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雪接替了薛初融的职务,仍在薛初融那间值房里当值,原以为要好好收拾一番才能用,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被薛初融收拾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没有一样东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许是为了方便后来的同僚,他甚至将所有的东西都做了标示,另外列了一张单子,将各种注意事项都一一写明,遇到哪类的问题该找谁,谁的值房在什么位置,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纸张的最后,他还留了一句话——源洁则流清,形端则影直,与君共勉。
    阳春雪盯着那张纸看了许久,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看来陛下对薛初融如此看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子心思如此细腻,做事如此有条理,即便自家那些个兄长,日常被父亲严格管束,也做不到这般细致。
    源洁则流清,形端则影直,这句话虽然浅显又质朴,和他却是出奇的般配。
    他不正是这样一个干净纯粹,正直坦荡的人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把什么都考虑得面面俱到,她哪里还用写信向他请教?
    他不会早就知道陛下会让她来接替他,所以才提前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以免她找借口麻烦他吧?
    若真是这样的话,这人也太可恶了。
    “你不想让我麻烦你,我偏要找点事情麻烦你!”阳春雪有些赌气地自言自语,当下就动手找起了“麻烦”。
    她用了三天的时间,把自己能想到的问题一一列出,从中划掉自己可以解决的,以及可以找别人帮忙解决的,剩下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写成一封信让杜若宁帮她寄给了薛初融。
    杜若宁没想到她行动这么迅速,将信的内容大致浏览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暧昧的内容,便和自己的信放在一起,一并寄给了薛初融。
    这倒不是说她不想让阳春雪和薛初融暧昧,她只是觉得一开始还是要矜持一点为好,免得阵仗太大,把薛初融吓坏了。
    然而,薛初融收到信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给阳春雪回信,不知是行军途中多有不便,还是他要操心的事太多无暇顾及,等阳春雪收到他的回信,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
    尽管先前的问题阳春雪已经自行找到了答案,收到他的信还是觉得很开心,毕竟以前她给他写了很多信,他连一个字都没回复过。
    阳春雪将这封信看了又看,努力从中找出可以继续探讨的话题,加上自己初入官场的感悟,又给他写了第二封信。
    信的末尾,她祝他新春吉祥,万事胜意。
    因为算着时间,这封信送到南疆,应该已经是新年了。
    这一年的新年,杜若宁仍然没能和家人过上团圆年。
    父亲远在西戎,大哥二哥奔赴南疆,弟弟几经辗转还是没有音讯。
    南疆突发的战事确实影响到了找人的进程,她现在不敢调兵,只能依赖东厂和锦衣卫以及沿途官衙的衙役,一来要找的地方实在太宽泛,总有人手不能顾及之处,二来宋悯也确实狡猾,声东击西制造各种假象,让人不敢信又不敢不信。
    再加上临近年关事务繁多,杜若宁百忙之中还要分出精力安排嘉和帝的葬礼,调派人手护送嘉和帝的灵柩以及后宫的嫔妃去皇陵。
    无论如何,嘉和帝总归是大周的国君,当年他杀了明昭帝,却还是将明昭帝风风光光葬进了皇陵,到了他这里,杜若宁哪怕是出于面子,也得照着做,否则朝野上下又要争执不休。
    江潋主动接下这个任务,亲自将嘉和帝的灵柩送去皇陵安葬,也算是全了君臣最后的情分,等到葬礼结束,紧赶慢赶回到京城,已经是新年的正月末。
    嫔妃们会留在皇陵守孝三年,已经被贬为庶民的两位皇子和七皇子也一同前往,有专人负责看守。
    至于日后要怎样安排他们的去向,杜若宁决定等两疆的战事平定之会再议。
    忙碌而不能团圆的新年,唯二的喜讯便是定国公率飞虎军一鼓作气将西戎兵打退到了草原深处,躲进王城不敢再出来应战,薛初融和平西侯他们在南疆也打赢了第一场战斗,成功地将南越军阻挡在岭南以南的鹰扬关。
    岭南多梅林,薛初融传捷报回京时,在信中附了两枝含苞待放的梅花。
    他没写明两枝梅都赠予谁,杜若宁便默认其中一枝是阳春雪的,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就让陆嫣然给阳春雪送了过去。
    阳春雪看着那只已经半开的红梅,一面遗憾薛初融没给自己写回信,一面又觉得他能送她一枝梅已经很好了。
    她找了一个花瓶,将这枝梅插进去放在书案上。
    尽管只是孤伶伶的一枝,那火红的花苞却点燃了她心底早已冷却的热情,颇有些死灰要复燃的意思。
    看着她如此认真对待一枝梅花,陆嫣然忍不住将她好好打趣了一番。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陆嫣然回乾清宫向杜若宁复命,却在半路遇到了一身飞鱼服的沈决。
    陆嫣然有片刻的慌神,却没有表现出来,双手交叠对他福了福身,叫了一声沈指挥使。
    这些时日,她在杜若宁的教导下进步神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掉眼泪的小姑娘,而是宫中上下都敬畏的第一女官,就连朝中官员有事要向皇上禀报,都要先经过她才能见到皇上。
    沈决回礼,叫了一声陆尚宫,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不,现在已经不能再叫她小姑娘了,这姑娘过了个年越发有了大姑娘的样子,个子好像也长高了,身段越发的窈窕。
    唯一没变的,就是对他的态度还是那样不冷不热。
    仿佛从前那个数次躲在他怀里哭的女孩子根本不是她。
    年前那阵子实在太忙,江潋去皇陵后,把一大堆事都交给他做,忙得他根本没有时间想别的事,以至于望春给他出的好几个主意他都没来得及实施。
    所以,这姑娘该不会以为他是不想理她了吧?
    “其实我……”
    他开口想要解释一二,然而陆嫣然却没有给他机会,匆匆又施一礼,声称自己有要紧事,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沈决半张着嘴,半抬着手,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心里很是憋闷。
    他想不明白,他就是在做决定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一下下,怎么就像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永远无法得到谅解了。
    眼瞅着那一抹俏丽身影拐个弯消失不见,他越想越难受,越想越不能忍,迈开大长腿疾步追了上去。
    “陆嫣然,你给我站住!”
    他追上她,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臂,用力将她推到宫墙上,唯恐宫墙硌疼了她的腰背,又将自己的一只手伸过去给她垫着。
    另一只手撑在墙上挡住她的去路,语气强硬带着几分霸道质问她,“你说,究竟要怎样你才肯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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