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他媳妇儿跟儿子嘛,有啥好看的说。
    可这次祁津的到来,却引来了众人喧哗,只因他乘坐马车,金碧辉煌,高头大马,气势宏大地在这枯寂的冬日踏风而来。
    村里的百事通许半仙捋着山羊胡望着那马车的背影叹息,“看来,侯爷是按捺不住,想把这母子俩给接回府去了。”
    阿芸听到敲门声,便披了件大麾前去开门,却不想外面站着的是祁津,他面带笑容,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厮和丫鬟,其中竟然还有一个是自己以前的好姐妹!
    “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祁津嘴角勾起笑,“带你们回家。”
    阿芸一愣,面色有些发红,她望着祁津含笑的眉眼,只道,“进来说话吧。”
    祁越脸色很臭,“我不走,要走你走。”
    祁津好整以暇地望着儿子,唔,快七岁了是吧,已经到他胸前了,他望着祁越倔强的脸,道:“我是要走。”祁越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却在听到他后面的话时又暗了下去,“但前提是你跟你娘都跟我回去。”
    “不能带着小溪走么?”
    “不能。”
    父子俩人又僵持上了,两张极其相似的脸,表情却截然不同,一个满脸愤愤,一个悠然自得,时不时还给旁边的媳妇儿抛个媚眼儿。
    阿芸叹息,“我说,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父子俩俱是沉默。
    “侯爷,要我说爷也把小溪带走吧?”阿芸心知他的考虑,祁越已经快七岁了,还没进过学堂,而作为静安侯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怎么能是一介乡野匹夫呢?所以,他要带他走,她理解并接受,当然,这里面也有她自己的顾虑。
    她是一个女人家,总不好这样孤身一人带着祁越和小溪长大吧。
    祁津突然凑到祁越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祁越瞪大眼望着他,半响,他点了点头,起身默默地回自己屋收拾行李。
    阿芸惊讶地望着祁津,祁津却只笑,神色有些诡秘,对她说,“他答应了,你也快些收拾吧。”
    阿芸迟疑地望着回屋去的儿子,心中有些忐忑,什么事会让这倔性子这么好说话呢?她下意识地瞟了瞟那个小人儿――
    只见小溪缩在被褥里睡的香甜,只露半个小脸在外面,柔柔软软的可怜样子。
    她好像抓住了些什么,却又有些迷糊不清。
    在小厮和丫鬟的协助下,很快就收拾完毕,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好收的。
    阿芸站在祁津旁边,望着祁越,叹了口气,“去把小溪喊醒吧,跟他说几句话。”
    祁越还在挣扎,“娘,咱改天再走不行么?小溪睡着了。”
    祁津道:“祁越,还记得爹跟你说的话么?快去,一会儿咱们就要出发了,要在天黑前回府。”
    祁越眼神闪了闪,似是下了极大决心,凑到小溪旁边,趴在他柔软的身子边,轻轻晃了晃他,“小溪,小溪。”
    小溪动了动,睁开黑亮的大眼睛望着他,有些懵懂,“嗯?”
    “我要走了,想跟你说一声。”祁越的头低着,声音有些小。
    小溪的眼珠转了转,迟疑问:“走?”
    “嗯,我要回侯爷府了,你不要太想我哦。”他极力装的欢快。
    小溪像是没睡够,眼睛有些睁不开,恹恹地“哦。”了声。
    祁越心里很难受,手紧紧握了握他的,简短道,“我走了!等我回来!”
    小溪轻轻嗯了声,随即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祁越眼睛通红,望着他细瘦的背影,一咬牙,狠狠地冲出了房门。
    阿芸叫他一声,他也不理,祁津揽着她走出屋子,低声安抚,“没事,他只是有些不习惯。”
    马车缓缓驶离小院门口的那条小道儿,暮色渐渐四合,马车的身影渐渐远去,村里人的议论声也渐渐散去。
    一片静寂的屋子里,炭火仍然烧的旺盛,侯爷留下的一位侍女和小厮安静立在一边,室内只闻火焰的跳跃声,噼啪噼啪。
    小溪硬咽地喘,在湿凉的被褥上蹭了蹭脸,翻个身,缩了缩身子。这个冬天也很冷啊,虽然没有下雪。
    第14章 十年心
    绿珠眼见着天色将黑,而苏少爷还没回来。
    虽说那少年总是不让她和青磊喊少爷,他们面儿上虽应了,私下里还是习惯叫少爷,要不,跟侯爷汇报情况的时候,一口一个“小溪小溪”的喊,侯爷那倒还好,要是被小侯爷那小祖宗知道,哎呦,他们俩估计都免不了一顿削。
    她去院子里仰头望了望,发现青磊那家伙还是抱着膀子立在院中的梧桐树上,看不清表情,想必又是那么一副石头脸。
    她松了口气,只要青磊在,就说明苏少爷是安全的。
    在这山水乡间,苏家又不是什么大户,只住着一个小少年,没钱没势,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刚被侯爷留下来的那两年,她也是这样想,可后来一天天看着苏少爷长大,她就明白了侯爷的苦心。
    苏家这小院儿确实是没什么东西值得那些宵小们眼红的,但苏家这小少年可不一样。
    自她来到这院子时算起,这小少年可谓是一年一个样儿,初时相见的那个瘦小小男孩儿,现今已经长高长大了,眉眼出落的愈加明媚,眼睛明亮幽深,嘴唇鲜嫩红润,让她这么个姑娘家看着都有些心颤,更别提其他人了。
    记得有一天晚上,苏少爷刚刚沐浴出来,头发散着,身上裹着一件素色长衫,仰靠在长廊里的那张老旧藤椅上,望着月色,静默不语。
    青磊那厮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大着胆子瞅了他好几眼,苏少爷淡淡望了他一眼,道:“好看么?”
    “好、好看。”
    苏少爷低低笑了笑,细长的眉乌黑如画,幽深的眼中划过一抹异彩。
    绿珠立在一旁,望着苏少爷那不羁的模样,心里不禁为青磊捏一把汗,这人是傻么?明知道,少爷最不喜别人评论他的相貌。
    可苏少爷什么也没说,他在藤椅上靠了会儿,夏日里的凉风阵阵,吹动长廊里悬挂的串串风铃。
    ――确切的说,算不上是风铃。
    而是八盏桃木花灯,下面各缀着两块青瓷片,每当风吹来,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格外清脆悦耳。
    ――那年他十五岁。
    是小侯爷离开的第八年。
    而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
    苏小溪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见到绿珠站在门边等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也有些无奈,她又站在这等他啊。
    “绿珠姐,都说了,你不用等我的。”
    绿珠笑道:“小溪今儿这又是去林大夫家看书去了?”
    苏小溪点头,对绿珠道:“绿珠姐,今儿晚上我不吃饭了,你和青磊大哥吃就好。”
    绿珠忙道:“哎,洗澡水已经备好。”她早已熟悉苏少爷的习惯,每当外出回来,必定要沐浴一番,风雨无阻,不分冬夏。
    苏小溪感激地一笑,随即进了浴室。
    见人回来,树上的人也跳了下来。
    绿珠望着他道:“青磊,你不觉得最近少爷有些怪么?”刚刚看着,也有些神似恍惚的。
    青磊一脸正色道:“没有。”自少爷十五岁那年的那句话后,他愣是好几年不敢再看他,至于为什么不敢,他是不会细想的,也不能细想。
    小侯爷认定的人,他又怎敢存有心思。
    苏家这小院儿,和十年前相比,除却新建了两间小屋子给绿珠和青磊住,新置办了些床具物什,大格局没什么变化。
    依旧是主卧侧卧,会客室,浴室和茅厕相邻,厨房在长廊的一角,不大,却够用;院子里的梧桐树依然茂盛,那口井也是甘冽如常。
    一切好似没什么变化,自那人离开后。
    那只把他和那人喂养长大的母羊,绵绵,还活着,不过已经是老的不像样子了,他虽然细心照料着,却还是难以阻止它的老去;而大白和二白都还活蹦乱跳的,因了鹅的寿命本就比较长的缘故。
    苏小溪把浴室的门窗检查一遍,仔细关好,确定无误后,这才开始脱衣服。
    这个习惯是他八岁后养成的。
    那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关于他身体的秘密。
    他惊慌失措,哭着去找林叔叔,听到他那些隐晦的解释,心中仍是一片迷雾,又惊又惧。可别人能帮他的,也只有那么多。
    他羞耻至极的用着那些姑娘家才会用的物什,暗夜里咬着牙缩在床的一角,望着周围熟悉的摆设,不可抑止地想起了奶奶――
    要是奶奶在的话,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小溪,莫怕,我还在哦。”那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可,那人也已经不见了。
    如此,在每一个让人心生恐惧的暗夜里,他渐渐适应了黑暗,适应了疼痛,适应了那不知名的燥热和难堪。
    苏小溪仰靠在浴桶里,身子全都没在热水里,周围水雾渐渐升起,模糊了视线。夏季的夜晚非常静谧,传来蟋蟀的鸣叫声,这对他来说,是非常熟悉的,也让他觉得安全。
    他闭着眼睛,脑海里翻腾着那首词:
    “银床淅沥青梧老,苑矍矧松ā
    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哪。
    他平日里除却跟着林叔叔学些医术外,也会在他那看一些其他书,诗词歌赋,虽不精通,却也都知道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是存着什么心思去看这些书的,若是学医还可以归咎于说是想更好的了解自己的身体,那看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呢?
    以他这破败身子,娶妻生子想必是不能的了,那,为何执着于那些红粉白衣呢?
    脑海中闪过一张英挺的脸,含笑望着他。
    苏小溪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了水里。
    他不想承认,也不能承认。
    若是认了,他这十年,就成了一个笑话。
    苏家村人都知道苏婆婆养了个孩子,而那孩子在七岁后便孤身一人成长了,虽说有着小厮和丫鬟伺候着,但怎么着都比不上家人来的亲切温暖。
    后来那孩子长大成人,惊艳了无数人。考虑到年岁合适,就有不少大胆的姑娘家央着媒婆上门来提亲,却都无一例外的遭到了拒绝,而且还不是苏家那孩子本人的拒绝。
    “我家主人说了,我家少爷不娶亲。”那个一袭绿衣的姑娘如是说,旁边那冷脸大汉直直地注视着媒婆,好似她要是再多说一个字,那大汉就会扑过来一样。
    当然也有人不服气,问那绿衣姑娘,“你家主人?苏家这孩子难道是你家主人的奴隶么?这孩子凭什么听他的?”
    那绿衣姑娘道:“苏少爷是我家主人的什么,这还轮不到您来多嘴吧。”而关于她家主人姓甚名谁,却并没多说一句。
    那人在门口站了半晌,却见只是这丫鬟和小厮在外面应对,那正主儿连脸都没露一个,心里寻思着,估计人家小伙儿对这事儿暂时也没啥心思,索性也就散去了。
    于是,虽然苏家那孩子长的好,对人也和气,却一直没成家。
    也正因为如此,村里有些人不知是出于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还是其他什么心理,渐渐有些流言传出来――
    “苏家那孩子啊,哎,长那么俊俏,跟个大姑娘似的,肯定是什么狐狸精转世。”
    “苏小溪,看他那样儿,眉眼风流,让我这大老爷们儿看着都起了心思,还不就是个招惹人的东西。”
    “看他那身板儿,大热天的都裹那么严实,嘿嘿,怎么着?难不成还真是个姑娘家?”
    ……
    如此猥亵又难堪的流言不计可数,当然也传到了苏小溪耳里。
    他初时听到这样的话时,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量细长,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绿珠望着他,见他面色有些发白,眼神闪了闪,随即笑着推说身体不适,回屋歇息去了。
    当晚一直不曾出来。
    第二天再见时,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他没说什么,绿珠也就没多问,她要做的,是照顾好他的生活,其他领域她不能涉及,而少爷也没给她机会。
    后来,再听到这样的言语中伤时,他只是淡淡笑,波澜不惊,好似被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绿珠见到他这样不为所动当然高兴,不过,后来见他无论对谁,都只是这样浅淡的笑,她不禁有些担心又可惜。这孩子刚开始笑的多好啊,粲然一笑,眉眼弯弯,嘴角还有两窝深深的酒窝,温暖的好似能把人心捂热。
    她望着他裹着淡青色长衫进了屋,背脊清瘦,身量高挑,头发垂着,好似那落拓不羁的名士,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她忽的觉得有些伤心。
    这人孤单寂寞很久了吧。十年呐。
    第15章 何所期
    暮色时分,宋山岚收拾草帽卷好裤脚正准备从田里回家,前些日子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秋雨,雨势虽不大,却很是绵长,使得空气湿湿的,田里也有些泥泞,是以,他此番在田里才会把裤脚卷的老高。
    他想起那人斯文的脸,还是再卷高些吧,弄脏了,他又要边唠叨边拿去井边打水洗了。
    他对着暮色蔼蔼的田野笑了笑,那人的唠叨他是极喜欢的,声调略高,声音里含着些抱怨,听来却让人打心眼儿里舒坦。他所不想的,是看着那人清瘦忙碌奔波的背影,自己却只能做些粗笨活计。
    虽那人从未说过什么,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各方的压力和碎语从未间歇,这两年虽少了许多,但当初那人面色苍白、眼神犹疑伤痛,对他说,“你走吧,我不想祸害你。”他想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也不想忘。
    他虽是粗人,却也是懂得在这浮世间,得到一心人的不易与艰难。因此,既然遇到了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让他激动让他想狠狠抱住让他想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人,他又有什么借口让自己放手?
    即便,和整个世界为敌。
    对于自己家人宋山岚并不是不愧疚的,时至今日,午夜梦回间,也会闪过那年爹娘一脸失望地望着他,恨铁不成钢?不知道,只记得那眼神是极冷的,看着让人心生绝望。
    只是啊,无论怎么绝望,只要想起那个人,心底就会渐渐暖和起来。他想,这样,也很好吧。
    世事哪能两全呢?
    胡思乱想着,他已经走到了小溪家门口,寻思着这孩子这两天怎么没来他们家玩儿,正想过去瞧瞧呢,却见院子门前不远的溪边一阵水声――
    那儿横着一只小木船,简单纯朴,不加雕饰,船上隐约可见一个人躺在上面。
    宋山岚把草帽戴在头上,放轻脚步,踩在松软的涧边,探着身子,就着暮色,瞥见了一抹青色长衫。
    “小溪?躺这干嘛呢?!”他惊呼。
    木船上的人仿佛睡着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把横在脸上的手臂挪开,慢吞吞坐了起来,看清眼前人时,道:“是山岚哥啊,躺这睡觉。”
    宋山岚一副见到鬼的表情瞪着他,“天儿这么凉了,还贪凉睡外面?”这孩子是不要命了么?明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什么情况,还这么胡来。
    小溪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天凉?还好啊,我是下午的时候被热到了,这不才想着跑来船上凉快会儿么。”他眉眼在暮色中看不分明,但宋山岚从这声音就可以听出,此时此刻,这孩子脸上会是一副怎样让人脸红心跳的神情。
    他皱了皱眉,一会儿回家得把这事儿跟荆楚汇报一下,要不,哪天这孩子得了什么急症,那人又得怪罪自己没把这小祖宗照顾好。
    “天黑了,快回屋吧,也真是稀奇,你这么大个人在这水边躺着,竟然也没蚊子来咬你?啧啧,啥时候来我们家住几天哪。”正好,荆楚这两天饱受蚊子之苦。
    小溪还是笑,偏瘦的身子从船里下来,立在宋山岚旁边,“不了,哪能打扰你们的清静。”
    宋山岚望着眼前这已经到他肩膀的少年,心里一阵恍惚,这少年已经从那么软软小小一只,变成现今这样眉眼妖娆,体态清瘦的青年,这样是好是坏呢?他望着小溪,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问出来。
    该怎么问呢?
    问“祁越那死孩子有消息么?”,还是“祁越那混小子这是在闹哪样?”他嘴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式来关心小溪,就像荆楚掐着他腰在他耳边叮咛一样,“你还是别说话了,说多错多,小溪这孩子心里什么都清楚着呢。”
    索性,便什么也不问。
    他和荆楚能做的,是站在这孩子身后,在他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就像,他说要学医,荆楚便二话不说搬来一堆医书放在家里的小书房,极为认真的教导他;他说想看些别的书,荆楚便发话派自己去集市上买些回来。
    如此,眼见着这孩子一天天成长起来,健康又柔和,他们心里也大有慰藉。只是,任他怎么遮掩,任他怎么对人淡笑,那时不时染上眉宇间的忧郁是骗不了别人的。
    他好像一直在等一个人。
    宋山岚有一次忍不住问林荆楚,“小溪是在等祁越那孩子么?”眼巴巴的,像是被人抛弃的狗儿。
    林荆楚道,“或许是,也或许等的不是他。”
    “诶?不是他还能是谁?”
    “你这榆木脑袋,还是别想这样复杂的问题了,柴劈好了么,去烧水,一会儿洗澡。”
    “可以一起么?”满是期待的声音。
    “……你可以先去茅房死一死。”语气淡淡却含着笑意的回答。
    “死完之后就可以考虑了么?”
    一巴掌拍在壮实的后背。没有反驳。
    宋山岚从小溪院子门口离开,在天色全黑之前赶回了家里。
    林荆楚正在厨房里做饭,锅里的粥已然沸腾,咕咕发出香气,升腾起满室的烟雾,而他则坐在灶前的小木凳上有些出神。
    宋山岚把东西放下,打水洗了脸跟手,用帕子擦了擦,这才一低头,进了厨房。随手捞来一只小凳,放在那人旁边,嫌不够近,又朝人挤了挤,如此这番动作,终于让林荆楚注意到了他。
    “回来了,手给我。”
    宋山岚乐滋滋地把手伸过去,被那人温热的手掌握住后,舒服的满足喟叹。别看他人高马大,身体却有些偏寒,尤其是一到了秋冬季节,手总是发凉,而荆楚则相反,他人看着弱不禁风,身子却是火热的,于是,自两人在一起,那人发现了他这个毛病,就习惯性的把他的手握在手里,捂热。热了也不松开。
    从少年到中年,从懵懂冲动到现今的沉稳,不觉已经过了十几年。
    “刚刚想什么呢,我这么大动静都没动。”山岚抚着他的手心悠哉问。
    荆楚的神色变了变,忽而一把拉住他的手,望着他黑漆的眼睛,“山岚,我跟你说个事儿,你不能生气。”
    山岚见他这架势,面色这么严肃,还让自己不能生气?难道?这厮勾搭上别人了?!他脑洞大补,神色渐渐哀戚,荆楚见他这德行,知道这傻子指不定又想哪啊去了呢,忙掐了他手背一记,“瞎想什么呢你!我说的是关于小溪和祁越的事。”
    山岚豆大的眼泪颤了颤,听到这话,吸了吸鼻子,眼泪缩了回去。
    “他俩咋了?”嗷,只要不抛弃我就好。
    “其实,这么多年,祁越这孩子一直在关心着小溪的。”荆楚这话一出,立马就被山岚打断,他语气愤愤,“关心?有他这样关心的么?这么多年,连面儿都不露一个?”
    荆楚扶额,安抚性的捏了捏他手心,“你听我说,祁越是和他爹打了个赌,所以这么多年,才一直没能露面。”
    “至于什么赌,他也没跟我说清,只大概提了这么一句。他每月都会写信送来,托我好生照顾着小溪,有什么事一定要跟他说。”
    “这个月,他的信突然变得多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很是欢快。”
    “我想,他这是快要回来了。”
    山岚望着他,眼神有些呆滞,一时没缓过来这消息,敢情他一直以为的没良心白眼狼弄到最后竟然是隐在背后默默陪伴的大情圣?!
    荆楚望着他发愣的样子有些好笑,轻轻拍了拍他脸,“怪我么?”怪我没跟你说这些么。
    山岚回过神来,冲他一笑,“怪什么,要是跟我说,我指不定早就给捅出去了呢,嘿嘿,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荆楚:“嗯?辛苦?”
    山岚:“是呀,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儿憋了这么久,憋坏了吧?来来来,今儿晚上好好犒劳你。”
    荆楚:“……”憋坏你大爷,犒劳你大爷。
    冬天的日子总是短暂又漫长。
    短暂的是阳光稀少,日头白恹恹的,让人心生冷意;漫长则是因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水面结冰,周遭都失了颜色,实在让人欢喜不起来。
    小溪立在水边,望着被水面冻住的木船发呆,这冰什么时候才能化啊,他叹息。
    身后的绿珠笑,“这是怎么,你比大白二白还急着下水呢?”青磊一袭小厮装扮立在她旁边,手捧一件素色大麾,眼睛下垂,望着脚面不说话。
    小溪不曾回头,望着白茫茫的水面,道:“是啊,我很着急。”
    绿珠轻笑,边笑着边从青磊手里拿来那大麾,向前两步,披在那人瘦削的肩上,“天凉,小心冻着。”
    小溪任由她动作,寒风吹过湖面,隐约可见有一半冻在水里的水草轻微颤动。三人立在水边,一时都不曾言语。
    绿珠和青磊都是下人,主子不发话,他们又怎能随意动作,更何况,这几日侯爷府那边一直没动静,也不知现今是怎么个情况,但无论怎样,苏少爷都是不能出任何纰漏的。
    “你们回院子吧,我去附近走走。”小溪突然道。
    绿珠和青磊对视一眼,应了声,“是。”尔后就回了院子。
    小溪披着那素色大麾,黑发挽成一个发髻,用一顶黑底金丝边的纶巾高高束起,两鬓有丝丝碎发垂下,随着他的动作飘荡,眉眼妖娆,面容沈静,唇边一抹浅笑,慢悠悠地走在满是荒芜的小径。
    他想起幼时的那场大雪,那人拉着他的手跑来跑去,冰凉的雪明明是冷的,却因了那人手而变得温热。此后多年,虽也下了几场大雪,他却再不曾出去过,只是抱着暖炉窝在屋里,望着窗外那漫飘的白色柳絮,笑。
    他不知自己对那人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只是每每这时每每想起他,他总是带着这样的笑。
    浅淡,凉薄。
    一如那人对他一样。
    既然那人都能如此轻易地将他舍弃,他又在执拗些什么呢。
    他折了一枝枯枝,土色的茎秆,脆弱至极,轻轻一碰,就断了。
    他忽的蹲下身来,不顾大麾沾染灰尘,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望着那枯枝出神。
    祁越骑着青骢马出现在这条小道儿上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黑发素麾,侧脸恬淡,下巴如故,尖细小巧,让他想狠狠亲一口。
    他心心念念想了十年的人儿,此时正蹲在他前方,相距不过数百步。
    他望着那侧影,枯寂十年的心热流渐涌。
    小溪犹自出着神,却忽然觉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继而是自己的衣领被人拎起,天旋地转,他惊呼一声,身子已经被人带到了马背上。背后那人低笑,”这位小哥,在等谁呢?
    第16章 长相思
    小溪愣了一瞬,听着那人近在耳畔的低笑,鼻嗅间尽是那人清冽的竹香气息。
    陌生,却又打心眼儿里莫名地想要靠近。
    神思几转,心跳如鼓,他眼睫颤了颤,心底渐渐蔓生出丝丝凉意。
    他身形未动,裹着素色大麾被那人揽在胸前,虽未曾紧贴,却让他身子阵阵发颤。
    冷到极致,热到极致,是都会颤抖的。
    更何况他此时是冷热交加。
    祁越一袭藏青色锦袍,腰系一条青玉色腰带,上面坠有一块血红色宝玉,样式虽不起眼,却透着一股灵气。他如墨黑发,束成发髻,随意散在腰后,眉目英挺,漆黑眉眼间满是笑意,若是小溪在别处见到这样一个风流公子哥儿,想必定会抚掌赞叹――翩翩浊世佳公子,大抵如是。
    可不是现在。
    小溪一直僵在他怀里,动都没动,祁越心里寻思着,难道这小家伙让自己给吓着了?不能啊,小爷这么多年,明明是向光明又美好的方向发展啊,连他那侯爷爹都忍不住碎碎念,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吾辈可以回家种田了之类的。
    祁越嘀咕,我长的比你英俊比你高大比你有才不是很正常的么?至于这么酸么?还回家种田?遥该回家种田的明明是他好嘛。
    这不,奋斗十年,一符合种田资格,他连马也来不及装饰,就这样骑着这看起来气势还不错,勉强能配得上他英武雄姿的青骢大马一路飞奔而来。
    “小溪?不记得我了么?”祁越有些着急地开口,揽着他的动作也不自觉使了更大力气。
    小溪听到这话,仿佛刚才是入定了一般,这时才有了动静。他伸出手指抚上祁越的手。祁越猛然触到这温润指尖,心下满是欢喜,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人相碰的那块肌肤不放,眼神似是要喷出火来。
    白皙和麦色,细腻和粗糙,精致和拙莽。
    却见那人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祁越有些怔愣,手上下意识地去抓住他,却不想小溪虽看着瘦弱力气却委实不小,硬生生地挣脱了他的手臂,一个翻身,已经从马上滑了下来。
    “这位公子,你未免也太无礼了些。”小溪面无表情,立在满是荒芜的小径上,语气平淡的说。
    祁越望着他,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也一个利落姿势下马,“小溪,我是祁越啊!你的祁越哥哥,难道你不记得我了么?”祁越这么多年,一直以小溪的兄长兼内什么自居。
    侯爷和侯爷夫人虽无可奈何,却也因了这孩子答应了那个赌约,不能和小溪这孩子见面,心里边儿本就怜惜不已,这会儿他好容易有了这么个自我安慰的法儿,也就没放在心上,时间久了,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小溪的兄长。
    就像他这么多年来每天都告诉自己的一样――
    “小溪他在等你,你要变得足够强大,然后站在他身边,永不离开。”
    祁越也知道,十年并不是一个短暂的日子,它足可以让人脱胎换骨,小溪也可能变得不再是小溪。他无数次设想过和他重逢的情景――
    可能会像小时候一样,弯着眼睛笑着跑到他身边,挽着他臂膀说,“你回来了呀。”
    可能会红着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觑了他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去。
    可能会把脸扭到一边,气哼哼地,“还知道回来?”
    也可能――是今天这个样子。
    眉目如画,面色平淡,不温不火,好似对待一个路上行人,甚至比那还要冷淡几分。
    小溪望着眼前的祁越,这么多年,这人又长高长壮了,即使自己也长高很多,站在这人面前才刚刚到他肩膀,还是矮了一个头。他望着祁越有些苍白着急的脸,一时间有些怔忡。
    心底并没有原本预想的那种情绪。
    一点儿也不觉得快慰。
    一丁点儿也没有。
    反倒见他这样,心底有一丝丝的疼,那股子疼竟渐渐地淹没刚才的冷意。
    “我知道你是祁越。你来干什么。”他竭力稳住身形,平淡开口。
    祁越面色一喜,朝他靠近一步,想拉着他手说话,却被小溪一个闪身躲开,一脸戒备地望着自己。
    祁越苦笑,“你别躲我,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至少,现在不会。
    “我知道十年前就那样仓促地离开你,这十年间也不曾回来看你,是我的不对,不对,简直是罪大恶极!让你一个人孤单生活这么久对不起,以后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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