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正值一年最冷的时节,军所外寒风凛冽,携沙呼啸,卷肆不停。
    演武场里的兵卒们正在操练,场外,一个报信的兵刚走。
    张威听完了报信,手里拿着两件军甲,分别抛给场边站着的骆冲和庞录:“头儿马上就要到了,带了信给咱,叫咱都准备着。”
    除去半道折返长安的胡十一和薄仲那几人,其他铁骑长早已提前回到了幽州,今日忽然接到了山宗马上就要回来的消息。
    骆冲伸手接住,在身上比划一下,拽两下身上紧紧的甲胄,一脸怪笑:“传信来给老子们干什么,有你们这些百夫长不就行了,老子有什么好准备的。”
    庞录摸了摸那军甲,忽然抬沧桑的眼:“这是作战军甲,或许准备的事跟咱们有关。”
    骆冲脸上的笑一点点没了,连眼上耸动的白疤都定了下来。
    军所大门外忽然马蹄声急切,张威转头看去,紧接着就惊喜地喊来:“头儿!”
    山宗提刀策马,自大门外直奔而来,一勒马,身上黑衣肃肃,肩头还担着不知从何处赶路带回的一层雪屑。
    后方几匹快马紧跟而至,是薄仲为首的几个铁骑长。
    一行人刚下马,军所外又有车马声由远及近传来。
    赵进镰身着官袍,赶来了军所,一入大门,看到山宗情形,抚了下短须道:“看来我来得正巧,刚好你回来,我已接到圣人命令,九州内都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大动静了,妫州、易州的镇将已赶来幽州,定州、恒州、莫州的几位镇将也已在路上了。”
    山宗点头:“来得越快越好,我就在这里等他们。”
    赵进镰追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趁他们说话,张威也忍不住悄悄过去问薄仲:“咱们这是又要准备开战了?”
    薄仲低声道:“不一样,头儿这是要打回去了。”
    张威看了看山宗,很是惊奇。
    庞录和骆冲都已往这里走近了几步。
    “这么说,老子们能出关了?”骆冲阴笑着龇了牙。
    山宗与赵进镰说完了话,朝他看了一眼,不轻不重地笑一声:“当然。”
    屯军所内开始腾空布置,大门被兵卒往两边拉到底,大开迎兵。
    赵进镰走后不久,从清早到傍晚,陆续都有别州兵马到来。
    幽州城门在远处遥遥相望,静默安然地矗立。
    只军所外尘烟滚滚,各州旗帜招展,迎风披月,兵马长队如游龙。
    山宗拎着刀,点了一拨兵马,自演武场里走出。
    演武场外高墙所围的空旷院落里,寒风盘旋站着几个将领,皆带刀携剑,身着胡装武服,只因地方不同而式样略有不同,正在低声讨论着眼下情形,转眼看到他,纷纷向他抱拳:“山使。”
    山宗扫视一圈,是刚赶到的几州镇将。
    帝王诏令以八百里加急送至各州,在他赶路返回时,他们就已能点兵妥当,如今离得近的几州差不多已都到了。
    大家都很恭敬客气,倒不仅仅是因为帝王旨意,实际上处在边关多载,天高皇帝远,反而更多还是因为慑于山宗这个上州团练使的手段威名。
    当初李肖崮身死后,辖下九州崩裂散乱,几乎所有镇将都是新换过的,多的是压不住下方的。后来是因为有山宗狠戾镇压,声播九州,先稳住了幽州,才总算叫辖下各州陆续安定。
    如今帝王允许他行使节度使之权,凌驾众人之上,无人敢有异议。
    这幽州一带的九州,敢跟他唱反调的大约也就一个檀州镇将周均,还屡屡占不得好处。
    果然,随即就有一个兵近前来报:“头儿,附近几州镇将皆已到了,除了檀州周镇将。”
    山宗似乎也不意外:“请先到的都来堂。”
    那兵去传话请人时,军所外恰有齐整的兵马行进声传来。
    山宗停步。
    檀州军此时才终于来了。
    周均骑着马领先入了军所大门,按着腰上的宽刀下马后,沉着张白脸走过来,细长的眼早已看着这头:“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重启那一战。”
    山宗说:“这回你可以正大光明说了。”
    周均想了过往那道密旨,多年来不能提及的那场战事,脸色不好,凉飕飕地道:“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叫圣人让你行使节度使之权,这回最好不要叫人失望,否则我倒情愿抗旨不来这趟。”
    山宗似笑非笑:“你若是不服,还不如像以往那样想想自己能否拿到头功。”说完直接转头往军所正堂走。
    胡十一当日打着马赶回军所里时,军所外还陆续有离得远的几州兵马队伍赶来。
    他松了马,急匆匆往里走,看到各州镇将从正堂里出来,似乎是刚议完一番事,停下来等了等,等到了最后出来的山宗。
    不等他上前,山宗已经大步朝他走了过来:“告诉她了?”
    胡十一点头:“我特地等在赵国公府门口等到人的,头儿你走这么急做什么,那可是自己的夫人,何不道个别呢?”
    自然是在说神容。
    山宗明面上已经回到幽州,早已不在长安,就连帝王下令都是亲自去的官驿,而非召他入宫。
    接到圣旨时,帝王便直接下令他即刻返回,他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就启了程,根本不可能去找神容,又谈何道别。
    他手指摸着刀柄:“她如何说?”
    “没说啥。”胡十一道:“我去时赵国公府里正忙着呢,好似宫有人去送了赏赐,长安城里头眼下已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了。”
    那一定是新君有意的安排。山宗也不知神容到底如何说服了年少的新君,她于明处入宫面圣,自己于暗处上奏真相,本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但新君这次居然彻查了先帝,坐实了孙过折的企图,事情便容易了许多。
    “她真没说什么?”
    胡十一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
    他当时等在赵国公府外头好几个时辰才见到金娇娇出了府门,上前一本正经地说了山宗已经奉旨回幽州调兵备战的事,还特地强调:“圣人有令,头儿也是没办法,你可有话要带给他?”
    神容拢了一下身上披风,只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就这么一句,脸色也很淡。
    胡十一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生气了。
    山宗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神容就是这样,无论心里有多少心思,面上都很少显露,她要是真有气,也只能他回头再去哄。
    他转头看一眼这军所里四下乌压压驻满的兵马,心想她此刻在长安能安稳无忧也好。
    ……
    一场大风自关外吹来,更加狂烈。
    军所里的两队斥候悄然往关外探路而去。
    斜阳将尽,关城上,一群人察看着关外情形。
    张威走到城头边上,向身前的人禀报:“头儿,九州兵马已全都到齐了,易州与关外通道也已切断,关外那些卫城里近来好似有过增兵。”
    山宗借着暮色,遥遥自蓟州方向收回目光,转身往城下走:“继续盯着关外动向,通知各州镇将,随时准备出关。”
    下了关城,赶回军所的路上,天色差不多已快黑下。
    山宗一马当先,半道看见一行队伍远远自官道上迎面而来,风尘仆仆。
    他勒马停住,看着队伍前面的人:“你此时怎会来幽州?”
    队伍前面是骑着马的长孙信,身上一件厚实披风罩着,里面的官袍齐齐整整。他看了看山宗,正一正衣袍道:“我来自然是为了矿,途径你军所,看里面兵马忙碌,便不打扰了。”
    山宗看着他自眼前经过,目光扫过他队伍,没看见那辆熟悉的马车。
    疾驰至军所,天就完全黑下了。
    军所里到处都是兵马,院燃着篝火。
    山宗一跨下马,走到正堂里,堂沙盘上推演的布战情形密密麻麻一片复杂。
    他解了刀,拆下护臂护腰,顺手接了门口一个兵递来的湿布巾擦了手和脸,在椅子上坐下,盯着沙盘,屈一条腿。
    “头儿,”一个兵进了门,抱拳禀报:“有客正在营房等你。”
    山宗仍盯着沙盘:“何人?”
    “说是朝派来助你的军师。”
    山宗掀了下眼,眉峰低压:“什么军师?”
    “她让告诉你,是能断定山川河泽,如长孙晟一般可定敌虚实的军师。”
    山宗头抬了来,腿一收,霍然一笑,身就往外走。
    脚步越来越快,越过外面的篝火,他几乎是跑回了营房,一把推开门,门内站着正在桌前一手挑灯的纤挑身影,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神容襦裙曳地,眉眼灼灼,如自画走出。
    下一瞬,她迎面走来,一伸手臂,勾住了他脖子,昂头将唇贴了上来。
    山宗迎着她的唇亲回去,一手关上门,回身就抱住了她,低头碾着她的唇,直亲到她脸侧耳边,低笑一声:“军师?”
    “嗯。”神容急促喘息,下颌轻轻蹭着他颈窝:“我可在圣人跟前放了话了,可以做长孙晟,不要忘了当初是谁在关外给你指了路,难道你不需要本军师的相助?”山宗一把将她抱来,声沉在喉:“要,当然要。”
    神容被他抱去那张窄小的床上,旁边一盆炭火烧得正热。
    床太小,彼此紧叠着,她的衣裙被掀了上去,炭火带来的热还不及他身上的。
    那身黑烈胡衣在眼前迅速剥除,他贴上来的胸膛滚烫。
    她攀着他,人比任何时候都热情。
    “难怪没话带给我。”山宗撞上去:“你早准备了来。”
    神容在窄小的床上被他箍得死紧,迎接着他,眼里迷离,看见烛火里映出的身影,手不禁搭到他紧窄的腰上,断断续续说:“当然要来,我怕你在关外迷路啊……”
    山宗一手打散她高挽的发髻,手臂穿过她青丝收紧,稳稳扣着她往身上送,笑着去亲她的唇:“有你在,我岂会迷路。”
    神容发间一支珠钗摇摇欲坠,应和着灯火人影的摇晃,随着他的力道轻轻的一响一响,无端暧昧。
    终于落下时,她被他的手臂箍着身一翻,已伏在他身上。
    神容低头,灯火里鼻尖沁出细密的汗,手指搭住他那条布满刺青的右臂,指尖点在昂扬翘首的蛟龙之首上,一点一点描画:“何时出关?”
    “随时,你来得正好。”山宗一下按下她腰,好叫她专心点。
    外面隐约可闻兵马声,许多人回营的脚步声在外响。
    山宗箍着她坐,拂灭了灯。
    “夫人真要随我去?”他的声沉的能撞进心底。
    神容在黑暗里搂住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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