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撇嘴:“又去账房……年末的账务有那么多嘛?”
    三天两头地就往账房跑……至于么?
    还有那个新来的许修平!将军闷闷地想,昨儿他去账房,还看见他和孝白站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呢!看起来那人不可久留,赶明儿还是找个借口把他弄走的好!
    青州王府这些日子因为王爷卧病,闭门谢客,所以显得有些寥落,石仲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也只看见两三个太医带着下人偶尔进出,北风一吹,一整条大街上就只有地上的枯叶翩翩起舞,看着凄惨极了。
    “哎?这不是石大人么?”
    石仲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却是个年轻人缩着手,哆哆嗦嗦地朝自己走来。
    这人看着有些面善,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也是当日随青州王前往荆州的亲近仆从之一,似乎唤作赵丰。
    这赵丰也算是王爷身边一个伶俐人,当日在回建阳的路上,早就隐约有些察觉到了王爷对这位羽林军侍卫有些不一般的情意,虽然对于相知满天下的王爷来说,这也不是什么罕事,但是像他这样有眼色的下人,虽不明就里,但少不得也知道要对这位石大人客气着些了。
    他满脸堆笑地问道:“您这是过来探望王爷么?嘿嘿,可不巧了,王爷这一病啊,太医只说最好不要见客,要静养呢。”
    “是吗?”石仲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
    “哎哎哎,您别走呀,”赵丰赶紧拉住他,又笑道,“既然您都过来了,虽然王爷是不见客,但看小的面子,进府去坐一坐又何妨?您随我来,随我来……”
    石仲一声不吭,被他热情地拉着手臂进了王府大门。
    “王爷这一遭呀,也是没办法,”赵丰一面带着石仲走着,一面叹气道,“自打从荆州回来,王爷他啊,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了,这事儿得问您啊,我们私底下猜度着,是不是王爷在荆州那回,受了些惊吓,所以才变得这样古怪的?”
    石仲慢慢走着:“这个……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赵丰继续唉声叹气,带着石仲穿过花园,“我们啊,总觉得这病来势汹汹的,多少也同王爷自个缺了些精气神有些关系……您也知道,咱们王爷虽生得算不上威猛健壮,这身子骨以前却也硬朗着呢,哪有过像这回病得这样严重的时候呀?唉……来,咱走这边,离后院近……”
    石仲目光沉沉,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过一条小石子儿路,沿着一泓清澈小湖边走,刚过了石桥,绕过一块硕大的奇石,赵丰突然“哎哟”一声,伸手拦住了他。
    石仲脚步一顿,随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便见前面那假山枯树下面,围着几个穿金戴银、花枝招展的美貌侍女,奉茶的奉茶,熬药的熬药,那正中央一方石榻上躺着的,可不就是王爷么?
    石仲抬起了头,远远地望着那侧躺着作闭目养神状的人,面色苍白,形容消瘦,全没了当日神采飞扬的神气,当真是个病体沉疴的倒霉模样。
    似是听到了赵丰这一声“哎哟”,那几个侍女都纷纷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谁呀?”王爷眉心微蹙,低声问道。
    一个侍女掩嘴笑道:“是阿丰哥领着位……哎呀,看着有些吓人的大人呢。”
    王爷一惊,睁开眼睛朝这边看过来,便正好同石仲相互望了个正着。
    “王爷,”赵丰见被王爷发现了,赶紧陪着笑脸走过来,“太医说了要静养,您怎么上园子里来了?吹了风可不好……嘿嘿,这个,石大人是听说王爷身子不适,特意来瞧您的,虽说您是不见客,但小的自作主张,带石大人进来喝杯茶,说说话,这不就正好撞上了吗……”
    “你来看本王?”王爷直视着石仲的眼睛,嘴角带上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石仲:“……”
    赵丰:“……?”
    王爷从榻上坐起身来,虽然一脸病容,眉眼间却慢慢泛起几许春色,一语不发地看着石仲,弄得旁边的人都一脸莫名,才摆摆手。
    “你们都暂且回避,本王同石大人……有要事相商。”
    “是。”
    待众人都走远了,王爷朝他一笑,眼波流转:“喂,你在担心我……对不对?”
    石仲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和瘦削的脸颊,低声道:“外头这么冷,您不在屋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王爷抬头看着他,抿着嘴直笑:“我在屋子里闷了这么久,觉着自己都快长蘑菇了!难得今儿阳光正好,所以出门晒晒太阳。”
    石仲微微地叹了口气,垂下眼去,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王爷歪头看着他,突然笑道:“你过来些。”
    石仲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王爷道,“我这还不是痨病呢,不会过人的,你怕什么?”
    “……”
    石仲走到他面前。
    “属下……属下并非在顾忌这个……”
    王爷微微笑着,把他的手捧在手里轻轻抚摸,又拿起来贴在自己脸上,抬起头来:“那你在顾忌什么呢?”
    “……”
    王爷低下头,嘴角含笑,珍而重之地亲吻着他的手背。
    “那日……我在宫门外头远远地看着你,看了一夜,你说,像你这样不解风情又铁石心肠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但是……后来我病了,一个人躺在屋子里,就一直在想,我要是就这么死了,可该怎么办……”
    “您吉人天相,必将长命百岁。”
    “噗……”王爷不禁笑得浑身发颤,“这个时候,你倒是会说些好听的话了。”
    “属下……实话实说。”
    石仲慢慢翻转手掌,顺势托住王爷下颌,拇指轻轻蹭着他微微发热的脸颊。
    “您……您还有大把的时光,何必杞人忧天……”
    王爷微微闭了闭眼,轻笑道:“后来啊,我决定了,我要是真的就这么死了,在死之前,一定要向皇兄求一个恩典,让他下旨,把你嫁给我做男妻,等我死了,就让你住在这里,披麻戴孝,做个未亡人,替我守一辈子寡……”
    石仲手指一僵,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王爷睁开眼:“你愿意么?”
    “属下……”石仲顿了顿,方才低声道,“属下……不敢违抗圣意。”
    “你看你,该说甜言蜜语的时候,又偏偏要像这样讨人厌,唉,怎么能怨人家不喜欢你呢……”
    王爷两边嘴角都扬得高高的,两眼看着他好似闪闪发光,脸颊泛起绯色,话刚说完,便好似有些吃力似的,略显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石仲皱了皱眉,伸手一摸他的额头,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
    “您!”
    他不由分说,双臂一伸一把将王爷从榻上抱起来。
    “您的卧房在哪边?属下这就带您回房去叫太医过来!”
    王爷嘴唇苍白,脸色绯红,抬起头来看着他笑,复又压低声音:“那你想不想知道……要是我没死,我想怎么做?”
    一百二十一
    王府侍女们看到王爷被石仲一阵风似地抱进屋里,都吓了一跳,直到石仲不耐烦地一声吼,才让她们回过神来,赶紧各自去烧水叫人传太医,回头看见石仲一脸凶恶,一时都不敢上前服侍,只站在一旁,看着石仲慢慢地将王爷放在床上,脱了靴子外袍,展开被子盖了上去,把王爷裹得严严实实的。
    王爷有些晕乎,乖乖地被他埋进被子里,又半眯起眼睛笑道:“好热呀……”
    石仲没理他,站起身来想出去看看太医来了没,却被王爷扯住了手。
    “别走……”王爷握着他的手,小声说道,“你别走。”
    石仲身形一顿,回头道:“属下……只是去看看太医……”
    王爷睁开眼睛,雾气蒙蒙地看着他。
    石仲闭上了嘴,默默地垂下脑袋,就着这手拉手的姿势,在床头脚踏上坐下了,顿了顿,又伸出另一只手扯了扯被子,盖住王爷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
    一旁的侍女们便都垂下目光,一个个默不作声。
    没过多久,几个太医提着箱子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待一进屋瞧见床边这情形,也都一愣。有那平时在外头走动得多,认识石仲的,见了他,只点着头朝他微微地笑笑,但还是十分识趣地装作一切正常,只当没看见他此时此刻出现在王爷床头,还同王爷手拉着手。
    太医们一同看诊后,石仲道:“王爷如何了?”
    那为首的老医正叹了口气,有些埋怨地说道:“千叮咛万嘱咐,说了要王爷别出去再伤了风,怎么就是不听呢?医者治病,也得病人听劝才是,这旧疾未愈,又添新寒,可不是在拿自己的万金之躯开玩笑嘛!”
    王爷迷迷糊糊地听着,笑道:“那么好的太阳,暖洋洋的,本王也不知道会这样呀……”
    转眼瞧见石仲一脸严肃地瞪着自己,便抿着嘴,笑着不吭声了。
    石仲瞪完了他,回头朝老医正道:“您老开方子便是,这病要怎么治,怎么养,您只管说,以后王爷必定不会再如此肆意妄为,陛下面前,也总不会有您的错处。”
    老医正捻着一缕胡须,看看身边同僚,像他这样做了好几十年太医的老人,早就成了人精,这会子见石仲俨然一副主人模样在王爷面前说这样的话,王爷又一点意见也没有,便露出个了然的笑容,朝着石仲一拱手。
    “既然大人这样说,老朽也就放心了,这首要之事,便是先替王爷散了热,且容我等先议个方子……”
    待到太医们忙活完了一齐告退,侍女们各自熬药的熬药,送客的送客,慢慢地便散了个干净,还怕王爷又吹了风,顺手连门都给带上了。
    屋子里一时间又只剩下他们二人,王爷侧过脸,看着石仲,抿嘴笑道:“石大人,本王突然觉得,你给本王做个王府大管家,倒也挺合适的。”
    石仲背挺得直直的,漠然道:“属下不敢当。”
    王爷笑笑:“这种语气还真是讨厌啊……真是奇怪了,刚才你抱我进来,明明着急得不得了,好像唯恐本王要死了,怎么这会儿又能摆出这样一副毫不相干的态度?”
    石仲垂目:“属下……”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王爷打断他,嘴角含笑,继续说道,“真是奇怪……”
    石仲:“……”
    “你知道么,小时候每回我和皇兄一道偷偷跑到别的宫里去玩,被抓回来,母后总是只责罚皇兄,就连做功课的时候,皇兄做的也总比我要多得多,那时候我总以为,这是因为皇兄是兄长,将来又是要做皇帝的人,所以母后才对他格外严格……可是,后来看到三弟,他年纪虽小,可是他的母妃对他也是一样地严厉,从那以后,我才慢慢地知道,母后从不责备我,只是因为我并非亲生罢了……虽然她待我极好,但终归是隔着一层,就不好管教。”
    “王爷……”
    王爷眨了眨微微泛红的眼睛,笑道:“不知道怎的,刚才看到你那样同太医们说话,我就想起了这回事……”
    石仲的手掌慢慢地包裹住他的手,却一句话也不肯说。
    王爷看了他许久,突然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小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粗糙呢……”
    “属下这手常年练武,生有厚茧,自然粗糙。”石仲低声答道。
    王爷看着他愣是不肯转头,也不愿流露真心,只固执地留给自己一个疏远的侧脸,便咳嗽两声,压低了声音:“是么……难怪本王会觉得,被石大人这双手抚摸的感觉,会是那么地蚀骨销魂,欲仙欲死……”
    “……”
    王爷的手指按了按他掌心的茧:“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不喜欢?”
    石仲还是不作声,似乎是不知道该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撩拨作何反应。
    王爷便拖长了声音,重重地“唉”了一声,又道:“没嘴的葫芦似的……本王都病得这般多愁善感了,你就依了我,说几句好听的来哄哄我,有那么难么?”
    “您想听什么?”石仲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除了那些个污言秽语,只要您爱听的,属下都能说给您听。”
    “真的什么都可以?”王爷看着他虽不显眼,却微微皱起来的眉心,嘴角弯弯,“那你就说,你愿意向皇兄请旨,求他把我嫁给你做男妻。”
    “……”
    石仲一时无言。
    王爷见他不说话,便支撑着自己侧身自床上半坐起来,贴近了他,握住他的手,慢慢地放到自己心口捂住。
    “我已经决定了,我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不论以后要去哪儿,我都想和你在一起,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不相信,你可以试试!”
    石仲看着他,喉结动了动:“您贵为王爷,岂能……”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王爷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刚刚不是都说了么,从小就没有谁曾经认真管教过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说过让我不要肆意妄为的话……其他的人,谁又会拦着我胡来?”
    石仲垂下头,思量片刻,不由失笑。
    王爷睁大了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你……敢不敢?”
    石仲看着王爷,突然站起身,低声道:“您刚才也说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属下才说过让你不要肆意妄为的话……”
    王爷眉心一皱:“嗯?”
    石仲眼中似是无奈,嘴角却弯起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那属下,又岂会答应您这般胡来?”
    “你不愿意?”王爷一愣,不由失声道,“你!你……本王都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你了,你都不愿意答应?就算是……就算是真的不愿,可是说句好听的骗我也行啊!你竟然连这都不愿意吗!”
    他越说越气,满脸涨得通红,若非一手还撑着床,只怕都要坐不稳,低头看见自己还傻乎乎地握着石仲的手,不由气得甩了甩手,想要把他甩开。
    “你放手!本王真是瞎了眼,才会以为你这狼心狗肺的丑八怪会真心待我!什么‘喜欢’!原来都是骗我的!你放手啊……你这个混蛋!”
    石仲用力攥住他的手,又俯身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他的胡乱挣扎。
    “您别动怒……”
    “我不要你管!你滚!”
    王爷病中声音沙哑,却依旧大声叫嚷,两眼通红,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他缠绵病榻多日,原本就变得有些敏感脆弱,不然也不至于突然就想通了这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决定安定下来同石仲过上一辈子,也免得自己往后再像这样病了痛了,身边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所以,突然间看到石仲竟知道自己卧病,还主动上门来看望,王爷自然更是喜出望外,想要同他互通了心意,赶紧把人拴在身边。
    可是他又怎么会想到,明明信誓旦旦地说过喜欢自己的人,即便是对着自己眼下这样病弱不堪的憔悴模样,听着自己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居然还能够狠心说出拒绝的话来!
    王爷自觉此生从没遭受过这样严重的挫折与羞辱,若非身体虚弱,真是恨不能将石仲那完好的右半边俊脸也给他揍成猪头才好!
    “王爷!”
    石仲被他全无风度的一番撒泼弄得有些失去耐心,干脆用力将他往床上一摔,抬起一条腿跪在床沿,伸出手按住他的胸口,防止他起身。
    “您自己看看,现在的您,成什么样子!”
    石仲的语气可以说是有些严厉了,王爷泪眼朦胧,胸口一起一伏,虽然还没完全平静下来,却好歹是被他给唬住了。
    石仲也自觉有些失态,见王爷愣愣地看着自己不再出声,脸色通红,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心一软,便放柔了声音,拉起凌乱的被子盖住他。
    “您是糊涂了……”他的手指安抚似地从王爷的脸颊滑过,低声说道,“属下明白,您病中觉得孤单难过,是太想有个人在身边贴心照料,陪伴您度过这样难熬的日子,属下……万分愿意做这个人。”
    “……”
    王爷闭了闭眼,眼角滑下两滴泪水。
    石仲俯身轻吻着王爷湿润的眼角,又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笑了笑:“您若是不放心,属下这便辞了官,来您府上,做个王府大总管也未为不可――”
    王爷慢慢地伸出手来,贴在他左侧脸颊,轻轻地抚摸着那狰狞丑陋的伤痕。
    石仲盖住他的手:“可是,那一辈子的大事,还是等到您身体痊愈,好好想清楚了以后,再慢慢计较,好么?”
    王爷小声抽泣着:“你……你这个混蛋……”
    一百二十二
    将军回房的时候,孝白拥被趴在床上,就着床头小灯慢慢地翻看着一本账簿。
    将军一见便又开始念叨:“看,看,看,成天就知道看那几本账……有什么好看的!还能看出朵花来不成?”
    孝白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你自己是万事不管,也不想想,这些年要不是母亲管着家,您哪还有银子养那么多马?”
    将军解衣裳的手一顿,眉头一皱,佯作不知:“胡说,我哪里养了很多马……”
    孝白翻过一页,头也不抬:“没有?哼,前儿我出城去见母亲,她可是把你那些个家底都透给我了!四十八匹大马,还不算上没长成的小马驹,养这么多,您骑得过来嘛!”
    将军讪讪地摸摸鼻子:“母亲原来是知道的呀……哎哎,不对,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将军拿自己的俸禄养马,有什么不行的啊?”
    孝白合上账簿,不屑地冷笑一声:“自己的俸禄?哼!要不是前年那大马厩管事的没钱了找到庄子上去,母亲能知道还有这回事?就您那些个俸禄,连自己都不够败的……您知道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得多少银子吗?”
    “这种事情,我干嘛要知道啊?”将军腰板儿挺得笔笔直,理直气壮道,“大丈夫志在四方,谁同你成天算计这些个鸡毛蒜皮的事儿?”
    孝白爬下床,把账簿举到他眼前,咬牙切齿地道:“对对对,您是大丈夫,您志在四方,我一个市井小人,成天就鸡毛蒜皮,行了吧?”
    将军的目光往旁边一瞟:“我又没说错……”
    孝白把账簿放在抽屉里,又哼哼唧唧地钻回被窝。
    “您没错,您最对了……那您下回瞧见我这小人看账,能不能别再唠叨了?”
    一听这话,将军乐了,抿着嘴儿笑嘻嘻地扑到床上,连着被子将人抱住。
    “嘁!绕了个大圈子,竟然是嫌我唠叨?”
    孝白回赠给他个大白眼,展开被子将他裹了进来。
    将军一点儿都不客气地伸手到孝白肚子上取暖,又笑道:“好了好了,本将军知道你学着算账很辛苦,这不是好心提醒你多多休息吗?还嫌我唠叨,也不想想,要不是关心你,谁爱唠叨个没完啊?”
    孝白心想敢情您不是本来就爱唠叨呢?
    但也就这么腹诽个一两句,心里还是领了这个情。
    他这气恼劲儿一去,瞥了将军一眼,就软下声音,不禁道:“我一个小九九都背不全的人,要不是母亲叫我学着管家,您以为我乐意啊……”
    将军眼睛一眨:“小九九是什么?”
    孝白:“……”
    将军又摸摸鼻子,有些赧然地岔开话题道:“母亲这些年管家管得挺好的呀,怎么会突然就要你来学着干这个呢?真是奇怪……”
    孝白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跟着他的话头道:“母亲到底也为你操劳了这么些年,大概也想享享清福了吧……”
    “不是吧?”将军有些不信,“母亲这么……精力充沛的,哪像是到了要享清福的地步?”
    孝白斜睨着他:“是个人都会想享福的好嘛!总归我也没什么用,能为母亲分担些,就尽力而为喽!”
    将军不禁一乐:“瞧这说的,母亲要是听到了,一定恨不能回到十七年前,把你捡回来当儿子养!”
    孝白垂下目光:“您是还有娘亲的人……自然不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
    将军一怔,见他情绪低迷,便摸摸他的脑袋,笑笑道:“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该想的是,你爹娘知道你们兄妹现在过得都好,也会高兴的,不是吗?”
    孝白不由地咧嘴一笑,揉揉眼睛,小声道:“还是别……我爹娘要是知道我做了人家的男妻,只怕头一件就是要揍死我!”
    “哟!爹娘原来这么凶!”将军咂舌,“那没关系,本将军自会在旁边替你美言几句!”
    孝白撇嘴:“还‘美言’呢,连你一块儿揍!”
    将军一翻身把他压住一阵乱亲:“揍就揍呗!到时候我便这么压着你,只揍我便是,横竖我皮厚,可不怕揍!”
    两人闹够了,孝白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我今天不是去王爷府上看望他吗?您猜我瞧见谁了。”
    “瞧见谁了?”将军一面整理被子,一面应道。
    孝白蹙眉作思索状:“我瞧见石大哥了……他也在王爷房里呢。”
    “仲达?”将军皱眉,“说起来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他在王府做什么?王爷闲着没事,又想折腾他啦?”
    “嗯……”孝白想了想,欲言又止地,“不像是折腾,倒像是……像我那时候一样,在照顾王爷呢。”
    “啊?”将军有些诧异。
    孝白瞅了眼将军,犹豫片刻,还是小声说道:“而且……我觉得吧,那个……石大哥和王爷,好像有点……有点那什么……”
    将军一脸木然:“哪‘什么’?”
    孝白舔舔嘴唇:“就是……就是那什么嘛!”
    将军:“……”
    孝白红着脸,百般无奈道:“就是……就是有私情!”
    “啥?!”将军瞪圆了眼睛,“你别乱说!王爷?仲达多好一人,怎么会和他那种骚狐狸扯上关系?哦,我懂了,一定是那骚狐狸看上仲达,威逼利诱……”
    “才不是呢!”孝白大声道,“我看他俩好着呢!什么威逼利诱啊,明明是两情相悦。”
    “不可能,”将军严肃地说道,“仲达才不喜欢男人。”
    “可是我听说,石大哥以前也没喜欢过谁家姑娘啊,”孝白道,“您想,您自己不也是这样吗,之所以没喜欢过姑娘,就是因为自己其实喜欢的是男人,那说不定石大哥也是啊,只不过自己以前没发现罢了!”
    将军:“……”
    “怎么了?”孝白见将军突然就沉默了下来,不由侧过脑袋去瞅他,“咦……将军?您怎么不说话啦?”
    一百二十三
    将军别过脸去,眨了眨眼睛,讪讪道:“没……没什么……”
    孝白没在意,继续说道:“所以说嘛,我觉得,石大哥一定也喜欢男人,只不过他性格孤僻,以前自己不好说出来罢了,你看你,身为他的至交好友,竟然连这个也没看出来。”
    将军心道,照你这么说,本将军就连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都没看出来,哪还顾得上他?
    “就算没喜欢过姑娘,也……也不能说明就一定喜欢男人啊,”将军支吾着道,“反正我是不信仲达会看上王爷,绝对不信,你一定是看走眼了!”
    “我才不会看走眼呢,”孝白道,“石大哥看王爷的眼神啊,就是和看别人不一样,温情脉脉的呢!”
    “我可不觉得!”
    “哼,您就算是看见了也未必瞧得出来……”孝白不屑地嘟囔道,“总之石大哥一定是和王爷在一起了,这不就结了!王爷是男人,石大哥喜欢王爷,所以石大哥当然喜欢男人!您不用再辩驳啦!”
    将军:“……”
    孝白把将军说得无言以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打算睡觉,却又听见一旁的将军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似是有些郁闷地喃喃自语。
    “喜欢的是男人,就是喜欢男人了啊……”
    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孝白皱了皱眉头,翻个身接着睡。
    将军真是越来越唠叨了!
    王爷微微张开嘴,轻轻地吮了一口调羹里的甜汤,不由地满脸带笑,抬眼瞧着石仲面无表情的脸。
    “您笑什么?”石仲木然道。
    “没什么,”王爷一口喝光剩余的甜汤,抿了抿嘴,笑道,“我想着孝白先前过来,看见你在这里,那目瞪口呆的模样真是有趣极了……”
    石仲拿着调羹轻轻地搅动碗里枣红色的汤水,眉心微蹙,莫名其妙地看着王爷傻乎乎地笑个不住。
    “您和将军夫人似乎很是亲近?”
    王爷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抬头道:“没有!也没有太亲近……就是一般亲近,您也知道,我和骠骑将军,总归也算是个亲戚嘛。”
    石仲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一扬,低下头去,从碗里舀出一调羹汤来,送到王爷嘴边。
    “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王爷“哈哈哈”地笑着:“我也没说你是什么意思……我和骠骑将军本来就是亲戚嘛!我是怕你不知道!你和他又是好友,都是一家人!哈哈哈……”
    石仲只点头应付着,没再吭声,嘴角那一丝笑意却难得地自始至终都没有消失。
    待他转身出门将汤碗等食具送到守候在门外的侍女们手里时,王爷坐在床上,绷紧的精神终于稍稍松懈了下来。
    也怨不得他紧张,这几天里石仲虽然在他的暗箱操作下顺利地请到了假,每日过来照顾他,可是却还总是板着个脸,榆木疙瘩似的,一点儿新婚燕尔……啊呸!一点儿浓情蜜意的样子都没有,倒像是真个儿把自己当王府大总管了。
    他寻思着这木头脑袋还以为自己是病糊涂了才要同他在一起,大概心底里是不大相信自己真的可以痛改前非的――咳,虽说他自己其实也不大相信,毕竟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于是这几天,王爷少不得得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说话行事间都小心翼翼,丝毫不敢表露出对其他人的轻浮情意,唯恐惹恼了石仲,把个到手的人又给弄没了。
    可即便是这样,石仲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丝毫的改善,每天早上过来,天黑了回去,简直……简直就是把这当做个正经差事,只差没问他讨月俸银子了!
    王爷心里暗暗地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一点点吃亏,但是又觉得……好像也不是很亏。
    石仲再三嘱咐了侍女们晚上要小心的事项,才回到屋里来,擦过了手,拿起自己的外套,走到床头朝王爷说道:“虽然这病有了起色,但是今天晚上的药还是一定要记得喝,不能嫌苦,知道么――外头天已经黑了,属下也该告辞了。”
    王爷坐在床上,睁大了一双眼睛,默默地看着他。
    “……”
    石仲别过眼去,抖了抖外套,展开来穿在身上。
    “您好好歇着。”
    “不……不走不行吗?”王爷瞅着他,终于忍不住说道。
    石仲:“……”
    见他不作声,王爷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去:“晚上……多冷啊,昨儿我还咳嗽呢……”
    “……”
    石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抬手脱掉刚刚才穿上身的外套。
    王爷偷偷地瞅了他一眼,泛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觉得自个儿竟破天荒地有些害羞起来。
    一百二十四
    孝白这些日子常往账房跑,自然而然便同许修平接触得多了起来。
    许修平先时境况虽然落魄,但也都是战乱之祸,看得出学问修养都挺不错,正是容易被孝白敬佩的那类人,孝白算术不好,账常常算不明白,账房里几个老先生也同他说不清楚,于是许修平便常常主动为他解惑,二人愈显亲厚,以至于将军心里都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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