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痕。
    将军心里挺不高兴见到孝白为了个不相干的家伙难过成这样,但又想到他刚才那一番话真是替自己争气,就又高兴起来,挨了过去,回头见狱卒没注意,便摸着他的脸蛋,“啾”地亲了一口,低声笑道:“完事儿了,咱回家!”
    孝白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出去,一直到出了大牢,走到干燥温暖的阳光下,才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难得湛蓝的天空,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将军,”他低下头,小声道,“我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
    怎么会呢?将军心想,简直就是义正辞严深明大义更得我心啊!
    “哪有?”他淡淡地应道,“说得挺好的,这叫恩怨分明。”
    孝白微微蹙着眉,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闷闷地说道:“其实,我虽然那样对他说了,可是心里还是很不好受,因为我想,如果是我遇到他那样的事情,我一定也会那样做的……我其实也很自私,却还要去教训别人……”
    “你这不是没遇到吗?”将军笑笑,“想那么多干什么?”
    “是啊,我是没遇到……”孝白还是一脸愁容,“我只是运气好,遇到的人是翁主和将军,所以才没有做坏事,还能过得这么好……”
    “话可不是这么说,”将军眉心紧了紧,想了想便道,“谁还没个倒霉的时候了?难道自己一倒霉,就只能靠害别人来解决了?你当初走投去路,不也只是去卖了自个儿,而不是抛下孝竹不管不顾了么?”
    孝白一怔:“我怎么能抛下孝竹呢?”
    “这不就是了吗?”将军道,“你连想都没想到吧?”
    孝白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皱着眉,好像真被将军给绕进去了。
    将军继续说道:“所以说,有的人运气好,过得好那是福气,可有的人运气不好,还能够不去害人,只守着自己的日子好好地过,慢慢地把运气给过好了,那才算真的又善良又厉害呢,你就别老皱着个眉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孝白有些愣怔,似乎觉得将军说得很对,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自个儿的脑子转过一圈又一圈,最后倒是终于弄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将军不喜欢他这么胡思乱想了。
    他有些赧然,心道将军好像提这个也提了好多回,自己每每杞人忧天庸人自扰,将军这样脾气的人,竟也还耐着性子慢慢开导,真是……
    “将军,”他微微红了脸,侧头看着将军,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您……您真的好温柔。”
    “啊?”将军猝不及防地听他来了这么一句,不由愣住。
    这小兔子又抽什么风?什么温柔不温柔的,又说本将军温柔!“温柔”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孝白又道:“刚才在牢房里,您还告诉修平他妻儿的消息……您嘴上虽然不说,但其实也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很要紧的事。”
    将军有点儿不屑:“本将军只是秉公办事,哼,又不能骗他说他家人都死光了……”
    孝白忍不住露出笑容来:“您要是真的想折腾他,只要不说出他们的下落不就行了?”
    将军不吭声。
    “所以呀,”孝白低下脑袋,抓住将军的手,微微笑道,“您别不承认了,真正又善良又厉害的人,就是您自己呀。”
    “什……什么话……”
    将军左右看看,虽然无人注意,却也臊得满脸通红,这么肉麻兮兮的话,大庭广众光天化日的也亏你说得出口!
    他挺想板起脸来好好地教育教育孝白以后不要再这么乱说话了,可是低下头去,一看见孝白也正红着脸抬起头来,用无比恋慕的眼神看向自己,就更觉脸颊滚烫,可却再也说不出那些抵制拒绝这般亲近甜蜜的话语来了。
    但他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仿佛是为了掩饰这样的局促失态,随口便又提起另一个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出来的话茬。
    “对了,就因为左贤王这破事儿,年后我便该重回西北了。”
    一百三十五
    “那怎么行?我不准!”
    得知将军又要去西北,翁主大老远地从城郊赶回来,一见到将军,不等将军说话,便指着将军的鼻子大声说道。
    “母亲……”
    将军连忙扶住她,想要解释一番这件事情的必要性,翁主却没给他这个机会,长袖一甩,凤眼圆瞪:“你这才回来多久?当初陛下不是说好了至少这几年都用不上你领兵了吗?你又刚成亲,这一走又得多少年?孝白怎么办?我怎么办?”
    将军挺想说您自己过得也挺好的呀,但是一转眼瞅见垂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孝白,就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翁主见他语塞,声音便也大了起来:“不是母亲我非得拦着你,如今西北又无战事,陛下做什么非得让你去?派别人不行吗?陛下这么说,你也不推辞推辞,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翁主说着便红了眼睛,将军见她伤怀,不免想到当年父亲在外征战,与翁主二人聚少离多,最后正当盛年却战死沙场,翁主这些年来守着自己,虽然从来没干涉过自己去走父亲的老路,心里却未必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危……
    这样一想,将军便也有些难过,压低了声音道:“母亲,我……我自然知道您心里的苦楚,就是因为没有战事,所以我这回去也不是要打仗,不会有什么危险,很快就能回来……您别担心!”
    “很快是多快?”翁主抬头质问,“你真以为我还会信这一套?陛下派你过去,没个三年五载能叫你回来?”
    将军无言以对,便垂下脑袋不吭声了。
    翁主扭过头去,看见孝白默默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便指着他朝将军说道:“你自己看看,孝白从进这府里起,过了多久才等到你回来,当年你父亲走了好歹还给我留下个儿子,如今你这么一走,是要让他干什么去?”
    “母亲……”
    将军想起孝白这一路的沉默,心里自然也不好过,他过惯了军旅生活,虽然没有特别向往,但其实内心里还是挺高兴还能有机会再回到西北去的,只是这样的心思也只能暗暗埋在心底,便是自己想一想,也会因为觉得对不起孝白而感到愧疚自责,就更别提说出口来了。
    正当这个时候,孝白突然像是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了似的,抬起头来看了将军一眼,又走到翁主面前,低声说道:“母亲,陛下已经下旨了,圣命难违,将军他就是不愿意,也是没法子的事,您就别再说他了。”
    翁主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睛,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呀……就知道帮着他!”
    又斜眼看着将军,有些愤恨地啐道:“什么事都依着他,怎么能不被欺负!”
    感受到母亲的愤怒,将军心中郁卒,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别过脸去假装听不懂。
    孝白便扶着翁主坐下,又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早准备好的茶盅,送到她手里,陪着笑脸,轻声说道:“谁让他是将军呢?家国大事,自然就只能放在这些儿女情长的前头,将军心里也不好受呀,您再生他的气,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更难过的。”
    就算是他不说,翁主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中到底郁愤难平,直把个将军瞪得抬不起头来,到最后,却也终究是拿他没办法,只得由着他去了。
    到了晚上,将军回到房里,看见孝白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抬头看见自己进来也不吭声,只默默地往里让了让,给自己腾出地方来。
    将军有点儿尴尬,虽然孝白在翁主面前是带着笑脸在替自己说话,可是翁主不在的时候,他这样子怎么看都不是真的想得那么开,将军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同他解释,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只好也默默地脱了衣服,爬上床去躺下。
    孝白依旧坐着,侧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将军。
    将军被他看得心虚,只得低声说道:“嗯……睡吧。”
    孝白别过脸去,小声道:“真的……不能让我和您一起去吗?”
    将军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答道:“我不是都说了吗?就算不用打仗,边关的日子也没你想的那么好过,风沙粗粝的,不用多久,你这白兔子就要被折腾成灰耗子了,我不让你去,不也是为了你好么?”
    孝白垂下眼睛,固执道:“我不怕吃苦。”
    “那是因为你没去过,还以为这是好玩儿的呢,”将军道,“等到了那里,我整天地忙着,你对着那黄土城墙漫天风沙,后悔也来不及!”
    “可是……”孝白低声道,“如果您不在这里,我对着这么个大院子,不也一样没什么意思……”
    “那就出去玩啊,”将军望着他的后脑勺,自顾自地笑笑,“建阳城里有意思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就管管家,没事出去逛逛,结交几个朋友,不也挺好的么?也就两三年……三四年的工夫我便回来了嘛。”
    “……”
    孝白不作声了。
    一百三十六
    将军等了一会儿,见他总没动静,心里稍微地也有那么一点点惭愧,就起身来搂住他,又掰过他的脸,见他只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并没有哭鼻子,便在他脸上被擦伤的伤痕处亲了一口,好言哄道:“你都那样帮我劝说母亲了,怎么自己倒想不通了呢?我这样也是为了你好呀,你总不领情,我可是也要难过了。”
    “我又没有拦着你不让你走……”孝白小声辩驳道。
    将军眨眨眼睛,陪着笑脸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咱们孝白最是通情达理了,可让我欢喜啦。”
    孝白见他仍是一副半点余地都不留的模样,心里便更是郁闷,可将军都这样说了,他也拉不下那个脸来死乞白赖地继续纠缠,只得就坡下驴,闷闷地钻进被子里躺下了。
    将军心满意足,满脸都是笑意,搂住他的小细腰,压低声音道:“别生气啦,又不是马上就要走,还得等到年后呢……”
    “哦。”
    孝白嘴上随口答应着,心里却很委屈,他又不是非要无理取闹,妨碍将军做正经事,只是舍不得将军,想要陪在他身边罢了,将军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他心里这样不好受,偏偏将军却真的是一点儿也搞不清楚,还在贴心地低声安慰着他:“……而且啊,我不是说了吗,真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们都不用担心……”
    孝白背对着他,嘴角一撇,觉得将军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自觉已经成功地搞定了自家母亲和孝白,将军心里十分地欣慰,立刻便开始忙碌着每日往返于城外军营和将军府之间,训练兵马,为率军再返西北做准备。
    正当将军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建阳城里突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在朝中坊间也颇充当了一段时间的谈资。
    这事儿说不大,是因为归根究底,其实也就只是区区一个羽林军中郎将石仲突然辞了官而已,而说不小,则是因为这样一件事情竟然同青州王扯上了关系。
    那么一个中郎将辞官,到底是怎么同青州王扯上关系的呢?
    若是去问朝中大臣,他大概摸着自己下巴上一缕长须,慢悠悠地说,王爷对石大人向来青眼有加,所以终于说服石大人辞了官职,上他府上做了个幕僚,好生辅佐于他。
    这说法虽然透着那么一丝丝的不寻常,但是也还算说得过去,并没有什么值得谈论的空间,可是若是把这番话拿到那市井茶肆中去,那同桌的人便要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了。
    “哪儿能啊?”那中年汉子贼笑道,“我族兄在宫里头当差,这事儿啊,可不简单!你知道么?这石大人一递辞官折子,王爷就火急火燎地赶到宫里头去见陛下了,一问陛下,知道石大人就只是辞了官,什么别的话都没提,便急了,当即就要向陛下求旨――你猜,王爷是要干什么?”
    “是……是要陛下留着石大人,不让他辞官吧?”一个青年后生思忖着答道。
    “哈哈哈,才不是这样!”中年汉子得意地连声笑道,“王爷啊,竟然求陛下下旨,要把自己下嫁给石大人做男妻!”
    “啊?”围观的人都吃惊地张大了嘴。
    “那可是王爷啊!王爷怎么能嫁给人做男妻呢?”
    “就是呀!就算是要嫁,也该是那个什么石大人嫁给王爷才是!”
    “陛下怎么可能答应?那石大人可真是撞大运……”
    “啊哟喂!王爷!我家妹子要听说了这事儿,眼睛都得哭瞎了去……”
    ……
    “哎哎哎,大家先别忙着说话,我这还没说完呢,这事儿离奇的还不止这个……”中年汉子摆摆手招呼道,“你们道是怎么的?都觉着这个石大人撞了大运,赚得王爷要下嫁?呵呵,你们这样想,人家可却不一定稀罕!陛下事儿做得稳妥,私底下先将石大人叫了去,把这事儿一说,你道怎么着?嘿嘿!人家可不乐意!陛下玉口金言,这石大人却偏偏就当场回绝了,哈哈!人家不肯!”
    “怎么可能!”围观群众纷纷表示不相信。
    “哎……仔细想想,换我我大概也不肯……”一个青年书生突然小声说道,话一出口,见大伙儿都看向了自己,顿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这个……王……王爷那样风……风流的人……嘿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围观群众们仔细一想,顿时便各自会心一笑,也都纷纷地“嘿嘿”起来。
    中年汉子在人群中央享受够了被关注的快感,便摇着脑袋总结道:“所以啊,这人自己不乐意,陛下也不好强迫,只好准了他辞官,也没声张这事儿,算是给王爷留个面子,确不知怎的,一回头,这石大人又跑到王爷府上去做幕僚了……哈哈,没准儿是王爷心里羞愤难难堪,使了些手段,把人弄过去筹谋着要报复人家呢!”
    “哈哈哈哈,谁让这个石大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爷纡尊降贵,这样求嫁都被拒绝,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活该呢!”
    ……
    “胡说八道!”
    二楼的雅间里,将军听见楼下大堂里愈发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不由大怒,将杯子重重摔回桌子上,气冲冲地说道。
    “这群无知小人,竟然这般揣测侮辱仲达!本将军非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哎哎!”孝白见他撸起袖子一副要下楼去干架的阵仗,赶紧拉住了他,“茶馆不就是随便聊天的地方吗?您这么下去闹事,这人这么多,一定会被人认出来的!”
    “认出来又如何?”将军怒道,“你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分明是仲达被王爷无耻纠缠,不得脱身,这些人竟然还这样嘲弄于他!简直岂有此理!”
    “什么‘无耻纠缠’啊……”孝白嘟囔着道,“您怎么还是不肯认清现实,石大哥和王爷,分明就是你情我愿,两情相悦啦!”
    “什么‘两情相悦’!”将军愤愤地道,“你没听见他们说呢吗?仲达才不肯娶王爷!是王爷一直纠缠他!”
    “你不知道就别像楼下那些人一样乱说,”孝白斜睨着他,话里头带了些不屑的口气,“我前儿去王爷府上吃饭,他们俩可好着呢,石大哥也很关心照顾王爷。”
    “你什么时候去王府了?”将军皱眉。
    “哼,你管我呢,”孝白默默地白了他一眼,“反正您现在忙得很,我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儿了就出去逛逛呗!”
    将军见他脸色变了,就立刻识趣地终止了这个话题,摸摸鼻子,有些讪讪地道:“反正……反正仲达不愿意娶王爷做男妻,什么‘两情相悦’都是假的,他定然是为王爷威势所迫,迫不得已……”
    “您就这么自欺欺人吧,”孝白吃了口点心,闲闲地道,“石大哥对王爷情深意重,但是一时半会儿,恐怕确实是不会答应娶王爷做男妻的……”
    “嘁!这是什么怪说法!”将军撇嘴。
    孝白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脑中浮现出在王府的所见所闻。
    “您懂什么呀……”他吃着点心,小声地嘟囔道。
    这个啊,就叫做手段。
    一百三十七
    将军自己公务繁忙,自然是抽不出太多的时间去管石仲的私事,况且石仲一个大男人,也不需要他来插手这些个人问题。
    说起来,这天将军也是难得才抽出一下午的时间带孝白出来游玩,本来他是觉得自己这些天太忙,怕冷落了孝白,他自己一个人成天在家闲着无聊,却不想这一下午下来,听着孝白漫不经心地提起他这些天里都出门去了些什么地方,认识了些什么人,又做了些什么事,虽然都只有三言两语,但听起来那日子过得可是充实得很。
    按说,将军知道了这些应该觉得万分欣慰才是,毕竟在没有他陪伴的时候,孝白日子过得还挺快活自在,来日他去了西北,孝白自然也能够适应独自在建阳的生活,并不会过得孤单无趣。
    可是,看着孝白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用无比依赖恋慕的眼神看着自己,而是不咸不淡地随口说起一些将军根本就不知道的,属于他和别人之间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将军的心里突然感觉到有些别扭和……寂寞?
    就好像,他的孝白,已经慢慢地变得不再是他的孝白了。
    他正在一步步地从那看不见的笼子里走出去,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不会再把他这个将军看成自己的全世界,更不会离开他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甚至,当将军重新打量起他时,都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孝白的身体,好像都变得比以前更加修长,更加结实了。
    不再是初见是那个怯生生的柔弱少年,行止间,却更像个进退有度的少年公子。
    而一手促成这些变化发生的那个人,正是将军他自己。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将军努力积极向上地想着,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希望吗?孝白长大了,也终于融入了建阳仕族的交际圈,不再需要自己去操心他的生活,即使没有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这,这不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吗?
    那……那现在他心里头这古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将军一直在被心里头这种奇怪的失落和寂寞所困扰着,偏偏因为这都是自己理智上所希望的,所以他还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能把这种感受表露出来,以至于连离开建阳前的最后一个新年都过得有些闷闷不乐。
    对于将军的心事,向来最是关心体贴的孝白却好似全然无知,这自然让将军更加郁闷不已,甚至忍不住胡思乱想,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终归要离开,所以孝白干脆便将自己看作那马上就要嫁出去的女儿一般,不再在自己身上投入过多的感情和精力了。
    每次这样一想,将军的心里就悲从中来,深感自己命途艰难,好似枯叶风中飘零,且无人铭记。
    直到出发前的最后一天,将军特地提前回家,想要多和孝白待一会儿,说说体己话,不想回到家里,却被告知孝白早上就出门去参加新成立的什么“建阳城男妻诗社”举办的宴会,一直都没有回来。
    将军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正厅里,孤孤单单地直等到晚饭时分,才看见孝白顶着寒风,两颊红红,眉眼带笑地在仆从的搀扶下进了屋。
    “咦?将军回来啦?”
    看见将军坐在厅上,孝白眉毛一挑,开口便带了几分醉意。
    “怎么这么早呀?嘿嘿,早知道就叫上您一起吃饭了……”
    “你上哪儿去?”见他同自己打过招呼便直接朝里头走,将军忍住心里的不痛快,开口道,“喝得这么醉醺醺的……饭厅在这边!”
    “饭厅?”孝白半眯着眼睛,回头一笑,摆摆手道,“刚刚才吃完饭回来……嘿嘿,我就不吃了,您自己吃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将军:“……”
    一旁的小杨桃觑着将军冷冰冰的脸色,自认倒霉,小心翼翼地开口:“将……将军,您还用饭吗?”
    “用!”将军大声回答道,“怎么不用?不吃饭难道要饿死吗?”
    “是是是,是是是,”小杨桃赶紧脸上答应着,“奴婢这就去叫他们摆饭!这就去!”
    一百三十八
    待到将军憋着怒火,草草地扒完了饭回到房间里,就看见孝白一脸酡红地趴在床上,早就睡得人事不省。
    他挨着床沿坐下,侧头看着灯光下孝白安详的睡颜,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不舍,好像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了即将要分别的感觉。
    过了今天,就要有好几年都不能见面了啊……
    将军心头一滞,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孝白微微发热的脸颊,又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样一想,继续同他生气又有什么意思呢?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有好多的话想要对孝白说,可是现在这种情况,那些话便都只能烂在心里,说了也没人能听得见了。
    他低下头,在孝白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我也很舍不得你呀……”他低声道,“可是……”
    更舍不得你跟着过去吃苦。
    次日将军很早就要起床出发,全副武装地先去宫中拜见景明帝,再由景明帝率领朝臣一路送他出城上路,因为是将军,所以虽然此行并不是去打仗,场面也搞得很是隆重,吸引了无数的群众前来围观。
    景明帝意气风发,一路上对将军大加赞赏,对他甘于奉献保卫边疆的杰出表现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将军脸上虽然带着标志性的微笑,可是心里却始终是一片愁云惨淡。
    今早他离家的时候,孝白还趴在床上宿醉未醒,结果就是两人直到分别也都没能好好地说上一句话,将军的心里头别提多憋得慌了,是以虽然场面上仍然强颜欢笑,没让人察觉出不对劲来,可是自个儿心里的苦闷,大概也就只有自个儿知道。
    但是再苦再闷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该上路的还是得继续上路。
    于是,将军就怀着这样不为人知的寥落心思,辞别景明帝和文武百官,带着大队兵马,在建阳群众的一片欢送声和哭嚎声中浩浩荡荡地一路向北了。
    大军行进了一整天,近夜时分便驻扎在一处驿馆周围歇息,将军则被安排住在这小驿馆里最好的一间屋子里。
    不过这屋子虽说是“最好的”,其实也不过就是稍稍宽敞了些,能够住得下将军和贴身服侍将军起居的小兵而已。
    远离了建阳的众目睽睽,将军的坏心情便少了些遮掩,脸上的神色始终冷冰冰的,手下将士们见得惯了,却也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将军自己自顾自地生着些闷气,回房后便一直一语不发地倚着床榻,在灯下心不在焉地拿着本兵书看。
    没过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随行服侍的小兵悄悄地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放在地上,又回头关上房门,端起水盆走过来,毕恭毕敬地朝着将军说道:“将军,小的服侍您洗脚。”
    将军心情不大好,原本是不打算理睬这没眼色的小子的,可是一听见他的声音,便立刻一愣,继而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抬起头来。
    孝白脸颊灰扑扑的,一边还擦上了一抹炭黑,两只眼睛乌溜溜地瞅着将军,见他抬头,便朝着他咧开嘴,露齿一笑。
    将军险些从榻上摔下来:“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嘿嘿嘿……”孝白弯腰放下水盆,左手握右手,嘻嘻笑道,“我从军了呀!”
    “从军?!”将军张大了嘴,语气夸张地反问道,“你?从军?”
    “对呀,”孝白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去了,“最近建阳城男妻诗社、男妻商社和男妻武馆一块儿筹谋着争取男妻权益,陛下特别拨出了几个从军和科举的名额先对我们进行考量,我对诗社贡献大,所以就给自己谋了个从军的名额,追随将军,保家卫国来了!”
    “什……什么?!”将军觉得自始至终自己好像都没能跟得上景明帝改革的步伐,“你你你……那……那母亲呢?她知道你来了吗?她能同意?”
    将军对自家母亲十分了解,像翁主这样看似开明实则保守的人,怎么会同意让孝白就这么跑出来从什么军呢?
    “母亲当然知道呀,”孝白脸上笑容不减,“对这种先锋派的改革活动,母亲向来都是很支持的呢!她还一直鼓励我,让我好好努力,争取不给咱们将军府丢脸!”
    将军:“……”
    孝白见将军不吭声了,便搬来小马扎在将军脚边坐下,勤勤恳恳地开始履行小兵的职责来。
    “将军您抬脚,我来给您脱鞋袜。”
    将军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缩起双脚躲开他,眉头紧锁,眼神复杂:“不……不行,我不同意!”
    “为什么呀?”孝白提高了声音,皱起眉头,立刻便露出委屈的表情。
    将军心尖儿一颤,那到了嘴边的话差点儿就要说不出口来,只得别过目光,狠心道:“我不是说了吗?军中生活有多苦,你压根儿就不懂!你这样任性乱来,到时候后悔了,可又该怎生是好?”
    “我怎么就任性,怎么就乱来了?”听了他的话,孝白憋屈得很,大声说道,“我知道是很苦,我都说了我不怕吃苦!我又不是吃不了苦!”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起自己的一只脚,脱掉脚上的军靴。
    “这一路,我也是和大家一块儿走过来的呀!你看,你看看!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您凭什么不让我来?”
    他扯掉自己脚上的袜子,露出一只白生生的脚丫,将军一眼瞧见他脚上好些个惨不忍睹的血泡,登时便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孝白斜睨着他,见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了许多,还露出十分疼惜内疚的表情,心里不由得意,索性伸直了腿,把脚搁到将军腿上,半是埋怨半是委屈地嘟囔道:“我这样一路追随您过来,为的是什么,您怎么就不明白呢……我都吃了这么多苦头,您要是真的心疼我,就该答应我才是!”
    将军:“……”
    孝白见将军不吭声,不由气恼地拿脚去踩将军的腿,一脚下去却碰到了自己脚掌上的血泡,当即便“哎哟”一声,疼得龇牙咧嘴的。
    将军无奈,伸手抓住他的脚踝,把他的脚丫子按进热水里去,又弯腰拎起他的另一只脚,默默地脱了靴袜,底下的脚掌果然也满是血泡。
    将军把他两只脚都浸到了水里,这才抬起头来,便见孝白两眼红红,一脸动容地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将军没好气地说道,又脱掉自己脚上的靴袜,将两只大脚伸到水里,轻轻地踩在孝白脚背上,盆里的热水立刻便满溢出来,湿了一地。
    “非要去……那就去呗!”将军嘟嘟囔囔地道,“真是的……本将军一片好心,倒还叫你给埋怨上了!”
    孝白心愿达成,态度立刻便软了下来,小声道:“我也没有埋怨您呀……”
    将军嘴角一抽,心道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呢吗?
    但又不好戳穿他,只得哼哼着道:“哼……总之到时候你后悔了,可别来我跟前哭!”
    孝白脸上慢慢地堆满了笑意,低着脑袋将自己两只脚从将军脚掌下挪出来,又来来回回地蹭来蹭去,蹭得将军浑身痒痒。
    将军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压低声音:“干嘛呀?好好洗脚!”
    “这不正洗着呢嘛!”孝白笑眯眯地说道。
    一面说着,一面却继续慢悠悠地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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