,岑修儒正准备直起腰,忽然见皇帝扬起手来,稳稳的抓住了他准备抽出的手腕,拽的他差些没闪了腰,还刚准备直起的身子立刻被带回了皇帝的跟前,若非他眼疾手快的用另一手撑着枕侧,恐怕脑门也要磕在皇帝脸上了。
    “……皇上。”
    不知道突然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皇帝想要捏碎他的手腕一般用力,岑修儒疼得受不了,只能连声道,“皇上皇上,疼,松手。”
    “朕不松手。”
    “您认错人了。”
    听见这话,像是为了确认似的,皇帝这才是睁开了没什么精神的双眼,瞄了眼前的人一眼,冷笑一声,又咳嗽了几声,才低声道:“朕没认错人。”
    “朕的好堂弟,陈州的如意小王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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