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从观日峡中冲过来的沙羚群的数量已经十不存二三,剩余的沙羚被前方堆积如山的尸体阻挡,最初的冲势被阻后,纷纷在峡谷中四散开去。
    陈烨皱着眉头看向前方被鲜血染红的泥泞地面,心里升起一阵接一阵的不祥之感。
    先是失火,再是沙羚袭击。
    这都不像是偶然发生的事情,必然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
    但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一个势力要用这种方式。
    如果真的想阻碍他们前往坠日山取阳火真燧的话,当时在迎客酒楼,直接派修士上门,几个神通砸到停放物资的马厩里,岂不是比他们纵火的成功率要大得多?
    除非,对方的阵营里没有修士。
    普通人?
    但普通人为什么要来掺和这件事情?
    陈烨看向冯唐,对方正在指挥众人把刚才在枪声中受惊的牲畜来回峡谷中间。
    “冯堂主,这事情有点不对劲。”
    冯唐看了陈烨一眼,点了点头。
    何止是不对劲?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你说着数千头沙羚冲过来他们一点也不怕吧,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要说能造成多少威胁,这又完全是靠运气的。
    运气好的话,发疯的沙羚把辎重车队全部撞毁,让绝圣门一行人再耽搁个一月两月的;如果运气不好,可能过不了几天就能休整完毕重新上路。
    图什么?
    难不成是在拖延时间?后面还有针对他们的后手?
    但这也说不通,要拖延时间的话,有的是其他的办法。
    比如派修士沿途袭扰,比如买通山匪拦路,都比驱赶沙羚群来袭击要好可靠得多。
    再联想到此前纵火的那个没有修为的人,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答案就是:
    对方做不到。
    他看着陈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陈部长,从今天的事情看,我觉得对方很可能是一个实力不强的组织,甚至很可能是由平民组成的。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组织我们去坠日山,但是既然做了,就一定是跟毕方族人有关系的。”
    陈烨赞同地点头回答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我们手头所掌握的有关毕方族的资料和信息还太少,也不知道他们真实的态度,最好还是以谨慎为上。”
    陈烨带队出发前,其实已经通过吴孟那边的关系跟毕方族做了初步的沟通,但对方的答复很是模棱两可,既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欣然同意。
    这就尤其耐人寻味了。
    但现在想这么多也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要把前面的尸体清理干净快速通过,否则血腥味引来大量妖兽,少不得又会发生其他的危险。
    陈烨招呼着工匠们放下手里的武器上前跟七报堂弟子一同开路,这些工匠的手臂和肩膀在连续不断的射击中已经酸软无力,但身怀巨力的喜悦仍然支撑着他们继续行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说的自豪。
    “哎,老三,你杀了几头?”
    “这哪数的清啊,上百头吧。这阿卡四十七实在是太强了,若是用在军阵之中……千机坊的连弩算个屁啊。”
    “这枪一旦流出去,恐怕千机坊就要倒了。”
    “倒了也好,到时候让江先生把他们的人全部拉到机造房来,我们又可以扩充一批人手了。”
    “不是吧?现在人手还不够?”
    “够个屁!我们现在项目越来越多了,规模也大。别说一个千机坊了,再来十个咱们也吃得下。”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与其他众人一齐清理着路面,一直忙活了两个时辰,众人才终于清理出一条勉强可以通行的道路。
    血液凝结在地面,峡谷两侧已经隐约可以听到狼嚎声。
    “快速通过!先离开此地五里,再做修整!”
    发令的是冯唐,他看出来经过这一战的劳累,队伍中那些没有修为的工匠已经疲惫不堪,但现在远远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们不仅要防备这暗中窥伺的敌人,还要防备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野兽。
    在他的不断催促下,工匠们强打精神,连续行走了三个时辰,终于脱离了那一片危险区域,冯唐与陈烨商量之后,所有人就地扎营,准备度过他们前往坠日山的第一晚。
    不大的营地中炊烟四起,陈烨坐在地上,看着远处一轮红日缓缓下沉,终于体会到了所谓“坠日”这一名字的来源。
    而峡谷之所以叫观日峡,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冯唐端着炖好的肉汤走到他身旁,微微屈膝,把肉汤递到他的手里,陈烨受宠若惊地跳起来,连声责备道:
    “冯堂主,我自己来就行了,做什么那么客气!”
    冯唐哈哈一笑,一把将肉汤塞给他,烫得陈烨手忙脚乱地把碗放回地上。
    “陈部长,我这可不是客气啊,看到肉汤煮好了,便给你盛了一碗头汤,快尝尝吧。”
    陈烨推辞不过,喝了一口之后,大加赞赏。
    “这汤煮的真不错,就是让我喝这头汤,有点浪费了。”
    冯唐连连摆手。
    “有什么浪费的!说实在的,此次坠日山之行你是队长,若是按照我们七报堂的规矩,我应该是要无条件听你号令的,这就是规矩。”
    见陈烨想要反驳,冯唐抬手示意他听自己说完:
    “其实不止是这次行动,陈部长,我这一帮兄弟都是很敬重你们的。其中的原因我就不多说了,说得多了显得矫情。反正一句话,咱们绝圣门的未来在你们的手里,这天下的未来恐怕也在你们手里。”
    “陈部长,你看这一轮红日。旧日要落下了,新日明天就要升起来。这中间的一个夜晚,得靠你们带我们熬下去。”
    陈烨点点头,没有反驳。
    沉默片刻之后,他开口说道:
    “靠江先生。”
    冯唐哈哈大笑,指着陈烨调侃道:
    “陈部长,这还用特意强调吗?你放心,我断然是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的。我也不怕跟你说,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比起江先生来,那可是还差得远了。”
    听到这话,陈烨也笑了起来。
    “这还用你来说?我可不是那等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这一夜,峡谷中除了偶尔传来的野兽嚎叫声,一片寂静。
    ......
    连续三天高强度的跋涉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坠日上脚下,看着山脚下不成规模的村落,陈烨意识到自己之前获取的情报又出了错误。
    他叫来陈河,开口问道:
    “不是说毕方族已经形成了宗门了吗?怎么这些人还是一副小型聚落的样子?”
    陈河赶紧回答道:
    “这毕方族的宗门是有的,但是其实规模并不大,有修为的修士都住在坠日山之上,他们的宗门也设置在山腰上。但总体来说,其实毕方族的族人都还是以普通人为主。陈先生,我之前来采购药材也只到了村庄里,具体的情况实在是没有了解的那么清楚,若是耽误了先生的大事,我甘受责备。”
    陈烨思索片刻,摆了摆手。
    “这也怪不了你,但凡挂上了宗门的牌子,等闲都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咱们今天就暂时在村中修整一晚,等到了明天派人上山求见。”
    陈河点点头,带着陈烨走到一家相熟的农户家门口,向他们说明了来意,想要借他们的房屋给陈烨休息,没想到,那家本来与他关系颇深的农户竟然拒绝了。
    “陈大夫,不是我不想让你们借宿,实在是我女儿已经成人,再让陌生男子借住,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陈大夫你要是读书人,这事儿我不说,想必你也清楚啊。”
    陈河闻言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了疑惑。
    这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
    自己虽然被抓到鬼魈门里关了一年,但这老汉显然还是认得自己的。
    一年以前,他的女儿也已经十五岁,自己借住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说过有这等忌讳。
    本来也是,好不容易挣扎着挣一口饭吃的农家,哪里会有那些豪门大族才有的繁琐规矩?
    别说借住了,在一些穷苦的地方,如果钱能给够,让自己的老婆伺候陪床都被视作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总不至于自己与世隔绝的这一年以来就已经世风大变,连斗大的字都不认识几个的老农都开始讲礼法了吧?
    他开口说道:
    “王老汉,你可太不老实了,我们只是想借你家空屋歇息一晚上,明天就上山去你们毕方宗门了,怎么连这都要找理由?怎么,是嫌我给你拿点铜板不够花了?不够你就说,我给你补!”
    那王老汉连连摆手,回答道:
    “真的不是那么回事!陈大夫,你此前来我这收药材,给了我们许多照顾,这份情我是承的,但是女儿毕竟大了,要嫁的啊……”
    陈河又劝了几句,见对方语气坚定,也只好拉着陈烨无奈地离开。
    回到临时驻扎的营地里,两人与冯唐碰了头,互相交流一番,发现冯唐遇到的情况也差不多。
    别说借住了,买个水买块饼都困难。
    不是漫天要价,就是推说卖完了,就是不卖给绝圣门一行人。
    可冯唐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饼摊后面还整齐地码着一筐饼,显然是看到他过来才临时收起来的。
    “这毕方族人,怕是不欢迎我们啊。”
    陈烨叹着气说道。
    “看出来了。不仅不欢迎,我现在都怀疑之前路上的那些事情都是他们搞的----怕也只有他们的身份和实力能干出那样的事情来。”
    陈河点了点头,赞同地说道:
    “现在想起来确实有点像毕方族的手段,他们本来就放牧沙羚,对野生沙羚的习性是再熟悉不过了……不够,这么做对他们有何好处?”
    陈烨和冯唐对视一眼,脸上都是疑惑。
    他们要采阳火真燧,这事情不是秘密。
    但同时,他们也刻意散播了这次跟毕方族人合作的方式,对外说的都是想要验证新工具用于采集阳火真燧是否有效,哪怕采上来了,所有权还是归毕方族所有,绝圣门还要去买的。
    这对毕方族的利益有何损害?
    不用自己亲身犯险,还有额外的收入,这不好吗?
    陈烨只能按照常理去推测,也许是消息散播的范围还不够广,绝圣门的实际方案还没有清晰地传播到毕方族人中去。
    两人避开陈河讨论了片刻,都认为这种可能性最大,于是干脆叫来了陈河,询问他对毕方族人的看法,想要借此判断到底是不是他们在暗中破坏。
    “陈河,以你和毕方族人打交道的经验,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陈河一时有些发愣,这个问题有点太大了。
    如果要让他给毕方族人下一个清晰的定义的话,他还是能说出来的。
    传说毕方族人是上古妖兽毕方的随从,从毕方那里学到了辟火秘术,同时因为常常身处毕方身侧,其族人的体质也有了极大的改变,本身就对高温有了一定的抗性。
    他们从上千年前开始就居住在坠日山,一直以放牧沙羚、种植和采集药草为生,采集阳火真燧实际上是近百年才兴起的一种谋生手段。
    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要借阳火真燧来改善生活,而是因为他们的族人中极少有修为高到可以抵抗住炎池高温的人存在。
    从数百年前,一个毕方族人第一次下到炎池深处采集了阳火真燧开始,这一个行当便开始逐渐发展。
    修行者的寿命很长,只要实现了0的突破,那么他们发展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
    很快,越来越多的高境界修行者开始在毕方族中出现,并最终形成了现在这样以宗门存在的形式。
    这也是最近数十年阳火真燧现世的数量大增的原因。
    但是以陈河的观察,似乎底层的毕方族人的生活并没有改善多少?
    陈河从六岁那年起就跟着师傅来坠日山附近采药,到现在已经二十余年了,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毕方族的居住环境有多大改善。
    也许改善发生在宗门内?
    不过这就不是他所能够掌握的信息了。
    沉思了片刻,陈河回答道:
    “毕方族人,说起来好像这个称号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们跟我所知道的那些靠劳力谋生的农人没有什么区别。”
    陈烨没有想到对方会给自己这样一个回答,于是继续问道:
    “为什么没有区别?”
    “怎么说才好呢……他们也种地,也放牧。陈先生你看,我们刚才去的王老汉家里也不富裕,比起天璇城附件的农人有区别吗?只不过有阳火真燧的传说在,所以给他们增加了一些神秘感而已。”
    陈烨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陈河说的是对的,假设去掉坠日山、去掉阳火真燧,这些人确实就是普通的农户。
    最多体制上与常人略有不同罢了。
    “那么按你的意思,他们不太可能做出故意破坏的事情来?”
    陈河摇了摇头,回答道:
    “恰恰相反,我认为,就是他们这样的人,才最有可能在暗中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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