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色,让景物都罩上了层阴霾。
    灰色的河流旁,是粗糙的黄土地,其上长着几颗枝疏叶稀的老树,枝稍的枯叶在冷风中轻颤,一片荒凉景色。
    王晓父亲的坟,就在河畔,在距家不远的树下。
    石碑上的字历经几十年风吹雨打,变得模糊不清,坟前的土地是久经焚烧的焦黑,隐约还能看到被黄土掩埋的纸钱。
    林泽站在墓前,看着老人边从篮子中拿出一碟碟还冒着热气的家常小菜,边唠叨。
    “你说说你,一种酒喝了这么多年,每次我换酒你都不肯换,就惦记着那点钱,结果现在好了,只能我倒给你喝了……”老人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酒倒入地面,“菜都是你喜欢的,我还买了肉,以前你嚷嚷着要吃也没得吃,现在日子好了,你天天吃都可以,就怕你吃腻,我偶尔给你换换……”
    “你儿子也大啦,现在跟你一样高啦,我都够不到他肩了,穿上你衣服跟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也喜欢吃肉……”
    “家里一切都好,你儿子和我都过得好好的,你儿子不在家,我就来找你唠嗑,也给你烧点钱怕你在下面没得花,你以前就爱喝点小酒,我生怕你没钱花了……”
    “唉,这都几十年了,你说不定都投胎了,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你一辈子行善积德,肯定能过个好日子……”
    狂风吹来,老人银发纷飞,几十年前的紫色薄衫被风吹动,勾勒出她干瘦如枯木的身躯。纸钱在她身旁纷飞,像是为她而舞。
    林泽面对着这方矮矮的墓碑,心中竟浮现出种愧疚感,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阿晓,给你爹磕个头吧。”老人说道,看向了林泽,让他一愣。
    林泽一时有些为难。说真的,他不大情愿跟一个陌生的死者磕头,下意识地便想用幻觉蒙混过关。
    但他看着老人浑浊的双眼,还是犹豫了。
    …………
    “你先回去吧,”她说道,将带来的小木椅摆在了墓碑旁,“我想跟他说说话,你听不惯的。”
    林泽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默默地转过了身。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在呼啸风声中,听到了隐约的哭声。
    …………
    天色已晚时,也是林泽准备启程离开时。
    他看着老人为他忙前忙后,无奈地劝道:“妈,我那边东西都有,你不用塞这么多的。”
    “这些东西家里才有,”老人在这方面意外地坚持,“外面的哪里比得上家里的。”
    “在外面好好吃饭,找个女朋友,好好过日子,有空给妈打电话,心情不好回家陪陪妈,天气也冷了,多穿点衣服,……”
    “在外面别那么犟,别跟你爸一样死扛,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放弃,要真的混不下去了,回家妈养你,妈老了但还是养得起你的,家里少不了你一碗饭……”
    “好好过日子,别碰那些不该碰的,村头老刘儿子就是赌上瘾了被人打死的,你千万别学他,好好过日子就行,别想那么多不该想的,有钱没钱妈都不怨你,平平安安最重要……”
    林泽听着她的絮叨,心情复杂。
    他给王晓这个身份安排的结局就是因赌博借高利贷,催债的下手过重,不慎杀人。而原本的王晓,如果没有外力干涉,恐怕也会走上类似的道路。
    她却像是什么都看到了一样,提前说出了王晓的结局。该说什么?知子莫若母吗?
    林泽脸色不变,依旧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哎呀妈,知道了,我真没兴趣碰那些东西,一夜暴富什么的傻子才会信。”
    “好了好了,别塞了,你再塞我车都上不了了。”他上前阻拦,提起那被各种腌鱼干肉塞得满满的两袋,感受到了它们的沉重。
    “还有点东西,等妈把这个塞进去。”老人费力地往缝隙中塞进一包东西,小小的,让林泽分不出那是什么。
    “这是什么?”
    “平安符,我们村每次离家都要带的东西,”老人说道,将它细细地塞进了缝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虔诚,“你爹当年就是没带,才出了事,你千万要带上。”
    “你当年走的时候包里那个我也不知道坏了没,这次你再带一个去,千万保管好,一定要贴身带着,实在不行放在家里,挂门口也行。”
    林泽微微一愣,有种摇头苦笑的冲动。
    王晓的父亲没带走护身符,于是出了意外。王晓家中也压根没有这玩意,恐怕也是丢了,结果某种意义上,也是出了意外。
    “我该说什么?命运吗?还是巧合?”
    “好了好了,妈,我走了。”林泽费力地提着东西,走出了门外。
    老人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忽然间,眼角落下两行清泪,在如皲裂大地般的皮肤上滑落。
    “妈!怎么了这是?”林泽一愣。
    “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了。”老人抽噎道。
    “妈,别想太多,我过年就回来。”林泽说道,却知道,这一去,便没有归期。
    老人没说话,只是眼泪不停地流淌,浑浊的双眼直直地望着林泽,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妈?”林泽试探着喊道。
    老人还是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一言不发。
    “妈?怎么了?你没事吧?”林泽有些慌神。
    “阿晓,怎么了?”老人含糊不清地问道,让林泽猛地一惊。
    “妈你说什么呢?”
    “我说,我儿子,他怎么了!”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像是个孩子。
    林泽愣在原地,心中百味陈杂。
    “您……看出来了?”他犹豫着问道。
    “我哪能看不出来呢,”老人抹泪,“我从小带大的,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阿晓吃饭的时候会要醋,阿晓睡着的时候踢被子,阿晓脱衣服的时候是整个脱,阿晓也不会去敬酒,阿晓更也不会给他爹磕头……”
    林泽楞楞地听着,他知道,他可能瞒不过一位母亲,但他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多疏漏。
    “你不是阿晓,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阿晓……”老人哭着说道,已然有些背气,林泽不得不上前拍了拍她的背。
    “告诉我,阿晓怎么了……”她打开林泽的手,盯着林泽的眼睛,又问了一次,“他是不是……”她颤抖着,没能说下去。
    林泽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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