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睡不好,明天还要赶回去。”
    “对对。”徐春风又觉得郎泽宁说得对,“就这么地了,哥你睡个好觉,我跟榔头一被窝。”
    “啊。”徐东风琢磨琢磨,有点不太好,可哪里不好又说不上来。这时寝室快熄灯了,只好快点铺床睡觉。
    两个小老爷们躺一张单人床上,属实有点挤。虽说这张床已经比老寝室那种上下铺宽了一些,但两个人难免胳膊碰胳膊腿碰腿的。幸好床的一边靠墙,要不然睡觉也睡不踏实。
    不过就这样也让郎泽宁很不踏实。他睡在外面,后背对着徐春风,俩人在一个被子里,明显感到那人身上的热气一股一股透过来。
    都说北方冬天特冷,其实那是不了解,北方冬天有暖气,从11月份一直供到来年4月份,冷啥?最冷的时候在10月末和4月初,没有暖气还爱下雨,说不定还会有场小雪,那才叫痛苦,进了被窝冷冰冰,好不容易捂热乎了,第二天早上说什么也不爱出被窝。
    就在这本来应该很冷的初冬里,郎泽宁却明显感觉到热,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热,热得他心烦意乱口干舌燥,恨不能直接奔到浴室里冲个冷水澡。
    偏偏那个热源一点不老实,一会翻身一会弓背,你说就这么点地方,瞎折腾啥。郎泽宁又怕挤着他,又怕把被子扯多了徐春风盖不严实,可又怕挨得那小子太近自己受不了。只好小心翼翼地往外蹭,半边身子都跑床外来了,咬着牙挺着。好不容易等后面那位老实了,似乎睡着了,这才轻轻长出口气,一身薄汗。
    他做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态,闭上眼睛刚要睡觉。徐春风大熊一样贴上来,张手张脚搂住郎泽宁,不知死活地嘟囔:“榔头你真暖和,太暖和了……”
    郎泽宁差点一头扎床下去,满怀悲愤一捂脸,真想扯脖子嘶吼一声,这他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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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家长会(4)
    送走了大哥,徐春风好好收拾收拾他带来的一大袋子土特产,地瓜干、辣椒酱、腌菜、咸鹅蛋、水果,东西太多吃不了,徐春风惦记着给自己老乡一些。那个老乡对他很照顾,刚来的时候还帮他找兼职,虽说送报纸那份工作很悲催地无疾而终了,不过这份情徐春风还是记挂着,以后一直有来往,还在培训班给老乡找个班上课赚点零花。
    徐春风捡出五个咸鸭蛋和一瓶辣椒酱,想想又拿点地瓜干大枣瓜子炒花生。老乡还住在旧的宿舍楼里,下午没有课,大家都比较闲,有打扑克的、有放音乐的、有买东西的,挺热闹,看得徐春风倒有些怀念大一大二的生活来。
    老乡寝室的门紧闭着,徐春风敲了敲,好半天有个低沉的声音:“谁?”怎么听怎么透着一丝鬼鬼祟祟。徐春风嘿嘿一笑:“干什么坏事呢?是我,快开门!”
    门开了个小缝,一个矮个男探出头来,一看是他,认识:“原来是你呀,我当谁呢,快进来进来。”
    寝室里面黑乎乎的,窗帘全拉上,只墙角一台电脑显示器亮着,一屋子十来号小老爷们,都围在电脑前。这阵势吓了徐春风好大一跳:“你们搞什么恐怖活动啊?”
    矮个男见他拎了一大包东西,一点不客气,上来抢过去,扔一枚大枣到嘴里嚼吧嚼吧:“嗯――甜。”
    “是吗是吗?来,我尝尝。”“哎,还有瓜子花生。”“来一把,行,哥们够意思。”男的之间没那么多客套不好意思,一人一把半袋子下去了。他老乡也在里面,对徐春风一招手:“来,看好东西。”
    “什么呀就好东西。”徐春风往前凑了凑,有人给他拿把椅子来。矮个男关紧房门,一人点击鼠标,徐春风睁大眼睛看一男一女聊日语,没多大功夫开始脱衣服。
    “我靠,黄片儿!”徐春风眼前一亮。老乡一推他:“什么就黄片啊,这叫av,是外语系的不你,一点跟不上潮流。”
    “别说话别说话,这都看着呢。”
    大家都不出声了,眼睛绿得跟狼似的,一眨不眨盯住小屏幕。里面两个光腚的一点不害羞,真枪实弹热火朝天,过一会居然又来俩男的。
    屋子里喘气声音粗了起来,可都没在乎,只顾看着过瘾了,谁有闲心管别人。一个片放完了,大家很遗憾地叹息,不过瘾哪,老乡忙说:“我这还有还有。”边说边又拿出一张来,徐春风接过来瞄一眼,《蓝宇》。呦,还是国产av,什么胡军刘烨关锦鹏,这都谁呀,不认识啊。老乡“切”了一声,国外的你就认识?
    嗯,也对。徐春风挠挠脑袋,继续看吧。
    这一看,越看越纳闷,没见着女的呀,再过一会,俩男的去开房,再过一会,亲上了,再过一会……我靠靠靠!旁边人哄笑,说:老贝你这拿的什么呀这是,这里有女的吗?俩大老爷们亲一块,谁看哪?
    只有徐春风一个人没笑,他懵了。
    在徐春风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就没听说过同性恋。男的就该跟女的,女的就该跟男的,就像天一定在上,地一定在下一样自然而然不可动摇。偶尔村里有个稍微女气点的男人,大家叫他二椅子,都嫌弃都烦,孩子们全离得远远的,在背后扔石子。
    忽然有一天,世界颠倒了,男的居然和男的也能……徐春风不知道自己怎么从老乡的寝室里走出来的,眼前挥之不去全是电影里最开始那段镜头。两个男人在床上袒裎相对……一个捏着另一个的乳头……他们缠绵而激烈地亲吻……
    乱套了,全乱套了。就好比徐春风看了二十年的云是白的草是绿的老牛是四条腿的,冷不丁有一天被告诉,你错了,其实云是紫的草是红的老牛四条腿因为你把最后面那条当成了尾巴,事实上老牛根本没尾巴。
    怎么办?徐春风很茫然。事实上他倒不是为了男男可以上床这事茫然,爱跟谁上跟谁上,和他有什么关系,顶多骂一句笑一阵完了。可他仍觉得茫然,有一种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晃,似乎伸手一抓就能抓到,那对他很重要,非常重要――但他抓不到。
    徐春风回到寝室坐在床上,眼睛发直,郎泽宁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最后郎泽宁轻轻一推他,疑惑地问:“你怎么了?东西送去没?”
    徐春风没听见他说啥,只是见他嘴唇一动一动,猛地想起电影里那句对白:
    “接过吻吗?”
    “那我教你?”
    徐春风愣愣地顺口问一句:“榔头,你接过吻吗?”
    他没头没尾的,把郎泽宁吓了一跳:“什么?!”
    “没,没什么。”徐春风清醒过来,勉强笑笑。
    “春风你没事吧?”郎泽宁见他神情恍惚,坐到他身边,有些担忧。
    “没事,真没事。”徐春风忙说,“可能最近上课太累了,我得睡一觉。”
    郎泽宁看看表,时间要到了,培训班的课不能停,那么多孩子等着。再看看徐春风好像真的没什么,就说:“那好,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徐春风点点头。等郎泽宁一离开,浑身脱力一样躺在床上。
    那种重要的感觉,他抓到了,就在郎泽宁低头问他的一瞬间。他很想吻上去,像电影里那两个男人,赤身裸体,彼此纠缠。
    徐春风已经二十多岁了,不是人事不知的幼童少年,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明白。但他很乱,隐隐的又有些害怕,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开门冲到外面。
    虽然刚过六点,但天已经很黑了,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只顾着低头赶路回家,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徐春风沿着路边慢慢地走着,把大学近三年的时光想个通透。他并不傻,也不迟钝,只不过以前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一丁点都没有。可现在他懂了,于是,郎泽宁那样细心而体贴的照料、温暖却暧昧的触摸、意味深长的目光,统统有了着落。
    自己怎么就这么傻呢,这么傻呢。他早该猜出来的,早该明白的,有些事情,即使是亲兄弟,也根本想不到、做不到。郎泽宁对他是这样,他对郎泽宁……也是这样。
    怎么办?
    周围的人,会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你们,恶毒和鄙夷就是村里那群孩子在背后扔的石子,你承受不起。
    但他是郎泽宁啊……
    不能在一起,没有办法在一起,毕业后他留在城里,你回到乡下,怎么在一起。应该从现在开始,装作若无其事,或者远远逃离。
    但他是郎泽宁啊……
    没有用,真没有用,母亲痛心失望,父亲唉声叹气,两个哥哥愁容满面,那种无形的压力,你能受得了吗?
    但他是郎泽宁啊……
    他是郎泽宁啊……
    徐春风抬起头来,所有人都忙着各自赶路,谁会去注意擦身而过的陌生人内心的痛苦挣扎?他就这么站了很久,心里一片困惑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两更了哦,哈哈哈,破天荒哦~~~~高兴吧高兴吧,就是短了点,不过聊胜于无呀,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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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家长会(5)
    许山岚这一学期过得也很,呃,纠结,关键就在他大师兄身上。每天晚安吻,早上等吃饭,偷懒不练功也不太计较了,那个惩罚室很久没有再用过,弄得许山岚还挺不习惯。倒不是说这么的有什么不好,但他总有一种紧迫感,就像小动物快要遇到危险时会先有种莫名的恐慌。这样的感觉太闹心,以至于他有时真恨不得大师兄能像以前一样,要打就打,要罚就罚,也比腻腻歪歪暧昧不清的强。
    他知道大师兄没有说出口的潜在含义,可他不愿意面对,也不想面对。天塌下来时有挺身而出试图拯救的,有抱头鼠窜哭爹喊妈的,有把别人推上去好让自己死的晚一点的,可也有闭上眼睛装睡觉是死是活爱咋咋地的。许山岚无疑就是最后那种人,这小子表面不哼不哈的,其实心里忒有主意,你不暧昧不清吗?那我也暧昧不清,你不挑明我就装傻,最后看谁沉不住气。
    一个深沉,一个懒散,一个极具耐性,一个善于逃避,就这么僵在这儿了。
    许山岚该练功练功,当然没有以前勤奋;该上课上课,当然还是继续睡觉,任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这时校园里正在疯狂地流行《流星花园》台湾版,男生看这个不过图搞笑,第十集以后一律pass,谁有心思浪费那功夫看里面爱来爱去没完没了?可女生爱看哪,每个女孩子都想像杉菜一样。麻雀变凤凰的美梦简直是永恒的主题,只要往这上靠一靠,保你收视率嗖嗖地疯长。不但看,还对号入座。真巧了,他们班正好四个男生,一一对应。可也挺遗憾,徐春风那小子怎么看怎么不像f4,倒很像清河;郎泽宁嘛,算是道明寺吧,但人家可从来没扯着脖子喊些无用的废话,郎小攻就和徐春风话多,跟别人沉默得要死,永远礼貌而疏离;封玉树的西门板上钉钉,他俩一样的花名在外;只有许山岚对花泽类,那是众口一词,太像了太像了,可惜花泽类长得没有许山岚俊美,眉目之间更少了点练武人特有的英气。这话无意中传到那4人耳朵里,封玉树沾沾自喜;徐春风眨巴眨巴眼睛:“啥清河?啥f4?”郎泽宁一笑都欠奉,权当没听见;许山岚微皱着眉,花泽类?想想跟大师兄剪不断扯还乱的关系,轻叹一声,是挺“累”。
    僵局总得打破,只是缺少一个契机,压死骆驼还差最后一根稻草。丛展轶也不着急,淡然微笑看着许山岚耍一些自认为颇有用的小心计,再慢条斯理一一化解。
    眼见快到年底,稻草来了。
    呃,不是,是许山岚的妈妈来了。
    晚上,丛展轶特地推掉一个饭局,跟许山岚一起到机场接机。许母刚出闸门,一眼就看到站在栏外的许山岚。没办法,这小子太扎眼。在一溜水的黑羽绒服白羽绒服灰大衣黑大衣里,就他一个穿着件衬衫,还是件粉绿的,嫩得根水葱似的。许母赶紧出来握着儿子的手:“穿这么少不冷吗?”
    “不冷。”许山岚笑笑。他人长得白,丛展轶喜欢给他买浅色的衣服,人显得精神,挺拔俊秀。仗着年轻火力壮,就是不肯多穿衣服,嫌热,一件衬衫加件羽绒服,进屋就脱外衣。许母拉着儿子的手,欣慰地笑。她上次来还是三年前,一晃儿子又长高了。
    丛展轶上前打招呼:“路上还顺利吧。”
    许母点点头:“挺好挺好,山岚这孩子太麻烦你了。”
    丛展轶微一颌首,旁人早有人上来接过许母手中的行李,一行人出了机场乘车回家。
    许山岚很小的时候就被送来学武术,离家非常远,回去一趟不容易。许母也很少来,只是每个月固定寄来生活费和学费。许家是大宅,许母怀山岚之后,许父在外面养了个小的,不过许母不知道,直到山岚三岁的时候,事情才暴露出来。许母坚持离婚,跟许家打官司,自己娘家都不同意,她四面楚歌自顾不暇,只好把许山岚交给自己大哥的朋友,也就是丛展轶的父亲。
    这场官司打了很久,许家家大业大,可许母也不是一般人,闹得当地人尽皆知。许父许母对许山岚都很好,可也仅限于寄点钱,没事打电话问一问,偶尔来一趟看看而已。
    丛展轶对许母没有好感,许山岚小时候思念母亲的痛苦,他一一都看在眼里,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感情会如此淡漠。不过看在许山岚的面子上,该做到的还会做到,虽说许母不会住很久,但处处安排得妥妥当当。
    三人在一起吃了顿很丰盛的晚餐,开始时还算气氛温馨,直到最后许母开口了:“展轶,我想移民到国外去,手续都办好了。算算山岚到你这儿来,都十多年了,多亏你们父子照料。你看山岚这么大了,也不能继续参加比赛,再麻烦你们实在不好意思。嗯,我想把山岚接走,跟我一起移民,你看……怎么样?”
    其实许母来之前心里是有打算的,她觉着许山岚再习武也不会有多大出息,考上的大学又一般,二十来岁不能总这么晃荡着,出国换个大学,以后在自己身边,还能互相照顾。她正和一个姓郑的男士谈恋爱,准备出国就结婚,那人并不在意自己还有个儿子,以后无论怎样也算一家人。
    她当然想过丛展轶也许不会轻易答应,不过好好说一说应该能理解。没想到的是,她话刚一出口,屋子里突然沉默下来。许山岚垂着眼睛不开口,连站在旁边的蔡荣,似乎也屏住呼吸。
    很长时间丛展轶没有说话,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许母,觉得既可恨又好笑。养了许山岚十多年,用尽所有的耐性一点一点磨到今天这种程度,结果这个女人冒出来,要带他走?凭什么?他身子慢慢向后,靠在椅子上,面容阴鸷。
    许母从来没有见过丛展轶这种样子,在她面前,这个男人一直彬彬有礼,而此时,却让她感到巨大的威压,几乎令人窒息。她轻颤了一下,刚要说些什么,忽听许山岚说:“妈,我不去。”
    这句话立刻打破屋子中沉闷的气氛,许母诧异地看儿子一眼:“山岚,你……”
    “我不去外国。”许山岚端起饮料喝一口,懒洋洋地说,“我又不会说外语。”
    “傻孩子。”许母笑出声来,“你念的不就是外语系吗?”
    “没学好。”许山岚无所谓地耸耸肩,似乎这个借口十分名正言顺。
    丛展轶依旧沉默,拿起面前的红酒轻啜一下,身上那种迫人的气势立刻消失了,仿佛刚才给人的紧张感都是错觉。
    许母看看儿子,再看看丛展轶,知道现在继续说下去已经很不适合,索性一笑,说:“我有点累了,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许山岚跟在丛展轶的身后,慢吞吞上了二楼。回到小客厅,他抢先一步进了自己的卧室,随手关上房门。丛展轶坐在书柜前,食指在宽大的写字台上轻敲,望着许山岚紧闭的房门,微微眯起双眼。
    蔡荣在一旁低声说:“丛先生,我看……还是跟许少先沟通一下比较好,毕竟那位是他的亲生母亲。”
    丛展轶摇摇头:“不用。他一定不会跟她走,我知道。”他没有就这个问题再纠缠下去,开始处理桌上的文件。
    三个小时以后,事情完成得差不多了,丛展轶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许山岚卧室前,轻轻推开房门。
    许山岚进屋先玩了一会电脑,又洗个澡,这才爬上床。平时最爱睡觉,今晚却被母亲的到来弄得心烦意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丛展轶刚一进来,他就知道了,但保持静卧的样子没有动。他闭着眼睛,听见大师兄踏在地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床边。忽然露在被子外面的肩头一热,大师兄的手搭在了上边。
    丛展轶微微弓着身,手放在许山岚肩头的一瞬间,听到那孩子本来平稳的呼吸骤然屏住了,原来是在装睡。丛展轶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立刻揭穿他的小把戏,他的手指轻柔而缓慢的下滑,几不可觉地抚摸许山岚的身体。
    许山岚仍是闭着眼,偷偷咬住嘴唇,几乎能感觉到大师兄炽热的视线。他猜得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因为嫌热只把被角搭在腰间。大师兄那只手就在他身上游走,轻得像片羽毛,却令得自己浑身肌肉紧绷,僵硬得无以复加。
    没有人比丛展轶更了解许山岚懒散无所谓的本性,同样,也没有人比许山岚更明白这位大师兄隐藏在温柔的表面下,那颗刚硬而坚定的心。只不过一个纵容,另一个默许这份纵容。许山岚清楚地知道,今天母亲的话,已经碰触到丛展轶的底线,他故意在饭桌上打岔,希望这个话题能到此为止,没想到晚上大师兄还是进屋来找他。
    丛展轶的手一寸一寸从肩头抚摸到大腿,再从大腿一寸一寸抚摸回来。许山岚的睫毛颤动,身子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微微发抖,时间漫长得简直像一场酷刑。最后丛展轶把手掌按在许山岚的胸口上,感受他心脏规律的跳动。许山岚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如果大师兄把他用力翻过身按在床上,想要……那自己是反抗,还是……
    丛展轶低下身子,凑到许山岚的耳边,低声说:“明天,我叫人把我卧室中的东西,搬到你这里来。”说完,他直起身子,向门外走去。
    许山岚猛地睁开眼睛,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是为了丛展轶那种轻佻的举动?明明洞悉却不一开始就揭穿的作弄?还是那句太过自信而笃定的声明?他一挺身从床上坐起,叫道:“大师兄!”
    丛展轶停住脚步,回头。
    许山岚散漫地说:“你要是搬过来,我还用早起练功吗?”他微仰着脸,目光闪亮,眼底满是挑衅的嘲弄。
    丛展轶笑了,亮出小爪子呲牙的小豹子,要比成天缩成一团打盹的模样鲜活得多。
    “不用。”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故意用暧昧的语气补充一句,“会有比早起更好的练功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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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家长会(6)
    许山岚头一次主动起来这么早,穿着一身运动服,小跑几圈活动筋骨,然后在院子中间打了一套拳。许母站在台阶前微笑看着,就算她不懂功夫,也看得出来儿子动作优美,舒展流畅,力量十足。也许可以到国外开个武馆,或者当个武术指导什么的。
    等儿子收势,许母上前夸他:“真不错真不错,我儿子越来越厉害了,你天天得起来这么早吗?”“嗯。”许山岚接过热毛巾擦把脸,毫不脸红地点点头。
    “太累了。”许母叹息。
    许山岚抿嘴,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起来练功大师兄会生气。”
    许母点点头:“走吧儿子,陪妈妈吃早饭。”
    许山岚眨眨眼睛,说:“那你等一下,我先洗个澡,再跟大师兄说一声。”许母到餐桌边等了好一阵子,才看见许山岚换一身衣服,湿着头发走下来。下人把早餐端上来,皮蛋瘦肉粥、煎蛋、各式小菜。许母边吃边问他:“山岚,跟妈妈一起出国好不好?”
    许山岚一口一口喝粥,没出声。许母继续说:“我和你郑叔叔决定……决定到国外结婚,山岚你放心,他没有孩子,一定会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咱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不好吗?”
    许山岚往嘴里塞进个煎蛋,仍是不做声,许母又说:“到国外我帮你申请个好大学,你现在这个学校在国内也只是三流。城里学校有限,每年师范毕业生那么多,你很难进学校当老师的。”
    她说来说去嗓子都快干了,许山岚一直在吃,毫无反应。许母有点着急了,这孩子怎么这么稳当呢,太“哏”了,半天连句话都没有,听见还是没听见哪。她放下碗筷,埋怨地叫一声:“山岚。”
    许山岚把碗里的粥吃干净,垂着眼睛,低声说:“我不去,大师兄会不高兴。”原来是因为这个,许母颇有自信地笑了:“傻孩子,我当然知道展轶只怕舍不得,毕竟他又当师父又当大哥,把你教在现在。你能拿冠军做出点成绩,多亏了他,妈妈一定会好好谢谢人家。不过,山岚――”许母身子前倾,语重心长,“你得为你自己想想,你留在这里,以后怎么办?武术不是奥运会比赛项目,只有少年组还可以玩玩,你都这么大了,以后的路怎么走,得自己好好盘算盘算。”
    许山岚抬起眼睛:“不用我盘算,大师兄都替我想好了。”
    “你的事怎么能麻烦人家?再说,他和你再好也不过是师兄弟,非亲非故能替你盘算什么?”
    许山岚咬咬下唇,忽然一笑,说:“妈,我带你在院子里转转吧。”
    许母知道自己儿子有主意,一时半刻说不动,没关系,趁着散步的时候再好好劝劝。
    丛家院子很大,本来在城郊,不过最近城市扩建,弄得这宅子也算二环内了。当初政府相中这块地方,想收回来卖给开发商,大赚一笔,没想到丛家说什么也不干。老宅子,住过好几代人,不肯卖。政府用了很多手段,丛家在s城暗中颇有势力,黑白两道通吃,再加上还有旧时的地契在,打官司也不怕,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不了了之。
    丛展轶在原来宅子的基础上,彻底翻修了一番,外观基本没动,但里面更加舒适。许山岚带着母亲,逐个房间参观。哪里是大师兄徒弟的卧室,哪里是大师兄以前办公的书房――现在搬到楼上去了,哪里是和大师兄一起吃饭的餐厅――他总要等自己到了之后一起吃,还有大师兄特地给自己新修的游泳池、知道自己爱看电影弄个设备先进齐全的影音室等等等等。
    许母一开始还很有兴致地东瞧西看。她以前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还全都在许山岚有很重要比赛的时候,基本上都忙着看比赛了,只是大体知道丛宅构造,从来没有这么好好观赏过。可越听儿子说话越觉得别扭,张口大师兄,闭口大师兄,不由微微蹙起眉头。
    等二人来到楼上,许山岚打开惩戒室的门,说:“要是有弟子不听话,不好好练功,就得在这里受罚。”
    许母往里一看,只见当中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旧木墩,其余什么都没有,但还是被儿子的话吓了一跳,赶紧问一句:“受罚?你也是么?”
    “嗯。”许山岚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爱偷懒,经常受罚。”
    许母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只注意到许山岚领奖时的风光,练武时的潇洒,却没想过得到这些得付出什么。她问:“怎么罚?”
    “挨打、罚跪。”许山岚无所谓地耸耸肩,“小时候我爱偷懒,不听话,罚跪一罚就是一宿。”抿嘴笑笑,“师父在的时候,我挨罚大师兄总要求情,求不了就陪着我,偷点吃的偷点喝的,反正我亏不着。唉,可惜后来师父一过世,罚我打我的变成他了。”语气颇为怨怼。
    “山岚。”许母一冲动,拉着儿子的手,又是心疼又有些气恼,“跟妈妈走吧,咱不练了。”
    “妈。”许山岚轻飘飘地回一句,“你把我送来的时候,不知道练武得吃苦吗?”
    许母语塞:“我……”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是另一回事。她叹口气:“山岚,你也练出来了,用不着再留在这里挨打挨罚。”
    许山岚垂下眼睑,抿嘴笑一下:“那倒没什么,习惯就好。我倒觉着有人打有人罚,说明至少还有人肯管我,比扔到一边不闻不问的强。”
    这句话撩拨了许母心底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她极快地瞅了一眼许山岚,那孩子微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神情,语气也是淡淡的,似乎只是漫不经心随口而出,弄得许母实在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她觉得尴尬,又有些惶惑,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见许山岚扬起脸,快活地说道:“咱们去院子里瞧瞧吧。”说完,当先走出房门。
    许母望着许山岚瘦削挺拔的背影,忽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儿子。
    宅子前面的院子是花园、草坪,尽管许山岚天天是在草坪上打拳,那不过因为丛展轶喜欢看,其实真正练功的地方在后院。许山岚指着梅花桩:“我第一次上去练的时候差点摔下来,幸好大师兄把我抱住,他手臂撞到桩上,破了一条大口子,当时给我吓坏了。”他拍拍一根木桩,“妈你看,就这儿。”
    许母凑过去瞄一眼,没看出那根木桩跟其他的有什么区别。许山岚却轻轻摩挲那里,像是陷入某种温暖而愉悦的回忆。好半天长吁一口气,一指前面不远的几株榆树:“还有那边,我刚来的时候就在树底下扎马步。”没等许母有所反应,径自跑过去,许母只好跟上。
    到了树下,许山岚俯下身,在粗糙的树皮上摸索一下,抬头喊:“妈,你看这里。”许母见上面有一道深深的刻痕,似乎被什么利器划过。
    许山岚说:“我刚来的时候就这么高,妈你还记得吗?那时我谁也不认识,他们都比我大,没有人愿意跟我玩,只有大师兄愿意带着我。我想妈妈,想家,大师兄瞒着师父,偷偷带我回去见你一面,回来之后被师父打得三天没下床。”许山岚颇有些兴味地回忆着,好像那是件很有趣的往事,一点没有难过的迹象,“只不过从那天起,我再也不敢提回家了。”他直起身子,摸摸树干上到前胸处的另一个刻痕,“大师兄那时候就这么高,他总装成什么都懂的样子,其实他只比我大十岁,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他对我说,只要我长到这么高,就可以随时回家。那时觉得真遥远,我每天都要额外多跳五十个纵跳,师兄说这样长得快。”
    许山岚张开拇指和中指比量一下,偏着脸看向许母:“妈,你知道这两条横杠之间,差多少扎么?”
    许母很茫然,觉得有些东西已经无法掌控,她试图要表述什么,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许山岚笑一笑:“用我的手量,是十五扎。用大师兄的手量,是七扎。我那时每天要量很多遍,不过半年之后就再也不量了。”他伸出手指,在两条横杠之间轻划,感慨似的说:“真漫长啊,从这里到这里……”。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许山岚说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说。这段距离的确漫长,漫长到已经无法随口说出究竟有多久;漫长到把母子二人分隔两处,他摸不着她,她也摸不着他。
    一直以来,许山岚和母亲见面总是很淡然,不见得有多亲近,有问题也不会麻烦她。以前许母颇以为傲,觉得孩子懂事,不需要自己操心,够独立够自信够坚强。现在她终于明白,许山岚的独立自信坚强,不是天生如此,他也曾想缠着父母撒娇,也曾渴望有个人能无条件地爱护他,也曾哭泣也曾失落也曾痛苦无助。只是当他那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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