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霖离开以后,新蔡城靖安司的人在新蔡县丞亲自带领下,很快便赶到了绝圣门山门前,将绝圣门一行人团团围住。
    新蔡县丞已经收到了王显的蚨母信号,意识到绝圣门附近有变,此时又看到地上倒着的伤者,基于为官的原则,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场面控制起来。
    哪怕他们最终并不能真正对江越做什么,但在同僚面前,场面一定要给足了。
    否则,今日不帮他,以后在这小小的官场里如果自己遇到了为难之事,谁又会来帮自己?
    江越看着对方的举动,心里也有些无可奈何。
    说人家烂吧,人家也是秉公执法,甚至传到不知情者的耳朵里说不定还能落一个不畏强权的好名声,毕竟他们可是连在面对绝圣门这个新蔡城最大的靠山时,都没有当场认怂的迹象。
    可你要是说他好吧,今天这一出,明明就是对方挑事在先,林霖之所以出手伤人,也是感觉到对方下了杀手,出于自保,紧张之下手重了而已。
    连防卫过当都判不了的事情,何至于让他们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还不是官官相护?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各位大人,此事还有些误会,请诸位先放下刀枪,咱们就事论事,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吧。”
    新蔡城的县丞姓李,单名怀,他见江越态度平和,也放下心来。
    来此之前,他还真怕这王显与绝圣门闹出了什么大过节,如果是那样的话,绝圣门真硬起来他也无法处置,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越搞越大,所有人都无法收场。
    更何况,到了现场一看,他才发现涉事者居然有江越。
    江越,江先生,江巨子,那是自己能随便抓的?
    王显不认识,他作为新蔡县丞还能不认识吗?
    今天要是江越被自己逮了,绝圣门绝对要跳起来。
    现在从江越的态度来看,他显然也是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那自己只要从中斡旋一番,给王显一个说法便好了。
    想到这里,他挥了挥手,靖安司的众人整齐地将刀剑归鞘,默默地肃立在一旁警戒。
    随后,他故意不看江越,先走到了王显面前,拱手行礼后问道:
    “王统领,这算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跟绝圣门闹起来了呢?”
    王显此时还没有意识到李怀的真正立场,仍旧保持这倨傲的态度,开口回答道:
    “李大人,此间之事属实怪不到我头上,我只是来绝圣门领人,想要带回我那侄儿,却没想到,一个好端端的人,在绝圣门里走了一遭之后就成了傻子。我本想讨个说法,没想到这厮居然仗势欺人,对我悍然出手!要不是我这护卫以死相护,说不定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你放屁!”
    没等江越出言反驳,一名七报堂巡守先开了口。
    “我们少公主只是想制住你,让你不要再大放厥词,是你那护卫先用狠辣招数对少公主出手,情急之下,少公主才出手伤了他!”
    刚才的情况,江越看不清楚,可是有一定修为的七报堂巡守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少公主一开始就留了手不想伤人,这小人岂还有命在?
    王显对他的说法完全不加理会,他心里清楚,当时在场的,能看清那受伤护卫动作的无非就是绝圣门人以及带来的其他护卫,只要自己咬死不放,谁也不会相信被告的话。
    他大声质问道:
    “你说是我们先下的狠手,试问是谁看见了?你看见了?”
    他转向自己的护卫。
    “你们看见了?”
    护卫们连连摇头,回答道:
    “没有没有,我只看到那女子伤人,没看到季哥出手。”
    “我也没看到,太快了,恐怕连季哥都反应不过来。”
    “是啊是啊,季哥一贯温和,怎么可能贸然对女子动手......”
    王显微微一笑,又转向远处围观的百姓,大声问道:
    “你们看见了吗?”
    相比起护卫,那些百姓不仅距离更远,也没有修为在身,自然是不可能看得清的,他们的回答也完全在王显的意料之中。
    王显心中有些得意。
    跟我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我见过的腌臜场面比你在艳情话本里见过的都多!
    这只不过是略施小计,你们便已经招架不住,一会儿用新蔡城官场的势力压上来,你如何还手?
    绝圣门中的一个无名小卒而已,哪怕最近有些功绩,难不成还能有通了天的背景?
    七报堂的巡守目眦欲裂,他明知对方在颠倒黑白,但却全然没有任何办法。
    在场的所有人,实际上没有一个是可以站在公正客观的立场上为他们说话的。
    江越看到巡守的反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心急。
    这不典型的六饼悖论吗?人家说你吃了两碗粉,难不成你还正剖开肚子让他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一碗?
    干那事的不能说他蠢,但起码是有些楞的。
    江越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看向王显,挑衅地说道:
    “你说是我们先动手的,那我问你,咱们少公主为什么不先打你,反而要先打他呢?”
    “她怎么想的我哪知道?想必是知道我是七品官,所以不敢对我下手罢了。”
    江越又问道:
    “你刚才自己说的,袭击朝廷命官,只要官员入品,那都是流三千里的刑法,她都打了一个了,还在乎再多打你一个?”
    听到这话,王显愣了一愣。
    停顿片刻之后,他才回答道: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我也没有看清,说不定她本来也想打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罢了......”
    “好啊,你居然说没看清!没看清是怎么动手的,你就敢污蔑是她先动的手,那之前你说王东之事与我们绝圣门有关,岂不是也是血口喷人?”
    “这,这......我虽然没看清是如何动手的,但确实是她先向我冲过来的!”
    “那敢问王大人,你身上为何一点伤都没有呢?”
    王显眉头紧皱,几句话之下,他原本占据的优势荡然无存。
    李怀也已经反应过来,这王显恐怕只是随便寻了个借口要拿绝圣门来问罪,这所谓的冲突大概率也是他挑起的。
    这蠢货!
    他是真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自己是过江龙呢!
    想到这里,李怀连忙上前一步,站到江越和王显中间,出言安抚道:
    “二位,二位!我听明白了,今日之事必有误会,王统领是心忧侄儿急火攻心,江先生也是为了绝圣山的名誉,都谈不上错,只不过这其中处理不善,导致二位动起手来。我看不如这样,今天就借绝圣门宝地,咱们寻个清雅僻静之处一叙,把事情说开了,便也都过去了。王统领,江先生,你们看如何?”
    王显眉头紧皱,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怀。
    你好歹是一城县丞,怎么在绝圣门面前一点县丞的威仪都没有?
    不斥责拿人也就罢了,还要从中调和,息事宁人?
    我大夏朝廷何时混到这步田地了?
    他隐约感觉到其中有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前,放低了声音,向李怀问道:
    “李大人,你这是何意?怎么你还怕了一个小小的绝圣门?”
    李怀面露苦笑,也低声回答道:
    “王老弟啊,你是在开阳城待久了,消息都不灵通了,这江越是何人你真的不知道?”
    “我倒是听说了一些,鬼魈门之事,就是他策划的吧?可这又如何?绝圣门在此事中也损失惨重,若是朝廷能狠下心来,做得只会比他更好!”
    李怀无奈摇头,说道:
    “何止鬼魈门啊,他是江越!墨家巨子江越!鬼魈门之事根本就不是你听到的那个模样,再说了,就算不提鬼魈门,核弹你总该知道吧?他现在可是绝圣门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你找谁麻烦不好,找他麻烦?赶紧收了脾气,先把这事情揭过去吧。”
    “这事如何能揭得过去?”
    听完李怀的话,王显心里也开始动摇,但进展到这一步,其实他后悔的余地已经很小了。
    要么就把戏演到底,要么就老老实实承认是自己挑衅在先,可是只要自己承认了,那岂不是当着王欢的面表露出来自己想掩盖事实吗?
    这小姑娘虽然怯懦,但并不傻啊!
    只能咬牙挺着,哪怕最后李怀和稀泥把事情了了,自己的态度是绝对不能变的。
    李怀看他的脸色,也知道劝不动了,正打算去找江越说项,没想到,一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身影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正是新蔡城判官,陆铭。
    大夏的官僚体系中,掌握司法权的组织是各级判罪司,其判官的地位与当地的行政主官相当,在对具体案件的审理上,判官才具有最终的决定权,对县丞也有制约作用。
    王显每次要去一地,都只跟当地县丞打招呼,目的就是绕开这个司法监察部门,免得在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不方便进行暗箱操作,这次来新蔡也是如此。
    可现在,他居然也闻风赶来了,如果不能说服他的话,自己的算盘就全部打在空处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又不是只要叫判官,就一定是公正刚直之人,这官场就是人情场,难道他还不顾人情吗?
    王显见陆铭站定,连忙跟李怀一起上前招呼,没想到陆铭只是冷淡地跟他见了礼,便开始向李怀询问事情经过。
    “李大人,我今日在衙门里见到你调集靖安司往绝圣门的方向来,想是应该有大事,便自作主张跟过来了,这不碍事吧?”
    “不碍事,不碍事!”
    李怀心里也在嘀咕,按理说陆铭不应该管这种事情才对,到底是谁通知了他?
    他扫了一眼江越,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而江越已经猜到了陆铭背后的人是谁。
    必须是正教的上线了,只有他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这样的手段调一个正好可以制约李怀的人过来解围,如果不是熟悉官场规则之人,是不可能做出这样恰到好处的安排的。
    既有充足的理由,不会暴露江越的身份,又能最大程度地解决麻烦。
    果然,陆铭在听完李怀的叙述之后,开口说出来的话明显偏向了绝圣门。
    “王统领对绝圣门攻略鬼魈门之事的内情都没搞清楚,就在人家山门之前大肆诋毁,这一点是你有错在先。绝圣门的少门主林霖想要制止,但举止过于鲁莽,让王统领的护卫起了误会,最终导致伤人,这一点,两方都有错。”
    “不过统筹看来,还是王统领你这边错处更大啊。”
    他话里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自己找的事情,那就自己吞下去,别指望我们新蔡城官场来给你擦屁股。
    王显如何能不懂他的意思,听完李怀之前那一番话,他自知是大大低估了这个叫江越的年轻人,对方在绝圣门中的重要性要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他一边后悔,一边又暗自责怪李怀和陆铭。
    绝圣门再怎么势大,也不过是个修行宗门而已,如果新蔡官场真的能硬气起来,难道还会怕他们吗?
    更何况,他们还是新教宗门啊!
    在朝廷中是没有根基的啊!
    你们到底怕什么呢?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话虽是如此,可他们毕竟打伤了我的护卫,我这护卫可是入了品的......”
    他想说的东西也很明显,不管这件事情由谁引起,又是谁的错处更大,但入品官员身受重伤,这个事实是不可能改变的。
    总不能因为怕了绝圣门,连这都忽略不管了吧?
    陆铭皱着眉头,正要跟这个不识好歹的开阳城人讲讲道理,山门前突然出现了一片诡异的黑色,随后空间通道打开,林霖带着一名男子走出了通道。
    正是何宿。
    何宿所在的摇光城与新蔡城距离不远,逢年过节也会互相走动,他跟李怀倒是个熟人,见到他在场,立刻便走上前去见礼。
    “李大人,多日不见了啊!”
    “何大人,多日不见,正想着等过两天空闲下来,邀你过来吃酒呢!”
    “哈哈哈哈哈,吃酒之事倒是不急,我听说这绝圣门的江越出了些事情,特意过来看看。李大人,你可一定要给我一个面子啊,若不是什么大事,不如......”
    “那是当然!何大人开口,我哪有不从的嘛!不过何大人,下次喝酒,你那珍藏的瑶台酿,可不许再藏私了啊......”
    “一定让李大人喝醉!”
    王显看着何宿与李怀热络的一幕,心中越发忐忑。
    何宿他当然是认识的,之前查探王东的下落,他跟何宿打过交道。
    但是这江越的关系居然已经伸到了摇光城,连摇光县丞都来为他说情,这又算怎么回事?
    是了,摇光城离飞星城不过三百里,肯定还是因为鬼魈门之事......
    还没等他上前见礼,山门下又走来一行人,远远地便大声叫着李怀的名字。
    “李大人!李大人!这算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听我家千嘱说,你怎么还上绝圣门来抓江先生了?这可不兴抓啊!”
    李怀回头一看,来人是马千嘱的父亲马前卒。
    他是新蔡城首屈一指的富商,连县衙都是他出钱翻修的,两人私交甚好。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先跟何宿、陆铭两人告了醉,然后连忙迎上前去见礼。
    一边跟马前卒寒暄,他一边在心里腹诽。
    犯得着吗!?
    犯得着吗江先生?!
    就这点小事惊动那么多人,你是对绝圣门在新蔡城的势力有多不自信啊!
    哪怕你谁也不通知,就凭我一个人都能把事情给你搞定啊!
    江越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又看了看走到他身边的林霖,悄悄说道:
    “我感觉今天这事儿我办砸了。”
    林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啊?先生,这不是挺好的吗?现在是我们占了上风啊!”
    江越连连摇头。
    “我知道是我们占了上风,我的意思是,我感觉我们是大炮打蚊子了......还是缺少官场经验啊,其实李怀本来就是偏向我们的,根本用不着找别人......”
    林霖思索片刻,发现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她正打算开口,突然间,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在场的所有人。
    “圣旨到!”
    江越跟林霖对视一眼,各自的表情里都有惊愕。
    完了,这下不是大炮打蚊子,纯纯是核弹打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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