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睁开眼,看到薛凤压抑怒火的面庞,周围下人早退了个干净,免得殃及无辜,婠婠面对薛凤的怒火,早做好了准备,“今天我没死,明天我还回去死,明天不成……”
    话没说完,薛凤已经手上用力,重重合上她的唇齿,婠婠牙关紧抵住,唇瓣上渗出鲜红的血色,她脸上全是水花,眼中仿佛带泪,却是麻木的表情,“活着一日,折磨一日。”
    薛凤听到这句话,眼前发黑一阵,他心知肚明,她不是说假话,狠声道:“我杀了宋怀玉,是我杀了他,你死了,就没人给他报仇。”
    婠婠对上他的眼睛,还是不起波澜,“我也想报仇,我想过很多活着的理由,杀了你,沉醉肉欲之欢,或者彻底忘了他,都没有用,世上我只剩下一个亲人,他是我的哥哥,我的丈夫,他死了,我也死了,就去地下陪他。”
    “我不准。”薛凤乌黑的眼珠里却爆出一片血红,神色阴鸷得如吃人的秃鹫,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婠婠勾住他的脖子,两张面孔凑近,她盯住他,仿佛要盯到他心孔上去,“你如何不准,如何拦住一个心死之人?用你腰缠万贯的钱财,用你的权势,还是用鞭子把我捆起来,一辈子困在屋里不出门,你怎么都拦不住我。”
    薛凤煞白了一张脸,一双黑色的眼睛不再陷入无端的怒火,越来越绝望,浑身仿佛泡在冰水里,为了挽留一个心在死人身上的女人,甚至说道:“你不想杀我,那就折磨我。”
    “折磨你?”婠婠好似听到了不得的笑话,轻笑着抚摸他的面庞,摸到他下颌长出来的青茬,仿佛是一根根极短的刺,扎得指尖生疼,她脸上却是笑着,含泪的眼眸又弯又亮,却淬了刺一样的毒,开玩笑地说道:“好啊,我要你这双眼睛,你这双眼睛玷污了我,留在世上有何用。”
    薛凤说好,他心如刀割,他看着她,目光轻轻的,仿佛怕惊碎了她,也仿佛是看她的最后一眼,婠婠心惊,也是厌恶,厌恶极了他这种眼神,像毒蛇一样发出幽冷的光芒,紧紧地攀着她,生出一种甩脱不掉的粘腻感。
    婠婠别开脸,薛凤将手伸过来,拔下她发间快要坠落的簪子,对住自己的双目,将要刺下,婠婠忽然将他的手撞开,簪子落地,似笑非笑道:“你这么喜欢我,喜欢到不惜自废双目,我却为你的一双废眼要赔上自己的一生,这桩买卖太不划算。”
    “你还要什么?”薛凤看出她改了主意,她胃口变大了,不要他的眼睛,想要其他的,他是一个商人,但在她面前,连一桩公平的买卖都做不成,这又怎么样呢,他能把自己的命给她,其他的无足轻重。
    “我不要你的眼睛,”婠婠笑了一笑,新娘子艳丽的妆刻在她脸上,冷眼而又无情,“那就做到两件事。”
    薛凤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水渍,血丝密布的眼睛格外亮,手指摩挲着她柔嫩而冷酷的面颊,仿佛已经将她攥在手心里,唇角噙起了笑容,“好,我该怎么做?”
    婠婠双手捧起他的面庞,仿佛虔诚的样子,“你曾在菩萨庙许愿吗,家财万贯,富甲天下。你想要的,我偏不想你如愿。第一件事,我要你散尽薛家家底。”
    婠婠以为薛凤会犹豫,真有这么一刻犹豫,她会从心底洋洋得意,瞧,男人最自诩的深情不如如此,只是嘴巴说说而已,但薛凤没有,他稍作思索,竟一口应下来,“祖宗留下来的家底,不是我挣来的,还给百姓,是给我们两个积德。”
    薛凤是如此爽快,婠婠实在掩不住心中的惊讶惶恐,随之而来的是痛快,看来薛凤为了自己不寻死,什么条件都会答应,更要无情践踏他的底线,看他生不如死,婠婠刁难道:“天亮之前,你必须完成这件事。”
    此时还是深夜,所有人都睡着了,要做成这件事还是很困难,婠婠躺在床上,看着薛凤离开屋子,心里算着他什么时候会后悔,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住钱财的诱惑,更没有哪个男人能放弃就在手里的荣华富贵,薛凤真会放弃,不过是嘴上说说。
    婠婠心里压根不信他,根本不等薛凤回来,自己躺在床上睡了。
    但她还是低估了薛凤的本事,还没到天亮,薛凤就已经交代好了一切,当他说出把薛家全部家底捐给受苦受难的绵州百姓,一片哗然,自然全是反对之声,薛凤不知是怎么压下去的,最后他还是达成了婠婠的心愿,在短短一夜之间,散尽家财,遣散所有家仆,带着婠婠一人来到老宅住,这处地方不是薛家的,所以才没有卖。
    第一件事做完,婠婠还没开口,薛凤已经猜到,“当初许的第一个愿望破灭,现在是要轮到第二个愿望了,你要我散尽家财,变成一个穷人,也要我无子无孙,做不孝之徒,是不是?”
    婠婠理直气壮说是,“和你这样的恶人生孩子,我宁愿去死。”
    这话太恶毒,也太狠心,薛凤脸色微白,抿起了唇,唇角渐渐带起了一点笑,他眼中赤红,眉间黑雾丛生,已是为爱痴狂的半魔,“我一生也做够了孝子,于我未尝不是枷锁,绝子汤我去买,也由我来喝。”
    “你已经疯了,每次都能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不想喝就扔掉。”婠婠说道,“好,我要看着你喝。”
    薛凤取来药铺买来的绝子汤,熬制得浓稠一碗,瞧着黑糊糊一团,像是搅碎了凝固的死胎血,像是地狱里偷来的死气,闻了一下就要犯恶心,薛凤却是一声不吭,真就当着婠婠的面饮下去,他一口没喝,婠婠忽然开口,“等等。”
    薛凤停下动作,转动眼睛向她看来,眼中幽冷一片,是同她一般的绝望,然而这绝望里又带着一团微弱的火,到这地步,他还在希冀着她,但又能希望她做什么呢,只能是更深的绝望,婠婠的下一句就足以令他坠入深渊,“我不信你,这碗倒掉。”
    “你想要怎么样?”薛凤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这一刻尊严失尽,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声音干涸,压抑着一团无穷的绝望,“婠婠,我还是个人。”
    她可以要去他的眼睛,要去他的全部身家,断绝子嗣,唯独不信二字,才是真正的锥心刺骨。
    婠婠笑道:“你亲口说的,你不是人了,在我面前,你只能做一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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